她踱着踱着,走出了大门。街上,行人依旧来来去去,却有种冷清的氛围,人人彷佛都有了警觉,是战争快要开始了吗?
殷阗生死未卜,楼兰人对汉室大为不满,甚至认为楼兰既然无法独立生存,那么在汉室的蛮横与匈奴的剥削间,倒不如选择长久以来依附的匈奴。
舞鸢心烦不已,无意识走着走着,然而原本死气沉沉的街道忽然之间却嘈杂了起来。霎时之间,舞鸢身后一团混乱,不知是哪个人先发动了攻击,然后街坊摊贩们开始一点也不吝啬可惜自己的蔬果食物,随便抓起什么就往街上一名骑在马上的汉人扔去。
「滚回去、滚回去!你们汉人通通滚回你们原来的地方去!」一声声的叫嚣喊叫不绝于耳。
舞鸢没多想,更没看清楚马上的人是谁,她冲动地奔过去,挡在那匹马前,理智地喊道:「大家冷静一点,冷静一点,不是所有的汉人都是坏人啊!而且你们这么做,不是只让原本已经复杂的情势更糟而已吗?」
「舞鸢?」马上的人诧异地发声。
舞鸢猛地抬头一看,这才看清楚马上的人竟是棠靖翾.刚刚她没看仔细……舞鸢突然觉得自己也真好笑,他这么一个器宇轩昂的伟岸男子,还需要她这娇弱女子来解救吗?
果然,街上行人的怒火攻势一并把舞鸢也算了进去。
「你干什么替汉人说话?你是不是我们楼兰人哪」霎时,果菜往两人身上齐飞。
「你闯进来干什么?」棠靖翾又好气又好笑,头一低,躲过一颗萝卜,「想当英雄吗?」舞鸢才不想当英雄,她只是觉得,有道理的事就该做……
此时,一整颗大蒜正往她娇悄的鼻尖直飞而来。她一愣,来不及反应,身子忽然腾空,被棠靖翾像抓小鸡那样地抓上了马背。
他一踢马腹,策马疾奔,突破重围,霎时远离了这场灾难。
骏马飞驰过楼兰城,一直来到罗布泊畔,这才停了下来。
「你不要命了你,楼兰人现在对你们汉人一点好感也没有,你还大胆到街上乱晃。」舞鸢一下马,便忍不住又埋怨又忧心地责怪他。
他俊眉一扬,眼神暧昧,「这么紧张?你是在担心我吗?」
「担心你个鬼!」舞鸢咕哝着,却不能否认的确是被他说中了心中的某部分心思。
「你的头爱去给桃子苹果砸出个大窟窿,干我何事!」棠靖翾咥然大笑,帅劲的五官却彷佛柔和了下来。
「你希望我去找你的时候,头上被砸出个大窟窿?」这无疑是个大意外,舞鸢脑子顿时空洞了起来,只听见自己说:「你来找我?做什么?」他迷人的声音淡淡地道:「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你们楼兰人只怕会愈来愈不欢迎我们汉人,我还是早点离开得好,既然要走,难道不跟你道别?」
「是这样……」舞鸢的口气中竟奇异地透着点不舍,如此一来,她以后再也别想见到他了?不知为何,她的心脏竟有种莫名的抽疼,那是什么?
棠靖翾似乎有透视她心思的能力,口气中带着一丝逗趣的意味:「你在担心以后见不到我了?」
「谁想见你啊!你离我愈远愈好!」舞鸢本能地反驳。
不理会舞鸢的嘴硬,他微微一笑,柔情地执起她的手,「你放心,我正想这两天去找你爹,请他准我带你回长安。」舞鸢霎时目瞪口呆,站在那儿彷佛成了个木雕人。
他的笑意更深了,眼睛梭巡着她的脸。自从认识她以来,她清丽绝俗的面容总是出现在他的眼前,她的一举一动令他着迷而怜爱,当他决定回长安时,他竟发现整个楼兰,他唯一舍不得的就是她。他不是个犹豫的人,也不想怀疑,他非常肯定,这个勇敢坚定而美丽的姑娘,已经夺走了他的心。
他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下巴,「我爱上你了。从在这湖畔遇见你,我看着你不服输的眼神,脸却直红到耳根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知道你是我的。我要带你回长安,就算明媒正娶也好。」舞鸢羽扇长睫眨着眨着,听得困惑,甚至有些感动,以汉人的优越感,看她们西域女子根本只当是不值得重视的玩物罢了,可是这优雅高贵的男人竟然说他想娶她?
不不不,她不能感动!舞鸢理智地很快把这份心动压抑住。
「不可能的,我从小就跟楼兰的二王子订了亲。」
「什么?」如雷电般劈下,棠靖翾的脸色全变了。
舞鸢不得不承认,他失望懊丧的神情真的让她心湖为之荡漾,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她很努力很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姊姊嫁给殷阗,我嫁给安胥,这是从小就决定的了。」
「舞鸢,你听着。」他握住她柔弱的肩头,凝视着她,深邃的眼中带着某种洞悉的能力。
「如果是别的姑娘,我可能相信她们会顺从家人的安排成亲,可是你……」他摇了摇头,「我不信你肯听父母之命,去嫁一个你不爱的人。」
「你说错了,也没错。」她接口,坚定的抬头,在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叫她要维护安胥。
「以我的个性,我是不肯听父母之命,去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可是我喜欢安胥。从小我就知道自己以后是他的妻子,他也喜欢我,这点我们跟其他媒妁之言的婚姻不一样。」他重重地吸气,脸色阴冷,定定地望着她,眼中已经燃起了火焰。她怎能在他面前这么坚定地说她喜欢的是另一个男人?他这一辈子,头一回这么想要一个女人,却也头一回被这么狠狠地拒绝。
他的眼神阴鸷,语气相当不平稳。
「你对我一点都没有感觉?」
「没……」舞鸢已经完全被他直接的话搞得意志全失,她怔怔地瞅着他,瞅着瞅着,却再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她是喜欢安胥没错,这点她无法质疑,然而说自己对棠靖翾一点感觉也没有,那实在是假话,她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他,可是……
他猝然拉她入怀吻着,虽然在他捉住她之前,她已经本能地警觉了,可是她完全抵抗不了他强壮如铁钳般的手臂。
她喘着气,觉得昏眩,几乎无法呼吸……然而她却出奇地对这种反应、对他的吻、他的唇有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没有从前的慌张与抗拒,她甚至感觉得到那唇舌之间鼓荡与传送着的情意。令她沉醉、迷恋,不愿醒来,不愿清醒的情意……
湿润的唇瓣,狂烈索求地在她的唇上游移,似乎想吻醒她,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他的嘴移向她的耳畔,留下一串串碎吻与呢喃:「鸢,你骗不了我,如果你对我没有感觉,你的心为何狂跳,你的身躯为何颤抖?你敢说你不爱我,我就让你走。」舞鸢娇小的身躯在他怀中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到底在做什么?她应该是安胥的妻呀!她一直爱着的人是安胥!可是她跟安胥还没做过的事,却先跟棠靖翾经历过了,这到底算什么?
一股突如其来的罪恶感,使她使尽全身力量推开他,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转身便跑了开。
舞鸢一路疾行,像有什么野兽在身后追赶着她似的,然而她自己明白,这野兽只怕不在她身后,而在她心里。
她头也不回,一路未曾停歇,直到奔进了家门,这才扶在门扉上喘气。
「鸢,你去哪儿了?」是安胥?怎么会是安胥?舞鸢这时候看见安胥,彷佛就像是刚刚背着丈夫在外头偷情的妻子回到家中面对亲爱的丈夫一样。
「我……出去走走。」舞鸢拍了拍胸口,略定心神,环视四周,却发现她的爹娘不发一言,只是面色凝重地垂眼坐着。大厅中,寂静得令人心寒。
「安胥,怎么了?」舞鸢霎时忘了其他事,正眼直视安胥,这才看见他的眼睛红肿,脸色黯然。
「殷阗……找到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