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剪得非常非常短,不至于是光亮亮的秃头一颗,但也相去不远,学校制服永远不会安分塞进裤里,扣子永远不会乖乖扣好,里头黑色汗衫露出来,裤子左边口袋有蓝波刀,右边口袋有指虎,不良少年标准配备。
国一下学期加入帮派,跟着心目中无敌伟大的大哥提早踏进社会大染缸,明明遗是个毛没长齐的大男孩,已经当自己是个男人,学着大人抽烟、学着大人喝酒,很做作地想掩盖掉身上那股青涩涩的味道,却画虎不成反类犬。
今天跟着大哥拜访赌徒中赫赫有名的大老千,为的是大哥想利用大老千的手法,替他赌赢半个月后的一场赌局,他、尹夜、蓝冬青有幸被大哥钦点跟随,壮壮大哥的气势和威风。
那个大老千是个怪人,跨进他家大门前,每个人要从覆盖的牌组中抽出一张牌,守在大门侧边的门房听从耳机内主人传回的指示,对他们一大伙人说:
“牌面小于八的人,不能进去。”
“这是什么意思?!”一名和孟虎一样年龄的毛躁大男孩跳出来吼。
“我们范家的规定,我家老爷抽到八,牌面比他大的人才能进去,小于八的人,抱歉。”能不能踏进大门,全凭运气,有时运气好,老爷抽中二,几乎来拜访的人都能被恭迎进去喝茶聊天,运气极差时,老爷老K通杀,就算是美国总统来他也不会见。
孟虎、尹夜和蓝冬青都拿到八以上的牌,但他们的大哥很背只拿到三,被阻挡在门外,扣除孟虎三人,只有另外两名弟兄也赢过八。
“阿虎小夜冬冬阿宝小猪,你们进去别忘了这一趟的目的,让范爷点头答应站在我们这边,懂不懂?”大哥进不去,只能依靠小弟们,每一个人的肩膀都被拍了重重一下,雕花大铁门关上,赌赢和赌输的两派人马就此被区隔开来。
“好!”身负重责,觉得自己也重要起来,男子气概在这一秒无限膨胀。
进到屋子,屋上有好几个盖碗,领着他们进来的老管家客客气气请他们喝茶。
茶?只有碗,哪来的茶?
孟虎不懂客气是什么,率先打开其中一个盖碗,里头藏着一小杯热乌龙,但另一名弟兄小猪就没这种好运,他拿开的盖豌底下空无一物。
还真是睹鬼的家,连喝杯茶都要凭赌运。
老管家又端上甜点,一样又是盖在碗下。
孟虎挑中了草莓软糖,他不吃这种玩意儿,啐了声,捏在手上当垃圾玩;尹夜拿到提拉米苏;蓝冬青拿到香草冰淇淋;阿宝拿到一张黑森林蛋糕的照片,只能看不能吃;小猪最可怜,又是空空如也,没得吃没得看没得嗑,真惨。
等了五分钟左右,大老千千呼万唤“死”出来。
大老千看起来很娇小,五十多岁的男人,恐怕身高还不到十四岁孟虎的胸口,他笑容可掬,眼角笑起来全是纹路,如果不是成精的笑面虎,就是只会傻笑的白痴,孟虎在心里哼想着。
“看来你们三个运气最好。”他对着有吃有喝的孟虎三人颔首笑道,坐在五人面前的大沙发,迳自翻开桌面上的碗盖——糗了,碗盖下没有茶可以喝,蓝冬青嗤笑一声。
“小东西,你笑什么?”大老千没生气,反倒好奇。
“我觉得你至少应该作假,叫老管家在某一个碗上做暗号,让你不论在谁面前翻碗都能翻到鸟笼茶。”才不会丢脸。
“我有呀,但是我那碗被那个小东西翻走了。”大老干指向孟虎。
“小东西?”孟虎眯细眼,马上站起来,高高俯瞰他。
到底谁才是小东西?!发育不良又没机会补救的死老头!
“你的年龄倒过来摆还不比我大,不是小东西是什么?”大老千呵呵直笑。
“妈的!”孟虎一脚踹向桌子,巨大实木桌不是那么容易踢动,但仍发出很大声响。
尹夜拦下他,低声告诫:“大哥有求于人,你对他这么凶,只会坏事。”
“没关系没关系,在这里不需要礼貌。”大老千好脾气,被孟虎这个毛小子一顶撞,也不见火光,他听见尹夜和孟虎的话,接过老管家奉上的茶,温吞吞饮着,“我范家只要赌得赢,讲话都可以大声,就连你们大哥要求的事,我也可以无条件帮忙。”
“这么简单?”小猪不敢置信。
“就这么简单。我喜欢赌,也只跟赌赢我的人谈任何事,不过你和你,丧失资格。”大老干指向小猪与阿宝,笑笑宣布。
“为什么?!”小猪和阿宝扯嗓大叫。
“赌局从你们一踏进屋子就开始,挑中乌龙茶的人赢,吃到甜点的人赢,这两局,你们并没有赢,老花,送客。”
小猪和阿宝还没从错愕中回神就被请出去,丢回雕花大铁门之外,成为落败的那一团。
“好了,三个小东西,你们想跟我赌什么?”
“干!再叫我小东西你给我试看看!”孟虎低咆。
“火气这么大?好,我知道赌赢你时要拿走什么筹码了。”大老千让人送来一副扑克牌、骰子、麻将及林林总总的各式赌具,要孟虎三个人挑。
孟虎他们虽然赌博过,但也只是小赌或看别人赌居多,一时无法决定和大老千用什么决胜负——心里当然也没有绝对自信能赢过一个赌徒。
“玩扑克牌好不好?会不会玩十点半?这是最简单的,我家那群小鬼幼稚图就玩得吓吓叫了。”大老千自行决定,拿起扑克牌开始洗牌。
孟虎三人互视一眼,三个人总会有一个人能赢吧!他们人多,机会也多。
“好,赌了!”
初生之犊,什么没有就是愚胆很大一颗啦!
“小东西,你长得最英俊,有女朋友了吧?”大老千当庄,开始慢慢发牌,牌发到谁面前,他都会简单聊一两句,第一个人是蓝冬青。
“女朋友是有一个,我们班的班花。”年轻人爱炫耀,蓝冬青直觉摸了摸脖子上那条银色细炼,一个星期前的生日。她送给他的礼物,呵呵呵。空出一手翻开底牌来看,笑得更灿燸了,牌面上好多颗的爱心,呵呵呵呵。
“我大孙女喜欢你这型白白净净的男生。”
“呀?”蓝冬青秀气的大眼瞠了瞠,这个疯老头是哪根神经断掉了,丢下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搞屁呀?
“小东西,你看起来是三个人中最聪明的。”大老千转向尹夜,打量尹夜的同时,尹夜也在打量他,大老千将牌滑到尹夜手边。“聪明的男人麻烦,不过不聪明的男人也麻烦,你先摆着,让我想想看。”又是一句离奇的断句,听得尹夜皱起眉,仍显稚气的五官拧皱起来。
第三张牌轮到孟虎,孟虎一拿到牌就先瞧,嘴边随即咧开笑,那张牌面是大是小是好是坏全写在脸上。
“牌很好呀?”大老千笑问,孟虎马上收起笑脸,装出凶恶表情不鸟他。大老千也替自己发了一张牌,但没去检视它,“小东西,你最不羁,又粗鲁又暴躁又不服输,没关系,我会让你乖乖低头。”
“屁咧!”说他粗鲁,他就粗鲁给大老千看,顺便奉上一根粗挺挺的中指。
“帅小子,补不补?”
“不补。”蓝冬青帅气地摇头,他盖着的那张牌是九,够大了。
“聪明小子,补不补?”
“不补。”尹夜脸上表情最少,淡淡的,不容易让人看穿,他的底牌也是九。
“鲁小子,你应该不补吧?”
“哼,废话。”都十点还补个屁呀——孟虎脸上的表情就写着这几个字。
“哦,大家的牌都这么好?那我吃亏呀。”大老千翻开底牌——六,不上不下,号称十点半中最难补的一张牌,随随便便加牌都很容易爆,不加牌又不行。他哀哀叹气:“你们都不补,我补。”
他加牌,第二张是一,合计七点。
“七点大概也比不过你们任何一个吧。”再补,第三张是二,合计九点,够大了。
尹夜与孟虎交换一记眼神。
安啦,我十点,赢他。
尹夜点头,至少这一局就会有胜负。
“九点……可以捉了吧?”大老千环视三人,笑意从一开始就没从他眼里褪去,“不行不行,我猜你们当中有人是九,我最讨厌和局,那比输遗让人难受,再者,说不定还有十点,我可不想输。”
大老千又拿起一张牌,还没翻开。
“白痴呀,九点还补?等着爆吧!”孟虎哼哼笑,等着看好戏。随便来张二就能结束赌局。
牌掀开,红心J,在十点半中J、Q、K全算半点而已,合计九点半。
“靠!这样还不爆?!”什么好狗运呀!
“九点半耶,再来一张吧,没爆的话还过五关,稳赢。”大老千笑得像狐狸,之前没这种感觉,现在仔细一看,他真的很像只狐狸,奸佞的那种。
不怕不怕,九点半还输我十点,他下一张一定爆!
“会不会是A呢……”大老千吊人胃口。“你们觉得呢……”
“爆!爆!爆!爆!”孟虎藏不住心思,拍着桌子吆喝起来。
他看到牌面微微偏了一些——他最大嗜好是打架,没兴趣泡网咖挂网打宝看电视,了不起偶尔看看A片;更没骨气以考上大学为人生第一大目标,所以看书这类的事距离他非常遥远,了不起翻翻色情杂志研究研究女性社交用的雄伟上围演变过程,所以——他没近视,视力是自豪的一点二,他看到牌面上出现了黑桃,不用仔细去数也能看到那绝绝对对超过一以上。
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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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干的心情随着口鼻间吐出的白烟缓缓飘向天际,孟虎抽掉第四枝烟,大腿开开地坐在范家大屋外的花圃台阶上,他发呆,一脸很茫然。
“明明看到四颗呀……见鬼的翻下来的牌变成了黑桃A,妈的咧,拿到十还输,真干……”他将烟屁股按在台阶上,恶劣的情绪一点也没有变好。
谁的情绪会好呀?!
那只大老千那时笑得多得意,碍眼的黑桃一晃到蓝冬青眼前,大老千说:
“把你脖子上的项炼交出来,跟你的小女朋友分手,除非我大孙女说不喜欢你,不然你别想娶别人。”
这个赌输的代价,让蓝冬青讶然得合不上嘴。
黑桃一继续晃到尹夜面前,大老千又说了:
“你呀……得答应我一件事,只要我有求于你,你都不能拒绝,用你那颗冷静聪明的脑袋替我做事,当然,别说我占你便宜,以一次为限就好。”
黑桃一最后来到孟虎鼻尖,大老千不但说了,还贼笑了:
“你呢,小东西,叫声爷爷来听听。”
爷你个狗屁放一声噗就不见了啦!
“想反悔吗?赌输就不认帐啦?你们这样也想混江湖?你们不知道江湖道义四个字怎么写?厚,传出去你们三个就不用混了,我想你们老大也不会收你们,我看你们三个前途无‘亮’了啦……”边说边摇头,越摇越使劲。
蓝冬青一把扯掉贴在心窝口的银炼,狼狈地丢在桌上。
尹夜沉着脸,不发一语,无从反抗起。
孟虎最闷,被人拿刀沿途砍杀也不会像这一分这一秒般窝囊。
叫爷爷?他想打得这只老狐狸哭爷爷喊奶奶啦!
“叫呀。”大老千掏掏耳,想听得更清楚明白。
“爷……”孟虎五官抽搐,一个字卡在喉头,吐不出来。
“嗯?”没听到。
蓝冬青催促,“老虎,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喊啦!”喊完他们才好快快闪人,离开这个丢脸的地方,到外头去缝补受伤的青涩少年心!
“老虎,愿赌服输!”尹夜脸色铁青,很是难看。
在好友的强迫压力之下,孟虎打落牙齿和血吞,粗声猛爆出“爷爷”两个字,不管身后大老千哈哈大笑夸他“乖孙”的羞辱,逃也似地飞奔出去,然后,在范家大宅外迷路,一层又一层的树丛和弯弯曲曲的复杂庭园造景把他困在这个鬼地方!
雪上加霜的狗屎霉运。
再走下去也只是迷路得更彻底,孟虎决定坐在原地等候尹夜和蓝冬青来拯救他。
沙沙沙……扫把勤快地将落叶集合,声音由远而近,离他越来越近。
孟虎没特别去注意,心思只放在回想那张消失的黑桃四及干字咒骂逼他低头喊爷爷的大老千,直到他被迫分心于那扫落叶的声音时,执扫帚的人影已经站在他面前注视着他。
一个小女生,不怕死的小女生,乌亮亮长发编着辫,米白蕾丝辊在樱花粉色的蓬裙边,同色系的大头娃娃鞋好可爱,她脸颊红润,是天生的自然色泽,比蓬裙的颜色还要鲜嫩,大大一双眼瞅着他直瞧。就算他脸臭得像十大枪击要犯,有脑子的小孩凭直觉也该知道最好滚离他远远的,但她握着比她还高的扫把,没被吓哭地站在他面前,甚至还更走近一步两步。
他觉得怪异,她的勇气很怪异、她的直视很怪异、她的靠近很怪异,但还有最最怪异的地方……
见鬼了!眼前的小女生一身小公主打扮,却做着下人的扫除工作!
小女生突然奔向他,小手快速掏出一样东西往他面前摆开。
“快,抽一张!”蜂蜜浸润过一般的嗓音很甜,就算是带有急乎乎的喘息,也无法让嗓音蒙尘,孟虎被这甜嗓给吸引,所以才会蠢到没弄清楚她的用意就伸手去触碰她摆出来的东西,从中拿出一张红心二——
“Ya!Ya!Ya!”小公主高举双手欢呼,她原地转着圈圈,蓬裙像花般绽放开来,而刚刚很突兀地握在她小手中的长扫把,现在已塞进孟虎手里,她掌中只剩下一张红心三的扑克牌。“我赢了我赢了我终于赢了!终于不用轮我扫地了!”旋转旋转旋转,转到孟虎头昏眼花。
“你给我停住!”孟虎擒住她,制止这颗人形陀螺打转,恶狠狠地逼近她问:“这是什么意思?!”他扬扬手上的扫把。
“赌输的人要扫地呀。”她的大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担心。“你不知道吗?在这里,赌赢的人最大,赌输的人要乖乖听话……”理直气壮稍稍收敛,口气嗫嚅起来,“你想诈赌吗?我已经扫了好久好久的地,我都赢不了人,连负责打扫的王妈妈也比我厉害,我扫到手都起水泡了……”
要哭了要哭了要哭了……
孟虎不怕流血流汗,就怕女性生物喷眼泪,她虽然没有真正哭出来,但已经让孟虎招架不住,他扁嘴,眉宇间全是杀气,脸还是臭。龟孙子都当了,现在再当个扫地工,他一点挫败的感觉也没有。
不应她半个字,他很认命的扫起地来,妈的连值日生都没当过半次的他,第一次拿扫把的经验居然是贡献在这鬼地方!
她跟上他,他好高,腿好长,她跟得有点吃力,但她不气馁,他扫向东边,她跟到东边,他扫完圆形花圃外围,她也跟着绕完圆形花圃一圈,完全像只跟屁虫。
两人之间沉默了好久好久,只有孟虎粗鲁的手劲在落叶间发出刺耳沙沙声,隐约还有娃娃鞋忙着跟前跟后的跫音。
“这是我第一次赢人哦。”她忍不住雀跃地小声讲。
对,她很雀跃,但是被击败的孟虎没办法开口恭喜她,偏偏她很不识相地又说下去,这一回听得出更多喜悦。
“我从来没有赢过,所以输了要扫地、输了要除草、输了要浇花、输了要洗碗、输了要擦玻璃、输了要抹楼梯……输了还没蛋糕可以吃。”
孟虎扫扫扫,连哼一声都懒。
“呀,是王妈妈……她坐在凉亭喝可乐……二表哥在刷鱼池耶!二表哥也输掉了。”她有点兴灾乐祸,捂住嘴笑。“你看了觉得奇怪吧?家里的少爷赌输人,一样要卷起袖子做家事。”
还有脸说别人,不知道刚才是哪个家伙穿着公主装在扫地?孟虎冷笑。
见识过大老千的古怪,他家里养出同样古怪的子子孙孙他一点也不惊讶,从小女孩精致的穿著打扮就能猜出她的身分。
孟虎畚起落叶,范家很大很大,种的树也相对很多很多,凉风一吹,叶子像雨一样哗啦啦抖下来,景色美是美,扫的人不干声连连才有鬼!
“你等一下可不可以再跟我赌一次?”
孟虎瞪她,没瞪掉她一脸殷殷期待。
“你是我第一个赢的人。”她补上。
所以,想拿他来当她培养自信心的跳板,再赢他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吗?!欠人扁的死小鬼!
“好不好?求求你。”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裤管,眸光闪闪,声如蜜糖。
想求他就跪下来呀,妈的。
见鬼了……他今天一定是脑子放在家里忘了带出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起乩,做出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
孟虎盘着两条长腿,裤子上沾满草屑,手里拿着扑克牌。
对!他拗不过死小鬼软语轻声的央求,再陪她赌一次……不,第五次,前四次一路惨败,他不服输地吠着要来第五次!
结果,第五次,还是输。
坐在他对面的小鬼乐得直拍手,赢得好爽快,在赌局之中,她吱吱喳喳跟他说了很多事,牌品很不好的孟虎输到颜面神经失调,开始抽搐,青筋也一条一条浮在额际,他在咬牙,所以从头到尾没空回她半个字。
“总之,在这里,赌赢的人最大。”她终于说了结论,也代表他的耳根子终于能清净。
他听说了,范家司机赌赢有权决定今天不上工,老爷少爷小姐们出门请自备零钱坐公车;范家厨子赌赢有权停伙一天,大人小孩老公公当自强,要吃自己煮,再不然转角有家自助餐;范家帮佣赌赢有权要求付钱雇用他们的雇主老小拿着扫把带着抹布去将大宅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然后跷起二郎腿,端杯香浓奶茶,配着手工饼干,尝尝被人服侍的感觉。
诡异的家规,呿。
瞄见她手上真的有破掉的水泡,就知道她在这里输得有多惨,难怪遇到头一个输她的人,她会乐成这副德行。
“给你,第五次输的代价。”孟虎丢给她一小罐曼秀雷敦,专擦蚊虫咬伤、一般外伤的凉软膏,他随身携带是因为他常和人打架,拿它来应急涂伤口。“擦擦你的手!”伤成这样真碍眼!
她小心翼翼转开盖子,食指沾了淡黄的软膏,擦在左手水泡上,软膏不刺激,所以她不觉得痛,抹完左手换右手,这凉凉的味道好香,她喜欢。
“谢谢你。”
他赏她白眼,不习惯被人道谢,干脆凶着脸回应:
“你赌技明明不错呀,怎么会输得变佣人?”绝不承认是他赌技差,绝不!
“我学得还不熟练。”出老千作弊没其他家人出得快,只好被人当肥羊痛宰,呜。不过她这只小肥羊找到了另一只任她宰杀的笨羊,小女生有点心虚地看他一眼,她的技巧笨拙,但他好像都没有发现……
嗯……这样一直赢他好像很不光荣,外公说“偶尔小输的作戏”也是必须学习的守则,好吧,这一次,她不作弊,不偷偷换掉自己的牌好了。
“赌就赌,还有什么东西要学?”孟虎是门外汉,不懂那么多旁门左道。她要把凉膏还他,他不收。“你比我需要啦!”
她把凉膏仔细收在莲蓬裙腰间蝴蝶结装饰的口袋里,珍惜地拍了拍。
“要学的东西好多呢。还要玩吗?”她问,希冀的眼眸根本就在说:陪我再玩一局,最后一局就好。
他能说不吗?尤其见她喜孜孜绽开笑颜,在他一点头就笑得更灿烂,他能说不吗——
“发牌啦。”
她好开心,眼儿都眯成一条缝。
孟虎是一个赌运很好的人,他拿到的牌都非常不错,前几局的输并不是他所以为的运气背,而是他遇到了小老千。
这次小老千良心发现,不使诈,孟虎赢得理所当然。
“你赢了。”她还是笑咪咪的。不过她输掉了,要给他什么筹码呢?她想了想,大概他会把扫把还给她,叫她自己认命去对抗落叶吧。
她屈膝跪坐在草皮上,蓬蓬裙开成一朵小圆花,突地,鼓鼓的裙子中间掉落一样东西,是孟虎抛过来的,定睛一看,一颗粉红色的草莓软糖。
唔?她抬高头,看着比她高出许多的孟虎。
“糖果?”
“我刚刚在你家翻碗翻到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口袋里,我只是想摸枝香烟来抽抽,我又不吃这种恶心东西,给你好了——”孟虎澄清那颗软糖出现在他身上的理由,说得好像要和软糖划清界线,但听在她耳里,他嘴上对软糖的嫌恶和轻蔑根本都不存在。
“可是我输了……”
她输了,却有糖果。
她可是从来没有一回是赌输了,还能拿到奖赏……
“给你就给你,啰唆什么呀?!不吃丢掉啦!”他咬着烟,恶声恶气。
她快速摇头,像是担心他食言抢回软糖,赶快用双手盖住落在裙上的糖,紧紧捉在小小掌心中。
“老虎——你迷路迷到哪里去了?!”蓝冬青找他的声音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
“我在这里啦!”孟虎很大声地吼回去。还不赶快滚过来找他,他在这里迷路迷到很干了!
“哪里?”蓝冬青听声辨位。
“这里!”
“你要走了吗?”她舍不得地问。
“对,我要走了。”盂虎总算看到蓝冬青的身影,挥挥手,准备过去。
她扁嘴,也立即跟上。
他走得很快,她追得很吃力,当他和蓝冬青及尹夜碰头时,她已经落后他好远。
“你偷生的?”蓝冬青朝他身后努努下巴,孟虎回头,看见小女生踉踉跄来,像只小狗儿,亦步亦趋。
“你不要跟过来,去去去去——”还真当她是条小狗在驱赶,但她没听话走开,反而因为他的停步追上他。“叫你不要跟过来你听不懂哦?”他俯首看着那张仰高的小脸蛋。
她拉拉他衣角,“我赌赢你的话,你留下来好不好?”
“臭小鬼,你想得美!”孟虎拧她。他老早就想试试她脸颊上那两团嫩鼓鼓的腮帮子捏起来是啥触感,果然是软的、嫩的。
“原来是老虎的小小爱慕者?好难得有小孩子看到你却不怕你耶。”蓝冬青一扫方才在范家受的窝囊阴霾,恢复他向来的风趣,摸摸下巴,蹲低身和小女生平视,“你该不会那么巧是姓范的大孙女吧?”
“不是,我不是。”她摇头,她才不是大表姊。
“啧,我还以为你是,刚好你又看上老虎,那我就解禁了。”蓝冬青失望叹息。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孟虎捶他胸口重重一拳,“这种没胸没臀的小孩子我才看不上!你也是,快点回去,不准再跟过来!不然我捉你去卖!”他龇牙咧嘴恫喝她,小女生抽抽噎噎要哭了,却不是因为他的恐吓。
“干嘛跟小孩子说这种话?”蓝冬青看不过去,制止孟虎,又笑笑地和她说:“小妹妹,以后长成大美女再来找孟虎,你现在的确是太小了一点,看起来不美味可口。”
“孟虎?”她咀嚼这两个字。那是他的名字吗?
“对,孟虎。”
“孟虎。”她复诵,认真记下了。
孟虎与尹夜说话,不理会还死钳在衣角上的小小拳儿。
“阿夜,我还弄不懂姓范的老家伙要你付的代价是什么?”
“我也不懂,但似乎是说……将来他有事会找我,而我不能拒绝,但以一次为限。”
“杀人放火也一样?”
“嗯。”
“去他妈的怪老头。”也不管有小孩子在场,孟虎照骂。
“我倒觉得比起冬青,我不算太吃亏呀。”尹夜很看得开,至少他的麻烦事只有一次,可是蓝冬青多惨,人家的大孙女是圆是扁也不知道就得斩断身边所有桃花,等待大孙女钦点,若大孙女看不上他还好,摸摸鼻子走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反正天涯何处无芳草:看上了,更糟,一辈子就卖给那大孙女。
“别说这种让人丧失活下去动力的话好吗?”蓝冬青苦笑。
“乖。”孟虎揉乱他的发,恶意的笑容一点也没有安抚他的诚意。比起蓝冬青,他也不过是喊了别人一声爷爷,喊完之后连个屁也没剩,除了损失一丁点自尊之外,嘿。
“我们也该走了,没达成大哥的交代,我们还得回去好好说明,大哥还在外面等我们吧。”尹夜不认为现在是打闹的好时候,正色道。
“说得也对,走吧。”蓝冬青跟上,“老虎,好好跟小女孩说再见吧,毕竟她是第一个十岁以下却敢赖在你身边没吓哭的小家伙。”哈哈。
尹夜和蓝冬青先走,但放慢了速度,孟虎只要大跨几步就能追上他们,孟虎笨拙地搔搔短到不能再短的平头,衣角传来的揪扯力道一直没放开,他要撇掉她很容易,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妈妈提着行李跟男人跑时,五岁的他也是这样捉着妈妈衣角,却被恶狠狠地扯开,那种从掌心硬生生抽掉的感觉,那种被人抛弃的感觉,他尝过,很干的——
他心软了,去他妈的心软了啦!
“你放开我啦,我不可能留在这里跟你玩办家家酒,我很忙的,我事业做很大的,我要去打拚前途的,你听懂了没?听懂了就自己乖乖放开我啦。”他以为自己是大声吼她的,但没有,他用非常无力的力道在吓她,她低着头,拳儿揪得更紧。
“赌输留下来好不好……”她嗫嚅央求。
孟虎抓抓脸,手足无措起来,以前遇到小孩,哪一个不是躲他躲得飞快,还没有被人缠过的经验,他不会应付。
“你长大之后再来找我好了,到那个时候我再跟你赌,赌赢随便你,好不好?”这是缓兵之计。也是推托之词,更是他唯一能想出来的安抚。
她直勾勾看着他,刚哭过的眼水水灿灿,清澄似星,仿佛听懂他的话,衣角上的拳儿松开,让它滑出她的手里。
“好。”她回应他,用力点头。
小孩真好骗。虽然在那一瞬间,他没有骗她的意思。
“我会去找你,一定。”
童言童语,还满可爱的。
“在我去之前,你不可以喜欢上别人。”
小孩子的誓言,就算他记得,她八成不用一年就忘光光了。
“赌赢随便我,你说的哦。”
“我说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终于又露出那种赌赢他时的笑靥,甜甜的。
虎哥,等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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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虎忘掉了那个小女孩,她知道,所以很久很久以后的相逢,她没在他眼里看到喜悦,心里是小小失望的。
不过,失望没有维持太久,他忘掉了小女孩,却仍是爱上她,两相比较,她没有损失。
抚摸着孟虎的短发,他睡得很沉,一只粗壮手臂还钳在她腰际,霸道意味十足,十四岁的少年转变为成熟的三十多岁男人,但他的率直没变、他的粗鲁没变,当然,属于孟虎式的笨拙温柔也没变。
她贴在他胸口,喜欢他身上的体温,总是暖烘烘的,他真像颗大太阳。
她蹭蹭他,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以为她睡不好,拍拍她的背,嘴里还含糊说着好宝宝乖乖睡之类的字句,不久又传来熟睡的鼾声。
她被他拍得昏昏欲睡,虽然瞅着他睡颜的视线舍不得太快离开,但被窝好暖,他的身上也好暖,她忍不住睡意,闭起眼。
这一夜的梦里,没有讨人厌的无脸男人逼她showhand,没有令人不安的空白牌组,有的只是在那一片草皮上,少年跟小女孩,以及那颗草莓软糖化在嘴里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