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想这么说,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前阵子才把她的手给甩开,斥责她老是装疯卖傻。现在把这句话搬出来岂不是自打嘴巴?所以他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陪她这么坐着。
探病会客的时间结束后,他俩离开了加护病房。
“之后呢?你有什么打算?搬回台南?”
她耸耸肩,道:“大概会先休学吧,不然以现在的状况,我负担不起学费和平常的开销。”
方子博听了,近乎直觉般的反应,他连想也没想地冲口就道:“别放弃学位。学费你可以靠打工赚,住的地方,你跟我住总行了吧?”
她呆愣住,眨了眨眼,以为他是在寻他开心,便要笑不笑地撇清,“你不是住在学校的宿舍吗?我怎么可能去——”
“我会另外在校外租一间套房,正好我六、日也有地方可以去。这样每学期你至少可以省下三、四万。”
周昕瑞张着嘴,瞠目结舌。她想,这家伙是怎么了?前阵子才嫌她烦人,怎么这会儿突然说要收留她?是……同情她吗?
好半晌,她终于回神,出言的却是拒绝。“我不要。”
“为什么?”他意外,以为她应该会狂喜点头才对。
“我不要变成你的负担。”
“我无所谓。”几千块的房租算什么负担,“警校每个月有一万多的津贴,租一间套房绰绰有余。”
“我也不需要你同情我。”
“路上比你更需要同情的人有一卡车那么多。”
“可是你是男的,我是女的。”
“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她眼直直地瞪着他,“但你知道我对你很有兴趣。”
他失笑出声,不以为然道:“你真以为你动得了一个男人?”
从前她动不了,现在他进了警校就更是动不了他了。
的确,体能操练让他的身材变得更加精瘦结实。肩变宽了,背肌也变厚了,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从一个男孩成为了男人。
她瞅着他,早忘了该做什么挣扎。
“所以呢?到底要不要?”
“……要。”
当然要,怎么可能不要?可以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即使一周只有短短两天,对她而言也是恩典了。
“那你妈呢?她怎么办?之后谁来照顾她?”
“我已经先向学校请了一个月的假。我回去上课之后,会有两个阿姨轮流来照顾她。”
听了她的话,方子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隔天,方子博先行北上,等到周昕瑞的事假结束,回到大台北地区,方子博也已经找好了套房、打好一副备份钥匙交给她。
他们就这样开始了这种不怎么同居的同居生活。
四个月匆匆过去。
由于已经离开了通勤便利的台北市,为了方便她来往学校以及打工的地方,所以方子博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摩托车借给了她代步。
可是毕竟骑车是肉包铁,所以他总会再三叮咛她骑车不要发呆、不要超速、别顾着作白日梦,然后平安回到套房了就打通电话给他。
而每到了周五,他会早早离开学校,回到这个两人同住的小套房,通常这个时候周昕瑞是不在的。
少了父亲这个经济支柱之后,她变得更加忙碌了。白天上课、晚上打工、假日更是要兼上两个班,就算他替她省了住宿费,她还是必须赚取昂贵的学费以及每个学期的生活开销。
所以他会坐在书桌前,安静翻他自个儿的书,直到她回来。
若是平时的周五,周昕瑞差不多都在十点四十分左右进门,最迟不会超过五十分,但是今天她慢了。
这惹得方子博有些焦虑、不安,开始以每两分钟的频率,不断地抬头探看墙上的时钟,转眼已经十一点十五分。
难道是跑去同学那儿住了吗?这也不无可能,毕竟她也是一个年轻爱玩的大学生,偶尔和同学出去夜游、狂欢都是很正常的事吧?
可她真的会忘记“今天他会回来套房”的这件事吗?他很怀疑,除非她铁了心就是故意要抛之脑后。一想到这点,他的胸口竟有些酸涩。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也不必非要回到这里来,不是吗?思绪至此,他立刻拿了手机,拨了她的号码,耳边听了半天的铃响,彼端却无人接听。
他的情绪更加浮躁,犹如雪上加霜。
似是担心,也像气恼,搞不懂她为什么不肯接电话。他又试着拨打了几次,彼端仍是没有人接听。
突然,套房的门被打了开来。
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将手上的行动电话搁下,冲口就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岂料,嘴边的话还未说完,他便注意到她那捆着白色纱布的右手掌。他顿住,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周昕瑞进了门,将门带上,被他那夸张的反应给惹笑了,“这个啊?只是小烫伤,没怎么样啦!不用担心。”
方子博拧了眉头。她居然说不用担心?“你看过医生了吗?”
“呃……”她心虚,低下头。
事实上,二十分钟之前,她曾经顺道绕去医院的急诊室看过。只不过她见急诊室里人满为患,心想这一待下去,少说两、三个小时跑不掉,她不愿意浪费掉难得的周末相处时光,当下立刻离开了。
手上这纱布也只是从店里的急救箱挖出来应急而已。
见她低头支支吾吾,方子博心里有底了。于是二话不说,转身拿起外套披上、拾起摩托车的钥匙,他直接发号施令,“走,我载你去医院。”
“嗄?现在?!”
“废话。”
“不、不用麻烦了啦……都这么晚了,我明天再去药房买药膏擦就好。”
“万一你要是感染了、发高烧,只会更难处理。”他仍是心平气和,以淡漠的口吻说得好像很严重,“到时候我反而要特地请假来带你去看医生,不如现在就把它处理好。”
周昕瑞哑口无言,最后只得呐呐地点头应允。
其实方子博是故意的。
几年下来,他早已经摸透她的个性。若非把她说得好像是他的困扰似的,她便不会轻易接受他的帮助。
想当初,这间套房刚租下的时候,他其实隔了两个星期才初次踏进来。第一次进门,他差点没昏倒……因为是他的地方,所以她在那张单人床铺上了男性的蓝灰色床单,然后自己则是在床边打地铺。
老天爷,整整两个礼拜她都睡在地板上,放着一张床在那儿晾?
她有必要这么老实吗?
所以那一次回来,他跟她说新的床垫要常常有人上去睡,那张床躺起来才会比较舒服,而她信了。自此之后,才终于肯像个正常人一样,乖乖睡在床上。
不过,只要每到礼拜四,她仍然会自动自发提早把自己的棉被、床单全都搬到床底下,坚持绝对不让这套房的“男主人”回来的时候睡到冰冷的地板。
所以他每次都笑她像是活在古代的小媳妇。
凌晨四点半他俩才总算从急诊室回来。
她累得像一滩泥巴,双眼几乎闭上。沿途她在后座不停打盹,他怕她滚下去,所以这辈子第一次允她抱着他的腰、倚靠着他的背,谁知道这丫头居然照睡不误,丝毫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可见得她真的累了。
“你这样可以自己洗澡吗?”一回到套房,他便这么问道。虽然这句话问了也是白问,毕竟他总不可能帮她洗吧?那干脆一刀刺死他比较快。
“嗯,可以。”她举起那只几乎被纱布包成一团的手掌,笑了一笑,“你帮我用塑胶袋包起来,不要让水喷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