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你是希望我亲手喂你喝药吗,奉恩?”浅浅的笑脸只离她愈来愈红的花瓣脸一尺之遥。
她唇角抖了又抖,额上小筋爆了又爆,沉沉的眼皮僵了又僵,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含糊细细的话语来:“不敢劳公子爷大驾!”
“那你是愿意自己喝药喽,奉恩?”
“不要——”
“你说什么,奉恩,我没听清楚。”浅浅的笑愈来愈深,脸,又往她的面前凑近了三寸。
唇抖了再抖,被眼皮子底下的一碗药汤子快要逼疯了的人很没胆地关紧嘴巴,抵死不肯张开。
“奉恩?”他的鼻子快要贴上她擦得红彤彤的小鼻尖喽。
“不要!”
实在受不了那种让人恶心欲呕的天下第一怪味道,更被愈逼愈近的身形害得心跳如鼓,原本便不是很清醒的脑筋在转成一锅粥后,奉恩不假思索地抬手一打,只听哗啦一声,屋内顿时弥漫一股刺鼻的药味。
糟、糟糕!
“余、奉、恩。”
“我、我不是故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原先就已经是条苦瓜的脸马上更苦成了一团,奉恩飞也似的将闯了祸的手背到身后,僵僵的身子缩肩靠着床柱一动不敢动,水朦朦的眼委屈地瞅着床边上被泼了一头一脸一身乌黑药汁的男人,小心地吸吸不通气的鼻子。
呜啊,她闯下大祸了!
“我好声好气地哄你喝药,我何时曾这么好声好气地哄人过?”她不领情也就罢了,不必这样“感激”他吧!“余奉恩,我知你一生病就会像小孩子一样地顽劣闹别扭,可再怎样顽劣却也不必闹到我头上吧?我招你惹你了?”
“……”这次的确是她的错,她承认。可是——
“你嘟嘟囔囔什么?难道你还不服气?”
“我哪里敢不服气啊?”垂着脑袋,奉恩含糊道,“您是谁?您是高高在上的公子爷,我一个小小的奴婢哪里敢劳您来端汤送药?又不是不想安生地活下去了……”不过一提到“安生”两字,她的脑袋一下子又爆了起来。
“你瞪我做什么?你不是自称是‘小小的奴婢’么,那你还敢瞪我?!”
“我——”奉恩重又恨恨地低头,手用力地紧握成拳,嘴张张合合了半天,终于问出心底憋了许久的疑惑来,“公子爷,那天晚上你到底来我屋里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看过了你京城之行的记录册子,免得你心急啊。”刚刚还几乎气炸了的人现在却在慢条斯理地将被药汁弄湿了的外衫脱去,申天南扬眉,“奉恩,你还瞪我做什么?难道你要我堂堂一个公子爷却穿着这恶心的脏衫子?你不只是想问我一个问题吧?你其实更想问的是,那晚我怎样进到你明明插好门闩的屋子里去的吧,你更想知道我为什么没在你睡着后赶快走掉、却在你床头坐了整整一晚的事吧?”
她承认,她的确想知道的。
那晚天亮她睁开睡眼之后,却看到一个根本不应该存在的人影施施然地靠坐在她床头看着她,见她醒过来了,便摸了摸她头发微勾唇角淡淡说了声“你一夜好眠呢”,然后便又施施然地走了出去,悠闲的样子好像他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样……
当时她就头皮麻得厉害,却不知竟然会沾染到那么大的“腥”啊!申府的公子爷在她的睡房里过了一夜……第九名如夫人非她莫属……
“我不过是打扰了您的花好月圆而已,您值得这么记恨在心吗?”奉恩依然将话语含糊在唇里,双眼含怨地瞥了眼又坐在了她床沿上的主子,“坏了我名节,与您有什么好处?您难道真的以为在我睡房里坐了一晚上就可以打消我出府的念头?”
“我不阻拦你,可自有他人阻拦你,是不是呢,奉恩?”毫不意外奉恩猜出了他故意给人流言满天飞机会的心思,申天南伸手想帮她拢拢肩头的乱发,却被奉恩扭肩闪了过去,他不在意地笑一声,便将手收回膝上来。“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奉恩,你以为我在习惯了一个人服侍我十年之久之后,会干脆地舍得她离我而去吗?”
“这府里手脚伶俐的丫头奴仆多得是,根本不缺奉恩一个。”不敢看他精光四射的眼眸,奉恩冷冷地哼一声,“公子爷也该体谅体谅咱们下人,奉恩年已过二十,若再耽搁下去,奉恩的一辈子只怕是真的没什么前途可言了。”他总不能因为他的自私,却害得她一生无依吧?
“我说过了我要——”
“纳奉恩成为您公子爷的第八房小妾,号称九夫人?”奉恩嗤地笑一声,不屑至极。
“我真的是那样污蔑你的恶人吗,奉恩?”他知她几天前在府后花园假山石后与他的那一番争论是在沉昏迷糊之时,她只以为是睡糊涂时的自己假想做梦而已,并未记挂在心的,便也不提醒她,只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白润的图章递到她身前,“哪,我金陵申府当家主母的印章,送你。”
“我不要。”
“我不逼迫你嫁我,我只是想请你代管而已。”他微微一笑,不顾她的闪躲,硬是将图章塞到她手里再顺势握紧她的手。“奉恩,我也知你其实早就做好了盘算,等你契约满了你会离开申府,可是你不是回你义父家去,是不是?”
奉恩惊讶地望着他,一时忘了挣开被握着的手。
“你觉得自己反正也过了婚嫁之龄,那就索性小姑独处一辈子好了,没什么的大不了的,甚至你还乐得逍遥呢——你敢说你不是这样想的?”他握紧她的手,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我——”
“还有,你早就盘算好啦,这些年在这里你除了每月的俸银之外,从我几名小妾手里捞来的好处也不少,这些东西足够你盘下一间店面做点小生意啦——既然自己能衣食无忧,何必再困在这申府里闲耗时光——奉恩,你瞒不过我的,我说没说中你的心思?”
奉恩抿唇,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啊,你还不肯承认!”申天南叹息似的拍拍额头,眼眸中却熠熠闪亮。“哪,奉恩,我刚从一个人那里听来了一条小道消息,你要不要听听看?”
声音轻柔,却害得奉恩心里咯噔一下,后脊梁冷飕飕的。
“咱们这金陵呢,自古以来便是风花雪月的集中之地,没有什么比十里秦淮的吟诗作对更容易赚取银子的啦。我听闻京城有一家专供那些喜欢舞文弄墨的风雅之士闲暇休憩的什么‘红袖楼’,那楼子后面的主人家呢,正盘算来金陵再开一家分号呢——奉恩啊奉恩,我派你上京是为了打通朝廷的关节,好将大明沿海水师的战船建造拖到咱们申府船坞来进行,可你呢?你呢?你打关节竟然打到人家大将军的后院去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奉恩?”
“公子爷明察秋毫。”奉恩乖乖地低头。这一次,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我可不想我申府的人同朝廷的将军夫人们牵扯上多大的干系。所以,奉恩,对不住啦,我只能告诉你,就算你在这里当差的期满了,我还是没法子放你出府的。”他眨眨眼。
“……”
“你摇头?摇再多的头也没用啦,奉恩。”他慢慢地凑近她,松开她的素手,双手改捧住她一直摇来摇去的小脸,用很温柔很温柔的语气说:“你想一想,奉恩,如果一个待阁闺中的未婚女子的清白被一个男人毁了,她还能怎么办呢,奉恩?”
她蓦地瞪大了双眼,只有些傻呆呆地看着快贴到她脸上的笑脸,已失去听觉功能的耳朵根本不晓得窗外渐渐传来的杂乱脚步声与忿忿的争吵声代表了什么意思。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嫁给这个轻薄了她的登徒子啦,奉恩。”笑脸已贴上了她的石雕脸,薄薄的唇以惊人的热度含住了她的冰凉唇瓣,男子将最后的一句话直接吮进她的唇里,“所以,现在呢,我正在轻薄你呢,奉恩。”
啊啊啊——
伴着奉恩的彻底石化,伴着满含心机的吮吻将她密密麻麻地压伏在床榻之内,紧关着的屋门被用力地推了开——
“奉恩姐,你的秀才弟弟探你来……”
“大姐,你的病可好些……”
源源不断挤进小小屋子的大票人马,在同一时间,瞪大了眼。
“大姐,你在做什么?!”
咬牙切齿的低吼,将一张斯文俊美的书生脸彻底毁得不成样子了。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