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被上都是他的气息,想到他也躺在这被铺中,孟翠栩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好像……他人抱着她一样,“金嬷嬷,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妻子睡丈夫的床有什么好奇怪,小姐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才是正经。”
孟翠栩离去后,齐桁尔开始看帐本,但一直忍不住分心,速度比平日慢上许多,直到周大提醒他“这一叠二奶奶今日就得交回怡然园”,这才集中精神,开始算起帐本有无疏漏。
算着算着,他拿起笔沾朱砂,在其中一页圈了几个字,又看了看封面,朝州新瑁府?这新瑁府怎么搞的,上个月的就错了,才换过朝奉,这个月居然又错!是知道齐老爷现在不看帐,所以想试试二奶奶吗,要是没发现,以后顺手金银就理所当然了?
于是他直接用朱砂笔在新瑁府的帐本上写——再换朝奉。
拿起另一本接着算,格扇突然传来敲门声——
“大爷,是我。”周二的声音。
齐桁尔头也不抬,“进来。”
周大一看弟弟神色,就知道有要紧事,于是出去守着门,让弟弟跟主人说话。
齐桁尔见状,放下笔,“怎么了?”
周二一脸喜色,“皇上自从上个月被四皇子与八皇子气晕后,身体大不如前,一个月上朝都没十天,我们安在四皇子府的人传消息出来,四皇子最近频频跟大将军联系,怕是……”
齐桁尔皱眉,“说。”
周二低声,“想逼宫。”
“太子府那边呢?”
“太子整日沉溺在酒池肉林中,还没发现弟弟们有人想抢皇位。”
“知道了,让我们的人盯紧点。”
他在四皇子那里安了几个人,有女人,有清客,有侍卫,女人负责吹枕头风,清客负责赞美他英武果断,好让他按捺不住,侍卫嘛,要是四皇子举兵攻城,侍卫便想办法在兵荒马乱之中斩杀四皇子,只要四皇子不在,他将论功行赏赠金万两。
皇上的身体又不好了,而且这次是真的不好,太子如此废物,四皇子很快会忍不住的。
他真想四皇子快点死,真想回家。
他已经当了两年的死人,他想趁着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再当回活人,承欢长辈膝下,跟妞妞好好过日子。
让孟翠栩当他跟齐家的中间人,刚开始当然也担心,但她意外的做得很好,齐桁尔以为自己是喜欢她的小聪明,直到有次她说“二爷真健谈”时,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不是一向都很沉默吗,什么时候健谈了?当时以为是聪明人跟聪明人比较有话聊,但知道她就是妞妞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跟孟翠栩这样有话聊了,他跟妞妞也是一见如故,第一次见面,妞妞自己只有一个白馒头,却在听到他肚子发出声响后,还分了半个给他。
随着年纪增长,后来遇到的姑娘小姐们对他好,都是看在齐家库房的分上,就连宁香表妹,说着多喜欢他,非君不嫁,但他一讲希望婚礼延后,她就二话不说嫁入罗家了,当然他也不怪她,女子的青春耽误不起,只不过很遗憾而已。
孟翠栩说,宁香被罗家以无子休了,母亲又把她接回齐家,这回想让大哥收她为平妻,但柳氏非常讨厌她,不愿意,擎哥儿的生母竹姨娘为了力保儿子能养在自己身边,现在跟主母同一阵线,积极得很。
不过宁香有他母亲撑腰,没那么好打发,这时候关键人物齐桁宜怎么想就很重要了,偏偏他爱表妹,怕虎妻,于是一直没表态。
他问起,“你觉得我大哥跟她怎么样?”
孟翠栩想了想,含蓄的说:“谁也不吃亏。”
齐桁尔想了一下,懂了,一个好吃懒做的男人,一个朝秦暮楚的女人,的确谁都没资格得到好的。
想懂了之后突然觉得过去的自己有点好笑,自以为看人很清楚的他没看出宁香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她想嫁的只是富贵生活,而不是他。
她嫁入罗家那天,他醉了一整晚,后来想起她也会心痛,觉得难受,明明知道是她另嫁他人,但总无法忘记她抬起那双翦水双瞳,轻轻喊他“二表哥”,乃至于沉江后,都不太愿意想起她。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想起她不会难过,他已经不记得了,但这样的感觉真好,自由而舒服,他不需要一个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承担的女人,他要的是孟翠栩,想起她每回来说的话——
“……祖母已经可以自己下床了,不用担心,我常常过去陪她老人家吃午饭,大概是看到我就想到夫君,薛嬷嬷说,我在的时候祖母总吃得多,夫君若还担心,我就天天过去……”
“……公公跟婆婆最近都很好,襄哥儿跟镇哥儿都已经搬入怡然园,有什么事情比养嫡孙更让人高兴?他们总念着嫡孙聪明,夫君不用担心齐家将来了,襄哥儿真的很聪明的,现在不过三岁,已经开始数数,认字,算数诗歌也会唱上十几首,记得祖父喜欢吃什么,祖母喜欢吃什么。公公婆婆说,襄哥儿记性可不比桁山差,齐家将来有望,至于镇哥儿才一岁多,也不好强求,只要他能乖乖长大,就算孝顺了……”
“……田家姑爷最近宠爱新收的丁姨娘,那丁姨娘很厉害,连大姑奶奶都吃了几次亏,但怕夫妻离心,又不敢发落那小妾,回家跟婆婆哭诉,婆婆很心痛,我给姑奶奶想了个办法——买四个沉鱼落雁的丫头塞进后院,田家姑爷这下眼花撩乱,于是雨露均沾,丁姨娘不再独宠,自然翻不起风浪,那四个丫头的卖身契都在大姑奶奶手里,谁敢作怪,个个跟大姑奶奶一条心呢……”
孟翠栩懂得感恩,性子也豁达沉稳,就像她的口头禅是“别担心”一样。
虽然一刚开始是拿着她弟弟跟孙姨娘来威胁她的,但她说,谢谢他打听到了他们的消息,她很承情。
不是怪他见难不救,而是谢谢他,然后自己想办法。
齐桁尔是真的很想跟她一起过日子,跟这种心大的丫头当夫妻,应该很有趣。
希望四皇子府上的那些清客多多怂恿他,皇帝是病了,但不傻,四皇子只要起兵,一定会死。
四皇子不存在,他齐桁尔就能存在……
“二爷,”绯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二奶奶发热了。”
什么!
大夫收起脉枕,殷殷交代,“这位姑娘虽然只是风寒,但忧虑过甚,要小心照顾,免得造成大病。”虽然是男子的房间,男子的打扮,但大夫一把脉,自然知道是女子之身,医者没那样多心眼,把出来是姑娘,就说是姑娘了。
齐桁尔皱眉,“那请大夫开点补药。”
“别别别。”大夫挥挥手,“姑娘体虚,补不得,我开几张食疗方子,照着上面吃,这药嘛,不热就停了,多吃无益。”
“那就有劳大夫了,绯儿,跟着回医馆抓药。”
绯儿送大夫出去后,齐桁尔坐到床沿,看着孟翠栩的睡脸,替她掖了掖被角,没再讲话,想起大夫刚刚说她思虑过甚……
孟翠栩这一觉睡到快申正,绯儿把汤药熬好了,这才叫醒她起来喝药。
她迷迷糊糊的,听见张嘴就张嘴,听见喝就喝,直到一口咽下,这才被苦得醒齐桁尔温言道:“退热汤,快点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