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雷宸飞与藏晴就站在一株千年银杏树旁,由下往上望,高耸的树身彷佛参入天际一般。
这个地方是他们所投宿的客栈老板告诉他们,要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过来一趟,说这千年银杏与山上的佛寺都被他们所崇拜与信仰,看完了银杏,到了傍晚,他们可以沿着山路而去,他们不必怕迷路,因为远远的就是能看见灯火。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寿县的观音庙。”她以手贴着银杏的树身,不知为何突然记起了这件事,转头告诉他。
“我不知道。”他不必装佯,因为他真的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在‘花舍客栈’见到你时,我才能认出你,我觉得很奇怪,你明明不信佛,却老往寺庙里去,现在的你可能也无法告诉我,为什么你好像常会在佛寺里出现。”
说完,她没再看他,回过眸,仰望着高耸的银杏枝头,“听那位吴老板说这棵千年银杏转黄落叶之时,方圆数百尺之内,都会被它所飘落的叶子给渲染成金黄色,不知道那将是何等美丽的光景?真教人难以想象。”
“那你不必想象,届时我们可以再来一次,瞧这叶子的颜色已经有些转黄,应该再用不了多久就会落叶才是。”
第9章(2)
闻言,藏晴讶异地回眸瞅着他,见他一脸认真,不似在与她玩笑。
“不过就是再来一次,会很困难吗?”他失笑道。
“再来这里一趟,当然是不困难,不过,届时你说不定已经恢复记忆了,到时候就算你能够信守今天的承诺,我也……”我也不见得会奉陪!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不自禁地摇头苦笑,没再接着说下去。
“你也如何呢?”
“不说了。”她摇摇头,“瞧这天色也快黑了,咱们回去吧!”
“嗯。”他没再追问她,跟随在她的身后而去。
他们走不了多久,远远的,就见到一条灯火之路,蜿蜒通往山上,沿路上可以看见人们不断地川流往那条灯路走去。
他们相视彼此一眼,脚步不自觉地朝着那发亮的灯火踏去,雷宸飞在走上山路的第一阶时,停下脚步,回头朝她伸出手。
藏晴看着他宽大的手掌,迟疑了下,将一手搁上他的掌心,另一手撩起裙摆,随着他一起拾步走上山阶。
汹涌的人潮将他们挤在一块儿,在人群之中,她却只能感觉到被他大掌握住的温度,深刻而明显,时刻提醒着他就在她的身畔。
天色越来越暗,但前来的人们有增无减,商家们沿着山路而建,小贩们就地做起了生意,随着夜幕逐渐笼罩,这沿路挂吊的灯火越显明亮。
一路蜿蜒的灯火,将这街市照亮得宛如白昼,他们走到了中途,不约而同地回头往下望去,看见他们走过的街路,就像是一条火龙般,静静地在黑暗的山上盘憩着,然而人们的欢笑声,却又让一切显得热闹而喧腾。
这时,藏晴转眸瞅着他俊挺的侧颜,看见他的眸色暗黑而深沉,映在他瞳眸深处的灯火却又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
雷宸飞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薄唇泛起一抹微笑,“你知道我正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她摇摇头。
“我在想,在这人生的路上,我们常常都是走错了路、走岔了路,往往走到头了,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自己想去的地方,我想,如果能有人在我们该走的路上,一路都点上灯,如此一来,只要顺着灯火走去,应该就不会迷路了,最后一定能去到该去的地方。”
藏晴抬眸望着他,不知为何,当他说出那些话时,她的心头有些微热,像是在她的心里也同样在找着那条点着灯的路,盼望着有人可以告诉她自己该往的方向,她只是不敢置信,像雷宸飞这样阴冷决断的男人,竟然在他的心里也有着一样的迷惘。
但她随即想到了,他失去了记忆,就像是迷了路一样,自然希望有人可以指引他,告诉他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也因为他失忆这件事而迷惘,与她有恩怨的是过去的他,与眼前这个无害的男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如果,过往与他的相处模式不再管用,从今以后,她该如何是好呢?
两人相视彼此,久久无语,任由人潮川流过他们身畔,身畔鼎沸的人声,吵至了一个极致,反倒像是静寂了下来,变成了回响在他们耳边的嗡嗡声,当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之后,相视着彼此的目光反倒变得鲜明了起来。
雷宸飞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失忆,并非因为失忆而感到迷惘,他只是想知道,该走哪条路,在那条路途的尽头,能有她在!
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另一端蜿蜒至山端的灯路,亮灿灿的灯火,几乎教人觉得刺眼;如果那是他们即将要走的路途,在最尽头的那一段,又是什么结果在等待他们呢?
是喜,是悲?是笑,还是哭呢?
会有他吗?
她的心里觉得迷惘,她希望未来的人生之中,有他存在吗?
能有她吗?
他正在寻找,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寻找,只求能够找到一条能有她相伴的人生之路,就算是遍布荆棘,他都愿意前往。
在他们的心中有着不同的迷惘,但是,在这一刻,他们都盼着,有人能给他们答案……
这些年来,他没有一刻放弃寻找莲庆的下落。
当年莲庆所留下的药丹方子,一直都是维持他生命的保命符,但是,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虽然药丹保住了他的性命,但是,他的身子状况日益虚弱,却也是不可抗拒的事实。
“还是找不到他的下落吗?”
雷宸飞低沉的嗓音之中难掩失望的语气,他紧紧捏着手里的象牙佛珠,可以感觉到它被他手心泛出的冷汗浸润着。
就算没人告诉他,但是,他自己可以感觉到,他身子的状况就像是风中残烛一般,已经是禁不起再多一点的折腾。
但是即便是细心调养,能撑到何时,也都是未知之数。
元清朗站在主子的身后,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眸里有着自责,“是,兄弟们四处访探,也已经问遍山城里的人了,他们都表示没见过莲庆大师,爷,就算是莲庆大师曾经来过这儿,想必也已经离开,不知前往何方了。”
“是吗?”雷宸飞轻叹了声,眸光眺向远方。
“请爷宽心,我们已经加派了人手在四处查访,相信应该很快就会有大师的下落,请您耐心静候好消息。”
雷宸飞抿唇不置一词,不想听这种虚无缥缈的安慰言语,因为这些对他的身子健康一点帮助也没有!
“如果没事要报的话,退下吧!”他淡声说道。
“是。”元清朗拱手领命,却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迟疑地开口问道:“爷究竟想要假装失忆到什么时候?眼下外头流言纷传,各方蠢蠢欲动,如果爷再不出面断绝这些流言蜚语,只怕……?!”
“这件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轮不到你来操心。”雷宸飞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回望的瞳眸之中多了一丝不容他人置喙的幽冽。
“是,小的明白,是小的多嘴,请爷恕罪。”说完,元清朗告退,掠身离开这个山巅之寺。
而在同一个时候,在他们的身后也有一道人影掉头离去……
藏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该往何方而去。
她自觉像缕游魂,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她离开寺庙,走进一条分岔的小路,不自觉地来到后山的禅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