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逸大胆假设涓鹃终究会到学校上课。如此一来,到学校等候难道会见不到她吗?就算今天见不到,明天继续等,迟早会碰见……桓逸坐在隐密的进口轿车里,一大早就到学校门口等待,徘徊一整天,他的确没猜错。
晚上,他回来告诉浅芝。「我看见涓鹃了。」桓逸的脸色显得平静很多。
「真的吗?」浅芝对於桓逸的镇定,感到诧异。「你们有说话吗?」她疑惑地问:「为什麽你不把她带回来?」
「我没有机会。」桓逸无力道。「杜岚风将她看得好紧,用进口轿车送她上课,甚至陪她走进校园,最後,还陪她下课放学!」
「这怎麽可能?」他怎麽有办法将涓鹃监视得这麽牢?
「杜岚风是学医的,现在留学归国一举成名,想聘请他到医学系当讲师的人络绎不绝,他肯到涓鹃的学校去,学校高兴都来不及了。」桓逸找人调查过他,结果与他的猜测完全吻合。
「是吗?」看桓逸始终一脸平静,她忍不住问道:「你现在怎麽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这和你之前急得跳脚的情形,简直判若两人——」
落地窗外的花园,散落一地的黄叶受到月光的反射发出了光辉,花园在山雾笼罩下,呈现出另一番独特的美景。
「不知为何,我居然觉得涓鹃过得很好,杜岚风的表情不时绽放著幸福和煦的光芒。」这与他从前凶神恶煞的模样完全不同,桓逸百思不解。
「是吗?真是不可思议!」听他这麽说,浅芝也跟著宽心了不少。「既然如此,你就别再操心了!何妨让一切顺其自然……」
「嗯!也只有如此了。」桓逸点头同意。
此後,桓逸也曾经不放心地派人偷偷跟踪、调查了好一阵子,但结论是:涓鹃真的过得很好,与从前无异,读书之馀还是读书,人还长胖、变得更漂亮了……总之,除了跟他这个哥哥失去联络之外,似乎没什麽值得担忧的地方,而且还有杜岚风在罩她呢!
桓逸这下才如释重负,逐渐放下心中的那块大石头,他相信杜岚风硬留下涓鹃应该没有居心不良。只是,杜岚风究竟是何用意,就不得而知了。
最近家里出了这麽多事,浅芝也没有什麽写作的心情。不过,她对读者「浅依」一直耿耿於怀。因为,如果不是「浅依」的推波助澜,在字里行间用心良苦地劝告她给自己和丈夫一个机会……今天,她不会爱上桓逸,更别说有这麽一个恩恩爱爱、幸福甜蜜的婚姻生活了。
她最感谢的人绝对是「浅依」,他是她的大恩人呢!
她不曾忘记自己的承诺——钩织一条象徵他们友谊长存的围巾送他。不过,她仍然记得桓逸好像对「浅依」颇为敏感,所以趁现在有空,她是偷偷摸摸地利用时间在学校和公寓里编织围巾,不敢让桓逸知道,免得届时又惹他吃醋或招来不必要的无妄之灾,那就太划不来了!
很快地,围巾完成了。她偷偷地把围巾带回家,准备用牛皮纸袋装好,明天寄出去,给「浅依」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相信他一定会很惊讶!
至於想不想和「浅依」碰面呢?她虽然会好奇、揣测对方的模样,不过,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宁愿一切顺其自然。
※※※
晚上,他们夫妻俩正共享甜蜜晚餐的时刻。
突然间,门铃响了。来了两位不速之客,竟是浅芝的父母——易扈祥和陈月花。
「爸、妈——」浅芝错愕不已,赶紧招待二老坐下。「你们怎麽有空来?」她颇生疏地道。
浅芝可没有忘记是因为父母的「负债」才让她的命运大幅改变。当然,她也不是埋怨父母,只是,历经了先前辛苦的过程,心里总有个疙瘩。不过无论如何,今天她能阴错阳差有这麽幸福的生活,何尝不也是父母从中作媒?
易氏夫妻从进门後就不发一语。看到父母似乎有什麽难言之隐,做女儿的不禁感到莫名其妙,浅芝再也受不了了。「爸!妈!你们怎麽了?从我结婚後,我就觉得你们很怪……你们究竟在隐瞒我什麽?」
陈月花越想越气,一股脑儿地全盘托出。「女儿,都是你老爸——出什麽馊主意!说什麽女儿太嫩、怕女儿不争气、要磨练你……」陈月花僻哩啪啦骂著易扈祥。「结果,等到女儿嫁人,不在身边了,我们见不到小心肝,天天都患相思病呢!」
「爸!妈!」浅芝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麽啊?」
「哎!」易扈祥用心良苦地道。「爸爸只有你一个独生女,你以後要继承庞大的家产,可是我们看你都二十岁了,却还一天到晚只会在那儿吟诗作对、游戏玩乐,对家里的产业和经营一直漠不关心。虽然你有我们二老倚靠,但将来我们两腿一伸、眼睛一闭,你又能靠谁?如今我们老了,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我们很担心你的未来……」
停顿半晌,易扈祥才又不好意思地道:「所以我决心要考验你,看你是败家女,还是凤凰女?我拖你妈下水陪我演一场『欠债记』试探你的应变能力和真心!」
「然後呢?」浅芝总算了解了状况。
「人不到最後关头,又怎看得出真面目?」这是易扈祥的骄傲和怅然。「你确实是孝顺的孩子,也有令人刮目相看的勇气,虽然你是女儿身,却具备了男人担当的能力,这让我们俩很感动!」
「但没想到,『法老王』发飙,我们只好将错就错——」陈月花嗫嗫嚅嚅。「你知道我们多麽舍不得你结婚吗?我和你爸天天望著照片发呆,哭得死去活来,我们真的受够了……」
易扈祥陈述一年来无奈的事实。「女儿,毕竟你生长自一个不凡的家庭,你必须与众不同、超凡卓越!所以,你得原谅我和你母亲的自作主张!」
「那——」浅芝面对天才爸妈,感到哭笑不得。「现在,我过关了吗?」
「当然。」易扈祥因有这样一个女儿而感到很骄傲。「你成功化危机为转机,真的长大了。尤其,我们也知道你过的很好……」
「你结婚後,不曾打电话向我们诉苦;除了桓逸被关的那一次,但在我们泼了你一桶冷水後,你竟狠狠地挂上电话,决心不依赖我们,连我们去找你,你也避不见面。这点虽然让我们很伤心,但也因此了解了你过人的韧性!」陈月花感触良深。「孩子,在你不求人、甚至不求自己父母的时候,反过来说,也就是别人要来求你的时候!那时你爸爸终於放心了,直说你这个女儿没有白生,将来你绝对能够守得住易家的财富。」
「爸!妈!」易浅芝拚命忍住笑意。「难道,你们一开始就认定易家的女儿,就只有这麽几两重吗?」
浅芝坦然的目光直视父母,调侃自己。「我早就了解我不能老躲在父亲的庇荫下,世界不断地进步,我应该与世界同步前进。我巴不得早点飞出你们的羽翼,展翅高飞!」她莞尔一笑。「现在我很高兴自己能够突破万难,达成你们的期望。」
二老释怀地直点头。
浅芝叹口气安慰道:「爸、妈,你们要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别为我烦恼东烦恼西!那些都於事无补!」
二老意有所指道:「等我们夫妻俩到了黄泉之下,那就什麽都不烦了。你是我们的女儿,到我们死的那一天,我们都会为你牵肠挂肚!」
大家笑成一堆。
「我现在过的很幸福,请爸妈放心!」浅芝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
「是的!岳父、岳母……」桓逸生涩喊道。「从今尔後,我会替你们保护浅芝一辈子,也谢谢你们爱女心切的『考验』。一场计谋,成就了我和浅芝这一场姻缘,让我们有幸相遇相爱……深深感谢你们!」
看到女儿有很好的归宿,二老终於放下心里那一块大石头。浅芝走过去抱住父母。「无论如何,将来我为人妻、为人母,不管角色如何变换,唯一不变的就是,我永远是你们的女儿!」
「我的乖女儿!」二老泫然欲泣。
桓逸识相地离去,让久未长谈的父母亲和女儿,能够尽兴地促膝长谈!
临去前,桓逸嘀嘀咕咕地道:「原来是一场计谋,岳父岳母演的还真像,要不是因为我观察了易家这麽久,差点连我都被骗了……」
观察易家?浅芝灵敏的耳朵听得一清二楚。奇怪!齐桓逸的行事实在太神秘了!而当父母私下又告知她一件天大的秘辛时……她目光一闪,决定调查到底。
她定要探究「法老王」的真面目!
※※※
易家二老走後,浅芝并没有通知桓逸,她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
桌上摆著公司报表和英文刊物,但齐桓逸的心思却并未专注在上面,倒是他手里反覆翻阅著好几封信,似乎爱不释手、目不转睛。
熟悉的信封和信纸、熟悉的字迹……她悄悄接近他,在他身後踏脚探望,努力想确定……那是不是她的字迹?
在灯光照射下,她的黑影在墙上晃动,他惊愕地回头。「你什麽时候站在後面?」他吓一跳说。「怎麽不出声?」
「这样才知道你『真正』的底细嘛!」在他还来不及把信掩藏之前,她伸手抢过信,在空中挥舞。「我才要问——这些是谁的信?」
「我……」看样子,不招不行了。
低头仔细看信,她突然惊骇不已、双手剧烈颤抖,因为这些信件的收信者竟然是她的忠实读者「浅依」?
「浅依」该不会是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吧?她望著自己手上唯一戴著的首饰——「浅依」送的紫水晶手链……
她全身无法动弹,脑子快速转动著,他们会是同一个人吗?
「真是气死我了」她将信纸捏成一团,如河东狮吼般地大叫。
「别生气!」桓逸低声下气,下一秒,堂堂黑道大哥居然跪在地上,点头如捣蒜,拚命向老婆大人请罪。
「你一直都在骗我!我居然有个欺瞒妻子的丈夫,你背著我,究竟做了多少我永远摸不著头绪的事?你私底下搜购『浅浅』的小说、寄信给『浅浅』,佯装是最忠实的读者,而我还笨头笨脑地跟你交心,透露我的喜怒哀乐……除此之外,我父母还告诉我——当他们精心布局地故意卖掉的所有骨董、家当时,买方竟然都是利益集团。你究竟有何居心?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她气得七窍生烟。「我要真相,我要真相……」
易扈祥真是老狐狸,连这也查出来了!易浅芝也是小狐狸,居然知道了「买书」的事。不过这不必猜也知道,一定是涓鹃告的密。
她怒不可遏地又道:「为什麽你一直锲而不舍地调查易家的一举一动?」
冷不防地,他伸手抓住她的小腿,卑微地像一只对主人摇尾乞怜的狗。「浅芝,我爱你好久了!」
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句话,让她春心荡漾,态度顿时像趴趴熊般地软化下来,也不再握起拳头了。
「你这话大有文章,你不可能爱我好久了,我们才认识多久?结婚多久?」她尽量和颜悦色地道。
「从你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爱你了……」他记忆犹新,用软绵绵的嗓音说道。「那时你还在念小学,拿到全校作文比赛第一名,你昂首高傲地站在校门口,等著轿车来接你,结果那天不知道怎麽一回事,你迟迟等不到车子。当时我为了讨生活,在校门口不远处摆了一个小鱼池,用一次十元捞鱼的游戏,骗骗你们这些小学生口袋里的钱!你也被吸引而淘气地跑过来,一玩就玩了一个钟头。」
有这回事吗?浅芝努力地回想过去。
「当司机找到你时,还误认是我诱拐你,想绑架你,他甚至叫校门口的守卫把我痛打一顿。然而当时你却义正辞严地痛骂他们,责怪他们不尽责,不但迟到没来接你,还仗势欺人打人……你完全站在我这一边,替我说话!」他会心」笑。「老天!那时你才几岁,摆起悍妇架势却架势十足,讲话毫不含糊,让他们心虚地差点跪地求饶,希望你回家不要向易老爷告状、让他们丢了饭碗!」
「那时你就知道我的名字了?」
「奖状上写著『易浅芝』,易家在那一带就仅此一家,何况易扈祥大名鼎鼎,所以那时我就知道你是他的女儿。」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她那个童稚的灿烂笑容。「你走了,仍然不断回头望著我……对我腼腆一笑。而且还举著大拇指,向我猛眨眼睛,表示你已经搞定一切了,要我放心!可见那时的你,早就是鬼灵精一个!」
「从此——」他深情款款地道。「不管我在世界哪个角落、不管岁月无情匆匆流逝,我总是不断地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你的踪影,我的目光始终跟随著你,等待你长大,期待有一天,你终能属於我……」
不知何时,她蹲下身子与他平视。听到此,她把头埋入他的怀里,感受他的深情挚爱。「所以从那时起,你就爱上了我,决心等我长大之後要娶我?」
「你知道吗?」他们视线相交。「那时我贫寒交迫,几乎对人生感到绝望。那个午后,对寂寞失意的人来说,你的出现就像是雨後的彩虹,划过我的天空,带给我新希望——」他感触良深。「当然,或许施者很快就忘了自己曾有过的施舍,但是受者却可能一生都珍惜著这片刻——」
「我……不晓得该怎麽说……」她认真地说。「我或许真的忘记了那一次微不足道的施予,但是,能在小时候就跟未来丈夫有过短暂的交会,那一定是生命里很特别的感受!」
他赞叹。「能娶到你真是我三生有幸,其实我根本配不上你这位千金……」
「不准你这麽说,枉费你长我十岁,怎麽比我还看不透人生?」她正经八百地告诫他。「什麽门当户对、登不登对,都是假的!最重要的是我们相爱。」
她突然把电灯都关掉,只剩下朦胧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怎麽了?」他有时真模不清这古怪的小妻子在想什麽。
「我知道我应该很生气,甚至揍你几拳,或者是扒了你的假面具,可是我做不到——我还是好爱你。不过……这样我面子会挂不住,」她嘴巴噘得高高的。「所以我不要看你得意忘形的样子!」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强忍住笑意。他知道绝不能笑出声,否则,她一定会记仇。哪一天,可能又会故意精心调制「八宝蒸蛋」之类的毒药,惩罚他取笑她的动作。
他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时,她碰巧也想到「八宝蒸蛋」。「以後我会煮好吃的菜给你吃……对了!还有色香味俱全的『爱心蛋』……」
「好、好……」他强吻她,她的声音逐渐逸去。
「等一下,」她仿佛又忆起什麽大事,急急站起身。「我去拿一样东西——」很快地,她又踅了回来。
乌漆抹黑地什麽都看不清楚,不过,浅芝靠在他身旁,将手上的东西挂在他的脖子上。「送给你,『浅依』,真是令我不敢置信,我们竟然能够面对面,让我亲自将亲手编织的围巾送给你……这真是『浅浅』的荣幸!」
是围巾?
桓逸动容。「这是『浅浅』和『浅依』天长地久、不容置疑的友谊!」一个作家和一个读者,想不到最後竟然作了夫妻。浅芝悸动地望著桓逸眼角那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在她耳际唱起一首让她一生难忘的歌:「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把一块泥,捻一个你,捻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让人荷尔蒙上升的撩人夜晚,他替她竟衣解带。「就在书房?」她娇嗔道。「在地上?」
「不!在桌上!」他呢喃。
「书桌上?」她惊呼。
他的动作真快,一下子她就被横抱起来放到方形大桌上。他已经欲火焚身,而她却仍然有闲情逸致,在这浪漫的夜感叹道:「没想到,『浅浅』居然会嫁给一个读者——」她格格笑道。「虽然,我觉得有点丢脸,不过真的好有趣喔!」
宛如「黑魔」的眼睛在她眼前晃啊晃,熟悉的感觉又升起,那天不也是个月圆之夜吗?在楼梯口……
「是不是你?」她尖叫连连。「大半夜的,你装成色狼在公寓楼梯口强吻我……」
他无辜地说:「谁教你为了小说,急於献出初吻?」同那天一样,令她天旋地转的吻後,他许下不变的誓言。「你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天啊!」他还真像她的影子,赶也赶不走。「那时你早派涓鹃潜伏在我身边,像探子一样回报我的行踪?」
她无法再说话,因他以实际行动回答了……
她只有一句话作结。「原来,人生有时竟错的这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