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啦!”
北京城里大街小巷从来没有过的肃静,人们能不出门的都在屋里闷着,实在没辙要出门的也都互相躲着,连最讲究礼数情面的老太太们也不扎堆了,离着老远打招呼:“吃了吗您哪?那什么回见哈!”非典型性肺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什么来头,刚刚被打懵的人们还不太清楚。但是都知道了那是个很危险很可怕的怪物。传染起来无影无形,一旦染上自己没救不说还祸害周围无数的人啊!多爱漂亮的姑娘多怕热的小伙儿也得捂着个大口罩,满大街的口罩看着眼晕。一时间口罩成了紧俏货,那32层纱64层纱的说买不着就买不着!于是那烧包的显摆的又有了新方向,各式各样的口罩上了街,还有人带着防毒面具满处逛游。什么地方都清静,饭店更没人,往常只看见人看不见地皮儿的故宫北海颐和园,难得的喘口气休息休息了。北京城里人少了!天上的太阳都显得不太习惯,时不时地拉片云彩擦擦脸,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看错地方了。
不过非典要防,活不能不干,工厂学校政府机关该怎么转还怎么转,天塌下来也不能光仰头看着。天没砸下来之前还就得吃饭睡觉干活挣钱不是?人活着不就是个倒腾劲吗!
诺大的练功房里就洺石一个人练功。芭蕾舞团的演出都给取消了,非典了能不扎堆就不扎堆,本来就是阳春白雪的芭蕾更不会有多少人看了。舞蹈员们都不用坐班,有演出的时候没日没夜的练,平时的时候每天早上两个小时的练功就是他们聚会的唯一时间。现在连集体练功都免了,大家自便。于是每天早晨,洺石这位舞台上前呼后拥的王子殿下就剩下一个光杆司令了。叹了口气,洺石停下来,解下头发上的皮筋重新收拢了一下汗湿的发丝。镜子里的人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举手投足优雅而秀气。
家里地方太小伸展不开,而且也没有一面可以照出全身纤毫毕现的大镜子。洺石还是喜欢这里,看着镜子里自己矫健舒展的舞动,完美到手指间的动作流畅飞动的线条,跟着音乐一起飞翔。心情就会格外舒畅。可是最近这种好心情没有了,同伴们很少碰到,团里清静得让人害怕。楼道里大厅里到处弥漫着消毒粉的味道。清洁工大妈恨不得把整个芭团都泡在消毒水里,每天三遍的喷。洺石一看见大妈背着装满消毒水的农用喷药箱,就觉得自己是那棵给插在泥里的小白菜。
洺石坐在地板上懒洋洋的解着脚腕上保护绷带,开始考虑以后还是在自己家里练功。其实家里也好不到哪去,楼道里整天的都是一个味,鼻子给熏的来苏水古龙水已经快分不清楚了。怏怏的洗了个澡换好衣服,洺石走出了练功房。远远的看见停车场里自己那辆白色的小车,洺石心情开始好起来。其实说穿了,每天坚持到团里练功也就是为了溜溜这辆车。考了三次才勉强通过的驾驶执照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心仪了好久的车子总算是买回来了。可是洺石也明白自己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路根交通规则都还不是很熟,所以不敢跑远了。
坐在心爱的车里,洺石的心情好了起来。默想了一遍启动程序,拿出钥匙开始打火。
正是交通高峰,十字路口上四条长龙,这条动了那条停,岗台上的交警两只胳膊跟机器人似的挥动。虽然说还不到盛夏酷暑,可是太阳一点不偷懒的照着,地面上已经能摊鸡蛋饼了。站在岗台上正热得够呛的交警刘东猛然看见一辆白色小车迷迷糊糊的拐进了逆行道。“嗨!你!就是你!你怎么拐那边去了?”刘东一口的京腔气壮山河。洺石手忙脚乱的刹住车,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交警冲他发火。刘东更急了,他停的可真是地方堵的两边的车都走不了,这谁家的菜鸟没看住飞出来了!
“你怎么回事?”刘东三步并作两步的赶过来。洺石紧张得解释:“不是你让我拐的吗?”“我……我让你拐?”刘东气得直翻白眼,就没见过这么笨的!愣把直行的手势看成拐弯,还拐进逆行道!
“靠边靠边!你先靠边!”洺石也想靠边,可是他根本就打不着火了。十字路口的车都堵住了,洺石越着急那车就越不动弹。刘东急了,车都堵着呢!敲敲车窗:“怎么回事你!先开过来再说!打火,不对那是离合器!别瞎踩油门哇~~~”
白色的小车画着龙冲了出去,岗台被撞到了一边。吓昏了头的洺石好不容易踩住刹车,看着大字型趴在自己车头上恶狠狠瞪着他的小警察,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
停了好半天,刘东才缓过神来。趴虎似的四脚着地慢慢的从车头上爬下来。周围早围上了一群看热闹的,七嘴八舌的闹着好玄!说不腿软是瞎掰,刘东强大精神装没事人。活动活动手腕,疼得咧嘴。那让车灯给挂了一下,青了一片。再看车里的那位,还坐着呢!
“你是不是还等我给你开车门呢!”刘东没好气地说。洺石这才醒过味来,慌慌张张的推门下车。刘东坐进去把车开到了路边,一指洺石:“你!到那边等着我!”
轰走了看热闹的人理顺了堵塞的车辆,看看没什么问题了刘东慢条斯理的踱到路边树荫底下。洺石看见他过来了心虚的后撤了一步,靠在自己的车子上。对于将要来的后果洺石一点也料想不到,心里想揣着个小兔子连气都喘不匀了。手指紧张的握紧又松开,这辈子头一次面对警察,还是在差点闯了大祸以后。
刘东背着手,看着面前的人。斑驳的树荫底下,修长的身体保持着微微后退的姿势靠在车上。清凉的水蓝色衬衫陪着雪白的长裤,在晴朗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养眼。俊俏的脸通红,窘迫的低着,眼神闪烁。黑色长发束在脑后,微风吹过来,披拂在额上的发丝轻轻闪动。
“吭~~”刘东的嗓子有点紧:“你的证件!”洺石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来。
看看手里的证件,刘东带点惊讶得说:“芭蕾舞团一级演员,你是跳舞的?怪不得……”自己也觉得不合适,刘东咽下了那句怪不得这么好看的话。这搞艺术的人气质就是不一样,身边的人就像一阵清风,轻灵秀雅。身上带着一股说不清楚的气质,有一点高傲,有一点雍容。可惜就是开车太菜了!
“那个……洛……”
“洺石。”洺石赶紧自己报名,免得被直接叫成洛石。“洺石,我说,你可真有本事啊!第一次上路就直接撞警察。要不是我身手利索,今天就得光荣殉职!你以为这是在公园玩碰碰车呢!人命关天啊!学了二把刀的技术就想上路,往小了说呢你这是严重违规,往大了说简直就是……”
看着眼前的脑袋越来越低,刘东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对不起。”洺石心虚的小声道歉。“嗯~~道歉呢我接受,不过不管事!你这是严重事故,必须要严肃处理!”刘东拿出胸前的小本子,洺石慌神了,严肃处理?还要怎么严肃啊?该不会把我关起来吧?“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吧拜托啦!”洺石双手合十在胸前不停的拜,刘东冲他摆手:“哎哎,我又不是庙里的你拜我没用。这样吧,给你两条道,认打还是认罚?”
“打?”洺石有点傻眼。“你认打?”“不是不是!”洺石赶紧摆手:“我是说,怎么打?怎么罚?”哎呦!早知道这样就老实在家里呆着了吗!出来秀什么车子啊!“认打呢,驾照吊销,车子扣三个月。认罚呢,跟我在这站岗一个星期!顺便学习一下交通规则。”“我认罚。”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虽然这十字路口不是他的舞台,可是总比让宝贝车受委屈,自己重新回到驾校去考执照好的多啊!
洺石垂头丧气的说,刘东嘴角的那一抹坏笑他没看见。
艳丽的阳光下面,繁忙的十字路口的正中间站着一个秀美青年,纤细高挑,举止优雅。黑色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飘拂,脸色微红眼神忧郁,这画面无论怎么看都绝对是养眼美图,只不过他手里拿的那面半旧的小旗有点破坏画面。
按刘东的话来说这就是帮助他熟悉一下交通规则,顺带明白明白交通警察的手势。所以让洺石站在身边充分观摩,直到下一位搞不清该往哪拐的笨蛋出现。
无可奈何的接收着来往车辆的注目礼,洺石肚子里使劲的骂着那个可恶的臭警察。忽然眼角瞥见刘东看过来了,赶紧朝着他晃了晃手里的小旗。
刘东拿着他的大茶缸子猛灌水,不为别的,一个交警没事老偷着乐好象不太合适。
2
交通队的单身宿舍里,刘东正靠在自己床上看报纸。为了照顾这些没结婚离家又远的单身汉们,队里特意的安置了几间房子。三十多平米的房间里放着四张单人床,再加上桌子椅子洗脸盆什么的,基本上没人什么地方了。
交警小赵刚从外边进来,一边扯着自己的帽子衣服往下脱,一边端过刘东的大茶缸子就灌水。刘东爱喝茶,他的特大号茶缸子永远都有水。
“嘿嘿嘿!问价了就喝啊!这大热天的我凉点凉茶容易吗?”嘴里嚷着,刘东没动地方。小赵喝痛快了以后才放下缸子,擦擦嘴:“这说明我充分信任你,就这非常时期,能跟你喝一个缸子里的水那可是绝对的同志情谊啊!”刘东白了他一眼:“拉倒吧还信任我?要不是看你快成脱水蔬菜了,我立马让你吐出来!”
小赵嘿嘿的笑,拿起脸盆要出去,忽然退回来看刘东手里的东西,惊奇的:“诶?这个人面熟嘿!他不就是跟你站街的那个……”报纸里夹着一张芭蕾演出海报,华丽的背景下王子和公主正在翩翩起舞。
刘东咳嗽一声,翻的报纸哗哗响:“好象是吧?你小子眼神挺尖啊我都没看出来。”小赵撇嘴:“行啊,你让一文艺界名人跟你站了一礼拜的岗,够牛。是不是折腾这样的人特有成就感啊?”“别胡说八道的,什么名人不名人的在我这统统一视同仁!让他协助交通那是对他加强交通安全教育,真站一礼拜就我那路段还不把他站成民工啊?”刘东漫不经心的说。“谁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小赵嘻嘻的笑着走出去了。
刘东叹口气,我能打什么主意啊?每天除了站岗就是看报,再不然就是跟同屋的这几块料打打扑克。要多乏味有多乏味。人家那三个都有女朋友了,光杆司令就自己一个人。闷啊!不过这些日子倒也有点念想,看着那个洺石红着脸生气的样子倒是挺好玩,也算是枯燥生活的一点调剂吧!又看了看手中的海报,花了妆的洺石另有一番风情,漂亮的天鹅公主在他手臂里优美的伸展,两个人珠联璧合的。视线溜啊溜的下滑到洺石白色的紧身裤,跳芭蕾的人干嘛都穿成这样啊?真是……刘东一把把海报扔到床角上了,我看这个干什么?睡觉!
洺石气咻咻的从车上下来,没处撒气回身踢了车一脚。又出毛病又被扣,又被那个倒霉小警察哄到树荫底下皮笑肉不笑地说一顿,我这是倒了什么霉了!看着车身上的脚印又心疼,赶紧拿出手绢仔细擦干净。关车什么事?该挨踢的是那个警察!想起他那幅笑脸就恨得牙痒痒的。车和驾照都回来以后,洺石赌一口气,索性开着车重新回到驾校去转悠了一个星期,人和车比较熟悉了,驾驶的感觉也找到了。本来再次上路的洺石信心满满的,事实上在别的地方走得也算平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必须经过的路口上,一看到那个带着一脸坏笑得警察就紧张的失常。不是压线就是憋火,要不就是跟旁边的车来点亲密接触。虽然没再被迫拿那个小旗,可是每次也得面对那个讨厌的警察!
别扭的叹口气,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岗台上,刘东擦了擦嘴把手里的大茶缸子放下。抬眼看看了四周,怎么觉得就这么没意思呢?每天如此的上班,每天如此的交通,可是这两天就觉得没精神,好象少了点什么?刘东眯起眼睛,好象每天里都在盼着点事,上班才觉得有精神。那点事似乎就是……来了!
远远的看见那个路口,洺石就开始紧张。没办法,这个路口是他上班回家的必经之地。这次没有红灯,顺行。洺石暗暗庆幸,小心翼翼的开着车。岗台上的刘东笑眯眯的看着他,伸出了手。洺石沮丧的把车开到了路边,真是倒霉透了。怎么一到了这里就出问题呢!这次又做错什么了?斜着眼看着刘东笑眯眯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洺石叹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了驾照。
刘东靠在车窗上,看着洺石笑:“是不是每天不在我这停会儿就觉得别扭啊?你今天开得挺好的,怎么不往前走了?”洺石瞪大了眼睛:“不是你叫我停的吗?你朝我招手的啊!”刘东看看自己的手:“噢,这个啊!跟你打个招呼而已,老熟人了吗!”然后一脸灿烂的笑,看着洺石白皙的脸迅速得通红。
“讨厌!!”
白色的小车气呼呼的开走了,刘东看着车的影子抿着嘴笑。
刘东口干舌燥的走出来,回头对送他出门的男人挥手:“回去吧甭送了,明天到队里去一趟咱这事就算了结了。”跟在后面的男人一个劲的道谢。这一场不大不小的交通事故总算可以完满了结了,刘东松了口气。本来事不大,可偏偏遇上了胡搅蛮缠的主,撒泼打滚坐地泡,车主苦不堪言交通队也嘬牙花。事故科的哥们们都怵了头了就抓了刘东这么个官差替他们送文书。刘东一看见那个躺在床上装哼哼的老太太立刻就后悔了,早知道是这么个苦差事打死也不吃他们那几块西瓜!在被能说会道的老太太拉着手诉冤诉苦的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刘东晕晕乎乎得出来了。脑子里就剩下一根弦还在转悠,回去找那哥几个算账!
连跑带跳的下楼梯,快走到楼门口的时候刘东吓了一跳。门口怎么那么多人啊?警察,医生,还有带着红箍的居委会婶子大娘。猛地,刘东看见俩警察手里牵着一条黄色警戒线正往门口上围。坏了!赶上隔离了!
我这倒霉劲!刘东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门口窜:“嘿,哥几个让我出去!”胸口上两只手,刘东给推回来了。“哪去?”“我、我出去!我不是这个楼的我是来办事的,等我出去你们再封!”刘东赶紧解释。“你出去?你出去我就得进去!甭管你是哪的,这座楼发现了非典病人,立即隔离15天!你也得在这里头呆着!”
“啊?这个楼里有非典病人?谁啊?什么时候的事我们怎么都不知道啊?”“这要把我们封多长时间啊?我们怎么办啊?”闻讯赶来的居民们堵在楼门口惊慌失措。社区的服务人员和居委会的人耐心的安抚解释,大家不要惊慌安心得度过隔离期,生活方面政府会给与安排和帮助也就是说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张嘴有人给准备。但是惊吓过渡的人们根本无法领会这种优惠待遇,这楼里有非典,吃什么也不香啊!这非典说不定什么时候说不定就落在谁身上,这一隔离还能走得出去吗?
刘东急坏了,别人再害怕好歹这是自己家,他算哪一出啊?“哎我说,我怎么办啊?就是蹲拘留还有个牢房呢,我就在这楼道里忍15天啊?”居委会的大娘赶紧安慰:“呦,警察同志,咱这不是赶上非常时期了吗?你是国家干部更应该起带头作用。这样吧,我在楼里给你找一家暂时住下来,怎们也得让你有的地方睡觉啊!”
刘东张张嘴没说出话来,一拳头砸在自己手心里,我这倒霉劲嘿!
居委会大娘本着认真负责的精神,带着两层大口罩披着塑料雨衣带着刘东上楼下楼挨家挨户的做工作。每一家都是谨慎的陪着笑脸先说一堆好话然后告诉他们:不要。刘东觉得自己就像一堆蔫巴了的韭菜,被人死乞白赖地往外推销还死活没人要。活这么大还没这么丢过人呢!刘东去办事的哪一家看着觉得不好意思,吞吞吐吐的说要是实在没人要他就在我们家凑合凑合,其实也是怕警察同志不方便我家里老婆孩子的万一有点什么不对大家都不好看。刘东急了:“怎么说话呢!我要不是为你我至于给关在这嘛!你当我乐意在着呢有本事放我走啊!”看见刘东起急,居委会大娘也着急,人要是安排不好,这可是要影响隔离的大事啊!不行,说什么也得给他安排一个家!猛地想起来这个楼上还有个一个单身的小青年呢!就是他了,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说什么也得把刘东给他塞家去!
大娘敲开了一家紧闭的大门,门打开的时候刘东的心咯噔一下,以前只是听说现在算明白了什么叫冤家路窄。看着睡得迷迷糊糊揉着眼睛的洺石一看见自己就俩眼溜圆的样子,刘东也眨巴着眼睛没话说了。愣了一会儿,洺石几乎是惨叫了出来:“我已经一个星期没开车了呀!”“别激动,我也不是来找你的。”刘东笑眯眯的。
居委会大娘可高兴了:“敢情你们认识啊!早说啊瞧我累得这一身汗!什么也别说了,赶紧进去吧我还忙着呢!这塑料雨衣捂死我了。”推着刘东就往里边走。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洺石眼看着刘东就要给推进来,赶紧两只手顶在他的胸脯上。居委会大娘一边推着一边说:“洺石我跟你说,咱这片已经隔离了……15天!这个警察同志赶上了,没别的,他就归你了。”
洺石惊慌失措,隔离?非典?15天还有这个刘东!一愣神的工夫竟然被大娘把刘东推了进来。洺石大叫起来:“那也不能把他搁我这啊!这是我家!”居委会大娘也不听他,一边气喘吁吁的往楼下跑一边说:“咱这就你是单身,你不要他谁要他?这半个月你们就……好好过。要什么……东西,找我!”
洺石站在门口,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事情来得太突然他被打蒙了。
刘东尴尬的笑,抬起手抓抓挠:“嘿嘿……嘿嘿……洺石同志,你好!”
3
洺石使劲的揉揉眼睛,刚才看电视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是不是没睡醒还在做梦呢!“虎”的冲到阳台边,扒着窗台往下看。楼底下戒严的黄色线赫然在目,穿著防护衣的人们在紧张的巡视着忙碌着。往日里人来人往的小区里空荡荡的让人害怕。心忽咚忽咚得跳,洺石喃喃的:“这是真的?”“没错,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刘东也朝下面看着,答了腔。
愣愣的看到对面的刘东一脸强挤出来的笑容,洺石终于明白了,这不是做梦,他不但给封在了危险区里,这个他躲都来不及得臭警察还是真地给塞到自己家来了!“啊!”终于明白这是无可改变的现实,洺石悲愤的仰天大叫,为什么会这样啊!他是招谁惹谁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空气尴尬的能往下掉渣。电话铃响了,洺石接起电话,竟然是交通队打来的!那边打电话的是交通队的头儿,知道是主家接的电话一个劲的客气,给您添麻烦了那小子没什么坏毛病就是贪吃贪睡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多担待回头一定登门道谢。客气的洺石直眨眼,心里想这消息传得比非典还快呢!实在插不上话的洺石狠狠的瞪了刘东一眼,把电话递给他。
刘东赶紧接过来:“哎哎,头儿!可不是我忒倒霉……”那边立刻就换了口气,叫你小子狗拿耗子你这个月奖金找事故科要我不给你这半个月你伏天伏凉了我还得找人替你站岗!骂了一顿以后也没忘了嘱咐老实呆着勤喝水勤消毒别真壮烈了就亏了,这个月科里有一份福利挺好的没人拿给你留着呢!说的刘东直揪鼻子。事故科的哥们们过意不去一个个的争先恐后的问候,充分表达其实很愿意和他同甘共苦的心意。刘东开骂了:“少他妈装洋蒜,真够意思你们谁过来一个嘿!”
“啪”的扔了电话,想想不是自己的又赶紧拾起来,嘿嘿笑着双手递给旁边气得鼓鼓的洺石。洺石使劲的呼吸不让自己大叫出来,二十年的修养所有的亲人老师都告诉他,他是优雅的温柔的高傲的,所以,他不能发火不能像个粗人那样的吵架。深呼吸~~~~
自己也要打个电话,洺石先跟团里说明了情况明天的会是去不了了。团长大呼小叫的让他自己小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洺石快哭了,谁说不是呢!可是还有比我更倒霉的吗?完了以后想了想,洺石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虽然上海也在闹,可是被关起来了还是觉得无比的委屈。“姆妈~~”一听见妈妈的声音洺石就扁了扁嘴。一个人在外边忙碌劳累都好说,可是这个危险当口就是想家,听听家人的声音也是好的。
妈妈一迭声的惊呼,儿子委屈的诉苦,纯粹的上海话听的刘东一头雾水。“原来是只上海小螃蟹啊!”“你说什么?”洺石愤怒的转过头。“没有!我是说……那个鱼缸里还养着小螃蟹啊!”刘东赶紧的摇手,装着看鱼缸里的鱼。
没有什么可以表达满腔的愤怒,这个惹人讨厌的家伙!洺石大步的走进卧室摔上了门。让他一个人在外边呆着,讨厌的家伙也许会自己走开也说不定?
看着洺石满脸通红的摔上门,刘东抓了抓头皮,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现在才注意看看这间房子,面积不大,一厅一室倒也干净整齐。装饰得很时尚秀气,家具陈设都是那些家具杂志上才看得到的样式。屁股底下的沙发就是特新颖的那种样子,厚厚实实得像个小番瓜。看来刚才洺石就是从这里爬起来的,有的地方还热乎着呢!一只绒布小熊仰面朝天的躺在沙发里,肚皮看来刚才是当枕头用了。刘东捡起来在手里摆弄着,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滋味。自从非典以来,只是不断的听说这里戒严了那里隔离了谁谁谁在医院里出不来了,这回轮到自己头上了。刘东也明白,隔离区就是危险区,在这个非常时期私自逃脱隔离那可比越狱严重多了。害怕?还没特别的感觉出来,但是那种脚底下发飘心里发虚喘气都不匀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出来了!要在这关上15天,要在人家家里跟这位……瞄了一眼紧紧关着的房门,刘东叹了口气。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洺石坐在床上,气得鼓鼓的又无处发泄。这个警察根本就是自己的克星!从见到他的那天起就不停得倒霉,车也不会开了话也说不清了,赌气地在家不出去,这下好,给塞到家里来了!还要关在一起15天!天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太阳一点一点的往天边上移,被隔离的人们已经从最初的震惊恐慌里慢慢的平静下来。有人在楼下喊话,各家各户想吃什么有什么需要现在赶紧说话。刘东觉出肚子饿了,跑到厨房看了一圈,厨房里倒是干净,什么家伙都有就是没有油烟味。这到底是做过饭没有啊?刘东嘬嘬牙花,硬着头皮来到洺石的房门前,敲敲门:“我说,咱晚饭吃什么啊?”
洺石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被敲门声惊醒猛地坐起来。天啊,恶梦还是没有过去。
派送上来的晚饭还有一点热气儿,坐在桌子两边的人却是没一点热活气。目前这种状态是无力改变了,可是要默认还是难了一点。洺石郁闷的瞄着刘东手里的碗筷,那都是自己用过的。不给他用吧说不过去,给他用真舍不得。刘东也郁闷,他的东西都是精巧有余实用不足,就手里这小碗没个手心大,自己这饭量得盛多少回啊?
好歹的吃饱了饭,刘东觉得自己应该先表个态,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一起过,总要安定团结嘛!
“我说,今晚上咱们怎么睡?”
4
洺石深深地吸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碗筷。晚饭一口也吃不下去了,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讨厌啊!尽量的平静下来,洺石看着刘东说:“你在我这家里这些日子,我们要约法三章。我很不习惯家里有外人出现,所以我的生活习惯请你尊重。”刘东尴尬的点点头:“没问题,我也不愿意这样,谁让倒霉赶上了呢!你说吧!”
“第一,我有自己的作息时间,早晚我练功的时候要安静不要打扰我。”当然其它的时候我也不愿意你打扰我。洺石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太过苛刻。刘东点头:“没问题。”“第二,我的东西不要随便动,你需要什么可以跟我说。家里的器具你都可以用,但是必须保持干净整齐。还有你,也必须干净。我受不了又脏又乱的人。第三,”洺石咬了咬嘴唇:“不许你进我的房间。隔离结束以后你要立刻离开。”
“就三条?”刘东举着三根手指头看洺石,洺石有点脸红:“其它的想起来再说,这三条你必须做到。”“成,我保证做到!”刘东看了看桌子,试探地问:“那,我刷碗去?”
所有的烦恼尴尬都被房门关在那个客厅里吧!至少还有这个房间是自己的。洺石走到阳台前把遮挡阳光的白色纱帘拉开,夏日的夕阳把它橘红的光辉投射进通透的落地玻璃窗,洒满宽大的阳台。脚下细致精美的木地板令光着的双脚十分舒服,洺石双手握紧向上拉起,对着天边硕大的夕阳伸展开身体。每天这个时候,是最愉快的练功时间。打开音乐,闭上眼睛,让微风轻轻吹拂面颊,晚霞中洺石挺直的背影修长优美。一条腿慢慢抬起,完全没有重量的牵制。快到头顶的时候用一只手轻轻带住,轻盈的站立着。
单腿蹲,挥鞭转,除了需要空间的大跳没办法做,洺石的汗水随着动作强度的加大流淌着。洺石脱了身上的背心,赤裸的上身线条流畅优美,宽松的白色练功裤隐隐的透出足足高出上身20工分的匀称双腿。没有一块暴凸的肌肉,没有一丝不和谐的分布。完美的身材得益于日积月累的艰苦精细的训练。所有的思绪统统消散,身体忠实地追随着芭蕾的美妙。平静的愉悦占领了身心。
打开房门,微微气喘的洺石把汗湿的头发撸到脑后。好累啊!泡泡热水澡,休息一下就该睡了。客厅里的沙发上,刘东正看报纸,看见洺石出来手里的报纸忽然上升了高度。连脑袋都遮进报纸里去了。洺石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像平时一样推开浴室的门。
装饰精巧的浴室里蒸汽腾腾,白色大理石的浴缸像一只龙宫里的珍珠贝,盛满了清澈的热水。洺石愣了一下,身体向后退了半步,疑惑的看着沙发上的人。刘东的脑袋还在报纸里。洺石犹豫了一下,走进了浴室。
满满一缸热水,试试温度刚刚好。洺石伸手从旁边的置物架上拿出精油,到了几滴在热水里。清淡的檀香便在空气中弥漫了。脱去衣服躺在热水的包围中,疲惫慢慢消散,身体放松。这是一天中最美的享受。洺石闭上眼睛,忽然有点困。
报纸的中缝都看了三遍了,这人怎么还不出来啊?刘东咬牙切齿的别着两条腿,憋死我了!
卧室的门紧紧地关着,被白眼给直接送到沙发上的刘东只能认命的躺下。沙发太小了,脑袋和腿都在外边,哪也伸展不开。要是躺一会休息一下也还将就了,这要是一整夜睡下来还不得累死啊?刘东叹了口气,谁让自己命薄呢?好死不死的给关在人家家里。切,你还没家呢!就你那破宿舍30来平米还跟三大老爷们蝤着睡,出来进去一股子汗酸味。哎~~~啥时候能自己买间大房子啊!也照这样的装修装修,到时候买他两张大床他要是给封在我家里我绝对不装孙子,也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以德报怨!刘东枕着两只手俩眼望天。两条腿一条架在沙发背上一条搭在扶手上,勉强的把个1米8几的身子安排下了。
“啪哒”不知道是第几次掉到地上了,刘东脸朝下悲哀的长叹一声索性摊开四肢,这也不错起码能伸开。就是这模样让公安局的看见就是一标准凶杀现场,没准还有个实习的小警察围着自己的身子画白粉圈。这个憋屈啊!没处说理啊!刘东想哭。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雷夹着闪借着风把一场中雨下得有声有色。洺石被惊醒了,慌乱的爬起来关窗子。看着打在窗子上的雨水,洺石忽然想起来对面的窗子也没关。赶紧打开门出来,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在窗外劈开,黑的地板上一大团黑影被照亮,赫然是一个躺倒的人!“啊!”还没有完全从朦胧中清醒的洺石被吓坏了,扶着门惊叫出来。
“怎么啦?啊?什么事?”刘东被这一声喊醒了,哩哩唧唧的跳起来。混沌中还搞不清楚自己在哪,朝着记忆中自己宿舍的位置上摸灯开关。洺石打开了灯,手扶着嘴站在那。余悸未消的洺石感觉得到自己在发抖,看着迷迷糊糊看着自己的刘东道歉:“对不起,我忘记了你在这。对不起。”刘东抓着脑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个,吓着你了。沙发太小我躺不下就躺地上了。你没事吧?”“没事……我关窗子。”好歹的想起来自己该做的,洺石软着腿走到窗子跟前。天啊!这是什么状况啊!
刘东坐在沙发上用力的搓脸,刚才睡得正香被洺石那一声惊叫震得心慌。洺石是真给吓着了,脸都变色了。看着一身睡衣的洺石捂着胸口喘息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胸口也热腾腾的。刘东用力的搓了搓胸膛,里头好象有点不对劲呢!
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刚才的那一场惊吓实在太恐怖了。灯开着,天亮之前是不会再关上了。洺石在床上翻了一会,咬着嘴唇爬了起来。那个沙发的确太小了,这15天难道真让他一直躺地上吗?可是自己的床也并不大啊!洺石用手量了量,忽然赌气的躺下了。我为什么要替他操心啊?是他硬闯进我家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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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总是有点歉疚似的不舒服,可是洺石到底没法说服自己让刘东上床。跟一个陌生人躺在一个床上是什么滋味,洺石想都想不出来。辗转反侧的一直到天亮,洺石起来做好了在地上发现一个大活人的思想准备以后打开了房门。“啊!你干什么!”地上倒是没人,人在沙发上呢!大咧咧的靠在沙发上,刘东正吞云吐雾得美呢!跟前的一只纸盒权当烟灰缸,里面满满的烟蒂。客厅里烟雾缭绕的呛得洺石一个劲的咳嗽。看见洺石出来,刘东赶紧的从沙发上站起来:“你起来啦?”洺石看见他手里还夹着烟,气一下子涌上来,指着他:“谁让你在这里抽烟的?你看看这屋子里成什么样子了!太不象话了,太不象话了!”也许是呛得,也许是气的,洺石的眼圈发红,用手捂着鼻子冲到阳台上用力的打开了窗户。前后的窗户都开了,风扇甚至抽油烟机都让洺石打开了,呼噜呼噜的往外排风。
刘东讪讪的把手里的烟掐灭了,晚上那一闹睡不着了,烟瘾上来也就没想到他受不了烟味儿。可是也未免太~~~~刘东叹口气,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啊!忍着吧!想跟洺石说句道歉解释的话,可是看着屋里屋外忙着清理的洺石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洺石心里堵了块石头似的,从来没觉得这样的委屈过!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优秀的超群的被敬着爱着的,他的天空是湛蓝的生活是花一样干净优雅的。可是自从遇到这个刘东,一切都给他搅乱了!亏得自己昨晚上还觉得有些内疚,可恶!洗了澡,洺石气冲冲的换下睡衣扔进洗衣袋,想想又拿了出来。都被隔离了还去的什么洗衣店啊!那钟点工不也来不了了吗?那就是说每天都要自己打扫房间了。怏怏的打开洗衣机,洺石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他没有换洗衣服!要是不管他,不是在家里招苍蝇了吗?
洗好衣服,洺石出来看了刘东一眼,转身走进自己卧室。在衣柜里挑了半天,找出一身半旧的比较宽松的衣服递过去:“你先拿着穿吧,去洗个澡洗洗衣服。还有,以后我不想看见你在房间里抽烟。我受不了!”刘东接过来,别扭的点点头。这那是隔离啊,这是隔离审查!这比当犯人还难受呢!整个自尊心严重受伤。
洺石的衣服看着宽松,那是他穿。刘东好不容易穿上以后都不敢迈大步子,尤其是腰,就跟上了夹板似的勒得他喘不过气来。可不是嘛,小着好几号呢!“你就没有肥一点啊?”刘东苦着脸使劲的提着气站着。洺石委屈的说:“我的衣服就这尺寸,你穿不了我也没办法。你不会叫他们给你送衣服来啊!”刘东一想也对,丫的那群家伙打了个电话就没音了,合着以为人家实行三包了啊!
喷了空气清新剂的房间再没了烟味儿,刘东瘾的难受也不敢说话。刚才给队里打电话要东西,什么都说了就是没说要烟。不是忘了,小石头在一边坐着他敢说吗?那白眼扔过来可够喝一壶的。打昨晚上刘东就偷偷得给洺石起了个外号小石头,没事自己叫着玩解解气。
带来的烟昨晚上就抽完了。昨天因为突如其来的事件也想不起抽烟这回事,现在干坐着闲得难受,刘东一天一包烟的瘾实在受不了了。
洺石走进厨房里给自己煮杯咖啡。将一小勺磨得精细的咖啡豆粉末倒进咖啡机的小漏斗里,洺石一边加水一边打了个哈欠。昨晚睡得太不好了,午饭以后应该睡个午觉。
洺石端着杯子走出来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正播放着全国各地防止非典的新闻,主持人言词激昂的号召大家团结一致抗击非典。咖啡的香气飘散着,坐在旁边的刘东吸吸鼻子,哎,喝点这东西也许能把难受劲抗过去。“我说洺石,你别光给自己弄好东西,好歹的我也是你家里一号人,顺便不就给我也来一杯?”洺石情绪刚平静下来,一回头盯着他。想想不好意思拒绝,赌气放下杯子走到厨房里。
打开咖啡机的盖子,看着里面还没有清理的残渣洺石抿了抿嘴唇。哼,还想让我侍候你喝咖啡,美得你!给你喝渣滓。伸手拿过水壶又加了一点水开始烧。已经失去了精华的咖啡粉再次熬出来的咖啡淡得能看见杯子底,洺石端着摇了摇,加了糖加了奶还是差点。心思一动,洺石探头朝外边看了看,悄悄的从橱柜里拿出了酱油。
刘东双手接过杯子一个劲得道谢,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这什么味啊?洺石不看他,强忍着笑喝着自己的咖啡。刘东犹豫的看看自己的杯子,:“这个咖啡……”“这是墨西哥进口的咖啡豆,味道是不是不太习惯啊?”洺石特别温和得说。刘东赶紧摇头:“喝的惯喝的惯,还不错。”兴许这东西跟洋酒一样,越高级越不是个味儿!凑合吧!苦着脸一仰头就把咖啡倒嘴里了,刘东抚摸着自己的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自己的大茶缸子和茉莉花茶。
洺石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扑到床上抱着枕头笑的肩膀打颤,心情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