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的血,发白的唇,刺痛了孟天扬双眼,懊恼地一拧自己大腿,手已不自知地摸上红肿的面颊,拭去司非情嘴边血迹,轻喟无语,明明气极,可那记耳光竟比打在自己脸上还痛……
突来的一巴掌之后又变得温柔起来,司非情呆呆地反应不过来,眼光游离着,蓦然见到墙角花奴尸身,心遽然一揪,低喘道:“怎么,怎么回事?……你,你又怎会在这里?……”
孟天扬也不答话,默默擦净司非情下颌最后一丝鲜血,直视他明净无尘的双眼:“你不愿意见到我么?呵,他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当然要出这口气——”虽是在笑,却满含艰涩。
司非情脑海昏昏沉沉地,也不太明白孟天扬在说什么,但那辛酸的苦笑入耳,他胸口益发压抑,咳了声,甚是疑惑:“……你是说凌霄吗?咳,不是,不是你请他带我来这里治病的么?……他哪里,哪里有抢?……”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已疲倦之极,微微垂下眼睑,无力再说什么。孟天扬张着嘴,倒似从未见过司非情这个人一般,好一阵发愣,陡然一拳打上床沿,余力震及司非情伤口,肋骨断裂处奇痛,他忍不住低低呻吟。
“好,好……”指着司非情,孟天扬脸容扭曲:“原来还是我错了,哈哈,也对,是我请他救你的,哈哈哈,是我自作自受……”仰着头,笑得几乎流出眼泪。
“……孟……天扬?……”虽不清楚孟天扬为什么会大笑,可那似乎带着无限悲怆的笑声让司非情难受得几近窒息,唇瓣微启,一缕血丝沿嘴角淌落。
狠狠抱起绵软乏力的司非情,孟天扬吻咬着他嘴唇,热热的血流进口中,也辨不清是司非情吐出的血,还是被他咬破了唇渗出的血,只知道腥咸的滋味顺喉而下,一路苦到心底……
你究竟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双臂搂得更紧,孟天扬一分分舔尽司非情唇上鲜血,嘶声道:“我该怎么办?你说啊——”
大力到疼痛的拥抱,肺里的空气仿佛都被完全挤出,司非情眼前骤黑,竟自晕了过去。
孟天扬一惊,忙抵上他心口,摸到他微弱心跳,松了口气,长叹一声,也不知该恨该怜。
正暗自神伤,听得门外一个女子声音轻轻喘息,他一抬头,见是昨日被他震伤的月奴。
“……他,他怎么啦?……”月奴扶着墙壁费力走进,她一直在自己房内卧床养伤,适才风雅楼下属杀入时未曾迎敌,倒免遭杀身之祸,半昏半醒间听到内室有动静,便挣扎着入内,见司非情一动不动地躺在孟天扬怀里,一急,连咳不停。
默然凝望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司非情,孟天扬一言不发。
月奴尽力压下翻滚气血,摇了摇头道:“你不要伤他……咳,他是失去了从前的记忆,才,才会这样对你的,咳咳,你……”
孟天扬全身颤了一下,紧盯月奴:“你说什么?什么失去记忆?”
“我家主人想留下他,可他却一心要离开这里,回去风雅楼……咳,你没有看到他额上那道伤疤么?那是他被逼到无奈想自行了断,自己用香炉砸的,可惜醒来后,他却忘记了从前一切,还,还喜欢上了主人,你,你别怪他……”月奴抚胸微喘。
心神已被这突至的意外震到一团混乱,孟天扬垂首,果见司非情额角有条淡淡疤痕一直伸入发际,他手指微微颤抖着拨开头发,那隐在发间的伤痕却极深,可想而知当时一击是何等用力……他嘴唇翕张,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一片惊惶中,只听月奴续道:“……他那手指也是为了,为了要护住你送他的琴才断的……”
指尖深嵌入肉,孟天扬牢牢盯着司非情脸上红肿的掌印,突然一声低吼,一巴掌掴上自己面颊,登时高高肿起。他转头瞪着月奴:“你却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不怕我迁怒你么?”
月奴一怔,随即微露苦笑:“是,我不该背叛主人,告诉你这许多事情……你杀了我吧……”丽眸闭起,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昨日瞧见你的眼泪罢……”
——想不到,你这个可恶的风雅楼主竟也会伤心流泪……
孟天扬半晌无言,最终轻叹,拉过床上丝被,小心翼翼地裹起司非情,抱着他向外走去,经过月奴身畔时一顿,沉声道:“我不杀你,等凌霄归来,若要报这屠城之仇,你叫他尽可去风雅楼找我,诸般恩怨正要做个了结。”
脚步声越行越远,月奴身体一晃,沿墙跪坐,头一低,数点泪水溅上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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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里?司非情缓缓睁眸,困惑地环顾四周,很熟悉的摆设,却不是九重轩……那天他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已被那孟天扬带下山,他身负重伤也无力抗拒,只得任由孟天扬抱着他往东行去。一路上也不晓得吃了多少丹药,却始终时晕时醒……只是此刻,身在何处?
房门一响,孟天扬捧了药碗进来,微笑道:“你醒了?药刚熬好,过一下再喝吧……”放下碗,在床边坐定,见司非情张着眼睛不作声,他心里暗叹,面上笑容不改,柔声道:“你不认识自己原来住的卧房了么?这里是风雅楼的总堂,你之前在此都住了好久……你好好想想……”
难怪觉得很眼熟……司非情脑间倏地又是一阵晕眩疼痛,喘了几声:“我头好痛……凌,凌霄呢?为什么都看不到他?”勉强抬手,抓住孟天扬袖角:“你告诉我——”这一路行来,他已问过无数次,孟天扬却一直缄口不答。
孟天扬敛了笑意,默默地握着他冰凉手掌,司非情等了片刻,听不到他说话,好生失望,轻轻抽回被孟天扬握在掌中的手,望向床头烛花愣愣出神——
苍白的孱弱不堪的容颜,怔忡的满含忧虑的眼神,孟天扬无奈苦笑着,明知司非情是失了记忆,心头仍如针扎般痛了起来,目光移上他额头伤痕,一闭眼,悠悠吐了口气,重启眼帘,温和一笑:“他去替你找治伤的药了,过得几日就会来此,你不用着急……”
司非情闻言情绪稍定,虽觉孟天扬的话有些牵强,却也无精力多想。孟天扬抚着他脸颊,心下怃然,这些日请遍大江南北名医,也无一人能救得司非情……他洒下重金,几乎将所有药铺里珍藏的灵芝丹参尽数购了回来,也不过多续一段时日罢了……
我最后还是完成不了你的心愿,没法让你健康地活下去……喉咙一热,眼里酸酸的,竟似要落下泪来,孟天扬举袖挡住自己脸,双肩微微抖动着——司非情……一直以来,我都以为等你病好归来,就可以和你一起活下去了,但我万万没想到,你的病确实好了,可你却仍将在我面前逝去,而且有一半是我给你的伤……
我真的好不甘心,你此刻还念念不忘那个害得你断指失忆的无耻之人!我也好想让你回忆起从前和我在一起的一切!可既然你头痛,你想不起来,我,不会逼你的……我不要你在离开人世前再感到痛苦。
凌霄一定会来的,就算他不来找我报仇,我也会用尽一切方法让他来此,这样你就可以见到他了,你高兴吗?……我不想让你带着遗憾失望死去,尽管我恨他!
是的,我恨凌霄!我绝不会放过这伤害你,欺骗你的人!我绝对要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不过那都是在你离去之后的事了……
端过药碗,扶起司非情,孟天扬微微笑着:“该喝药了——”
苦涩的药汁流进喉间,司非情微愣注视着孟天扬,那温柔的、可亲的,像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他见过,从前见过好多次……
花菲草长的西湖边,俊雅男子一掌击退狂奔骏马,扶起踉跄倒地的他,便是如此温文地笑着……
华丽舒适的马车内,也是同样的人,面含同样的笑容,久久凝望着他……然后车帘放落了,隔断了彼此视线……
孟天扬,我想起来了,那是我们原先在一起的场景吗?是我去凌霄城之前的回忆吗?可我,总觉得还漏了些什么,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唇轻张着,药力和伤痛却同时发作,司非情垂落眼帘,在孟天扬怀里渐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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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阳光自纱窗透进卧房,照着司非情惨白如雪的面庞,微微染上些许血色,却也将肌肤下的青筋血管映得分外清晰,整个人都似已僵硬,唯有鼻翼轻动,生命仿佛正随着每一口呼出的气息流逝。
孟天扬挺立床前,双眼瞬息不眨地望着奄奄一息的司非情,蓦地里浑身战栗起来,越抖越厉害,最终承受不住般慢慢半跪下去,头埋入臂弯里,逸出几声沉闷的呜咽——
从五六天前起,那些汤药补剂便再也无法奏效了,司非情成日昏睡如死,偶尔醒来时,会盯着他看,嘴唇略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往往还没发出声音便已又晕了过去……
司非情正在渐渐逝去,就在他的眼前……肩剧烈两下震动,泪急速染湿衣袖——司非情,我曾说过要好好照顾你,可我却挽救不了你的生命,你,会不会怪我?……
“……孟……孟天扬……”细到几不可闻的呼唤传进耳里,孟天扬一震,刹那间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但随即在袖上拭了眼泪,微笑着抬起头。
“司非情……”轻摸着近日内迅速消瘦的脸颊,孟天扬心里又是一阵锥痛,忍住哽咽,柔声道:“是有哪里难受吗?还是饿了?……”
孟天扬!司非情直直盯着他俊雅温和的面容,胸口鼓荡却说不出话语——这些天,我居然断断续续想起了好多我们在一起的情形,你第一次吻我……还有,在藏花馆,我搂着你的脖子亲吻你……
以前的我不明白,可现在我知道,你应该是爱着我的,对不对?而我却那样狠狠地劈了你一剑,你一定很痛……对不起……
如果我早点想起这些,我绝不会对你出剑的……可是,我仍然会挡在凌霄身前,因为我不想他受到任何伤害。我明明知道,天下恐怕没人能伤到凌霄,但我还是忍不住冲了上来……也幸好我挡在中间,凌霄的手剑才没有斩中你……
你会不会生我的气?你对我那么好,那样照顾我,可我却喜欢上了别人……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可我真的很喜欢凌霄,在我失忆醒来时看到他的第一眼,看到哀伤的、默默流泪的他,就为他心疼,想安慰他,想让他快乐起来……这,算不算是喜欢?
凌霄为什么总会时不时露出忧伤笑容?此刻又在哪里?……不知不觉,心神已飞到了凌霄身上,司非情呆呆凝望着窗外明媚日色——没有冰雪,没有寒风,这里不是天山,不是九重轩……
“……想出去晒晒太阳吗?……”见司非情出神看着窗外,孟天扬站起身,吩咐一直守侯门外的云苍去准备软榻。他倒是疏忽了,司非情在房中闷了多日,想必极不舒服罢。
取过张薄毯覆上司非情冷冰冰的身子,孟天扬轻轻抱他起床。
……
身体被小心放落铺满厚厚垫褥的软榻,明朗阳光令司非情一时不适应地眯起眼,片刻才缓缓张开——熟悉的院内景致,记忆中,他也曾躺在同样的榻上,任太阳暖暖照在身上……只是当时才方入夏,如今却已是秋天了吧……
虚弱的神情忧郁的司非情,孟天扬沉默着,突然似想到什么,精神一振:“非情,我去下就回来。”
司非情仍自怔怔,也未留意他来去。神思恍惚间,听到脚步声近,微抬眼,不由一愣,却是在凌霄城时服侍过自己起居的那个艳丽少年,正端了碗参汤给他。
这少年怎么也被带了回来?司非情瞧着七少爷,也不张口喝汤,猛然间那写着孟天扬名字的遍地白纸浮现脑海,心似乎豁朗——
七少爷见他不喝,将瓷碗放在榻边小几上,垂手退到一边。
记起来了!是七少爷!是我向孟天扬要求带上他一起去凌霄城的七少爷!许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司非情眼里竟流转着神采,毫无血色的脸也微透红晕,记忆的碎片纷飞而至,盘旋飘舞着充塞了他全部头脑,他轻轻喘息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紧自己衣衫——还差一点,他肯定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想起来,一些最重要、却被遗忘得最彻底、藏匿到心底最深处的事情……
模糊的、奇怪的影子在脑海不住翻腾涌现,如湖底碎冰般挣扎着要浮出水面——
“非情——”温和亲切的呼唤响起,司非情全身一凛,转首看孟天扬抱了张古琴含笑走来……
啊!是了,我想起好多次这个场面,却始终看不清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原来是琴。
是琴!!!
他睁大了眼睛牢牢盯着古琴,孟天扬还道他伤痛发呆,坐到榻沿,微笑道:“气不气闷?我弹琴给你听可好?”
和当时一模一样的话!司非情整个人颤抖着——接下来,一定是那首呱噪如蛙鸣的《碧宵吟》……
熟悉的奇滥无比的琴声如他所料响遍院内。没有听到司非情像他预计中被逗笑,孟天扬微觉失望,弹至一半即停了下来,道:“怎么样?”
抖动的唇,沉黑的眼,司非情视线死死不离琴身,似乎根本未听见孟天扬的话——
怅惘叹息着,孟天扬涩然笑道:“你又在想凌霄么?……不用急,我已接到回报,他正日夜兼程赶来风雅楼,这一两天内便可到……”头一低,茫茫摸着古琴——司非情,你就这样挂念他么?我好不甘心……可是,只要你高兴,什么都无所谓了……
一片死寂中,司非情喃喃道:“……你应该叫附庸风雅楼主才对……”
“司非情?——”突如其来的一句若惊雷般震得孟天扬一时竟无法动弹,半天才醒悟,难以置信地抓住司非情双肩:“你刚才说什么?你,你想起来了么?……”心情激荡,再也说不下去。
——我想起来了!真的都想起来了……
冰凉的指抚上琴弦……这不是原来那张焦尾琴!
那曾陪伴我许多日夜的焦尾琴早已被凌霄的手剑化为灰烬!
一堆木灰,满手的鲜血,血肉模糊的半截断指,凌霄惊惶狂乱到极点的眼神……
天灵宛如被凿开一个缺口,尘封的记忆潮水般涌入……
眼帘一阖,血丝溢出唇角——
我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
冰冷的总是轻贱讥笑我的凌霄!严厉的督促我练功学剑的凌霄!残酷的似要撕裂我的凌霄!疯狂的拗断自己手指的凌霄!也是温柔的爱着我,在我面前默默流泪的凌霄……
溅落一地的刺眼血污……断裂的手指……满头满眼迷蒙的血光……
是因为我快死了吗?才让我想起那些我不愿回忆的、深深埋藏在灵魂尽头的往事吗?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忧伤地静默地看着我,为什么你即使笑的时候也带着无法言语的悲哀……
“……凌……霄……”
手无力垂落榻边,血蜿蜒染红青衫——
张大了口,孟天扬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周身抖如寒风落叶,猛地用尽全力大吼。
“司非情——————”
没有回应,黛青人影静静地躺着,仿佛入了梦乡——
“司非——情——”嗓音已嘶哑,紧握双拳,孟天扬死命咬着嘴唇——你就这样离我而去了么?……
“——司非情?!”清冷如冰的一声惊呼,孟天扬一抬头,狠狠望着飞仙般纵落院中的雪衣男子——
雪白衣衫激抖飘扬着,凌霄俊美面容比榻上的司非情更惨白骇人:“……他,怎么了?……”
——我来晚了吗?司非情,不要死!我已经找来能救你的人了啊!不要死!
冲上一步,想一看究竟,孟天扬身形展动已拦在凌霄面前,一字一句道:“不许再碰他!”
目光如刀剑交错半空,杀气顷刻弥漫院落——
“这就是要我救的人么?”一触即发的局面被清脆话音骤然打破,孟天扬侧眸,才发现院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两人。
望了眼毫无声息的司非情,紫衣青年突然一笑,原本斯文的脸竟因之璀璨生辉:“想不到凌霄城主所爱之人居然如此平凡,哈哈……”一撩袍角,向榻边走近。
“做什么?”孟天扬一掌挥出,却被一股柔和力道消于无形,他一惊,直视那同紫衣青年一齐现身的中年文士。
“得罪了,只是我家少主人全身藏有毒物,楼主贸然出手,还怕毒虫无眼,误伤了楼主。”收掌入袖,中年文士彬彬有礼地拱手一揖,倒叫孟天扬怒气无从发作。一转头,看到呆立一侧的七少爷,那文士微微一怔,眼里带上几分恍惚。
凌霄请此人来救司非情?孟天扬惊疑不定,见紫衣青年俯身探着司非情鼻息,一时也不敢妄动。
“如何?”凌霄近前,颤声道。
直起身,紫衣青年从怀里掏出个小小铁盒,慢慢打开,指甲利索挑起一条细如发丝的金色小虫,放落司非情眉心——
“这是什么东西?”孟天扬震骇得看着那金虫蠕动间,渐渐通体变红,竟似在吸司非情的血一般,他自然也听说过蛊术,却从未亲眼得见,此刻只觉恶心中又一阵发毛。
紫衣青年也不理他,等金虫全然转为血红,指一挑,已将虫收回盒中,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这叫春蚕,能救得他性命,哼,也不知道是哪个卤莽之徒,竟然将这重伤之人随意搬动,害我紫冥白走一趟天山,还要平白无故多赶几千里路。”嘴角微撇,横了孟天扬一眼。
“……什么?你说能救他?……”孟天扬又惊又喜,也不在意那紫冥话里奚落:“他,他还没死么?”
紫冥脸一沉:“我要救的人,又怎么会死?”望了望天色,转身面对凌霄:“待到日正天心,我就将春蚕植入你体内,哈哈,你便可以同你这心爱之人相守到老了。呵,却不知你打算何时除去我要你杀的人?……”
凌霄听得他那句相守到老,寒眸掠过一丝痛楚,还未说话,孟天扬已渐听出端倪,截道:“这春蚕入体跟救他性命又有何干系?”
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下眉,紫冥仍是不紧不慢地道:“蛊虫融入血中,才可为所爱之人续命——”
“那又何必是他?”孟天扬回首怒视凌霄,冷冷一笑:“你断他手指,逼得他想一死以求解脱,却还假惺惺地装什么有情有义?哼,你以为他想起了一切,还会愿意要你这伤害他的人来救吗?”
雪衣一颤,凌霄退后两步,脸苍白一片,却无言以对。
紫冥目光闪动,瞧着两人诡异气氛,不禁轻轻笑了起来。孟天扬旋身,神色肃然:“我自可替他续命,不用那虚情假义之人。”
噗嗤一笑,紫冥轻弹着手中铁盒,也不答话。
“我一定要救他,至于他将来是恨也好,怨也好……我也不在心上……”凌霄长长一叹,冰冷眼瞳凌厉如剑投向孟天扬——那是我唯一可以偿还司非情情意的方法了……
“啊哈哈,有趣有趣……”紫冥笑得满面生辉,一指头顶日色:“我也不来管你们,但时辰快到,你们就快快分个输赢吧,哈哈,这春蚕可只有一条。”
一直望着七少爷出神的中年文士闻言,一蹙眉,少主又在捉弄人了,不知人命关天么?看来他多年来的教育实在失败,刚想开口,紫冥一摆手,竟是气度威严,他生生又将话咽回腹中,暗自摇了摇头。
时辰将至了吗?凌霄和孟天扬俱是一凛,瞳孔微微收缩,雪衣与锦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凝重的煞气笼罩整个院落,天色似乎一下昏暗,谁也没有发觉榻上司非情眼睫轻轻颤动着……
空气好沉闷,压得胸口生疼……我刚才晕过去了吗?我还在院里?那是孟天扬!啊,是凌霄……
双眼陡然大睁,司非情眼光再也离不开那白衣胜雪的俊美男子,那让他已分不清是恨是爱、却舍不得移开视线的人……只是,他们两人在做什么?!又像那次在九重轩前一样对峙着!
“你醒了也好,这两个傻子正为你决一胜负呢。哈哈,你好好看着吧!”紫冥贴在司非情耳边又轻又快地说道,一弹身,又站回原处,笑嘻嘻地看着聚气敛神的两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什么?司非情勉力撑起身子,张着嘴,喉咙一阵抽搐,竟喊不出声——又要动手么?可是,这一次,我没办法上去阻止啊!!!
我不要你们动手!我不要你们任何一个受伤啊!
谁帮我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口中像堵塞着硬物般发不出声音,眼看着两人缓缓扬起手掌,热血冲上司非情咽喉,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挥手,打落榻边小几上的瓷碗,参汤四溅,碗碎成几片,但全神贯注于将临决斗中的众人都未留意这小小声响——
你们快停下来!不要动手了!司非情惊骇地望着浑身散发浓烈杀机的两人——为什么?我已经快死了,你们为什么还要动手?
为什么还要动手?是不是我死了,你们就可以停下来?是不是我死了?你们就不会再伤害对方?……
先于意识,手已捡起一片碎瓷,毫不迟疑向颈中划落——
没有预料中的切肤之痛,只是微微一阵凉意,像雨丝滴在脖上,眼角依稀瞥见几点飞洒而起的血珠,溅上了疾冲过来的两人衣衫——
真的不痛!司非情轻轻笑了,温热的暖流淌过肩窝,滑进胸口……温暖的让他安心的感觉……
仿佛第一次被孟天扬抱上马背时靠住的胸膛那样温暖……好象和凌霄一起入浴的温泉那般盈盈围绕着……
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像个普通人一样健健康康地活下去,我从来没有想到会亲手结束自己最珍惜的生命。可我一点也不感到后悔,是真的,一点不后悔……
姐姐,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舍弃自己的性命,但现在,我想我可以了解你当时的心情。原来为了一份情,人真的是甘愿为另一个人放弃生命的……
只为了一份情……
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澈明净的眸子依依不舍地瞧着孟天扬震骇扭曲却依然温文可亲的俊雅容颜,叫他安心信任的容颜……慢慢移向凌霄——
你,怎么又哭了?
痛楚的布满婆娑泪痕的脸,墨冰似的染上千古哀伤的眼……
让我心酸的泪!凌霄……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时光真像我至今做过最长的一个梦。如果前半段是我不想回忆的噩梦,那后半段就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美梦……忘不了拉你陪我在大雪中堆雪人,忘不了月夜下偷偷吻着睡梦中的你,忘不了温泉池里与你的无尽缠绵,忘不了我站在崖边大喊着喜欢你……
忘不了……即使浮生如梦,我也不想忘记你在梦里对我的好。即使此刻仍在梦中,我也还是想替你擦去眼泪……
指尖颤抖着,短短的方寸距离却似隔了千山万水,终于抚上俊美脸容,拭去一点晶莹——
“……凌……霄……不要……哭……”
以后都不要再哭了,因为我没办法再帮你擦眼泪了……泪水自纯净无尘的双眼滑落,流经嘴角,犹带一丝淡泊如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