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洛彦并没有受伤?
周围邻居的口供一至:当晚很安静,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只有近邻现场的一个老太太说夜晚失眠,听到了一声沉闷但却并不太大的响声,后来警方认定那是起火时空气膨胀发出的响声。
没有人看到有嫌犯从现场走脱。
洛彦莫非凭空消失?
家安再次走进漆黑一片的屋子。
大门直对着卧室,家安一眼望去,只见卧室内的东西早烧得精光。那把GLOCK家安锁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大概受热之后子弹炸裂,在临近的墙壁和地板上留下了几个弹孔。
门口的地上画了个人形,这就是横尸的地方。
家安摸索着门口的墙壁。
洛彦,你到底是怎么走的?又走去了哪里?
看更陈伯誓言但但地说绝对没有人从大厦走出去,但他的口供只可以相信十分之一,这是家安自己的经验总结,而且更有可能的是,洛彦选择的是楼后那条废弃的外置楼梯——家安带他回来时走过那条路。
外置楼梯的扶手很干净——干净得有点让家安惊奇!
警方查过这条通道的,扶梯上没有指纹。
但是,家安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他从没见扶梯这么干净过!
有人在下楼的时候拿着抹布擦了扶梯……不,不是擦,而是他就用布包着手握扶梯,跟别人不同,他不是走几步扶一下,而是整个身体靠在扶梯上!因为身体的重量,所以扶梯上积攒了许久的污垢也被蹭掉了!
那是洛彦!
家安深吸了口气,至少他知道洛彦从这里经过,如果他够仔细,还可以发现更多的线索,一直追随下去……
他慢慢地沿着扶梯下楼,连一个划痕都没有放过,然而一直走出大厦,他也没有再见到任何蛛丝马迹。
的确,如果线索这么明显,警方早就抓到他了,又怎会到现在还当作悬案?家安暗叹。他呆呆的坐在楼梯口,看着深蓝的夜空。
你逃得确实利落,警察抓不到你,可是你想没想过,这样一来我也找不到你。即便是让警察抓到,我也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可现在你踪影皆无,是不是我也只有等你饿死多久之后,从电视上看到你的尸体呢?
家安无奈地想,把头伏在膝盖上,他觉得很累,不是身体,是心里。
从来也没感觉这么无奈与无助过,明明知道洛彦就在某个地方,离大厦不会太远,等着他的救援,可是他找不到!
他怎么就不留点什么?难道不知道我会回来找他?或者,他以为我那一走就是永诀?他……他以为我当时暴跳如雷就会从此厌恶他,更或者他以为是我找人放火!想到这里家安心中一惊!他自己是知道这场火灾是怎么来的,但洛彦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家安大怒而去,中夜有人过来放火烧屋!
确实,如果跟洛彦翻脸家安也不敢随便把他赶走,倘若他泄露了家安身份家安将死无葬身之地!
灭口……洛彦以为家安在灭口!
所以他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不留一点痕迹!
他没有等待家安的救助,因为他以为家安要他死……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废人,身无长物——帐号和密码已经都交代给家安了,那么谁会留着他,留着这个危险人物?
除了家安,除了这个白痴。
这个白痴呆呆的看着月亮升起,又慢慢西沉,心中一片空白。
“安哥?”迎面的路上走来一个人,看到如木雕泥塑般的家安迟疑地叫了一声,“安哥?”
“嗯?”家安慢慢把视线挪到了来人身上,借着微弱的路灯光芒,他半晌才看清是楼下要跟自己混的那个孩子。“是你。”
“安哥,你搬去哪里了?”孩子走到家安身旁,跟着坐下,“等我考取了大学——读法律,怎么找你?”他一脸期待地说。
考大学?找我干什么?家安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曾跟他说过当了律师才跟自己混,他居然当真了。“你只管努力学习好了,到时候我会找你。”家安勉强笑道。
“安哥,你不会骗我吧?我很努力啊,刚刚在朋友家温书回来。”男孩举了举手中的书本,一脸自豪地说,“朋友听说你是我老大,羡慕得不得了,现在学校里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家安不知道自己的名气已经这么大了,这些日子他就在警局打转。不过在混混中间,越是出入局子而警方对其无能为力的,越会受人景仰,更何况他以打出位,在校园中确实名头很响亮。“就快联考了?”他微笑着问。无论如何,这孩子还是走了正途。
“是啊,现在每天都拼命温书,不会给你丢脸的。”孩子也笑道。
“好。每天……你每天都温书到这个时候?”家安一愣,忽然紧紧地抓住了少年的肩膀,“是每天?”
孩子被吓着了一样在家安手中哆嗦:“安哥,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他已经意识到家安要问什么!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家安把他提到了跟前,“说!”他举起了拳头。
“安哥,我不是成心不帮你作证,我真的很怕……”男孩不禁哭了起来。
“别哭了!”家安忍不住一巴掌打断了他的哭声,“说给我听,着火的那天晚上你看到什么了?”
“他很可怕……根本就不像活人!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鬼!”男孩强忍着不哭,抽抽噎噎地道。
“什么他?去哪里了?”家安急得头顶几乎冒烟。
“他的那双眼睛很可怕,他抱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男孩身子簌簌发抖,大概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他向我走过来,步履很僵硬,我好怕……他瞪着我,瞪着我看,我从来也没见过那样的眼睛……后来不知为什么,他离开了。”
因为他是个瞎子,其实根本就没有看到你!家安心中叹道,他是个……瞎子……不然你现在还哪有命在这里给我说话!“他去哪里了?”
“那边……我……后来我不敢回家,跑到同学家住了一夜,他就好像是个鬼,脸色是青的……警察问话我也没敢说,我怕他来找我。”男孩哆哆嗦嗦地说完,才发现家安的脸色也像个鬼。
那边,是去垃圾场的路!
“你做得对,不要跟任何人说!”家安叮嘱了男孩一句,撒腿就跑向垃圾场。
已经两天!整整两天!
他还活着吗?
***
这条路比家安想象中要远,一路上他也要停下来几次来喘气,而越接近垃圾场时,他的速度就越慢。
其实他知道自己还可以再快些,但他没有,而来到小屋门口的时候,他甚至骤然停下了脚步。
铁皮窝棚内很安静。
家安踯躅不敢上前。在这之前他有那么强烈的愿望,想要即刻扑进去。但人真的来到这里的时候,他退缩了。
如果让他一直寻找,哪怕是三天,五天,甚至一辈子,那么,他心中的希望虽然日渐渺茫,绝望日渐增加,但是,至少他还有个念头,他还可以幻想洛彦就在某个角落,或者在九龙,或者更大更远的地方。
然而,现在让他冲进去,却一眼看到的是具尸体的话,那又该怎么办?
他怕,谜底揭开的那一刻。
因为他知道,洛彦肯定在这里,活的……或者死的。因为这片空间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息,其间还夹杂着尸体的腐臭。
一寸一寸地,他来到那扇简易的门前,深吸了一口包含腥咸的空气,一把把门推倒!
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迅急地刺向家安的咽喉!
“是我!”家安身子一侧,让开匕首叫道,又惊又喜,声音里几乎带着哽咽。不管怎样,他还活着!
“是……你……”屋内,有人迟疑地说,声音低沉沙哑,让家安一下就想起那日在仓库重创之后洛彦开口第一句话的感觉。
家安原以为自己会冲上前去拥抱他,他心中也无数次的幻想过劫后重逢的场面将有多热烈,但这一秒全部的热情却被洛彦冷冽的声音所冰封。
“你……你还好吗?”家安轻声问道,大约是因为之前心中全部的牵挂和不安在听到洛彦沉稳的声音之后都得到了安抚,所以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傻得不一般。
洛彦哪需要自己的救助?他怎会生命垂危地等着自己?
洛彦似乎冷笑了一声,有点像家安第一次在仓库见到他时听到的那一声。他没答话,但是似乎挪动了脚步坐回到脏乱不堪的“床铺”上。
家安弯腰进了窝棚,里面漆黑一片,房门倒塌涌进来的月光不过照亮了床上的一小片区域。上面看起来像是黑色、缀着浅色横条的单子家安认得,正是自己的床单。
空气中充满了腐败的味道,就像尸体腐烂时发出的气味。
家安想他找到了那只失踪的胳膊,它就横在床单上,只是……只是……
“那……”家安指着那残缺的肢体说不出话。
“那是我的粮食。”洛彦坐在黑暗里,嗤笑着说,“现在不新鲜了,不过开始的时候味道还是不错的。这是我跟一个熟人学来的,哦,你可以出去呕吐。”
家安确实很想吐。首先空气中的尸臭就已经足够让他反胃,而即便是见惯了尸体的法医,看到那条手臂被啃咬的模样也只怕会作呕!
他是个杀手。
家安慢慢地后退到门口,头脑中没有一个细胞是工作的。没见到洛彦的时候,那般的挂念他,可见到了为什么有这样反感?
他不明白自己。他现在又只想快点离开!
家安的意识一片混乱。
洛彦是个变态杀手。楼下的孩子说得对,他不是人。
家安必须远离他,远远的逃开!
可是,他问自己,难道我宁可见到的是洛彦的尸体?假如他不吃死人,那么,我大约只能见到他的尸体。
他只是想活下去。
只要离开他几步,家安便又开始担心,他甚至在操心那条手臂吃完了洛彦该怎么办。那杀手也不会随便捕杀一个路人,吃了他。
“我疯了!”他仰天叫道,“谁来教教我!”
不知是他的潜意识或者感觉敦促着他,让他回头,让他去找洛彦,告诉他再晚他就会后悔。
家安从不相信预感,但这时心中却越来越不安。
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他必须远离他!
然而,洛彦沙哑的声音却一直在家安的耳边环绕。
家安记得洛彦稍事修养之后,声音便是清亮的。只有一次,他奄奄一息时,声音才变得如此黯淡。
可他还能跳起来伤人!
家安心神不定。蓦地,他回身拼命地跑向窝棚,一个箭步从没门的入口窜了进去!
洛彦身体蜷缩着,侧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身上盖着那张床单,没有动静,甚至连呼吸声家安也听不到。
“洛彦?”家安轻声呼唤道,不自觉地有点颤抖,“洛彦?”
他没反应。
家安的心脏短暂得停跳,他慢慢地接近他,像被吓着的孩子不得不接近声色严厉的家长。他把他的身体转过来,着手之处向着火一样。
家安甚至不敢去探洛彦的鼻息,心忽然又跳得跟打鼓一样,手脚都哆嗦起来。他矮身坐到床上,扶着洛彦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怎么好好的会发烧?”他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洛彦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手还紧紧地按在腹部。家安这才意识到他身上有伤,新伤,但没有的好妥善的处理,现在已经发炎。
费了些力气挪开洛彦的手,家安把手轻轻探进他的衣服,着手之处火热而粘湿,左腹处一条刀口,周围却还有烫伤似的伤痕。
这样深度发炎的伤口家安处理不了!
“洛彦,洛彦!”家安摇晃着他,想要把他唤醒,“现在你没得选,我只能送你去坐牢!”他说,眼泪漱漱脱离了眼眶落到洛彦滚烫的脸上。
他的摇晃把洛彦从昏迷中唤醒,但洛彦显然没来得及听到前面那些话,入耳的只有“坐牢”二字。
“你不需这么费事,”他喘过一口气说,“只要放我在这里我很快就会死,不会惊动任何人。”
听到他的话,家安心里一颤。假如他没有回转,洛彦无疑就会如他所说的这般流浪狗一样死去。
“可我不想让你死!”他抱着洛彦的胳膊更加用力,仿佛是用这个动作来表达自己不想放手让他死去的心情,“我送你去医院!”
去了医院就意味着惊动警方,惊动警方就意味着洛彦将以谋杀罪坐牢。
洛彦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看着他就要把自己抱起来,洛彦用尽全身力气一挣,伸出左手握住了家安的手腕,把它从自己身上拉开:“你听着,我没求过你来救我,你可以离开,把我放在这里自生自灭。但你记住,我绝对不会让人把我再关起来!”他嘶声说道,声音和语调透着彻骨的寒意和恨意,又依稀带着些恐惧。
家安愣在那里。他知道洛彦不是因为发烧而说胡话。他恨……或者惧怕被关押的感觉。如果迫他他宁愿死!而依照他现在的伤势和状况,又岂是跌打医生能看好的呢?
他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怀中着滚烫的躯体煎熬着家安的理智,提醒着他,一秒钟也不能耽误!
“那好,”家安咬着牙说,“你不坐牢,我坐!现在你可以放手了吧!”话一出口,家安只觉得心中一痛。
“你……”洛彦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家安一拳打晕。
家案立刻俯身抱起了他,一弯腰从窝棚里钻了出来,向医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