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他大吼了一声,捡起掉在地上的枕头盖住了头。
“警察!开门!”外面有人不耐烦地叫道,声音很陌生。
“你妈的,我还是特首呢!”家安怒道,没打算相信这种拙劣的谎言。
“方家安,你再不开门我就告你妨碍执法!”门外那个陌生的声音里也夹杂着冲天的火气。
听起来不像开玩笑?家安怒气冲冲地挺身下床,打开房门。
看到了门外的人,他顿时愣在那里。
一脸不耐烦加厌恶地站在那里的人竟是负责那起纵火行凶案的探员杨振东。
“杨Sir?”家安惊讶地道,“有什么事?”
“希望你能跟我回警局协助调查。”杨振东冷冰冰地道。
“我还能说‘不’?”家安冷笑一声,“等我穿好衣服。”他转身回房内,没关门。如果不在杨振东视线内,他可能会以为家安潜逃,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有权采取措施,到时吃亏的还是家安自己。
“这次什么事?”家安边穿衣服边问,“协助调查?拘捕?能容我洗漱吗?”
“可以。”杨振东靠在门框上,看着家安的背影,他发现他并不惊慌,要么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要么真的和这件命案无关。不过一个人如果连同类都能吃,那大概就不能以常理推断。“昨天暴雨,今早一个在窝棚过夜的流浪汉报案,在垃圾场附近找到了枚断肢,经鉴定是潘震的。”
家安心中忽悠一下,脸色有点发白。但他穿衣服的动作没有停顿,“那你找我干什么?给他看手相?”他深吸了口气,问,在记忆中搜寻着,看自己是不是大意地留下了什么线索。
木门是他推倒的,上面可能有他的指纹,不过夜晚大雨,门上应该没留什么痕迹。
洛彦拿去的被单和家安从医院偷的床单都已经在去半岛之前烧掉了,吃剩的东西和半桶矿泉水他顺路扔到了垃圾场。
那把匕首现在还在洛彦手中。
这都没什么问题。
洛彦是个瞎子,铁皮窝棚内肯定充满了他摸索时留下的指纹,不过对警方来讲,他是个隐形人,不会有他的档案。这也不应该成问题。
很久以前家安受伤藏匿在铁皮窝棚,或许会留有血迹,不过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中间也不知道住过多少流浪汉,而且血迹即便检测出来也跟潘震的死亡时间不符。
所以,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家安稳住心情,转过身来。
“不,我们感兴趣的是你的牙。”杨振东这一次很沉得住气,冷冷地注视着家安,说。
“牙齿?”家安心念一转,已经料到警方是想比对自己的牙齿模型跟断臂上的齿痕是否一致,但脸上故意做出一副惊讶之态,扬了扬眉毛。
“有问题吗?”杨振东逼视着家安问道。
“没问题。”家安露出一付无赖嘴脸,满不在乎地道,“不过我今天还有事,希望不会耽误太久。”
“哼。”杨振东冷冷地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他知道今天大君做生日,像方家安这种急于出头的小混混还不得削尖了头去讨好!
家安可没空理他讽不讽刺,匆忙跟他做了齿模转身就飞奔到了鸿宾酒楼。
周君包下了整个酒楼,因为他进几年发展的势头很冲——冲到了连警方都一定要除之而后快的地步——所以道上人物来的不少,其中好几个在警局中的档案都比他的人还高,就比如说黑子。
大君会给黑子发请帖并不是什么希奇的事情,而黑子会来更不稀奇。不管他们心里有多仇视对方,也不管是不是天下人都知道这一点,他们就有本事做到表面上好像没有那回事。
而看到黑子来,家安就知道这一次生日会过得很麻烦。
黑子看起来红光满面,很是兴奋,大君亦然。但家安知道真正能让大君兴奋的不是酒更不是好友重逢。他看着大君笑容满面地跟黑子及其身后的龚智打招呼,心里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一个人即将死去,但他自己却并不知道。
黑子阿笙亦热情的攀着大君的肩膀,两人说说笑笑地走进雅间。而一直私下与大君传递情报的龚智相比较来说就没那么热络,淡淡地打了招呼,尾随两人进去,跟随黑子的人便在雅间外止步,接着阮南带着他们坐到旁边的一桌。
稍后,元坚强晃晃悠悠地走进来,面带微笑,神情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但与往常不同的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到家安旁边,而是随意地坐到了门口的一张桌子上,很快,就与同桌的酒友打成了一片。
看到家安问询的目光,元坚强远远点了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两人心照不宣,小元并不想拖家安下水。
元坚强的出现本来就是家安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真的看到他人,家安心中还是难免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毕竟他待家安很好,不管他是哪条道上的。
想到这里,家安不禁转头向黑子带来的几人看去,那几人兴高采烈的喝酒划拳,似乎没有留意周遭情形。
大君会安排?他会做什么样的安排?家安思忖。
“笙哥,我去下洗手间。”雅间内,龚智起身来到黑子跟前,低声道。
“哦,”黑子脸色通红,酒劲好像已经上头,“这就不行啦?”他笑道,“我看你人都打晃了,叫他们跟你去……人呢?”他四周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的人并没有跟进来,“操,我扶你去吧。这群兔崽子。”
“不用,笙哥,我没问题。”龚智忙道。
“能行?”黑子上下打量龚智,“那好。”
龚智走向门口,松了口气似的。岂料他还没触到门把手,身后便传来“叮”的一声,回头看时,却是黑子酒劲上来手有些发颤,酒杯落到桌上,琥珀色的液体溅了一身。
“操……”黑子笑道,“人老了,酒量不行了,手脚都他妈的软了。”他扭头对大君说。
“叫服务生过来!都他妈的跟傻子似的。”大君忙对身边人道。这间雅间里并没有服务人员。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洗手间擦擦就行。”黑子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就走到了龚智旁边,先他一步打开房门。
看着黑子出门的背影,大君的面色不由一变。
家安虽然也在跟兄弟们吆五喝六的划拳,但注意力却始终放在雅间。只见那扇门突然打开,黑子跟龚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家安的心脏开始紧缩,眼角瞥见小元也是一愣,随即面色发白。
跟计划不一样?家安揣度,心忽悠一下就悬到了嗓子。他知道不管情形怎么走,今天小元一定得出手。
大君没时间等待,而此后到谈判,黑子身边的人都绝对不会比今天少。
黑子的人见到两人忽然走出来,惊愕之下动作停顿了一下,忙都站起身。黑子摆了摆手,笑呵呵地示意他们不用这么紧张,来一两个跟着就够。两个靠近雅间的似乎是首脑的样子,闻言推开凳子跟着黑子和龚智走进洗手间,余者又重新落座。
事情看来没什么不妥?家安扭头再看小元,却发现他早就没了踪影!
正在发生!
家安登时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这件事正在进行中!
最终从洗手间出来的会是谁?
家安没发现自己跟从前不太一样,现在进行的是场谋杀,但他只关心朋友的安危。
酒水变得苦涩而难以下咽,时间缓慢得看来就象是停滞。
家安有些恍惚,分不清在枪声是几秒钟还是几分钟后传来。
没有经过消音的枪声骤然打断了大厅中的喧闹,有那么几秒钟,喏大的厅中一片寂静,人们面面相觑:发生什么了?
“抓住他!”有人在洗手间里大声叫道,“来人哪!”
顿时,大厅里就像沸腾了一样,几百号人蜂拥向通往洗手间的小走廊,但又不约而同地在走廊口止步,因为房内传来了第二声枪响。
里面有枪,谁愿意去送死?
有人在男子洗手间内撕打。刀片砍在盥洗台上的声音,玻璃碎裂的声音不时传来,但枪声却不再出现。
“让开!”几秒钟后,黑子的人清醒了过来,开始奋力的挤进走廊。而正在这时,洗手间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人浑身是血地冲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向人群而来。
稍后,又有两人踉跄地走了出来,身上也是鲜红一片:“抓住他!他杀了龚智!”说话的正是黑子。
三联的人立刻向那个血人围拢过去,却见那人脚步未停,手起刀落向身前的人砍去,力量之大竟然从肩头劈进身子三寸有余,他抬了抬手腕,未能把刀拔起,便一脚将中刀那人踹倒,这才把刀抽出来。
凄厉的痛呼顿时间响彻大厅。
三联的人虽然多,但多半手头都没有兵器,飞溅的鲜血和尖利的哀号使得他们踌躇在原地。
就这一会儿工夫,血人已经冲开人群跑到了酒楼门口。门口的感应门还不及打开,他只得缓住脚步,伸手抵在门上,转过头来看向众人,半边脸颊上满是鲜血,使得他原本清秀白净的脸看起来狞憎恐怖。
接触到了那狠辣怨毒的眼神,家安不禁一颤。
发生了什么?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元坚强已经夺门而出,随即,门外传来摩托车启动和急转时轮胎与地摩擦的声音,瞬时,一人一车已经出了街口。他的车速果然很快。
家安半晌动弹不得,头脑一片混沌。
几分钟后,从警车中涌出来的警察封锁了现场,随即法医确认龚智胸部中枪当场死亡。
鸿宾酒楼中百十来号人统统被留在酒店大堂做口供;黑子右臂被砍伤,跟他进洗手间的两名手下亦带了多处刀伤,被送往医院救治。
眼瞧救护车呼啸而去,大君面色铁青,而阮南沉默不语。两人都明白,这一次,黑子来了个将计就计,他们栽了。
大君的面色是决计好看不了的,家安知道,在作笔录之前的等待时间里他理顺了一下整个事件。大君想要黑子的命,这跟报复没多大关系,就像黑子要杀大君一样,他们想要的是地盘。
大君以为黑子不会发现他的图谋,在自己的地盘,自己的生日会上,明目张胆的干掉自己的竞争对手,而竞争对手跟他的势力不相上下,没人会这么做,他应该考虑到随之而来的报复和道上的舆论。但大君偏偏这么做了,是因为他知道黑子一死,龚家兄弟即刻就会接替黑子,他们是合作伙伴,互相留有把柄——把柄和共同利益是黑道合作的最高境界——所以没有人会为黑子的死对大君实施报复,顶多象征性的把帐算在元坚强头上。他大胆的做了,而元坚强,这个不要命的小子,明知道后果,但还是不回头。
计划没问题,问题出在变化上。
首先,龚智没有能够按照预定摆脱黑子离开现场,相反,黑子摆脱了大君得到了一个单独跟龚智在一起的机会。所以元坚强面色发白。
然后,在只有黑子自己人的厕所发生了些事情,这些事情很糟糕,对大君来讲。死错了人,接下来黑子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攻击大君的机会。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黑子显然早就知道了这次刺杀计划,所以预先作了准备。六月债,还得快。之前有人给大君漏消息,现在,他身边亦有人在联合黑子。他在烦恼这个人到底是谁。
最后,小人物永远是最倒霉的那个。元坚强也成了这次背叛的牺牲品。最后那一回头,他的眼神多怨毒,因为他发现自己被某人出卖,陷入绝境。那眼神的意思是,如果他有幸活着,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跟洛彦都一样。只是洛彦比他还惨一点,除了命之外,失去了一切。
家安心中很烦,很难过。他为元坚强担忧,但更多的是心痛。不管过了多久,他意识到,想到仓库里的折磨,想到洛彦所承受的身体上和心理的痛楚,家安的心就抑制不住地抽痛。他自己也不明白对洛彦的迷恋是怎么产生的。最初只是内疚,到后来的怜惜,到现在的牵挂,心痛和依恋。他没有精力弄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他现在只想跟他依偎在一起,看着他,知道他安好就好。这么做的时候,他得到的愉悦无法描绘,心中舒泰的感觉是他这一年多,甚至是他这二十年来都从未得到过的。
洛彦独立生活了几天,也不知道现在怎样。现在家安想起应该给洛彦买台行动电话,那样的话在不方便见面时他也可以知道洛彦是否平安。分开的时候太匆忙了,他没想到这么多。他只知道买许多东西塞满他房里的冰箱。
他给洛彦选了提供部分电器的房子,他想洛彦肯定喜欢电视,或者还应给他买台收音机?他忽然想到洛彦可能更喜欢不带图像的。这时他忽然有点迫不及待,想立刻就把收音机送到洛彦手里。洛彦太寂寞。他曾经告诉过家安,他寂寞得只会对着电话等下一个主顾。可现在他连主顾都没有。
家安坐在椅子上,不太安分地左顾右盼,交叉十指送到嘴边,又忽然身子前倾,伏在桌上。
“小子,你干什么?”一个警员走到他跟前,对他道。
“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该死的地方走出去!”家安怒道。
“那要看你合作态度怎么样。”家安身后有人远远地道。
“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家安忍无可忍地道,只听声音,他就已经认出说话的正是杨振东,“你就像是块甩不掉的口香糖!”
“奇怪的是你却偏偏喜欢往口香糖上沾。”杨振东走过来,“这小子偏爱凶案现场。”他对军装警员道。
“不干我的事。”家安知道这名探员显然已经把目标锁定在他身上,这意味着他会时时出现在家安面前,很糟糕。
“不干你的事,”杨振东道,“这种状态将持续到足够的证据出来为止。”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军装这个人的口供他来做。“姓名?”他问。
“你天天尾巴似的跟着我,不知道吗?”家安没好气地说。
“如果你想快一点离开去救助你的朋友,最好合作一点。”杨振东不紧不慢地说。
“我不知道他在哪。”家安冷冷地说,他听出了杨振东的弦外之音。
“我建议你最好跟警方合作,说出元坚强的藏身地点。看样子他流了不少血。他可能去哪里?”
“我不知道。”
“你住在他家,你们交情不错。忍心见他死?”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再说一遍。”
“好。”杨振东笑道,“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你将在警察局度过。”
“谢谢你,警官!”家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这一次,他处于下风。四十八小时,洛彦该挨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