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从男人怀里坐起身,花想容从容地整整有些零乱的衣服,没有一点被人撞见的不自在。“是白莲呀,有事吗?”
“是……”白莲有丝胆怯地看着男人,认出是梁王世子李非,“对不起,小女子不知是小王爷,惊扰了。”打断了人家的好事,不会被怪罪吧?不过这小王爷和花姐姐也真胆大,不回房去亲热,偏要拣这随时有可能来人的凉亭。
“行了,没关系。”花想容斜睨李非一眼,似乎在促他表态。
李非摇着折扇,潇洒一笑。“没关系,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小王爷。花姐姐……”白莲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吧,什么事?”又准是来借钱。
“是这样,我想和花姐姐借点银子……”白莲绞扭着手,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她已经向花姐姐借了好多次银子了,旧债没还,又来借新债。
不出所料!花想容翻个白眼,“又是为了那个林公子?”
“过两天就要科考了,他要入围应试……”白莲知道花想容一向反对她给林公子钱,可是她的积蓄已经花光了,要不是无法可想,也不会一借再借。其他的姐妹要存钱为自己以后打算,只有花姐姐才肯借钱给人。
“他要是个男人,就不该花女人的钱!”花想容柳眉一竖,几乎破口大骂。“没出息的东西,来应试不好生温书,把这迎春阁当家似的!白吃白住白嫖不说,还要女人倒贴钱给他?你叫他来见我,我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白莲眼泪汪汪,几乎快哭出来了。
“罢了!”花想容愤愤地住口,她就是见不得人家掉眼泪,“要多少?”
“三、三百两。”白莲知道她同意借了,说知道花姐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三百两?你也真能开口。”花想容没好气地转向李非,一伸手,“喂,拿三百两银子来。”
李非悠闲地挥着折扇,“我为什么要给你三百两银子?”
“大不了今个起,我陪你三天,够了吧?”就知道这色鬼大大地狡猾,没李慕然那么好打发。
“这还差不多。”李非掏出银票。
嫌他的动作慢,花想容一把抢过银票,从中挑出一张三百两的,“什么差不多,让你占便宜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些日子在顾小仙那儿住一夜,就送了一颗猫儿眼,那死女人还在我面前炫耀呢!”
李非只是哈哈一笑,顾小仙,那个他总是猜不透的女子,千金也买不到她的心思……
“喏,拿去。叫那个小白脸省着点花,这可是姐姐我的卖身钱。”花想容对那个林什么的瘟生实在没有好感。但对陷人情网的白莲,她总不能真拿棒子把她打醒吧?
“多谢姐姐。”白莲含泪笑了,耳朵选择将她不中听的话自动滤过。
“手上拿的什么?”
“哦,这是林公子丢在我这儿的,说是他的一个相识的文集,叫什么……杜立平的。”白莲看着手中的书本解释。
“拿给我看看。”是他的文集?花想容来了兴趣。
“听说这个叫杜立平的想要‘干谒’,却找不到门路。”
白莲把从林公子那儿听来的消息讲给专心翻阅的花想容。
“西山灵塔赋、碧波谣……”花想容缓缓翻阅,仔细咀嚼,她是没什么文才啦,不过勉强认识几个字,会假装风雅地吟几句诗、唱个曲什么的。不过这杜立平的文集,每个字分开来,她都认得,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反正她看不懂的,多半写得很好。
“这位杜公子,现在在哪里?”花想容抬起来问白莲。
“他和林公子一样,都住在慈恩寺。听说他们本来想要托翰林院梅大人举荐,但这位杜公子得罪了梅大人,这条门路走不通了。所以现在只有坐以待毙了。”这些都是林公子和她闲聊提起的。
媚眼流波,娇声道。“小王爷,奴家有个不情之请。”说着玉手轻抚李非的胸口。
“既然是不情之请,就不必说了。”李非笑嘻嘻地逗她。
死相!花想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坏死了!人家有事求你,你该问人家什么事才对!”把整个身子偎进他怀里,玉手更是探入他的衣襟,在胸口揉捏。
“好吧,究竟是什么事?”李非享受着软玉温香在怀,配合地笑着问。能让一向喜欢直来直往,银货两讫的花想容使出这招媚术,一定不是小事喽。
“奴家有一个同乡,文才很好,他来京参加科考,却无人举荐,奴家请小王爷代为推举……”花想容一面说,一面凑近他,在他耳边吹气。最好他心猿意马时,一口答应,这一招她对付男人们,屡试不爽。
“我有什么好处?”李非精明得吓人,即使美人在怀,他的手已开始不安分了,头脑却还清醒。
“哎呀,这对小王爷只是举手之劳,还要什么好处?”
笑着拧了她的脸颊一下,真滑嫩。“你事事都要讲好处,我这是向你看齐呀。”
“你是堂堂的小王爷,怎么和奴家一个烟花女子相比?金银财宝你还少么?何况这书生是真的很有才学,日后中了进士,你这推荐人面上也有光呀。”
“我不过是个纨绔子弟风流鬼,面上要光有什么用?”
这人怎么知道她背后对他的称呼?真讨厌。“那你到底要怎样嘛!”花想容快要挂不住娇媚的假面具了。
“简单,只要你到我府里住上一个月。”
“你府上姬妾那么多,干吗还要我去凑热闹?”谁不知道风流王爷虽未正式娶妻,府中姬妾却成群。“你要找我,尽可到这迎春阁来。”
“她们可都没你美。我不喜欢天天往这儿跑,你在我府里方便些。”只是不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吃醋?
什么方便,她又不是便壶!他府里女人那么多,随时都很方便。花想容忍住出口讥讽的冲动,她才不信他有那么喜欢她呢。“好吧。先说好,咱们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包下我的钱可得照付。不然我这一个月不接客,喝西北风呀?”
“死要钱!”李非失笑地拧她一下,直来直往也是这女人可爱之处。“好吧,钱不会少你的。”
“向考官荐人是额外的?”不放心地再确定一次。
“没问题。”
“好吧,叫你的女人们小心些,不好惹的人来了。”早就听说梁王府的姬妾们斗得厉害,她倒要见识见识,是那群母狼吃了她,还是她这只母老虎收服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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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场里关了几天,每个考生一间号房,门口还有士兵守着,手持兵器的士兵来回巡逻,真好像坐牢一样。有些考生因为紧张,平时的满腹才学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甚至还有吓晕过去的,也够夸张的了。
杜立平抛开了一切,什么也不想,只顾专心地思考、书写,不去想自己会不会考中,不去想无人举荐,做也是白做。一拿起纸笔、一看到试题,他满脑子只有词藻、章句,沉浸在文海里,什么得失都不放在心上了,考不考中也并不重要了,此时他的精神都集中在心爱的文章、字词,虽然疲惫不堪,他的眼睛却熠熠闪亮。
走出考场,走在热闹繁华的朱雀大街上,杜立平感慨万分,不过一个多月前,他还曾奄奄一息地倒在这条街上,以为自己生命已走到了尽贰O衷谧咴谡饫铮且荒环路鹨怀∶我谎U庖踩盟挥勺灾鞯叵肫鹆四歉鼋垦奕惹榈暮煲屡樱敲疵览觯盍λ纳洌裾绲慕狙簦鄣萌萌瞬荒苤笔樱从稚岵坏靡瓶邸?
“杜兄!杜兄?”
杜立平循声一望,林伯元和另一个人正在街对面向他猛挥手,那是石方,也是借住在慈恩寺的士子。
“考得怎样?”毕竟林伯元考的是明经,没有考进士这么难。
“还好,只是不知能否上榜。”他半点把握也没有。
“我也是。”石方接口,他报考的也是进士。“管他呢,既然考完了,多想也没有用。出去轻松一下。林兄告诉我,今天曲江边有热闹好看呢!”
“是啊,今天在曲江边评选‘名花榜’。这可是轰动京城的大事。”林伯元兴奋地说,这方面的消息他最灵通,“这事已筹备了一个多月了,先由京城各家青楼推举当家花魁,由几位评判评选,选中的进入‘名花榜’。再从中选出‘花国状元’、‘榜眼’、‘探花’。你瞧,这倒与进士及第的皇榜异曲同工,真是风流雅事!”
“真是胡闹!妓女也评什么‘状元’、‘榜眼’、‘探花’,简真是对科考的亵渎。”杜立平反感地皱眉。这林伯元也真是的,成天就对这些感兴趣,津津乐道。
“人说男才女貌,男以才选,女也该以貌评选嘛。”石方开口,“这样挺有趣的。走,看热闹去,听说今天京城的名妓都要汇聚一堂呢,像顾小仙啦、春海棠啦,封如玉啦,花想容啦……”
她也要去考选什么“花国状元”?杜立平的耳朵一捕捉到“花想容”的名字,就自动把石方剩下的话忽略了。身为青楼女子,又不是多么光彩的事,她竟还如此张扬。在大庭广众之下搔首弄姿,成何体统!真是轻浮!不知羞耻!皱着眉想着,他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听说这消息,心里在气什么。等到他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跟着林伯元、石方正向曲江边走去。已经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听到喧闹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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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自命为“赏花高手”的风流名士,平时聚在一起常常谈论这个美,那个俏,有时难免争执几句。争得不亦乐乎,分不出输赢时,也不知谁先开口提议,干脆模仿科举选士,给花街柳巷的莺莺燕燕们也评个高下,公布个“名花榜”。一人提议,立刻得到其他几个人的群起响应。
各家青楼的老鸨更是举双手赞成。想想啊,有这么一场盛事,会吸引多少好色的、好奇的男人上门?若是自家有一位两位姑娘上了“名花榜”,那以后不更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天天只怕数银子数到手软,不过被银子压死也是一种很幸福的死法呢,呵呵!
至于姑娘们,一个个跃跃欲试,争着要互相别别苗头,个个只希望能幸运地上榜,上不了榜,能被那些“赏花高手”名士晶评一番,最好哪位才子再为自己吟上一首“花呀、月呀”的诗词什么的,那也会名声大震,身价大增!
为了凑上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的热闹,专门把“评花大会”定在科考结束这一天。让来自各地的应考士人也参于品评,一来增添这“名花榜”的人气;二来让“名花榜”的名气随回乡的书生们传遍天下、红遍天下。这不但是那几位爱热闹的风流名士的心愿,更中青楼老鸨的下怀。
曲江边,早巳人声鼎沸。岸边搭起了一座高高的台子,叫“品花台”。台上坐着几位衣冠华丽的人,他们就是这一次评大会的发起人兼评判。
两岸柳阴下挤满了人潮。不但京城百姓倾巢而出来看热闹,更有不少方巾长衫的各地应试的书生挤在中间,使劲地摇晃被连日的考试弄得昏昏沉沉的脑袋,大声发着议论,顺便吟两句诗,在考场里头发都快拔光了也没拔出几句诗文来,只好在这里充分地展现一下自己的文才了。
“你看,台中间穿紫红衣袍的就是发起人纪大人。”
“啊?他就是纪大人?长得不怎么样嘛!”
“你懂什么,人家虽丑,却是有名的风流才子。爱他的女人可多呢,听说青楼的姑娘还为他争风吃醋呢。”
“他不是专为教坊的姑娘做了什么《百花诗》的,把每个姑娘比作一种花……”
“左边那不是梁王世子吗?”
“还有洛南郡王府的小王爷……”
“怎么京城第一美男子韦侯爷没来?”
“人家韦侯爷洁身自爱,才不会凑这种热闹呢……”
“听说韦侯爷对女色不感兴趣,只喜欢男人……”
“胡说八道,你不要命了!”左右看一下,有没有别人听见。
发议论的人立刻噤若寒蝉。
杜立平、林伯元、石方一面挤过汹涌的人群,一面听着众人的议论。
“挤什么?赶着投胎呀?”一个大汉横眉愣眼。
“对不起,对不起。”林伯元连连道歉。“这位仁兄,我们不像您这般高大,站在后边看不到,所以……”
“现在姑娘们的花舫还没出来,前面也看不到什么。”大汉说着,却侧侧身为他们让了路。
“多谢,多谢。”他们就这样一路道歉、道谢地挤到了江边,已是满头大汗。
刚在柳树下站定,就听到一片叫嚷:“来了!来了!”
“快看,姑娘们的画舫!”
杜立平踮着脚尖,极目张望,果然见一排金碧辉煌的画舫顺水徐徐础?
第一艘画舫上,一位彩衣女子正翩翩起舞,身姿轻盈,柳腰纤纤,彩带翻飞,简直是像飞天的仙女,轻盈得仿佛随时会踏着彩云飞上天堂。旁边一株桂树,散发着清冽花香,还有一只白兔。显然,她装扮成嫦娥。
“顾小仙,丽仙楼的顾小仙。”
“真像仙女一样啊。”啊,他已经醉了。
“人家就叫‘小仙’嘛。”
这位姑娘的确很美,舞姿也很曼妙,但杜立平无心欣赏,目光急忙向后,寻找那一抹艳影。
第二艘船上,布满了白色的水仙,花丛中一白衣女子端坐抚琴,琴声悠扬悦耳。
“揽玉轩的封如玉……”
“有名的‘高雅美人’……”
“她的琴技是有名的……”
“今日上名花榜的姑娘不但要长得美,还要才艺出众……”
“是啊……”
怎么还不是呢?一连过了几艘船,每一艘船都布置得别出心裁,每一位姑娘都打扮得美如天仙,尽情展示自己的才艺。可杜立平压根没仔细看这些画舫。那些姑娘长得什么样子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他脑子里只有一张艳丽的芳容。
林伯元看得津津有味,石方也张大了嘴巴,只差没滴下口水。
一簇耀眼的红映人眼帘,杜立平的目光一下子被牢牢吸引住。
“是花想容耶……”
“真美,真艳……”
人们的议论已无法传人杜立平的耳中,他双眼牢牢地盯着画舫中娇艳绝伦的人儿:大朵大朵的牡丹将画舫装饰得花团锦簇,花丛中一艳丽娇媚的女子手持金杯,不时做出饮酒的动作。紫红的罗裙勾勒着她丰艳惹火的身材。透明的轻纱披帛使她的玉臂香肩若隐若现,堕马髻上颤危危的金步摇和牡丹花斜斜欲堕,嫣红的面颊,滴溜溜流盼的媚眼,斜倚花柱的娇姿……
“这不是‘贵妃醉酒’吗?”石方喃喃自语。
“是啊,就算杨贵妃在世,也不过如此吧?真是国色天香啊。”林伯元目瞪口呆。
“依我看最美的就是她了……”人们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
虽然她的装扮不像其他姑娘那么有巧思,让人耳目一新,可现今流行艳丽的美人,而今天这些姑娘中间,艳冠群芳的要算花想容了。
杜立平心里却不是滋味。为什么她要打扮得这么艳丽、这么暴露呢?她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围观吗?她曼妙的身材、光洁的肌肤都快被人看光了!他恨不得拿一床棉被把她全身包裹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瞧瞧,她不但一副慵懒娇媚的醉态,大大方方地向人们展示自己,居然还不时把媚眼抛向台上评判和岸上围观的人,引来人们一阵阵哄声叫好,这、这、哪里还有一点女人家该有的端庄?简直不知羞耻。
台上,纪钧站起身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喧闹声渐渐安静下来,他大声宣布:“在场的人都可以参加‘名花榜’的评选。方法是,向自己喜欢的姑娘船上丢鲜花或珠宝。最后由评判根据花和珠宝的多少来评定名次,前三名为‘花国状元’、‘榜眼’、‘探花’。”
“我选花想容,她最美艳……”
“顾小仙的舞姿最美……”
“还是封如玉的琴艺好,而且她是卖艺不卖身,出淤泥而不染……”
“媚珠儿最有浪劲。你看她的服饰,脸上蒙着纱,腰和肚皮却露出来……”
“人家是西域人,头发都是金色的呢……”
“春海棠……”
众人一面七嘴八舌,一面争着向自己中意的佳人船上抛鲜花和礼物。
在众人争先恐后的推挤下,杜立平不知不觉被推到最前边,正站在花想容的花舫前。他的目光一触及花想容的脸,不觉呆住了,连一只脚睬进了水里也没发觉。
花想容正在心里暗暗骂着不雅的词句,要不是不想让顾小仙、封如玉那两个假惺惺的女人太得意,她才不来赶这个热闹呢!害她装那“风摆杨柳”的醉态扭到腰酸,抛媚眼抛得眼抽筋。垂下眼看看,落在船上鲜花倒不少,珠宝可没几件。偷偷在心里估算一下值多少银子……最近她又收留了三个乞丐,一个弃妇,两个孤儿,五只小猫,两只狗……哎呀,一大群人啊、畜牲的,张张嘴都要吃饭,不想法子挣点钱怎么行。真是的!还是继续向众人展现媚态吧……一抬眼,一个媚眼抛到半途,却遇上了一双灼灼似欲喷火的目光,害她就这么愣在当场。
是他!那个书呆子。花想容的目光不自觉地回避他,往四周瞟一下,下意识想找一件披风或帷幔遮住自己的身子,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暴露娇媚的模样。但人目的只有船板上的鲜花和珠宝,使她忽然醒悟自己正在做什么。该死,她这是怎么了?她就是这轻浮放浪的样子,她就是个烟花女子,还怕他知道,怕他耻笑吗?她就是她,任性轻浮,我行我素,从不在乎别人眼光的花想容呀!抬起头,迎着他有愤怒、有谴责、有痛心的目光,送上一个徐徐流转的秋波,娇慵地笑了。
她若隐若现的肌肤晶莹白腻,引入遐思;她娇艳曼妙的身姿让人血脉贲张;她嫣红的双颊可爱得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她巧笑嫣然的小嘴……该死!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她这放浪的举止简直是、简直是不知羞耻为何物,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已经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她、批评她了。自己居然还觉得她这样子美极了,真是……杜立平正在心里责骂着自己,也责怪着她时,不期然花想容突然抬头四目相接,那澄澄的目光照过来,流动着光彩散着满鼻的异香,魅人的眼光分作无数缕,缕缕都在他身上缠绕……
“巴员外送媚珠儿明珠百颗……”
台上的司仪高声唱名,使杜立平从迷障中清醒过来,该死,这女人施了什么魔咒,他差一点……
原来这才是重头戏:达官显贵们向自己看中的美人赠送礼品,以抬高她的身价。决定今天名次的虽然是她们获得的鲜花和礼品的多少,但不是按件数,而是算价值多少,所以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这些出手豪阔、一掷千金的达官贵人、富商财主们。
“洛南郡王府小王爷送花想容姑娘紫金钗一对,吴道子画一幅……”
“梁王世子送顾小仙姑娘红宝石十颗……”
“纪大人送封如玉姑娘焦尾琴一把,碧玉箫一支……”
随着唱名,一件件珠宝,古玩、字画摆上台。起初各位姑娘的名字都被提到,渐渐地,只有四个人的名字被反复提到。
“……花想容……”
“……顾小仙……”
“……封如玉……”
“……媚珠儿……”
媚珠儿占了上风,她得意地将玉手在唇上按一下,向几个支持她的西域富商抛一个飞吻。
梁王世子李非的一株三尺多高、通体红灿灿、亮莹莹的珊瑚树又使顾小仙升到了第一。
纪钧的一幅王羲之真迹又捧起了封如玉。
李慕然已经黔驴技穷了,他可没另外两人那么大的手笔。他有爱唠叨的娘管着,花钱可没他两人自由。他对花想容耸耸肩,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虽然红粉知己一大群,真把她当朋友的,只有这个泼女人。可惜他实力不如人,只好对花想容说声抱歉了。喷,瞧她那个什么眼光,像要吃人似的。一点也不娇媚可爱了,他已经尽力了嘛,这怎么能怪他呢?都怪她自己,虽然长得美,可脾气太辣,人缘太差,除了他,有谁肯帮她?
花想容的目光投向顾小仙、封如玉。这两个女人一个假装娇柔,不断向众人款款行礼道谢;一个假扮清高,抱琴亭亭立在船头。看向她的目光却透着得意。哼,气死人了!
“我们选花姑娘!”
“我们投花姑娘一票!”
“还有我们!”
一声声呼喊把腥说难酃舛嘉浇跻挥纾庖蝗喝四信仙俣加校豢淳筒皇鞘裁从星耍律榔铀兀械纳踔疗破评美茫扛鋈肆成媳砬槎寄敲凑娉稀?
一个中年妇人颤巍巍地从头上拨下一根银钗,“这是我那死鬼当年送我的定情之物,送给花姑娘。”
“我的花送给花姐姐,”一个脸上有泥污的小姑娘双手捧着一大把野花,“山上还有好多,三哥还在山坡上采呢。”
“这……这个可以吗?”一个老妇人抱着一只老母鸡问,那可是她惟一的一只下蛋鸡,过年都没舍得杀来吃。
“咳咳,老汉还有点棺材本……”拄着拐杖的老头子提着一串生了绿锈的铜钱。
这一幕简直让评判和围观的人惊呆了,但接着就是震天的哄笑和嘲骂。
“这群乌合之众从哪里来的呀?”
“笑死人了,没钱还来充风流,这些东西也敢拿出手……”
讥笑的人很快被人们的嘘声和怒视吓得住了口。
迷惑不解的杜立平注意到花想容微笑着的樱唇微微颤抖,莹莹双目闪着泪光,这是怎么一回事?
“各位评判,”一位少年从人群中站出来,大声疾呼。“不能光凭珠宝礼物评选名次,应该看拥戴的人多少。我们都推花姑娘为‘花国状元’,大伙说,对不对?”
“对!”和声如雷。
“我们推选花姑娘!”
“我们选花姑娘!”
“花想容姑娘!”
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应和。
只有杜立平的目光不曾离开花想容,他看到她偷偷拭去眼角的泪花,看到她对着人们绽开最美的笑容。在他眼里,这笑容没有一丝虚假、谄媚、做作。那么真诚,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容。一霎那,他的心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眼里只有她那个含着泪花的笑容……
“这……”纪钧捋捋胡须,低头与李非、李慕然等低声商议了一会儿,然后高声宣布。
“今日这名花评选,有四位佳丽难分高下。众评判经商议一致决定,不选‘花国状元’、‘榜眼’、‘探花’,给这四位佳丽京城四大名花称号。排名不分先后。她们是:丽仙楼的顾小仙、揽玉轩的封如玉,迎春阁的花想容,明珠院的媚珠儿。请各位名士为‘四大名花’品题?
如雷的欢声把他后面的声音盖住了。那一群老老少少抱在一起大声欢呼,又跳又叫,老头抱着寡妇,小女孩搂着大汉,干干净净的大姑娘搂着脏兮兮的乞丐,可是谁也不在意了。
“侠妓呀,侠妓!”在得知这一群人都是得到过花想容帮助的人,一位书生摇头晃脑地感叹。
“侠妓……”这一传奇名字,渐渐在人群中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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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公子,杜立平杜公子住在这儿吗?”杂沓的脚步声跑进慈恩寺,“我们是来报喜的,杜公子中了进士,恭喜、恭喜……”
“杜公子高中了一甲二名,赏钱,赏钱……”
杜立平被这天外飞来的巨大喜悦惊呆了,脑子里乱哄哄的,他不是无人举荐吗?怎么又中了进士?要知道这些日子他已经不抱希望了。
报喜、讨赏、恭贺的人一个接一个来,他飘飘然如在梦里,不知道是怎么把这些人打发走的。直到晚上睡在床上,他才又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他龇牙咧嘴,才让自己相信:这不是梦,自己真的中了进士!
他想大喊、大叫,叫出胸中的兴奋和狂喜。他需要人分享他的喜悦,脑海中浮现一张如花的娇颜。他想也不想地穿上鞋子,跑出了房门。
夜晚的花街,灯火通明,莺歌艳舞正是热闹的时候。
“来呀,相公,我们这儿的姑娘个个美如天仙……”
“我们这儿的姑娘才够味……”
“公子,你好久没来了,人家好想你……”
一路上,拉客的龟公、浓妆艳抹的女人拉拉扯扯地想把他劝进自家妓院。
费了好大劲才摆脱那些八爪女人,来到迎春阁门口。进入花街短短的一段路,竟走得满头大汗。
“我要见花想容花姑娘。”杜立平兴奋的神情让迎春阁的小厮心里直犯嘀咕:这人是不是没开过荤的,兴奋成这个样子。
“哟,这不是那个什么……瞧我这记性。”花嬷嬷热络地招呼杜立平,“忘了公子贵姓了。”
“杜。”
“杜公子,想容现在有客,我给您另外介绍一位姑娘——”
“我找花想容有事。”杜立平不耐地打断她,他可不是来嫖妓的。
“这……”花嬷嬷有些为难。
“两个月前,花姑娘救过我,嬷嬷可还记得?”
“哦!你不就是那个小白脸……啊,说错了,对不住。”花嬷嬷总算认出他来,察觉说错了话,急忙捂着嘴。“我这就叫人带你去花楼,想容肯不肯见你我就没把握了。”那丫头没事就爱帮人、救人,她哪儿记得住那么多?“巧姑,带这位杜公子去见花姑娘。”
穿过花园,杜立平心中感慨万千。两个多月前,他还住在这里养伤,那时的他不但身受重伤。而且身五分文,前途渺茫;今天到这里,却已经是一个新科进士的身份了。
虽然他曾对她感到失望,不耻她的身份和轻浮放浪的举止,但不知为什么,当他有巨大的喜悦要和人分享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她是他的恩人,他能有今天,都亏了她。没有她,她现在已是城外乱坟岗上的一堆枯骨,怎么会有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的一天?他对她只有感激,他这样说服自己,他绝对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感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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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的花楼灯光如昼,不时传出歌声、乐声、男子的大笑、女子的娇语。杜立平的脚步有片刻的迟凝,现在去找她,不太合适吧?可想要与她分享巨大喜悦的心情占了上风,他还是走上了小楼。
“谁呀?”正是她娇慵的声音。门帘一掀,室内酒杯横倒,几个男女正恣意打情骂俏。
“花姑娘,是我,杜立平。”杜立平发热的头脑被这一幕冷却了一大半。
“什么事啊?”老天,她上身居然只穿了一件肚兜!香肩、玉臂、雪背都暴露在外,饱了几个男人的眼福。杜立平心里隐隐生出了怒气。
“我……我……”他已经舌头打结了。
“没事就快走,别妨碍我们。”一个左拥右抱的肥胖男人不耐烦地开口。
“你……你怎么这样不知检点!”该死,他不是想说这句!杜立平管不住自己的舌头,这句话说冲口而出。
花想容眼里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但来不及让人察觉就掩饰过去了。“你不也是来寻欢作乐的吗?来吧,冯老爷、江大人今儿请客。”说着故意轻佻地一挑眉。
“我才不是来寻花问柳的!”杜立平瞪着室内的几个寻芳客,恨不得把他们赶出去。“这些野草闲花我才瞧不上呢!”
“哟,你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一个艳妆女子开口。
“我……”杜立平迟钝地想开口解释,看着花想容越来越冷的脸,讷讷地开不了口。谁叫他不经大脑就这么冲口而出的?他本来不想说这句话的。
“既然如此,杜公子请回。我们这里只有野草闲花,可没有什么名花异草!”
“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是杜公子改变主意,想尝尝野花的滋味?”花想容冷脸一变为假假的媚笑,“家花哪有野花香。可惜我今天有客,请你改天再来吧。不过,先要准备好银子,我的价钱可不低哟。”
“你——”杜立平胸口的怒火又腾腾地烧起来“你就非要这么下贱,非要出卖自己任人玩弄吗?”想到褚褂忠媚切┏裟腥恕丫每诓辉裱粤恕?
花想容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可仍是堆着一脸假笑,“是啊,只要你有钱,我也可以陪你啊。”说着故作放浪地伸手抚他的胸口。
退后一步避开她的手,似乎嫌她身上有瘟疫似的,“你要钱是吧?好,我今天是来告诉你,我中了进士。以后我可以给你千金、万金,只要你自爱一些!”正义凛然地说完,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噔噔地下楼了。
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已耗尽,花想容扶着门框身子虚脱地慢慢滑下。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见惯了红尘男女,悲欢爱怨,她早已不信情、不信爱,早巳没有了心呀。
姐妹们为情为爱的眼泪欢笑她已见得太多,她们付出心的下场多半可悲,最好最好的结局不过是被纳为妾。妾是什么?不过是一个人专属的玩物而已,并不比在青楼多一点人格尊严。
见多了文人们以翩翩的风度、文雅的举止,满口的甜言蜜语让姐妹们失了魂,伤了心,她早已看透了文人的虚伪做作,自私残酷。
可是他不一样,他呆、他迂、他直,但他不虚伪,不自私,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
“花姑娘,快来饮酒。冷落了我们,可要罚三杯。”
“来了。”飞快地换上虚伪应付的媚笑,他们只配看到这个面具,“咱们继续猜拳,输了的可要脱衣服哟……”
不要想了,他和她本是两条不该相交的平行线,即使偶然相遇,从此就相忘于江湖。
“哈哈,我输了。”浪笑着饮下一杯酒,没有人看得见她笑颜下流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