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一个平凡的日子,平凡得令人百无聊赖。
但是就在这一天,从辰正到酉初,京师中大大小小总共升起了三十六路锋烟,上至皇宫大内的仁宗赵祯、下至街巷坊间的江湖首领都先后接获了一连串七条消息——
第一条是,蹊跷失踪了五年的嘉王赵珺回京了。
第二条,在京中消失已久的情报组织「流云飞龙」似要重振雄风,其门主座下「琴」、「心」、「剑」、「胆」四路神骑先锋已先入汴梁,安营扎寨。
第三条,关外有客将至,来自大理。
第四条,来客并非一路,而是三路。第一路来自大理王段素兴麾下,乃是朝贡的使者;第二路来自大理武林四大派别中的「洱海月」,目前尚不知晓他们入了中原又直入汴京目的为何;第三路,行踪诡秘,时隐时现,身份不明。
第五条,大理使者除了朝贡,亦欲与宋主商谈两国和亲之事。
第六条,大理欲求的和亲对象不是别人,却是嘉王赵珺。
第七条,赤焰令重现江湖了!
这七条消息一出,一时之间,京畿之内,江湖四方,仿佛春雷滚过了苍穹,皆为之风声鹤唳!
第七条消息传出的时候正是酉时,恰是人们为了生计、前程、富贵,或疲于奔命,或绞劲脑汁,劳累辛苦了一天的时辰。辛勤过后,不管是王公贵胄、或是贩夫走卒都要吃饭。所以,此时此刻,各家饭庄酒肆俱是高朋满座,热闹无比。贵客老爷们常常喜欢倚窗坐了,一边吃喝畅饮,一边欣赏夜色。东京汴梁是皇城,是国都,是天子之堂,即便太阳落了山,仍是辉煌艳丽,华美不可方物。尤其是月华初升时的御街,妖娆中带着几分羞怯,是世家子弟、风流王侯们的最爱。
眼前,醉仙楼上的雅座之上,便正有这么一位极为尊贵的翩翩公子正与两位朋友喝到酣处,击箸高歌,兴致正浓——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也不须惊怪,沉郎易瘦,也不须惊。潘鬓先愁,总是难禁,许多魔难,奈好事教人不自由。空追想,念前欢杳杳,后会悠悠。凝眸。悔上层楼。谩惹起,新愁压旧愁。向彩笺写遍,相思字了,重重封卷,密寄书邮。料到伊行,时时开看,一看一回和泪收。须知道,似这般病染,两处心头。
…………
「他醉了。他还是一如当年,酒量着实差得很!」其中一个朋友说。
「他不是醉了,是借酒消愁。我倒觉得,他比当年变了很多。」另一个朋友说。
「或许。不过,如此说来,我却发现你也变了。」
「哦?」
「与当年相比,你这不解风情的人不也变聪明了不少?」
「我并非与你说笑,他一回来便邀了我们,必是有事相商,只是此刻时候未到。」
「时候未到我们便先说笑我们的,待到了时候我自然也会板脸严肃,岂不是两不耽搁?」
…………
两人这厢正说着,却听那公子叹道——
「世态炎凉啊……我在此处难过,二位大侠倒自顾自地说笑得高兴……」
「此言差矣,赵公子一直自饮自唱,我们插嘴不得,自然只好自说自笑。你若看不过去,我们便就此告辞,明日一早还要陪大人上朝。」坐在他对桌那人半眯着一双狭长凤眼开了口,却是好不客气!一如身上那一袭窄袖白缎锦袍,单是那不染一丝杂色的绚目气势便要压了他人三分!
「是,是,都是小弟不对,小弟自诩聪明一世,却还不敢得罪了白五哥与展大哥!小弟自罚三杯便是!」那公子说着,便又要举杯。
「玉堂——」坐在另一侧的蓝衣青年沉声开了口,暗自在桌下按住了那白袍男子的左腕,示意他适时收敛。不过,倒没有平日二人动起拳脚时那般用力。因为那只左腕曾经断过,而且是被他狠心自行折断,为了他。此时,指下还能摸出痊愈后比他处略微突起的骨痂。
「展大哥,无妨。我既自称小弟,便该自罚与白五哥请罪!」那公子爽朗朗地哈哈一笑,转眼间三杯酒已然下肚。之后,一张俊脸忽又惨淡起来,哀哀吟道:「白五哥,展大哥,我好生羡慕你们啊!二人携手,无论江湖、朝廷,都是英雄好汉!不像我,本是自告奋勇出关闯荡、为国效力,倒被那『恶人』欺得一败涂地!」
原来,那两位朋友不是别人,却是拜了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锦毛鼠白玉堂与南侠展昭。而这借酒消愁却是愁上加愁的,除了风尘仆仆、怨气冲冲回到京中的嘉王赵珺还有哪个?只因六年前的一场风波,让这嘉王结识了两位鼎鼎大名的江湖豪杰,一度死活缠住二人切磋武艺,加上他为人真诚豪爽、胸怀大志,全无半点皇亲国戚的架子,久而久之,竟与这两人结为了好友,顺便私下拜了他们为兄长。
刚刚一席话若硬要较真却也挑不出什么问题,但无论语气还是赵珺面上的表情都暧昧得难以言喻,倒让待要接言发问的展昭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不论说什么都是千般奇怪、万分诡异,可又解释不得;解释了,便是欲盖弥彰。一旁的白玉堂倒不觉奇怪,挑了两道斜斜上挑的剑眉,也不理赵珺如何,一边替展昭倒酒一边道——
「猫儿,你忘了吗?江湖盛传五年前『流云飞龙』无端在江湖之上销声匿迹,其实尚留了『安』『邦』『定』『国』四号属下在京中,作为与朝廷传递消息之用,与『琴』『心』『剑』『胆』并称流云飞龙门主的八大心腹。既是心腹,自然是主子想知道什么便可探得什么。」
此话一出,倒换做赵珺面露赧色起来,好似他那「安邦定国」的大志全是吹牛,其实手下全是些癖好道人长短的市井之徒!无奈之下,只好又自罚了三杯,才道——
「白五哥便饶了我吧,小弟刚刚无心之言,却是真心艳羡,绝无不敬之意!」
「罢了,看你这样子,想必也是着实吃了些苦,若想抱怨也只有此时,总不能去让你家皇叔忧心。」白玉堂道。
「哪里,与白五哥和展大哥相比,我所受的倒也称不上苦了,至多只能算是自作自受。」赵珺苦笑道。
这五年他不在中原,却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当日听闻白玉堂战死冲霄楼,他几乎忍无可忍,想直接率人杀到襄阳,枪挑老贼!若不是那人阻拦……想到此,他又轻叹了一声。不过更加意想不到的是,此次回京途中,竟又听说白玉堂困于醉卧红尘,展昭身中寒冰掌!二者都是天下至狠之毒,解药更是世间难寻!于是快马加鞭,直赶了回来,匆匆入宫拜见过赵祯,便又请旨离去。到了开封府,见二人暂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说来,若是寻常人遇上此等状况,恐怕早不知是如何的愁云惨雾!这二人却一个说「若是尽力去寻了仍是无解,十八年后仍要仗剑天下,行侠仗义!」;另一个只道「是白爷爷的,便是天王老子也别想抢走!」。看来所谓「侠义英雄」真真不是人人可做得称得的。如他,只被那人一句话,已经气得肝胆欲裂!
「柏雩,适才说够了我们,此时却该说说你了。你当年不告而别,外人只道你是世家王侯,纨绔奢靡,在汴京待得不耐烦了,便出关游历去了,我们却知事实必定并非如此。如今见了你,就更可确定。你约我们来此,除了叙旧,大概也还有其他要说吧?」展昭适时问道。他知道,此刻该是时候了。
「展大哥问起,想必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赵珺敛起神来,正色道。
「若说风声,今日的风声却比哪日都多,你指哪一条?」骨节分明而有力的手指微微转动着盛了女儿红的杯盏,白玉堂仍是勾了唇角,似笑非笑,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洱海月。」赵珺噙了一口酒,吐出四个字来。似是咬牙切齿。
「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大理这风、花、雪、月四大奇景早已闻名天下;不过对江湖之人来说,这四个字所指的却是白蛮武林的四大派别。其中『下关风』最是安分守己,除了醉心武学之外倒也没有其他传闻;『上关花』乃是赤寒宫的别称;『苍山雪』是当年夺权的段思良一脉宠臣,后来融入江湖,如今自然仍是大理王段素兴的心腹;至于『洱海月』……听说他们与中原来往甚密,甚至还与我朝上位之人有所交集,亦是最神秘的一派。」展昭不急不徐,一一道来。
「段素兴乃是昏君一个,听闻大理民间早已怨声载道。也正是近三年来,『洱海月』露面的次数逐渐频繁起来,鼓动有志之士群起反抗朝廷,与那『苍山雪』及『上关花』亦是日益交恶。」白玉堂接言道。「今日坊间密传,『洱海月』之人来到了京畿之中。」
「并非传闻!那混帐之人却是来了,前来完成他的大业,顺便监视于我!」说到此时,不知怎的,赵珺突然怒了起来。
「混帐之人?」展昭闻言一愣。看赵珺那杀气腾腾的样子,绝对不像玩笑之言随便说说,倒好似与那人结下了几世的冤仇!
「怎么,柏雩,听你之言,似乎和那混帐之人十分熟稔。」白玉堂起身唤了伙计重又拿了一只酒杯过来,甩手一抛,那杯便稳稳落在了赵珺面前。
「看在小弟这般惨状的份上,白五哥就莫要再取笑小弟了!」赵珺捏碎酒杯发泄了怨气之后,又有气无力地趴倒在桌上,伸长了一只手臂去拿酒壶,一双晶亮透彻的桃花眼只瞟过白玉堂的表情,便知道他又在故意欺他。
「我只是依常理判断,又何时取笑你了?不是十分熟稔,哪能断言别人就是混帐?」白玉堂回到桌边重又坐了,撞到展昭警告的眼神后不但没有收敛,唇角反而越发上扬起来,一丝邪气自尾端挑起的双眼中一闪而过,带出几点桃花。
不过,这桃花和赵珺的可不一样。
赵珺天生一张鹅蛋脸,圆润讨喜,与人无害。便是当真火冒三丈了,也只是竭力瞪起了一双对男子来说实在太大了些、犹如杏核般的眼,即使杀伐之中亦带着七分高贵三分魅气……总之,他是一个不会令人感到压迫的人,开出的花自然也是灿烂多情。与白玉堂截然相反。白玉堂就是收敛起锋芒也依然没有人会忽视他与生俱来的那股气势,何况,他喜欢随兴而为,显少掩饰。那桃花再美,也是傲然生在剑刃之上,霸道无比!
但是,这般感受也只是对常人讲的。展昭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越是放纵,那人便越是嚣张,若不及时阻拦,怕是再过上一会儿,赵珺便要给他压入地下三分!如此想着,他凝起气来,掌下暗暗在桌上一按,摆在中央的酒壶竟突然飞了起来,弹向白玉堂——
白玉堂,该言归正传了!
白玉堂抬手接了酒壶,壶壁稍稍有些发热。见得此般状况,他只是笑了笑,替三人斟满了酒,即表示——
知道了,我自有分寸,你急什么?
只是,展昭未再与他争辩。若是要和这老鼠争,当年就已争够了,而且哪次也没争出个所以然,回回都是大打出手了事。
「罢了,看你可怜,我们便言归正传吧——」白玉堂见展昭凝起了双眸,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黑,便不再出言戏耍。「想必不必我们多言,今日京中都流传了些什么,你这『流云飞龙』的门主大人该是比我们知道得还要周详。你倒说说,这几件事中,你为何偏偏如此在意那『洱海月』?」
「因为今日朝夕之间传出的这七条消息可以说皆是因那混帐一人而起!」只要提起那「洱海月」,赵珺立刻从桌上直起身来,愤愤地又瞪起眼来。
「此话怎讲?难道这些消息是那人有意放出,并不全是真的?」展昭问道。
「真倒都是真的,也并非那混帐有意放出……只是……总之是一言难尽,小弟还是长话短说,讲给展大哥与白五哥听吧。反正京中烽烟一起,大抵这两日,皇叔还要与二位详谈。」
赵珺此话一出,白玉堂又插言道——
「便是京中有事,你皇叔也该先与包大人、八贤王或是王丞相商量,怎的却要找我们?还是说,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涉及黑白两道,无法全部放在朝堂之上解决,不是我们还帮不上忙——」说罢,看向展昭。
「『流云飞龙』自最初就是一个媒介,暗中维系着江湖与朝廷之间的某种平衡。光是从今日这七条消息看来,也必定是与江湖脱不开干系了。另外,柏雩离开中原这五年所为之事,该是也与此有关。而眼下,便到了待要张弓发箭之时。」展昭接了白玉堂之言,继续把话说完。
「这……我等凡夫俗子,果真是一丝一毫也瞒不过两位哥哥!」赵珺闻言,只是摇头叹道。
「若当真是『凡夫俗子』,便也难驾驭『流云飞龙』了。柏雩只是信任我们二人,未加任何掩饰隐瞒罢了。」展昭淡淡笑道。
「你若想说什么,今日便畅所欲言,他日到了你皇叔那里,自然要有另外一番说辞,免得乱了皇帝老子一颗龙心,整个京城都要抖上几抖。」白玉堂拍拍赵珺的肩膀,挑了眉道。
「唉,此事说来,我便觉得既惭愧,又不甘——」
赵珺再次长叹一声,才又把话接了下去——
「当年真宗皇帝与辽主耶律隆绪定下潭渊之盟,本是求和心切,不忍黎民百姓生灵涂炭,奈何辽贼野心勃勃,其后仍是几次三番犯我边境;后又有西夏国李元昊崛起,辽夏两国相互勾结,对我大宋疆土虎视眈眈!邻邦之中,惟有大理与我朝长年交好。五年以前,边关烽烟渐浓,辽夏势力日益强盛,我与皇叔商议之后,为防患于未然,决定以江湖身份潜入大理,设法笼络段氏王族,以求除有杨门忠烈及五虎将护卫边关外,至少不至四面受敌。」
「那么结果如何?你南入大理,一待便是五年,总该有所收获。」白玉堂问道。
此刻已是亥时,醉仙楼中逐渐静了下来。想热闹的便去喝花酒了,留下的大多是文人墨客,对月附庸风雅。
「收获是有的,只是颇费了一番工夫。那白蛮土王不知是着了什么道,不是一心遁入空门,便是短命无比!短短百年之中,竟历经九帝!只我在大理这五年间,便有段素真、段素兴两代君王。由于大理本身政局动荡不稳,我起初亦很难有所作为。直到三年以前,段素兴那昏君即位,我在段氏王族中结识了一个人——」
说到此,赵珺又顿了顿,小酌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方才继续下去——
「说起此人,便不得不提段氏王族内部的一段纠葛——
话说当年,段思平称王,创国号大理,在位六年即死,传位于其子思英。不想在位一年,就被思平弟思良伙同相国董迦罗废除,思良自代。自此,大理国脉就在思良一系的子孙中传接。而我识的得的那人,恰是被夺了王位之尊的段思平一脉玄孙——段思廉。
与段素兴那荒淫无道之徒相比,此人学识满腹,允文允武,且胸怀大志,虽然至今只剩一个世袭爵位的空衔,但在大理朝中极有人望。尤其是近两年来,私下主张废素兴立思廉的呼声越来越高,他本人亦想找到机会,推翻昏君,夺回祖爷王位。因此,我与他相熟之后,逐步透露身份,道明目的,也可以算是一拍即合。」
「但是,让你烦心之处却并不在此?」白玉堂此言虽是问话,语气却十分笃定。
「此人……他……」赵珺点了点头,口中咕哝了半晌,才闷闷道:「我当日与那段思廉谈得极为投机,除了希望相互合作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与我,有某些相似之处。他不仅仅是大理王族,亦是『洱海月』的首领。」
「哦?这倒是……十分有趣!」
白玉堂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一旁展昭只是静坐饮酒,暂时不与置评。
「至于此番联姻之事,都是那大理相国高智升的主意。他借口与大宋交好,劝说段素兴派出使者前来请求和亲,实际暗中派了心腹,与段思廉一明一暗,同来我朝,为的却是与我朝结盟,假借迎亲潜入大理,拥思廉为王。谁知那人竟然如此下作无耻,把我扯了进去,硬要向皇叔提出,欲将其妹嫁我为妃!实在是可恨之极!若不是为了大事着想,我早一枪挑了那混帐干净!」
说到此处,赵珺几乎拍案而起,硬是怒不可遏地将手中一对象牙制的上好筷子折成了两段!后经白、展二人一番好劝,才逐渐平息下来。又饮了不到半个时辰,三人方才相互告辞离了醉仙楼。
其后只剩了二人同回府衙,展昭随口道:
「柏雩不愿娶那段思廉之妹,谈及此事便及早无比,大概是另有了心上人。」
「大概便是如此。只不过,是他有心,对方无情。」白玉堂笑答。
「什么?」展昭转头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你当初与我吵得面红耳赤之时,也从未骂过混帐。」白玉堂呵呵低笑了几声,似有千般涵义,却又暧昧不明。
「说到一半,便又跑题,这与你我又有何干系?」展昭侧脸看了那张邪笑的脸一眼,仍是不明他为何如此。
「确也无何干系,你这颗猫头,还是留着断案之时再用吧。」白玉堂哈哈一阵大笑,顺手一拉展昭,二人便一同踏上了九霄,直取那一轮明月!
※※※
三日之后,四月十二。
果然如同赵珺所言,仁宗赵祯私下召见了展昭与白玉堂。
不过,地点并非在大内,而是定在了五丈河的一艘游船之上。
原本听说,赵珺是与仁宗同往的。可是到了船上,却全然不见嘉王的影子。只有乔装成普通家仆「安」「邦」「定」「国」四路神骑的四名领主,护在身桌一袭团花窄袍扮做财主富商的赵祯身边。
赵祯见两人上了船,不等他们行礼,便道——
「今日私下相聚,既是到了民间,我便也是常人,宫中之礼就免了吧。还是一同坐下,喝茶赏景。」
谢过座后,三人围做一桌。
白玉堂仍是一如既往,冷冷淡淡。与皇帝坐在一起已是给足了面子,若要他开口,除非必须。
他不开口,就只能展昭来开——
「老爷,怎么——不见公子?」
「他啊……刚刚一到船上就恼了,怪我未与他商量就多请了一位客人,此时大概还在怨我。」赵祯此时已经年过三十。从幼年即位开始,也算大大小小经历了风浪无数。到了如今,早已拥有一派镇定稳健的君王风度,处变不惊。
「那客人此时又在何处?」展昭又问。
「追柏雩去了。大概再稍等片刻,他们二人便会回来了。」赵祯说着,双眼望向船外平静如砥的水面,好象下面藏了什么希奇的宝贝一般。
而此时,展昭已经大抵猜出那令赵珺反应如此之大的客人是谁。心下一动,便又加问了一句——
「那位客人,是独自一人前来拜见老爷?」
「展大侠尽可放心,他确是一人前来。而且有柏雩,以及你与白五侠在此,还怕不能安邦定国?」赵祯难得偷得半日闲暇,来到宫外,没有了皇冠龙袍在身,说起话来也轻松了不少。
此时,河面上突然起了一丝微风,一阵咕噜之声自水下传来;紧接着,船尾也随之晃动起来。
「出了何事?」
展昭、白玉堂立刻欲要起身,却被赵祯拦住,笑道:
「无妨,适才柏雩自水上去了,此时相比是他消气回来了。」
二人闻言,齐齐回头向船尾方向看去,只见一柄银枪先被「哐啷」一声丢了上来;其后,一人披头散发爬上船来,身上还沾了些水草之物,活似一只落汤鸡!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咒道——
「呸呸呸!无耻混帐,竟然从水中遁去!你若有种,就光明正大与我一较高低!」
正一刻不停地骂着,忽又有一人的声音隔空而至——
「公子若要与我一决高下不如另择他日,一面惊扰了赵老爷,你我谁也担当不起。」
其后,话音未落,人影未见,倒有一套衣物当空落了下来——
「我远道来客,不想却无心得罪了主人家,这便暂时全当赔礼吧。虽是民巷中买来的布衫,也总比湿衣来得强些。」
「柏雩,人家如此说了,你的气可能消了?」赵祯适时开口,阻止了赵珺的再度反弹。
在座的俱是聪明人,谁都听得出,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命令而非询问。
「罢了,君子不与小人一般见识!」赵珺闻言,狠狠瞪了恰当其时稳稳落在甲板上那人一眼,抓起那身布衣,转身进了船舱更衣去了。
再看那朗朗笑着走向船头的男子,约莫三十上下,身形壮硕,肤色黝黑,着了一袭青布窄袖汉服,若论相貌,远远不及在座几人英俊不凡,不过却生得挺鼻利目,气度天成!
走近之后,那人先朝赵祯抱了抱拳,方才转向展、白二人道:
「想必两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南侠展昭与锦毛鼠白玉堂,在下段思廉,这厢有礼了。」
「段兄客气——」
「有礼了——」
白玉堂与展昭对视一眼,抱拳还礼,考虑到段思廉此行前来的身份,便以兄相称。
一番寒暄之后,赵珺已然换过了衣衫,自舱内走出。径自走到赵祯与段思廉之间的位置坐了,也不说话,只是哼哼冷笑。周围三人则是尴尬无言,只得沉默不语。最后,惟有段思廉开口打破僵局——
「大宋与我大理素来交好,时至今日,已近百年。段某此番前来求助,承蒙赵老爷不弃,亦有二位大侠愿助一臂之力,我今日就以茶代酒,先行谢过!」
「喝得倒快,此处可还无人答应过要无事生非,插手你们白蛮之事!」赵珺讽道。
「柏雩,不得对段公子如此无礼。你连六叔的话也不愿听了么?」赵祯见赵珺对段思廉针锋相对,全无平息怒火、化干戈为玉帛之意,未免眼前情势失去控制,伸出手去,在他额上一点,沉声道。
「是。我便不再开口就是。」赵珺面上一红,低了头,勉强答道。他与赵祯虽是先君臣后叔侄,但到底年龄只差六岁,感情自是亲近。平日赵祯极少以尊长身份压制于他,此番倒让段思廉看到,顿时令他自觉颜面无存。
「柏雩,说来你今年也已二十四了,是该娶妻之时了。我听说大理女子天生丽质,又聪颖爽朗,善解人意,与你倒是恰好天造地设!若是你此番前往既可助段公子成就大业,又可迎得娇妻美人同归,不也算得是美事一桩?我倒要感谢段公子成全。」
赵祯举杯笑道,一席话却是劝了两个人,本该恰倒好处,奈何常言只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真能答出的又有几人?他只知赵珺不愿和亲,却不明其中原由,反倒说得这两人心中五味杂陈,一个暗自咬牙切齿,一个只能干笑几声了事。
白玉堂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倒是看出几许端倪,只见赵祯脸上闪过一丝困扰,自顾自笑了几声后道——
「赵老爷,你可知道柏雩真正恼的是什么?」
「这……我倒真的不知。」赵祯摇了摇头,当真答道。
白玉堂笑而不答,只用手指蘸了茶水,洋洋洒洒,写出两行龙飞凤舞的诗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赵祯吟那两句诗后,不禁皱了眉道:「柏雩,你在外奔波多年,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委屈算不上,倒是有一口恶气在胸。不过六叔放心,既是昨日之事,快刀斩乱麻倒也容易,免得今日再为某些蛇虫之辈烦忧!」赵珺开口,又是好不客气一番明嘲暗讽。
「如此便好。」
赵祯虽然对赵珺之言将信将疑,但此时也不便追问,只好草草带过,随口谈起一些无关之事将话岔开,缓和下气氛后,复又转向展昭与白玉堂道:
「前几日,柏雩大概已将今日之事向二位提起——此番我有意向包大人借人,对外只道允你们一年假期,密调你们到柏雩身边,与他一同前往大理,助段公子一臂之力,也算替我照顾我这侄儿,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这次,首先开口的却是白玉堂——
「既是柏雩需要我们帮忙,自是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