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展昭颔首应道。「柏雩回京,也就等于流云飞龙重回京城。嘉王当年并非蹊跷失踪,而是奉了圣上密旨前往大理。在大理,他结识了段思廉。段思廉欲废黜段素兴取而代之,便与高智升定下了和亲之计。若要计策顺利进行,那假迎亲真领兵之人必须足够可靠,柏雩便是最佳的人选;与此同时,段素兴亦想铲除段思廉,不知何时已与杨春愁暗中勾结。因此,才有了来自大理的第三路神秘人马,也有了赤焰令重现江湖之说。」
「果然,你所想的与我一般无二。不过,我们眼下连起的,怕也只是这张网的一小部分。」白玉堂说到此,仰头看了看天色,又道:「猫儿,不早了,其余的,待回了府衙再说吧。」
「也好。」展昭闻言应道。途中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玉堂,你刚刚说你与我兵分两路的目的并不止是为了查探敌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看看那段思廉究竟可不可靠;以及,那杀手一事到底是否当真。因为不止柏雩,我也曾怀疑他是伪装受伤,设下了一个局,有意引柏雩前去。如果是那样,赤寒宫与此事的干系便又要另当别论。」白玉堂咳了一声,道。
「此话怎讲?他如此这般的目的又是为何?」展昭眉头微皱。莫非自己还有未想周全之处?
「所以我才说你这颗猫头只能用来办案——我若说了,你可不能发火。」
白玉堂叹了口气,突然凑到展昭身边,也不说话,抓了一只猫爪向上掀了袖口,在那腕上用力一吮,留下一个绯红的印子——
「这个,你可看到了?」
「白玉堂,你!我此时无暇与你胡闹!」
展昭面上一热,腕子用力翻下,一掌劈了过去。白玉堂似是早料到了此举会激怒面前之人一般,抬臂疾挡,又一反手,重新擒住了他的手臂,道:
「我不是与你胡闹,只是要与你证明,这般印痕只有如此才能得来。如果一个人身上带了这样的痕迹,那便一定是他身边最亲近之人给的——你一双猫眼平日恁是又尖又毒,这次是真没看到还是假没看到?」
「看到什么?」展昭狐疑地看向白玉堂问道。
「柏雩回来这几日与我们也见过了两三面,颈上次次是旧『伤』退了又添新『痕』,你就是当真没有注意,难道还听不出,他每每提到那段思廉便欲要发狂,尤其是涉及和亲之事时更是恨不得立刻去杀人泄愤——你我与他相识也不是一日半日工夫,可曾觉得他是个脾气暴躁凶狠之人?」白玉堂反问。
「玉堂,你是说——」展昭闻言惊愕不已,好一会儿才迟疑道。
「是。因此我刚刚才道,柏雩下手重了些,却也是某人自找。莫说柏雩是个王爷,就是常人大概也要忍不住发怒——这杀手之事,被我猜对了一半。有杀手来袭不假,但那段思廉却是将计就计,故意在打斗中让那杀手划伤了手臂,为的就是骗柏雩前来与他相见。不想此计被柏雩一眼看穿,未说上三言两语便与他动起手来。」白玉堂摇头叹道,语气中却丝毫没有同情之意。至于赵珺恼羞成怒、大发雷霆的真正缘故不说也罢,在对方本已心怀怨恨的情形下还要肖想其他,遭到如此下场也是理所应当!「此番我们前往大理,恐怕单是路途之中便会麻烦不断了。」
※※※
四月二十四,雷滚九天。
仁宗赵祯率群臣亲至紫宸殿外为嘉王赵珺送行。
迎亲的大队人马即将登程,前往大理,迎娶段氏云妍郡主。
「皇叔,看此时天色怕是雨要来了,早些回宫去吧。」赵珺跪倒在赵祯驾前,拜了三拜,道。
「柏雩,一路之上多多小心。」赵祯双手扶起赵珺,动了动双唇,却是欲言又止。此时文武百官、大理使者俱在两侧,他便是心中有话也难在这般场合之下说出——
原本择定四月二十四起程,只因它是个良辰吉日;依据连日来的天象,这一天也本该是风和日丽。谁知一夜之间竟然风云突变,一大早便是天色晦暗,电闪雷鸣不断,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雨。这是不详之兆吗?他不愿相信。但仍是忍不住为赵珺担忧。他此去不同五年之前,谁也无法预测这一战将要面临的究竟是怎样一番风雨。
「多谢皇叔!柏雩去了,皇叔保重!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珺点了点头,再次向赵祯行了一个大礼,方才站起身来,跨上白龙驹,一抖缰绳,催马先行。一行人终于在阵阵擂鼓般的轰鸣之中浩浩荡荡踏上了征程。
临近晌午,队伍出城不久,憋闷了近两个时辰的雨终于来了。
起初,噼噼啪啪,如同珠落玉盘,越落越快,越来越急!
直到,颗颗雨珠被老天串联起来,形成一幅巨大的水帘,直泻而下!
好急好冷的雨!
白玉堂心中一颤,看向身边与自己并骑的展昭,正要开口,却听队伍前方有人喊道:
「王爷有令,加快速度,赶至前方驿站避雨!」
※※※
雨来了。
来得疯狂凶狠。
雷声迅厉,电光暴烈,惊鬼动神!
这一场突来的天灾仿佛是上神的某种警示一般,令大队人马「出师未捷」便先被淋了个透心凉,水珠不断从头顶滴落到脚下,哪里还有在皇城中时「银鞍白马,灿若流星;红装朱辔,势若烈焰」的华贵气派与凛凛威风?着实令人不得不连道晦气!
离了东京城后,赵珺便没再笑过。
一是因为此时的他并不是「赵珺」,而是嘉王。王爷要有王爷的威严,何况他是奉旨前往大理,更不能在外丢了大宋的至尊天威!二来,这场暴风雨给他带来了某种不详的预感。他本是并不信邪的。虽然自小贵为皇亲国戚,但胆色却比常人还大上几分,从未怕过什么,刚刚那一连串的爆雷却令他莫名其妙地心惊肉跳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吉兆。
此番前往大理,他仍是把「安」「邦」「定」「国」四路神骑留在了大内保护赵祯,自己身边还是只带了「琴」「心」「剑」「胆」。此四人虽是武艺高强、忠心耿耿,但总谈不得江山大事。能商量的,就只有白玉堂和展昭。此刻,他正有了一个逐渐成型的想法急于征询他们的意见,可一想起适才展昭泛紫的唇色,却又觉不是时候;欲要开口,却反复犹豫。在驿馆廊上徘徊了半晌,还是没有上前叩响二人的房门。只私下吩咐「心」——寥寒磬将驿馆官员为自己准备的那桶热水送了去,便无声离去。
而与此同时,房内正有一个人,比天下任何人都还要心焦——
「昭,你可还好?」
今日,他才算真正见识到了展昭体内那寒毒的厉害!一刻之前,寥寒磬送来的那桶水还是热气滚滚,现在却已经冷得刺骨!别说现下已是暮春时节,就是数九寒天,这一大桶热水也不会凉得如此之快!
「有柏雩送的火融珠护体,寒气并未侵入经脉之中——」
这时,展昭已经起了身,正在屏风之后更衣。不想话音未落,里衫才披上了肩头,白玉堂人已走了进来,似是也才换下了湿衣,赤着双足,尚未套上外袍,前襟半敞,湿漉漉的发丝覆在前额与颈边,有些凌乱,也让他一张绷紧的脸孔显得有几分凶狠——
「傻话!蠢话!不准说什么『无事』、『无妨』!那是对别人说的,不是对我!」
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眼直盯了展昭,生有厚茧的粗糙拇指抚过仍是青紫的唇,白玉堂的胸膛明显地起伏了几下,深深吸进一口气后,才道:
「如今还未入夏,这一场暴雨浇下,连柏雩身边两名侍卫适才都冻得忍不住发抖;柏雩亦是看出你寒毒发作才急急命『心』送了热水前来……你以为,一句没事,我便可真当你没事,气定神闲吗?」
「玉堂,我是当真没事才如此对你说。若是觉得不好,也必定不会逞强瞒你。这些年风风雨雨,一路走来不易,我自会珍视这条性命。算我自大,展某自觉,这片青天仍是需要展昭手中这柄剑的!」展昭知道白玉堂心中焦急才会口气凶恶,一边劝解安慰,一边抬手理顺他乱做一团黏在额前的发丝。
「罢了,你这臭猫就是这般别扭性子,白爷爷本也不该指望你学会变通!你只要记得,除了天下之外,还有一人比任何人都要需要你就好!」
白玉堂如此说道,上前一把抱住展昭,低头埋首在他的肩窝,双手按向他的肩背和腰间,让两人的胸膛贴合在一起——
「昭,你可听清了,我心中都在说些什么……」
「听清了。你说什么,我又怎会不知?」展昭叹道。
此时被这烈火一般的霸道气息包围着,反倒真觉得自己是肌肤冷到了骨髓之中!当日幽鹭以独门之法护住了他的心脉,又教他平日的保护调理之法,但一切只是暂时;一旦发生意外,寒气入侵,再护不住心脉,生命也便走到了尽头。原本就是希望与失望各半的结果,也不知剩下的时日还有多少,而今还有更重要的大事摆在眼前,必须抓紧时间——
「玉堂,刚刚似乎一直有人在门外徘徊不去,是不是柏雩有事要寻我们?」
「我也觉得是他,更知道你一把寒毒压下去就会问起。」白玉堂闷声说完,又在展昭肩上咬了一口,在那坚韧的皮肤上留下两排齿痕,才抬了头道:「你放心,我与寥寒磬说了,叫柏雩稍候莫急,我们过后自会去找他。此次出关虽不若前面两此乃是兵戎相见的明争,这番暗斗却也不是轻巧之事。能否抓得住这位白蛮盟友,全靠我们此回一战!大意不得啊。」
说罢,不等展昭反应过刚刚那一口后恼羞成怒,人已转身出去,翻了行囊中替换的干净官服回来,当头抛了过去——
「展大人请更衣,我便在外面恭候大驾了!」
「……」
展昭接了官服只是无语。白玉堂天性如此,除了必须一本正经严肃之时便一定要戏弄他一番才会甘心。他若时时与他计较,恐怕成日什么也不做,亦会被气得半死。
※※※
申时,风住雨止。
赵珺命人送上了热茶,便吩咐秦相思与寥寒磬守在外面,不准旁人进来打扰。
茶是才沏的,上好的青凤髓,以二沸的水冲泡,氤氲的白雾自杯中缓慢地升腾起来,融入雨后潮湿的空气,散发出一种特殊的异香。
展昭与白玉堂来后,他并未问起他此时身体感觉如何。南侠乃是何等傲岸之人,强者贵在心坚,他这外人身份若是多问多言,反倒是折损了他这番气概。
展昭见赵珺迟迟未开言,便主动开口道:
「王爷,不知……属下是否可替王爷分忧。」
「展大哥,此时是私下,你怎的还要呼我为王爷?」赵珺不解道。
「王爷,眼下周遭人多嘴杂,怕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还是谨慎些,休要坏了规矩为好。」无须多言,白玉堂自然明白展昭谨守礼仪的用意。
「这……展护卫、白护卫所言有理,倒是本王疏忽了。」赵珺略微颔首,低咳了一声,又考虑了片刻之后,道:「本王今日有一事要与二位相商。」边说,边径自起身到内室寻了笔墨纸砚来。
其后,几人口中仍在说些无关紧要之事,笔下写的却是其他——
我想,将迎亲队伍交与「琴」「心」,改装提前赶回大理,与两大暗堂人马会合。
可是此处人马亦等于部分兵权,不亲自率领,是否妥当?
此事皇叔与我早有安排,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这迎亲的队伍中,除了几位随行使官外,其余都是嘉王府「流云飞龙」的人马,决计可信。谋权夺位并非小事,段素兴既与「赤寒宫」勾结,就说明他早已有所防备。若想达成大事,快刀斩乱麻好过夜长梦多。
你所说道理不错,不过段思廉怎么办?
这句话是白玉堂所问。
我早得了消息,他昨夜就先行一步,悄然出城了。若我判断不错,就算我们不找他,那混帐也会等在半途。
如此更好。何时动身起程?
我想,今日夜间。不知……
好,就今日夜间。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要提醒你。
这句话,又是白玉堂所说。
什么事?白五哥请讲。
段思廉多年来韬光养晦,有图谋霸业之心却不外露,既在群臣之中树立的威信,又让段素兴找不到借口公然对他如何,着实不是个简单人物。你要留意,自己一颗心,自己便要明镜一般,休要入了人家的阵而不自知。
入阵?
入阵。他布了阵,心阵。此时他是端然稳坐钓鱼台,你却已经有些乱了阵脚。此番一去,指点他人江山,可非游山玩水,若是不稳住自己的心,大功告成之日,恐怕便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甚至反被牵制,得不偿失。若日平日,以你的头脑心思也无须我多提醒。只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我不得不多言一二。
※※※
亥正,苍穹之中竟不见一颗星子。
天,仍是阴沉得厉害。
「多加件衣吧。」收拾好了行囊,白玉堂将手中的长衫递给展昭。
「玉堂?」展昭接了那衣衫,抬了头看向白玉堂。莫非……他看出了什么?
「我不劝你休息再多耽搁时日,无论于公于私尽速赶往大理都是必须的。不过身子既然在发热,总要多添件衣衫挡风。」白玉堂道。一双漆黑的眼望定了展昭,似要就这样将他看穿。
下午从赵珺房中回来他便开始发起烧来。虽然这笨猫暗自忍下未说,却还是瞒不过他。
「恩。我会小心。」展昭答道,将那件长衫加在了身上。之后略微思索了一下,又道:「玉堂,这两日上路,若是有什么意外,小心保护柏雩。我这一发热,多少会有些影响应变。」
「放心吧。除了你我,还有『剑』与『胆』一路随行,断不会让那包藏祸心之人钻了空子!」
※※※
子时。
又是子时。
不过这个时候,白玉堂、展昭加上赵珺并了「剑」、「胆」,一行五人已马不停蹄地赶了数日的路。每日都是到了戌时才就地停脚休息,有店住店,无店露宿;次日天未大亮便起程动身。只有今日例外。因为,今日他们到了江边。
江边是容易生变的地方。
到了江边时恰是黄昏,几人不约而同地开口,提议就此住下歇脚,睡上一晚,明日一早再设法渡江。
这条江并不算宽,大约半个时辰便可顺流而下,到达对岸。因此,却连十六岁便代天巡守、率领流云飞龙走遍了大江南北的赵珺都不曾听说过它的名字。但好在,五人当中,还有两人了解此江。一个人是向孤波,流云飞龙中以「胆」著称之人。据说他胆大包天,天下最孤最绝最急最险的地方他全都去过走过,并且次次均是全身而退。亦是奇人一个。至于另一个,偏偏不是别人,却是白玉堂。
「白五哥到过此处?」
赵珺惊道,不仅拔高了声音,连一双杏核状的桃花眼都瞪了起来。一旁展昭虽未开口,却也十分意外。只因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傲笑江湖风流天下我一人」的白五爷天不怕地不怕,敢与鬼神争风,若硬要从他身上挑出什么瑕疵,便只能说是不谙水性了。所以,白玉堂入名山、闯大漠,纵横驰骋,无往不利,却从来避水而行,以免被触了霉头。
「到过,还渡了这『混龙江』。怎么,你们的意思是白爷爷过不得江?」白玉堂双眼一眯,扫向周围几人。
此时,倒连那貌似文弱书生的向孤波也皱起了两道又弯又长的柳叶眉,一脸不可思议。好一会儿才沉吟般开口——
「这『混龙江』江面虽不算宽,也没什么名头,却是中原名副其实的『十大恶水』之一,而且『恶』得全无来由。」
「『恶』得全无来由?此话又是怎讲?」身上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带了六柄剑的任擎剑问。
「因为这条江自上游走到下游均是坦坦荡荡,既无险滩,也无断涯,水下亦无乱石暗礁之类,但不知为何,只要是首次来到此地的生船过江便必翻无疑!」向孤波道。
「这倒怪了,莫非水下还有什么妖魔鬼怪,只认熟人,却不给生客面子不成?」赵珺半开玩笑问道。
「妖魔鬼怪没有,只是要花些心思罢了。若是不知过江之法,就是我家四哥这翻江鼠来了恐怕也要沉底。当年若不是为了大哥,我也不会来到这『恶龙江』……」白玉堂接言,倒顺便提起了一件往事——「约莫十年以前……那时大嫂才与大哥完婚不久,珍儿尚未出世。他们夫妻二人单独出游,遭了仇家暗算。那厮伤了大哥,劫走大嫂,我们其余兄弟四人闻讯追到此处,过不得江,救不得人,反倒长了那贼人的威风。他日日来到江上叫嚣挑衅,一连三天——我一怒之下,便趁天黑,三位哥哥不察时,偷偷驾船到了江上,只走了一半便再不能近前。于是,干脆用了些烟火之类的玩意儿,横竖将那厮引了出来,就在船上与他恶斗了一场。最后,那贼给白爷爷削去了一对耳朵,不得不跪地求饶。此时我方才知道,原来并非那贼比我四哥更熟水性,只因他晓得巧过这『混龙江』的法子,因此才能来去自如。」
「哦?那究竟是何法子?」赵珺追问。
「莫急,你且听我慢慢道来——这『混龙江』乃是一处天然水阵,破解之法却也不难。就算没有学过布阵,只要略微懂得太极悟性八卦之法便可顺利过江」白玉堂边道,边起了身,拔出剑来,在地上勾画出一副五行八卦图来——「五行之术衍自阴阳之说,描述阴阳递变之律,囊括天地万物。以方位言之,则木东、火南、金西、水北、土居中;四时论之,则春木、夏火、秋金、冬水、四季土;以阴阳运动而言之则阴中生阳为木、阳中生阳为火、阳中生阴为金、阴中生阴为水、土则罗络始终。因此,我们到得那江上,只要依这八卦之规,绕过金木水火,只走『土』路,自可畅行无阻。」
子时。
白玉堂解释完渡江之策,话音落定,恰好才过子时。
月黑风高,吹得面前篝火一阵乱舞。
「睡了罢,明日一早起来,还要到附近寻条船来过江。」
几乎整晚默默无言抱剑坐在一旁的展昭说完这话之后,其余四人点头道了安好,便都各自或倒或靠,阖眼睡了。
不过,只要仔细观看,便会发现他们的睡姿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紧靠着自己的武器,以抬起手来便可用它们杀人的方式。
在场五人身份各异,也相通。
他们都是武者。
武者便是睡着了,心间脑后也比常人多生了一双眼。
如果他们想,闭了双眼也能在顷刻之间砍去敌人的头颅。
呼……
江风发出了一声轻叹。
倏的……
散去了。
于是,一夜安寝,风平浪静。
※※※
次日清晨,风和日丽。
任擎剑早了一个时辰起身,骑着快马去了。待到其余四人来到江畔,他已不知从何处寻来三条木船。
不过,展昭与白玉堂却并不敢到有何希奇。
「流云飞龙」名在江湖,真身代表的却是朝廷,号令天下并非难事,何况只是需要几艘小船。赵珺贵为嘉王,极受当朝天子宠爱,属下们也必定会想尽办法确保他的安全万无一失。在他的周遭,不知暗中隐藏了多少高手,偷偷跟随,以防万一。
「王爷,你与展大人、白少侠先上船吧。属下与孤波带了马匹殿后。」任擎剑道。
「好。那么,展大哥,白五哥,我们便登船过江吧。」赵珺说着,首先纵身一跃,跳上了船去。
随后,展昭、白玉堂也分别上了船,任擎剑与向孤波紧随其后,一行人顺流而下。
走到约莫一半路程之时,江水颜色逐渐变混,江风突然卷来了一层薄雾,眼前变得一片茫白。白玉堂忽然扬高了嗓子道:
「就快到江心了,大家可要小心,莫叫水鬼们拖了下去喂鱼!」
话音才落,江面上便阴风骤起,只听得高高低低几声尖笑传来——
「哼哼哼哼……与其让你们喂鱼,不如给我们兄弟填饱肚子!来到中原之后,我们已经数月没有尝过生人的滋味了,此时正馋得慌!」
「是杨春愁手下的『鬼煞』!这一路妖孽生性噬血,喜食人肉!」赵珺说道,便要拿枪。
「别急,继续撑你的船,按我说的去做。对付这些妖孽之事,交与我们便好——」
白玉堂低低一笑,迅速在赵珺耳边低语了两句,回过身时,雪影已然出鞘,嗡嗡嘶鸣声起,带出一缕鲜红的血——
眨眼的工夫,剑下已滚落了半颗人头!
只有半颗,齐了鼻梁切过。
「白爷爷不喜欢吃生人,只喜欢拿恶人之血祭剑!剑只有喂了血,才能成为名剑!猫儿,你说是也不是?」
「不错!若是有朝一日,天下恶贼妖孽尽除,巨阙便也可供之高阁了!只可惜,此刻仍要宝剑喂血!」
江风拂过面庞,展昭人却比江风动得更快!
宝剑起舞,剑下舞的是魂。
恶魂!
当真已经成了「鬼」的恶人的魂!
「说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展大哥杀人。」赵珺摇着船,笑道。
他见过白玉堂杀人,在他入公门之前。他与展昭打赌,然后杀了他要抓捕的钦犯。之后的记忆,便全数留在了大理。展昭杀人,是第一次见到。
「展某并不喜欢杀人。因为,不喜欢看到恶人。只是,常常事与愿违。」
只听展昭如此答道,却不知,他此刻是何等表情。
眼前闪烁的,依旧只有巨阙的寒光;
以及,「鬼煞」的血光。
他们害人无数,食人肉,吮人血;如今,便到了要用自己的血肉偿还之时!
…………
这恐怕将会是一场恶战!
赵珺想。
但当他如此想着,哀怨自己只能撑船,不能参战的时候,这场「恶战」却已经提前进入了尾声。
因为,余下的敌人全部中计了。
中了白玉堂昨夜就设下的计。
此时四下雾气缭绕,看不清任何景物,就只能靠双耳分辨周遭的情形——
赵珺听到的不是更多厮杀,而是翻船,以及人类惨叫的声音。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抚掌笑道:
「怪不得!怪不得适才白五哥突然叫我按与昨夜所讲相反的方式,行船时金木水火一样也不能差,却惟独碰不得当中那个『土』!」
「正是!昨夜这些妖孽就在我们周围埋伏,我知你们必定都已发现,有所防备,就故意讲了反计让他们听到。向孤波也不愧为『流云飞龙』的属下,我事前并未知会过他,他明知我讲得与正解背道而驰,却没有当场揭穿,此计方能顺利实施。」白玉堂说着,镪的一声,将雪影归了鞘。「不过,还有一位贵客险些与那些『鬼煞』一起遭殃。幸好他心思够细,及时调整了行船方式,跟在我们后面一路坠行。不然,我们此次恐怕还未到大理便要无功而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