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练而沉稳地将水注入紫毫盏,后来用茶筅击拂,使茶水浮出白色汤花而无水痕,汤花细致漂亮,状似波浪白涛,令人目不转睛。
“爹爹,您有一手好技术。”莫少凛看着如云涌白浪的汤花,语调平淡地道。
莫广闻言浅笑,“好手艺须有好茶好水好器具,但最重要的,仍是沏茶时的心情啊。”
“那倒是。”
莫广对他不冷不热的说话方式也不在意。“品看看,是难得闻之之上品。”
莫少凛依言,端起茶盏至鼻间一嗅、一沾后道:“爹爹,这茶……不易得。”
纵使觉得这茶是珍品,俊朗的眉目仍未变分毫。
呵呵一笑,慈善的眼露出愉悦的光芒。“不愧跟我数年,这茶的确难得,是进贡的‘龙团胜雪’你宫世伯特让给爹的。”
“哦?”剑眉微挑,莫少凛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如此好茶怎不与娘亲对茗?娘比孩儿还了解、懂赏味呢!”
一听就知道是在调侃他,莫广佯怒地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就那么爱和爹过不去吗?”
莫少凛的娘亲生性喜爱清静,不爱人去叨扰,就连他这一家之主的也不能想去就去。
“是,孩儿知错。”态度既不谦恭,嘴角也没藏笑,还真让莫广大叹无奈。
摆摆手,莫广也不想在这话题上打转。“算了、算了,今儿找你来是和你收的仆役有关,爹想知道你的打算。”
听见莫广的问话,莫少凛的神色未变,从容不迫地回答:“爹不老叨念孩儿缺个小厮吗?正巧孩儿见那慕雪很入眼,一时兴起便收了他,若有让爹不便之处,孩儿愿受教诲。”不卑不亢、有理生疏地申明。
注意哦!是愿受教诲,而不是有放弃收慕雪为仆的可能。这种弦之外音教莫广听了直叹气。
他只不过起了个头,就被人下了底了,真不知是他这个做爹的大,还是那做儿子的大了。
除了妥协,莫广也别无它法。“无妨,你要收他作你贴身小厮就收吧,爹没意见,不过……你说那孩子名唤慕雪?”
“是,但孩儿想他改名为莫雪。”这是他欲在慕雪身上套上的第三个枷锁,从他的姓。
“自然。”既是他府内的人,是有这资格改姓莫。“你很喜欢那孩子?”不知莫少凛心思的莫广只是对他有了同龄同伴而高兴。
就算对方只是个身份低下的奴役也无妨,因为莫少凛除了宫大公子稍有来往外,就只肯让他的护卫近身,其除的,连个小小的注意也吝于投注,对于莫少凛的严重不近“生人”,他是早就举白旗投降了。
喜欢?
狭长的黑眸看了眼莫广期待的神情,便顺应了声:“嗯。”
他自然晓得爹爹大人在想些什么,顺着应答只是不想多费唇舌。
莫广一听他称是,登时笑开了脸。
“那叫他来让爹瞧瞧。”回头好向他娘说去。
点头,莫少凛立即扬声唤人:“黑煜,带慕雪过来。”
“是。”黑煜领命,飞身去带主子要的人。
只一会儿工夫,慕雪便来到莫广面前。
纤瘦的身子穿着秋香色的衣裳,净袜缎子鞋,明显和府内的天蓝色仆人服两异,不论是颜色、穿着或质料,皆不像个下人。
心下正觉疑惑,莫广眼一抬,一惊,看到了那交领处,白皙颈项上,以金银细锁链交互缠绕而成的项链中间,嵌进了一颗约眼珠子大小、透亮莹澈、闪着柔和光彩的玉石。
这不是……“少凛,这可是前年他人相赠的那颗猫儿晴?”
莫少凛向来不重身外之物,但并不表示他不懂所有珍奇宝物的价值,而那颗猫儿晴……是当今圣上自贡品中挑选出来赠与他,以示欣赏的呀!怎么这会儿跑到一名小厮身上去了?
“是。”悠哉地饮茶,回答的轻松自在。
虽然是意料中的答案,但仍令莫广脸色未变,不由得细瞧起站立一旁的人。
而一直未开过口的慕雪则安安静静地站立一旁。
他听不太懂他们之间暗藏玄机的对话,也不知道他颈项上的这条链子有何奇特之处。项上的这条链子极短,只比他的项子再宽上三指,想用衣服弃掩根本不可能,更别提能取下来了,因为这项链他早已不知摸索过多少遍了,但就是找不着锁扣在哪里。
虽然这条链子一看便知道价值不非,而且型式也十分精巧特殊,但他就是不喜欢。
这是在他那五日病后发现的。
莫少凛告诉他,要想取下来,唯有砍掉他的头方能办到,也就是说,倘若他还想保留这条小命的话,就别忘动脱离项链的念头。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是宣告他是莫少凛的所有物的证明,因此,他讨厌这条理应得到万分珍爱的链子,更讨厌它带给自己一种似被豢养着的错觉,就像猫狗一般,项上也得套个项圈以示被人所有的告示。
“娃儿,你叫慕雪?”
娃……娃儿?“是。”
心中暗自不快,却又瞥见坐立旁侧的莫少凛唇边微扬,令他更闷。
这娃儿乍看之下,倒和他大儿子的未婚妻有几分相似。莫广又问:“你多大岁数了?”
眼随意一瞄,又一吓。喝!竟是莲花瓣玉石簪子。他这儿子会不会搞错送礼物的对象了?再看向对面的莫少凛,竟见他眼中突现玩味,怎么了?
“回老爷,满十八了。”音质干净、轻柔而又平和。
满十八了?莫广的心又跳。可这孩子看起来不满十六,竟已十八了?难道这就是莫少凛刚刚眼神中的一丝?真是特别的……礼物。
这短时间内的一连串讶异让莫广得知,自己的身子的确仍十分硬朗。
转头看向接过泡茶一事的儿子,莫广一连的若有所思。“少凛,他挺像罗知府的长小姐啊。”
相当初,他要到罗知府府上说媒时,少凛根本无动于衷,毫不关心,反倒是他的长子莫少晖十分欣喜。就因当时两人的反应两极化,才会让他以为少凛对那长小姐并无意思。
可这样貌神似的慕雪又该作何解释?真是单纯的巧合吗?还是……他是因为知道少晖的心意,特意退让的?
但莫少凛的反应只是淡淡地瞥了疑惑的慕雪一眼。莫广见状犹不死心,再问:“你不觉得?”
“孩儿不清楚。”他根本没什么印象。
但他这简短的回答却教莫广会错意,以为他欲盖弥彰,使得心中更加不安。
“连岁数都挺相近的呢!”莫广试探性地又问。
一旁的慕雪忽然听懂了,知道他们的对话的内容是什么,他的眸色不由黯沉下来。
原来,莫少凛收留自己、掌控他的一切、在他的背后雕青、在他的项上套上链子、给他好吃穿暖,这都是有原因的,偏他还以为……还以为自己仍有那么一点入得了他的眼,而强将所有的不愉快给强自压抑下来,谁知,事实竟如此残忍。
微乎其微地起了个冷颤,这身舒适的衣裳……怎如此中看不中用?
顿觉好笑地睇着莫广,莫少凛倒忘了他爹爹其实是个挺爱幻想、单纯天真的人。“爹,您想说什么?”
看来,他爹真是误会他把慕雪当成那在记忆中,想不起来生何模样的罗知府长小姐的替身了。
莫广被莫少凛这一问,反而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而且就算要说,也不该当着慕雪这孩子的面说,那太伤人了。
轻思忖,他还是只有去找他娘子解惑了。
“没什么,你们先下去吧,爹待会还有事要办。”
说完,莫广又看向慕雪。
“对了,今后年就在莫府待着,做二少爷的小厮,服侍二少爷,其它事你就甭管,只管交代他人;再者,以后你就从莫姓,单名仍一个雪字,懂否?”这是他儿子交代的,得办好才行。
慕雪眼眸一闪,而后垂首答应。
连姓也得改吗?改了,似乎就再也没有慕雪这个人了,从这一刻起,他就是莫雪了。
自从变相地把自己卖给莫少凛后,他屡次请求安排见秋罗一面都遭拒,而他也无筹码可与之谈判,又加上身后的雕青……更加令自己自惭形秽,不敢再提,所以只好沉默,朝着未知的未来,没有选择的前进。
默默地跟在莫少凛的身后出了莫广的书房,走出主院落,绕过旁侧的假山流水,弯过两畔花圃,再穿过扇形门步上门后的八桥,来到通往海宁居的回廊,而一旁漂亮巧妙的奇石水道和早春的花朵后方,是许多正要冒出新芽嫩叶的李树。
这时,回廊旁的走道上走来莫家三少——莫少昂,他的模样俊俏、性格天真活泼,虽然有些爱玩,但却也很懂得分寸的拿捏。
他是在莫雪醒来后的第二天,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时,听到早已不知传过几手的流言流语,耐不住一颗旺盛的好奇心,特意避开莫少凛和黑煜,偷偷摸摸地跑到病人的床榻前,硬缠着莫名所以的莫雪作朋友。
远远地,莫少昂便看见了莫少凛和莫雪,他遗传自面前的漂亮眼眸一弯,顾不得正和他讨价还价的护卫蓝浚,两步并作一步,佩玉铿锵有声、清脆响亮到令人担心有可能会碎裂的程度,快速地接近目标物——莫雪。
“少爷……”无可奈何地长叹,蓝浚看着年近十六的小主人以着不合礼仪的跑步动作飞奔而去。
莫少昂的眼里只容得下莫雪一人,因此一来到他的身边,便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臂,对着和他一般高度的莫雪撒起娇来。
“慕雪,你跑哪儿去了?我到你房里没见着你,又跑到梅林、柳畔莲池、百花圃去找,差点儿累死我了。”
呵!他喜爱极了这叫慕雪的人儿,人长得秀丽端整不说,个性也温和如煦风,就连声音也轻柔清澈,光是静静看着便是一大享受。
“三少爷。”莫雪有礼地叫了声,见莫少凛停下脚步,也跟着停下回话。“我到老爷书房去了。”
不满地嘟起嘴,莫少昂模样甚是可爱地抱怨着:“早叫你别喊少爷的,听了多生疏啊,叫我少昂,少昂。”
经过了近十日的相处,让莫雪明白莫少昂的缠功很是吓人,所以他也不反驳,淡然笑问:“找我有事?”
莫少昂皱皱他鼻子,“厨娘说,冬末时用梅花酿制的酒已能饮用,你尝过没?”
“没有。”他自小贫贱,怎可能品尝过那种东西?
见莫雪摇头,莫少昂顿笑弯了眼,没发现莫雪细微的心思变化,他只是像献宝似的说着:“那你可得尝尝,以花卉酿酒清甜芳香,极易入喉,不易醉,而且梅花正当鲜,那味道更好,所以我又叫厨娘再做了些梅花汤饼,梅花馅儿饼,就搁在你房里。走,咱们去尝尝。”
他边说边拉着莫雪往前走,表情不但生动,连他平时最不敢靠近的二哥就站在旁边,也给忘了。
“三少爷,我……”莫雪有些为难地蹙起眉。
“少昂。”一听到对方的称呼,莫少昂立即瞪着眼纠正,顺便朝刚刚开始就不知为何,一直对他挤眉弄眼的蓝浚扮了个鬼脸。
“慕雪,你怎么老讲不听?还是你要我也喊你一声慕大哥?”叫他喊看起来比他还小的慕雪一声兄长,他还不见得喊得出来。
莫雪微怔,随即掩不住涩意地苦笑道:“老爷让我改了姓,叫莫雪。”
神经依旧不够纤细的莫少昂听后,反倒满意地点头,“莫雪?嗯,好听。”说完,拉着他欲走,却被人拦下。
蓝浚快速地后退一步,闪开拍过来的小手,“少爷,二少爷还等着呢!”呜……他那么忠心地好意提醒。
“啊?”莫少昂眨眨眼,溜溜的眼转向面无表情的莫少凛后,瞬间表情一变,不自在地放开莫雪,退了两步。
“呃,那个……慕、不对,莫雪……我、我改天再来找你。咳、嗯……二哥,”再往后退了三步,莫少昂突然没有预警地转身拔腿就跑。“再见。”
蓝浚看着弃自己而去的小主人,也只能叹气地摇头赶上。
而始终一言不发的莫少凛,则是用带着深意的眼神注视着仍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莫雪。
没表示什么,他再度启步继续被打断的路程。
莫雪因突然移动的身影而回过神,连忙跟了上去。
一行三人一路上皆毫无对话地来到海宁居。
踩上铺上灰绿相间小圆石的走道,莫雪跟在莫少凛的身后,经过茗茶室,转过回廊及走道旁的观莲亭,此时,最先到达的是他目前居住的厢房,虽不及主房的宽敞及舒适,但对一个人来说,已是太过奢侈的待遇了,最起码,他不需去和其他仆佣共挤一室。
走到莫雪的房门前,莫少凛顿了下脚步,丢下一句“回房去”后,便径自进入了他自己的卧房。
目视着莫少凛的身影没入隔壁的房门内后,莫雪环视了周围一下,果然不见黑煜的影踪,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的身手,莫雪是见怪不怪了。
微叹了口气,莫雪推开有着透明窗纸的门,还记得刚开始,他曾对那上头的山水压纹而目不转睛呢!虽然并不是初次见到,但也不曾如此接近、仔细地瞧,在说,也不是每户富有人家都能把屋子设计得如此典雅高贵,而没有一丝一毫的奢华之气。
进了房,便见到房中央的圆桌上摆了一细嘴青花瓷壶、一同花纹的瓷碗,再靠近一瞧,果然就是先前莫少昂提的,甜酒和梅花汤饼及梅花馅儿饼。
拉开椅子坐下,莫雪望着桌上的东西,怔怔地发起愣来。
在被秋罗收留的第二年,让他了解到,看似冷静自持的秋罗,私底下不但极爱品酒,而且酒量特好,但也同时使莫雪明白,原来他是属于易醉的体质,一醉,就易乱性,至于怎样乱性他倒不清楚,因为秋罗怎么也不肯说,只吩咐他以后不可以沾酒。
可是……有点向往的眼神落在瓷壶上,心底挣扎着,只喝一点点,应该没关系吧!
伸手倒了一点在怀里,莫雪嗅了一嗅,感到梅那独特的冷香微微飘荡,缭绕鼻间,再将杯中少许的酒液一尝,甘甜爽口,并且毫无酒味,由此可见,莫府的厨娘必是个酿酒的高手。
尝到了甜头,忍不住地,莫雪又倒了一些,喝完了,壮着胆子又倒,完了又倒,直到小巧的瓷壶明显变轻,染上些许红霞的莫雪才勉强地停下。
小小声地打了个嗝,晃了晃有点晕的脑袋,莫雪皱眉,开始喃喃自语:“哎呀!怎么喝掉一大半了?若是三少爷来寻,那该如何是好?而且、而且师傅也不在,那、那我若睡着了,又要叫谁来守着?”
愈说愈烦恼,愈想愈头晕,甩了甩头,莫雪动作缓慢地站起身,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向床铺,望着一床温暖的被褥发了一会儿呆后,连鞋也没脱地趴到了床上,迷迷糊糊地睡去,睡着前还咕咕哝哝了好几声才没了动静。
隔了半晌,莫雪的房里多了一个人。那个人,把莫雪的鞋脱了,解了衣衫,翻过了身,锐眸微敛眼睫,定定地瞧着没进裤带下的图纹。
灿金带红的色泽,隐隐散发着诱人的吸引力,原本死寂的花纹,随着呼吸的起伏,竟像是真的有生命力般,仿佛在微微地颤动着,却始终无法展翅而飞。
情不自禁……真的是情不自禁,修长却带茧的手指轻轻地伸向那片美得妖艳的裸背,带着些许的迷情,和初生的情愫,一点点,一点点地靠近,那张平常冷峻漠然的脸此时竟然出现柔情,出现在他这种不能够怀有一丝一毫动摇的人身上。
“我视你如手足,你知道吗?”淡淡的、没有任何责怪意思的声音响起。
伸出的手大大一震,原本半侧坐在床边的身子在一阵僵硬后,墨黑的身影快速地离开床畔,单腿屈膝跪在突然出现的人三步远处。
狭长的眼深深地看着那个低首不语的黑衣人,说出口的话言浅意深。“别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平衡,否则,是谁也挽回不了的。”
“黑煜知错。”原来主子知道,一直都知道……
没错,他是知道,但他不能让,既使是跟随他多年、伴他多年的好友。“下去吧。”
“是。”接获如原谅般的话语,黑煜毫不犹豫,飞快地消失在这间房内。
早该断的,是他任由情愫滋长,任由自己的心跟着那个柔弱的人儿而转,本就不该,所以他断得干脆,断得……心痛!
看着黑煜的离去,莫少凛感到淡淡的遗憾。
总会过去的,在他对莫雪的情感还不够深时,赶快斩断是比较理智的作法。
转眼看向上身裸露的人儿,莫少凛走了过去,看着那上面的花纹。
还不够……仅只这样还不够……
“小雪儿……”似叹息般的低喃,却又带着一丝丝的凛冽气息。“从今而后,改唤成莫雪的你,以及被我套上三道桎梏的你,灵魂……是否依然纯净?不带杂质?”
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抚上美丽的纹路,像在触碰珍贵艺品般地轻柔缓慢。“我很想看呵,想看你真正到达底限时,还能拥有当初那双令我欣赏的眼神吗?还是会改变,改变成为我嫌恶的样子?”
俯下身子,薄唇淡淡地印在朱红的唇上,冷冷的笑细细传出,像是没有温度的冰块,又像是隐含着悄悄的温柔。“能让我期待等候的人不多,而你有此殊荣被我看上,争气点,别辜负了黑煜退让的心,也别逼我弃了你,可爱的小东西。”
我不是小东西……脑中回想起许久、许久以前,丽人儿鼓起勇气小小声地向他抗议的情景,不常笑的唇畔漾着轻轻的波纹……
××××××××××××
站在市西坊内的莫雪,遵着莫少凛的吩咐,乖乖站在莫家的丝帛铺外围等着,手上还抱着新挑染出的花色式样,是要给店家及外商挑选的,想当然尔,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跟在莫少凛身边不过才一年半光景,这些日子来,他学了不少东西,只要莫少凛会的,都不吝于让莫雪学习,有时他并不主动说明,只丢给莫雪自行去探索、思考,但真要遇上了盲点,他又会适时地拉他一把。这种情形不胜枚举,却教莫雪的心更加沦陷。
但仅此之外,不再多了。没有语言上的关心,更没有行动上的温柔,甚至,和护卫黑煜说的话都比他还多,天知道,莫少凛和黑煜都是不说闲话,冷漠寡言的人哪!
东想西想的莫雪站得累了,便把重心移到另一脚上,略微推算,莫少凛和黑煜进去查账,约莫也有一个半时辰了,今天似乎比往常久了一点。
正想收回视线时,又看见莫少凛走了出来,而他的身后似乎跟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高大俊挺,玉树临风,远远便感受到其所散发出来的耀眼风采,而另一个人……
“师傅?”
呆愣愣地看着,也忘了做出反应,眼看着一行三人朝他走过来,他却什么也做不出来。
反倒是秋罗一望见他,便快步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笑,一张若秋水芙蓉般的脸更显得亮丽,他一走近,伸手一张,便把比他瘦弱的莫雪抱了满怀。
“小雪。”敛着情的激动仍微微的泄了出来,他的笑中带着隐藏的泪光,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是放下担忧的安心。
一句师傅哽在喉头出不来,瞠大的眼迅速地聚集泪水,然后又一颗颗地掉落,很快地便沾湿了秋罗的衣裳。
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面了;还以为……还以为顶多只能收到他仍安好的彩笺;还以为……还以为也许他早把自己给忘了。
一声呜咽脱口而出,莫雪低低地啜泣起来。
秋罗也不由得心酸。“小雪,师傅现在宫府住着,过得很好,有空,来师傅那坐坐,知道吗?”
在他身后、莫少凛旁的高大男子听了,有些不满地皱了眉头,却没说什么,只是抿抿唇,静静站着。
“师傅……”哽咽地低喊一声,莫雪断断续续地把他的话说出口:“我、我还以为……不能……见到您了……”
连他想见宝贝的小雪也都是冷战三天才得到的呢!秋罗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背,抬起那梨花带泪的小脸,叹息小雪愈来愈标致的外表,这……可不是个好事啊!
“师傅说了,有空就到师傅那走走,不然,师傅到你那也是可以的,别再苦了,你一哭,泪总像是流不完似的。”小雪并不爱哭,但每次一哭,总会叫看的人心疼不已。
点点头,连忙擦干自己又快要掉下来的泪,一双水漾的眼看着秋罗。
他想起一年多前,莫少凛对他说的话,秋罗,并不一定会离开宫府,看来,师傅在那里过得不错,而站在莫少凛旁边的,应该就是宫家大少爷了,只不过那宫大少爷看上去不若外传的那般风流好色,反而沉稳聪睿的模样。
再一次对着莫雪叮咛了几句,秋罗才依依不舍地被那个高大的男子“请”走,他频频回头的模样,教好不容易止住泪的莫雪又差一点溃堤。
始终站一旁默然不语的莫少凛等莫雪看着秋罗的背影终于消失后,才淡淡地道:“回去了。”
他对秋罗的出现没说什么,虽然他也是说动宫大少爷的功臣之一,但他只是遵守对莫雪的承诺而已,至于宫大少爷可以忍耐到什么限度,就不是他的事了。
回过神的莫雪点点头,连忙跟了上去。到了等候的马车旁,他赶紧叫醒打盹的车夫。
“大叔,麻烦您回府内。”温婉地说道,对车夫看向他一双红红的眼不作什么解释,只是跟着莫少凛进到车里去。
进到了车内,莫雪把掩在怀里的丝绸拿了出来,递给莫少凛,但他没接过,看着街道说着:“揣着,回府再交大少爷。”
“是。”莫雪应着,又收回怀里。
抬眼偷偷觑了莫少凛一眼,深呼吸了几回,莫雪低低地道:“二少爷,谢谢。”说话间,不争气的泪仿似又要掉了下来。
心中,有着莫名的感动,他也知道他很傻,这种事本来就是莫少凛答应他的,只是经过了这么久,他都早已不抱希望,而且也满足于那定期交到他手中的那张薄薄的纸笺,可是……这种意料之外的惊喜还是教他感动不已,非常的……
是夜,其实没什么工作的他,最主要的工作便是准备莫少凛的入浴琐事。
拜贴身小厮这身份所赐,让他多少摸清了莫少凛的习性,其中一项便是沐浴,清晨及晚上就寝前。
由此可知,莫少凛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但又不到吹毛求疵的地步,只要顺着他的规矩走,基本上,他算是个很好伺候的主子。
也由于莫少凛的喜好,因此他的海宁居有了常人没有的特大浴池,更甚者,他的房间另有一道暗门可通往浴间。
刚放好干净的衣物,便见到莫少凛由另一个方向走过来,也就是从他卧室的暗门过来的,莫雪见到,连忙上前除去他的衣物,露出莫少凛一身精瘦结实的身子。
虽然两人年纪相近,且身形也一样是属于修长型的,穿上衣服后也相差不了多少,但莫雪看上去就是比较瘦弱、也比较矮,再加上那一张清丽秀美的脸蛋,实在叫人看不出他已临近成年之龄。
相反的,莫少凛不论是样貌、气质、才识,都堪称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儿郎,连那身衣服底下的身躯也是令莫雪羡慕的,全身上下没一点的赘肉,而且坚实有力,却又不流于粗壮。反观自身,除了堪称匀称外,没一点可拿出来比的。
力道轻重适中的刷洗眼前的背,莫雪暗自乱想着。
“你这一年长高不少。”莫少凛突然打破沉默,语调平稳地问。
没料到莫少凛竟会开口问他话,莫雪不由得一愣,但马上回答道:“是,来到这后长高了近两寸。”
也许是在这儿吃的好又住得舒适的缘故,让他沉寂许久没有动静的身长又有了动作,也因为这样,让他许多的夜里辗转难眠,只为身体的骨头疼痛难当。
起身走出浴池的莫少凛,静静地让莫雪替他穿上衣物,一双不符年龄的犀利眼眸则紧紧地盯视着浑然不觉的他。
也许莫雪自己不晓得,在莫府这么好的环境里生活了一年多,他的改变明显可见。现在的他,出落得更加动人,他的五官原就长得好看,虽不似男子的阳刚,但似乎是渐渐年长的关系,不但脱离精灵般的稚气,而且多了抹成熟色彩,更加引人注目。
其实他对于莫雪可说是满意的,他的表现令他欣赏,不论是学什么,他都能一次又一次避免错误并牢牢记住,也毫不懈怠,但就是他的气度宽大到令他不满的地步,进而不悦。
最起码,莫雪对他的执著还不够强、对他的憧憬仍不够深,不足以他对他更多的付出。
舀起一瓢水冲净身体,莫雪的手轻轻地抚上肩后,秀眉微蹙。
过了那么久,有时,他仍会觉得背部隐隐作痛,有时轻如芒刺,有时却重如针锥狠狠扎入般,教他心痛莫名。
而背每刺一回、心每痛一次,他就会想起莫少凛,想他残忍的决定、想他的冷眼旁观……也想起他的温柔抚拭。
他是著了魔不成,否则怎会对莫少凛那么记挂,明明……明明是他伤人在先,并且做出如此不近人情之事,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释怀,更加不可能忘记,但是,他就是不能谅解,为什么莫少凛非要在他身上烙下“刻印”不可?尤其是……
手指滑过颈项上的猫儿晴,莫雪顿觉心口又一阵阵抽痛,喉头紧锁,感觉像是这颈链勒住了他的脖子,阻碍了他的呼吸一般,令他连吞咽也变得困难。
“莫……雪……”轻声低喃,又察觉到自己起了不该有的战栗。
“名字……是早就听得厌的了,”浑然忘我自言自语的莫雪,完全没发现外头一抹经过的人影已停下一段时间。“是莫吗?真是……莫字吗?”
手紧紧握住木桶边缘,本是平稳的音调开始微微颤抖,流泄出一丝丝痛苦的讯息。
“光是这样,我就自持不了吗?”
闭上眼,莫雪狠力一咬,花般的唇突现一抹鲜红。“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我不能如此恩将仇报,不能如此违背常理……不可以……不可以对二少爷有非分之想啊……他,他还让我见着了师傅啊……”
将头抵上手背,裸身跪在冰冷的湿冷地板上,涩涩然地自责着。
早就知道自己的心摇摆不定,见着别人时都很正常,就是一听到二少爷的名、一看到二少爷的影、一触到二少爷的物,心就悬了几丈高。
初时,他以为是自幼的被剥夺、身体的被残酷对待所致,但后来,他才慢慢警觉,不是的,绝不是这样的,理由似乎并不只这样。纵然,他的心中对二少爷有气、有怨,但也有着感谢,更加狠不了,而且还存在着疑惑和不满足。
心中的矛盾至极令他开始用眼神偷偷跟随着二少爷,可又没那个胆子持续太久,总是只有一下子,只要一瞄到一点点的身影,他就又收回探索的视线,一次又一次,改也改不了。
他的疑惑,是对二少爷的毫无动静;他的不满足,是对自己的贪心所生,也就是指,他竟有不纯的渴望!
希望二少爷对他是特别的,希望二少爷心里是有着他的,希望二少爷……对他会有所回应。
吐出一口长气,脸色苍白的莫雪直起身子,拿起一旁的布巾擦干身,再套上带来的干净衣裳。
幸好这个时间所有人大都已就寝,就算还没有,也不会来到最偏僻的浴间,而他的失态,自然也不会有人看到,真是谢天谢地。
端起小木桶,脚步有些不稳地走回海宁居。
不知是不是挖出太多自身的秘密的关系,他竟感到异常疲倦,眼也非常疲涩。
唉,无声一叹,莫雪改走向白天时也少人走动的小径,想快点回到海宁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