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省快马送到的琥珀酒一坛一坛的打开,烈性的美酒象水似的灌进喉咙,喝醉的士兵四下里到处拥抱呼喝,肆无忌惮的大笑大唱。
我一直闷不吭声的喝酒。在营中随意走动,哪里有敬来的酒杯,接过看也不看的喝干。那个叫小期的亲兵追着我大声说着什么,我也不理他,反正我醉了,人人都知道昭将军醉了,无论周围是真笑还是假笑,试探还是嘲讽,无论他们说些什么,醉了的人都不必理会。
我不停的走,走出了中军营,走向辽阔的荒原,好像有人从后面追过来,那人的力气很大,把酒杯从我的手上硬夺去,不停的对我说着什么,声音从严厉到吃惊再转到无奈。
我不理他说什么,我只是瞪他,嘴里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让我……我喝!”
打胜仗了,不是应该开心么,三军都在和我一样喝酒,我不是在一直开心的笑个不停么?
算了,杯没有了,我还有酒壶。
那个人不跟我抢了,他只是跟在后面,看我走到哪里。我还是不理他,拿着酒壶随意的往前走,一直走到军营通明的灯火在身后成了小点,周围是黝黑的夜色,前方几步就是陡峭向下的山坡,我终于停了下来。
坐在山坡顶端,望着脚下的大地,大口的烈酒灌进口中,灼烧的感觉升腾而起,身体仿佛要飞起来,贪婪的追求那瞬间放纵的感觉。
漆黑的夜色中,周围看不见人,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陡峭的山坡在我的脚下,我闭起眼睛,指着西方,“这里是海港,易水最繁华的地方。每天太阳落下的时候,天边一片的海水被晚霞映成鲜艳的红色,美极了。”
“东边这里是徵山,易水最高峰。一年四季都是青色的,山上开满了淡蓝色的小花,成群的兔子松鼠在山上的树林里出没。”
“这里是王宫前的广场。过节的时候,狂欢的人群在这里歌舞庆祝,无数精致的各国工艺品摆满了两边的店面,每天都热闹的像集市一样。”
“这里是城门。每次带兵凯旋的时候,我的人民夹道迎接我们的军队,鲜艳的花瓣洒满了红色的地毯,美丽的姑娘流着眼泪拥抱出征归来的情人……”
睁开眼睛,久久的凝望着脚下裸露出冻土的黝黑岩石。陌生的歌谣在风中热烈的回荡,远方狂欢的士兵围着篝火跳着不知名的舞蹈。
“这里……是兀兰。”我低声道。
迎着寒朔的风,仰起头,湿润的感觉滑过脸颊,肆意的泪滚落下去。
酒意上涌,酒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地上,昏昏沉沉的陷入黑暗的梦中。
父王。是你么?
一片黑暗中,望着前方走近的身影,我欣喜的笑着,伸出了双手。
父王,是来接我回城么?我知道您不会抛下我的。我是昭,您最宠爱的小儿子啊。
那个身影在黑暗中拥住我,吻着我的脸颊,不断的吻去那肆意流淌的泪水。
不是,不是父王。是谁。父王不会这么用力的抱住我的腰,他和蔼的吻也只会落在我的额头上。
那奇异的触感从额头滑落,滑过湿漉漉的脸颊,落在唇上,带着冰冷的泪的咸味。
※※※※※
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宿醉的头像是巨石压过似的疼。
撑起身子,发现居然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还披着行军毯子。
昨天喝醉了之后似乎跑了很远,怎么自己回来睡下的都想不起来。
“昭将军,你醒了?”小期从帐外探进头来,“莫帅吩咐,今日没什么事情,昭将军可以随意。”
“好。”我几下洗漱完毕,索性骑马出营。
剑门关建设在崇山峻岭之间,名为关卡,其实除去异常坚固的防御设施之外,就是一座小型城池。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里该有的民居,市集,一样不缺。
大军驻扎在西角,我牵着马,慢悠悠的从市集中穿梭而过。
想不到剑门关里竟也有这么热闹的地方。
路过一家米铺的时候,我抓了一把新到货的米,随口问道,“一升卖多少价钱?”
店老板殷勤的回答,“三十第纳尔。”
我盘算了一下,不由吃了一惊,“这么贵?”三十第纳尔在内省足可以买到三升精细白面,更何况看色泽,这显然是库存的陈米。
店老板笑了,“军爷,自古大军边上就是生意场啊。那么多人马要吃饭,粮食贵点没什么奇怪的。”他的手一指旁边,“喏,那边的几个军爷听到报价,眼睛眨也不眨就全部收购了。”
我转头望去,果然见到几个身材魁梧的士兵正拖着成车的粮食离开集市。
想必是兀兰军费多,我管那么多做什么。想到这里,我对店老板点点头,“谢了。”
正欲再往前走的时候,店老板的脸上突然显出惊愕神情,直直盯着我身后。
“军爷。”他小声的问,“后面过来的那位,是不是就是元帅大人啊?”
我一惊,也不回头,立刻牵了马想离开时,背后已经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昭将军,这么巧?”
我暗道声晦气,立定脚步,转身行礼,“见过莫帅。”
莫炎一笑道,“不必拘礼了,没见我今天穿着便服么?昭将军今天准备到哪里去?”
“没什么特定地方,随便逛逛。”我回答。
今天莫炎的心情似乎不错,也不在意我的脸色好不好看,对身边的几名亲兵道,“今天大家都没事,你们也自己去休息罢,我就和昭将军在附近逛逛好了。”
那几名亲兵虽然遵令去“自己休息”,却还是远远的跟在后面,一直尾随着过了两条街还不离开。
莫炎回头看了看,笑道,“这群小子,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是担心莫帅安危吧。”我跟随在他身旁,目不斜视的走过又一条街,“谁知道关里会不会混进奸细。”
莫炎瞥了我一眼,“这不是有昭将军在旁边保护本帅么?”
我不冷不热的道,“末将武功低微,难以担起保护元帅的重职。”
莫炎听得大笑起来,“太谦虚了吧?说实话,跟昭将军走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尤其担心我的安危。”
我的脸色一绷,“莫帅请勿拿末将开玩笑。”
“好了好了。”莫炎今天的心情似乎相当好,挥挥手,换了个话题,“想不想看看关外的洛河平原?”
※※※※※
城北。北城墙头。
朔风吹得墙头青色的军旗呼啦拉的响,虽然是中午了,山岭间总少不了薄薄的雾气。金色的阳光射穿雾气照耀在大地上,大块青灰砖石砌成的坚固城墙在崇山峻岭间蜿蜒百折,北洛河在阳光的反射下就如同一条白色的缎带般,镶嵌在大片青黄色的草原上,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闪烁着亮光。
“没亲眼见到之前一定想不到吧?剑山南麓是险峻寒冷的崎岖高地,北麓却是这么一大片丰沛的草原。”莫炎的手搭在城垛之间,遥望着眼前的景象,轻声感叹着。
他的手指向天边,“看见那边的黑色小点了么?是原来驻兵的地方。从现在的脚下一直到那里,这片疆土原来都是我们兀兰的。”
“只不过现在都是狄支国的了。”我靠在城垛上,望着远方。
莫炎应声回头,皱眉道,“又在想什么不敬的念头?”
“莫帅不要冤枉末将。”
“就算身经百战,一句忤逆的话也足以抹煞掉所有的战功。”
“末将什么也没有说。”
“在我的帐下倒是无妨,以后对其他王侯贵族的应答语气应当更委婉些。”
“请莫帅指点末将应答。”
“……”莫炎盯着我看了半天,笑了,“打了你十军棍,现在还在记恨哪?”
我低下头,“不敢。末将谨记教训。”
对面伸过来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收了回去。
莫炎轻微的叹了口气,转回去,依旧望着天空。“易昭。你真的很像我从前的样子。”
“末将倒不觉得。”我冷冷的道。
“性子,脾气,都像。”莫炎笑了笑,“就连现在顶撞的方式也像。”
我扭过头去,望着天际的远山。
他笑道,“我不怪你的罪,你直接说,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
“不想说就算了,想必又不是什么好话……易昭,你来看。”
我应声抬头,看到他抬手指着眼前景象。
“你看这眼前千里平川。只要我一声令下,万众齐心,狄支关外的大军未必是我的对手,谁又说我不能光复国土,在此地彻底洗雪兀兰的耻辱?”
他侧过头来,墙头的大风吹乱他额前褐色的发,金色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五官轮廓显得异常深刻,“易昭,你也曾经带过兵。喜欢这种尽在手中的感觉么?”
我注视着眼前的遍野草原,再抬起头,久久凝望着远处冰雪覆盖的高峻山川。
不错,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曾这样指马平川,豪言万丈。也曾肖想过大陆争霸,群雄逐鹿。但是……所有的梦,也不过是梦而已。
纵然握有千里平川,纵然掌控万众将士,如今看来,却都比不上一个易水,我心念于兹的家乡。
如此的想念,想念到梦中总是盘旋不去它美丽的身影,闭起眼睛就可以清楚的描绘出那繁华的街道,每天每日如此的渴望那来自海港的自由的风。
在这个野心勃勃的兀兰大地,没有人可以了解吧……
默然良久,我反问,“你喜欢么?”
“大概吧。”莫炎漫不经心的道,“男人多多少少都会喜欢掌控一切的感觉的。”
“说到这里——你昨天喝醉了,知道么?”他突然岔了一句。
“……大概吧。”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幸好醉了也还记得按时回营。”
他突然转过头来,注视着我的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神采。
最后,却只是淡淡的道,“昭将军还是当心点的好。掌控一切的感觉虽然好,一旦喝醉就很容易失去掌控了。”
“多谢莫帅提醒。喝酒容易失控,要不要在军中颁下禁酒令?”
他一愕,随即大笑起来,“你不听就不听罢,这是想让我成为三军怨恨的人么?算了,一个人醉不如大家醉,今天我索性请所有的将军过来喝酒,你来不来?”
“好。”我干脆的应承下来,不想在城墙上久待。
盯着大步走在前面的背影,我至今无法忘记,在大陆的另一端,与这里类似的另一个城墙上,曾经发生过怎样惨烈的景象。
半个时辰后,军营中新的一轮宴席开始了。菜肴流水般的送了上来,在场的将领们无不醉倒在琥珀酒迷人的芳香中。
酒酣耳热时,莫炎在宴席中站起,大声的道,“各位,今天这是庆功宴,同时也有件事情要在这里宣布。”
这句话一出,热闹的宴席上顿时安静下来。
“仰仗各位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此番我们才得以顺利收复剑门关,将狄支大军再度赶回关外。在这里,我莫炎敬各位一杯,祝我兀兰富强。”
“祝我兀兰富强!”在座各人纷纷起身,仰首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莫炎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面孔,继续道,“此间战事已了,因此我决议,三日后大军班师回王都。”
没有准备的听到这句,安静的宴席上顿时哗的一声,各位将领议论纷纷。
霍平吃惊的道,“莫帅,我们刚刚战胜狄支,三军士气无比高昂。这么大好的局面,难道我们不乘胜追击……”
“穷寇莫追。”莫炎挥手道,“霍将军不必再说,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各位吃完这一顿之后,便各自回去准备罢。”
他坐回座位,看着眼前的将军们都还怔然站着,一笑道,“你们都站着干什么,竖桩子么?还不坐下来喝酒。”
歌舞再起,热气腾腾的美酒佳肴再度上桌,宴席恢复了原先的喜庆热闹。
连着两个时辰,除了中间站起来那次之外,我一直在坐席上不停的喝酒。上好的琥珀酒就如同水似的灌进喉咙里,宴席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我就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几案上的。耳边朦朦胧胧的,仿佛是酒宴撤下,将领们告辞离开的声音。
杂乱的声音持续了不太久,渐渐的安静下来了。
有几个人的脚步声走过几案边。
依稀是霍平的声音在抱怨,“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莫帅居然要退兵,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几声低低的笑。风镇羽的声音温和的道,“莫帅想的可比打一两场胜仗要长远多了。”
“风将军,这话怎么说?”
“霍将军忘了么?现在由大殿下监国,二殿下最近在王都的形势好像不怎么好啊。如果莫帅现在出关迎敌的话,等追击完毕,只怕二殿下那里已经——”
说话的声音倏然顿了顿,带着笑意的语气问道,“展将军也还没走?你觉得呢?”
另一个脚步停下来,原地站了片刻,又大步走远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霍平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风将军,你猜出来展云这举动的意思了么?”
“不知道。”风镇羽叹气,“展云不喜欢说话,有时候确实是大有好处的。“
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风将军,那边的易昭可能会听到么?毕竟他是降臣,有些话还是……”
“呵呵,你没注意么,他今天喝的酒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多。易昭心里不舒服,今天就是存心要喝得大醉的。放心,早醉沉了……”
无尽的黑暗笼罩了周围,占据了所有剩下的意识。
※※※※※
连着几日宴席,连着几日大醉。
本来对风镇羽,霍平,展云等人还有几分沙场印象的好感,自从那天半醉半醒间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话之后,我便喝得更加放肆,正好有意无意的避开这些将领。
朝野的暗流涌动似乎已经荡漾到了军中,我一个不明究竟的局外人,何必跟着搅那一池浑水。
这几日大军准备撤退,他们都忙的很,我乐得悠闲。
每到半夜时分,我总喜欢一个人远远的走出营门,走到那个陡峭的山坡边,迎着刺骨的风,在黑暗中独自喝酒,喝醉了也无妨,反正喝得再醉我也能自己走回去,睡到自己的床上。
这几天加紧审讯,从被俘虏的狄支士兵口里也查明了当初黑骛军大败的最根本原因——
狄支骑兵为什么会出现在剑门关内。
原来他们派出奸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自高耸的剑山山脉中找出了一条险峻的小道,可以迂回绕进关来。
莫炎大惊,命人仔细探察的结果,那条小道在千百年前应当是洛河的支流,只不过如今早已干涸,只留下废弃的河床和边缘的枯草。幸好干涸的河床并不宽,一次最多容五名骑兵并头前进,只要派一支军队驻扎把守,狄支再也无法自由进出。
消息传回,剑门关上下总算放下心来。
第三日清晨开始,大军开始陆续开拔,返回王都。
先是前锋营,然后依次是左军,右军,断后的是中军。
军营里的声音少了许多,掀开大帐的帘子,可以看到外面一张张兴奋的脸。
从战场上留的命在,马上就要返回故里,他们当然会兴奋。
“你。站住。”我随口叫住一个经过门口的士卒。
那个士卒显然是个步兵,岁数不太大,被我叫住的时候吓了一跳。“昭、昭将军,有什么事吩咐?”
“你们中队还有多少人?”
“禀昭将军,本来有两百多号人,现在活着的只有一半了。”
我点点头,“拿去。”把手里拎着的包袱丢给他,“带回你们中队,大家分了吧。”
刚把帐帘放下,外面传来一声惊喜大叫,“谢谢昭将军的厚赏!”
“昭将军?”大帐里收拾行李的亲兵小期呆呆的站直身子,“您……您分到的那些细软珠宝……”
“都扔给他们了。”我随口说着,躺回自己的床上。“小期,昨天的醒酒汤有没有剩的了?”
“……啊,有!”小期跑出去,不多时便端了满满一碗回来。
我一口气喝下去,头重脚轻的晕眩感顿时弱了不少。
“昭将军,宿醉的感觉很好么?”一层帘子格开的里间传来平静的声音。
“好极了,多谢莫帅关心。”我把碗递还给小期,在床边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小坛的琥珀酒来,啪的拍开封泥。
里间的声音平稳的道,“昭将军,中军明天清晨退兵,如果你起不来,难道要本帅命人用担架抬你走么?”
“无妨,只要莫帅留给末将一匹马,末将傍晚之前一定可以追上大军。”
“留给昭将军一匹马,只怕傍晚之前昭将军会不小心跑到关外狄支的大营去了。”
“末将不敢。”
“怎么,昭将军也有不敢的时候?”
“莫帅明察秋毫,末将当然分毫也不敢妄动。”
说一句,喝一口,几句说完,小坛的琥珀酒已经喝下去一半。
“昭将军……”小伍走上几步,似乎想要拉住我,被我瞪了回去。
里间沉默了半晌,莫炎冷冷道,“让他喝去。喝醉了扛走,最省事不过了。”
半梦半醒的时候,天渐渐黑了。
我习惯性的起身往营门外面走,走到离军营远远的,那个可以让我放纵的地方。
漆黑的周围,眼前重重的迷雾,我茫然四顾,看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尽头。
恍惚间,惊天的烈火在眼前熊熊而起,那是哪里?是易水的城头?破碎的东门?还是城内燃烧的民居?
“殿下,救我!”“救我!”无数惊恐的面孔在眼前闪过,无数的声音组成悲惨的音调。
我站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却动弹不得。
我救不了……
留在这里,留在兀兰的军营里,我连一个人也救不了……
『易昭,你也曾经带过兵。喜欢这种尽在手中的感觉么?』
有个声音在耳边回荡着,那是谁?带着踌躇满志的表情,傲然望着远方的洛河。
险峻的山脉在眼前倏然远去,场景变成了易水的城门。鲜艳的花瓣洒在红色的地毯上,年轻的将领在万民夹道欢迎中策马进城,带着同样踌躇满志的神情。
“昭殿下!”“昭殿下!”两边的百姓欢呼着,争相伸出热情的手臂。
对了,那是我。那次协助厥目击退兀兰帝国来犯,胜利凯旋的场景。
坐在马上的将领是我,但我现在明明站在旁边,冷眼看着那一切在面前重演。
『父王。』年轻的王子单膝跪在易水的君主面前,眉宇间的神采如此焕发。『儿臣幸不辱使命。』
『此去辛苦了。』王上拉起了幼子,深深的注视着他。
王子被看得有些不安,『怎么了,父王?』
『没什么。』王上笑了笑,『只是想到兀兰在这五年已经灭了临近的四个小国,这次竟然又把主意打到我们的邻居厥目国身上。这次如果让它得手,唇亡齿寒,只怕我们易水也免不了……』
王子笑了,眉宇间闪过与秀美容颜不合的逼人英气,『易水绝对不会被蚕食的。有儿臣守着一天,就绝不会让兀兰的铁蹄踏进易水疆土。』
王上慈爱的摸着幼子的头,微笑着,视线却望着远方,透过高大的宫门,仿佛看到了常人无法看到的将来。
『昭儿……如果此次被进犯的是我易水国,你会怎么样?』
『儿臣必将誓死捍卫国土。』
『如果竭尽全力,仍然不是敌手呢?』王上的声音有些低沉。
年轻的王子吃惊的望着易水的君主。『父王,发生什么了?您为什么会这么消沉?』
『我只是说万一啊。』王上淡淡的笑着,『即使是战败了,只要王族愿意归降,按照兀兰惯例,都会被带回临川吧。你看临近的甄国,兴国,还有夜澜国,他们的储君不是都在临川封了爵位么?』
『所谓的封爵而已。』王子的声音里带着鄙夷,『看他们现在过得每天被人折辱的日子,还不如当时一死殉城来的痛快。』
王上摇了摇头,『至少可以活下去,不是么?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啊。——或者就像羽国的储君那样从秘道逃生……』
王子没有吭声,只是偏过头,漫不经心的望着宫门外湛蓝的天空。
王上住了口,久久望着幼子,眼睛闪动着复杂的光芒,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懊恼,『你啊……早知道不要这么宠你就好了……』
年轻的王子露出炫目的笑容,飞扬的神采如天边不羁的风,『您又要说‘怎么不跟你王兄多学学他的沉稳呢’是不是?不过现在说也晚啦,父王。』他亲热的过去揽住君主的肩膀,『说了半天,饿死了,宫里的庆功宴早就该摆出来了吧?还有给我的祝福吻呢?』
『庆功宴自然少不了你的。』君主低低的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宠溺在幼子的额前印下一个吻,『愿永恒流长的易河保佑你,我的易水之璧。』
我错了么?当日的我说错了么?
这是哪里?
过去的我在王宫中,那现在的我又在哪里?
眼前的白雾倏然转浓,一切在白雾中淡去,我看不清周围。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划破夜的宁静,我从昏睡中猛然惊醒,“父王!”
无尽的黑暗中,有黯淡的月光从缝隙透进来,照在大帐内简陋的行军床上。
似乎有个人躺在身边,一只手搂着我的腰,他的手还抚摸着我的发。
“谁——”我的声音在一瞬间僵住了。
月光依稀,映出那熟悉的英挺面容。
莫炎深深的望了我一眼,撑起身子,对外面喝道,“出了什么事!”
竟然没有人回答。
刹那间,莫炎迅速跳下床,一把抓起枕头旁边放着的剑,唰的挑开了隔帘。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耀眼的红色。热浪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帐周围到处是熊熊的火光。空气中传来战马不安的长嘶,惊醒的士卒惊惶失措的四处乱跑,有的甚至连软甲都没有披,来回奔走的士官长大声的呼喝着手下的士卒,“起来!”“不要磨蹭,快点穿戴好!!”
小期喘着气出现在大帐外面,微微颤抖的音调,“大人,狄支劫营!”
一声尖锐的呼哨,十几支尖利的长矛破空而来,惨呼声响起,几名来不及披甲的步兵在眼前被长矛钉在地上,抽搐着停止呼吸。
莫炎的脸色一变,几下穿戴好盔甲,“备马!”
“小翟已经去牵马了——”
嘶啦一声震动耳膜的裂响,大帐的壁帷突然裂开一条大缝,闪亮的刀光从缝隙里一闪而过,寒冷的风立刻猛烈的灌进内室。那道刀光再次闪过,壁上出现了一个十字型的巨大豁口,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彪悍跃起,黑衣黑甲的骑兵的眼睛在黯淡的月色下露出嗜血的光,对着莫炎的立身处,腾空的马蹄当头踏下!
大帐被割破的那个瞬间,我撑起昏沉的身体,拔刀砍向身侧最近的那个帐篷角!
刀光闪过,拴住帐篷角的木桩应声而裂,失去了支撑的大帐立刻坍塌了一边。混乱中,我迅速的钻出帐去。
“大人!”几个亲兵的声音在背后同时响起,尖利到音调都变了的声音。
我回头望去,正看到那高高扬起的马蹄。黑甲骑兵脸上嗜血快意的表情还没有褪去,一排箭矢不知从哪里激射而出,骑兵和战马身上同时插了七八支箭,倒了下去。
又一道锋利的寒光映入眼帘,莫炎持剑割破倒塌的帐篷边壁,接过亲兵递来的缰绳,一跃上马。
“不要慌!查明敌人数目和方向,准备迎战!”他厉声喝道。
时间正是半夜,熊熊大火引起的浓烟弥漫了周围,什么也看不清楚。
过了不久,我便发现看不清楚周围的原因并不只是浓烟而已。在这个一天中最冷的时分,洛河高地落下漫天的白色大雾,尤其到了火光不盛的地方,四周景象影影绰绰,白茫茫一片。
不知从哪里而来的敌人,便在这个大雾的夜晚,鬼魅般的从四面八方袭击。
纵马在营中奔驰,两边的火光和厮杀声让我的酒意醒了大半,手却不听使唤,依旧没什么力气。
眼前的景象迅速的变换,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倒伏的尸体,比起方才经过的那片营区,这一片安静的诡异。
视线扫过那些尸体,看装束都是兀兰士兵——
看来狄支骑兵是最先从这里突破的了。
我瞥了眼正前方。今天中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如果迅速调兵在这里堵住缺口,然后借着兵力优势在外面反包围,说不定还能扳回一城。
这个念头在脑中转过,我立刻勒住马匹,就要拨转方向。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有规律的马蹄声,听声音不急不慢,在这个混乱的时候更显得异常。我凝目望去,大雾中看不清对方的面目,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
来人渐渐近了,近到我可以借着周围的火光看见他的装束。那是——
狄支人!
手中的刀反射性的抬起,正要策马迎上的时候,两边突然传来一阵急遽的马蹄声,那声音如闷雷似的响彻耳膜,几名骑兵以惊人的速度出现,瞬间就到了近前,眼前白光闪过,四五柄马刀同时割破了浓密的大雾,带着惊人的风声,从不同的角度凶猛劈下!
被包围了?!
我的心头剧震,一个后仰避过两把刀,手中的刀锋向上架住另一把刀,身体在这种危险的平衡状态维持了不过刹那,另一把晚了半刻的马刀已经带着劲风当头砍来!
从头到肩笼罩在这刀势之内,我避无可避,一咬牙,用力崩开架住的那柄刀,迅速的翻身滚落下马!
战马的哀鸣在耳旁凄厉的响起,这一刀贴着肩颈过去,正正斩在马鞍上,余劲未消,竟然顺势斜劈进马身,激起的鲜血有半尺多高。
崩开那一刀时手臂用力太大,现在开始隐隐作痛,我按着右边肩胛往旁边迅速的退了七八步,退到浓雾完全遮住了我的身影,还来不及喘一口气,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喝,我大惊回头,
眼睁睁看着一个黑色身影在我的背后无比迅疾的靠近,高大的骑兵俯下身体,马刀高高举起,厚重刀身掠起的劲风隔着半尺距离已经刮在身上,带来死亡的气息——
当的一声巨响,半空中火星四溅。
犹自滴着血的金边刀口硬生生的架住夺命的刀锋,两马交错的瞬间,金色的刀顺着刀势向上反削,一声凄厉大叫,对方的手臂落在地上。金色盔甲的身影收刀反转,坐骑旋风般的飞驰回身边,对我伸出一只手,我来不及多想,立刻握住,就势一拉翻身上马。
几十名兀兰骑兵迅速的合拢过来,保护在两边,前方传来的嗓音沉声道,“护住后面!”
我从军马囊袋中抽出弓箭,对着追来的狄支骑兵就是几箭射去,片刻之后,空气中传来连续沉闷的落马声。
周围白雾茫茫,无论是追击还是逃逸的一方,很快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我长吸了口气,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的平复下来。目光盯着面前的背影,我道,“多谢莫帅出手相救。”
前方沉默了片刻,莫炎冷冷的道,“不是叫你在军中不要擅动么?单枪匹马,逞什么英雄!”
“……我没听见。”
“借口!”他的语气强硬,“就算你要行动,事先怎么不请示我?如果我没有恰好在附近,你能活到现在么?”
“……”我被他的不分青红皂白气得不轻。
当时一片大乱,没有听见莫炎不要擅动的命令也数正常。虽然手上没有一兵一卒,但是身为偏将,遇战不出的罪名我担不起。
心情极度恶劣,我硬邦邦的扔了一句回去,“莫帅大可以不救,大不了我这条命给他们罢了!”
莫炎突然回头瞪我,脸色非常的难看。
看到这发怒前的预徵表情,我心里已经有了准备。“末将擅自行动,是不是又要领十军棍了?”
他没有预料我这样说,愣了一下,恼怒的神色渐渐褪去,深褐色的眼睛里闪动着幽深的光。
“刚才我以为……”
才说了几个字,他倏然住了口,回过头。
然后他狠狠的一抖缰绳,纵马狂奔向前。
又是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从前方响起,李延万夫长的声音大声传来,“是莫帅么?”
“是我!”莫炎喝道,“情况怎么样了!”
李延大声回禀,“已经派两个骑兵大队包抄过去了!来犯的狄支蛮子数量不多,已经被切成东西两大块,力争各个击破!”
“全部拦住他们——”莫炎在周围冲天的火光中猛然勒住马,“你说他们的数量有多少?”
“很少,估计不超过五百骑!”
莫炎的脸上闪过沉思的表情,迅速的吩咐道,“传令过去,务必生擒几个活口——”
就在这时,一匹马自远处急速奔来,年轻的骑兵隔着遥远的距离就大声叫道,“莫帅,拦不住了!骑兵大队赶到的时候,狄支蛮子已经杀出一条路来,至少有一半逃了!”
“那追击的结果呢?”
“禀莫帅,今天雾大,狄支蛮子的马脚程又快,追不上——”
“有生擒的活口么?”莫炎打断他。
骑兵的脸色不安,“本来抓了受伤的十几个……没有留神,全部自尽了……”
莫炎的脸色沉下来,“那就是说一无所获了?!”
翻身下马,在原地来回走了几趟,他越想越恼火,一脚踹飞了旁边的长凳。“十万中军,竟然拦不住区区五百人!”
我抬头,望着周围笼罩着的白色的大雾。
茫茫的夜色中,狄支的骑兵骤然而来,又如飓风般消失无踪。
传说中的轻骑兵,果然名不虚传。
“易昭,你说他们莫名其妙的来一场夜袭,有什么目的?”返回大帐的路上,莫炎突兀的出声问道。
我望着他,他带着沉思的表情慢慢走着,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事物。
“对方投入的兵力稀少,虽然中军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但没有损害到根本。如果对方此举不是纯粹为了振奋士气,就很像是声东击西的战术。”我回答。
他点点头,“就是说拖住我们的注意力是么?”
“拖住我们的目的何在?”他自言自语着,“难道主力去攻击前日拔营的前锋营?左军?或者右军?飓风军团已经被打散,就算纠集了所有关内的残余力量也不会超过五千骑,主动攻击无异是自杀……”
他突然站住脚步,“难道是……”随即又摇摇头,“不可能。”
眼看着已经走到重新立起的营帐门口,他立定脚步,“罢了,小股势力在关内成不了大气候,随他们折腾去。”
早有亲兵上来,服侍莫炎洗漱躺下。
我屈腿靠在自己的床铺上,点了盏油灯,从长靴里掏出一柄匕首,拿了块布,细细擦拭着精光闪耀的匕身。
大帐里安静了一阵,里间的隔布被撩了起来,缝隙里露出莫炎的眼睛,“天亮还要启程,不睡么?”
我摇摇头,依旧擦着手上的匕首。
“怎么,睡不着,还想喝酒?”
我还是摇摇头,“承蒙莫帅白天提醒,末将以后不喝酒了。”
“担心喝酒误事?”莫炎笑了,随手放下隔布,“鬼门关走了一趟,总算是知道保重自己的性命了。”
“自古从军免不了沙场裹尸还,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好说的。末将不过是担心喝醉睡下之后,又被人近身还不知道。”
里间的声响突然停住了。
“什么意思?”隔了许久,莫炎声音低沉的问。
“没什么意思。”我把匕首放在床头,吹熄了油灯,和衣睡下。
又隔了很久时间。
“易昭。”
里间的声音慢慢的道,“和我在一起,你觉得屈辱么?”
我睁开眼睛,望着帐篷外漏进来的星光。“兀兰的风俗,和易水不同……令人难以忍耐。”
“难以忍耐……”莫炎轻声重复着,压抑郁沉的嗓音,低到沉重的意味。
“就算是屈辱罢!”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冷静,“明目张胆的把匕首摆在身边,什么意思?在这里刺我一刀,你以为你能活着出营么?——或者,你觉得比起性命来说,为人的骄傲更重要的多?”
“……”我沉默着,手指不知不觉的握在一起。
“就是因为你骄傲到无法忍受任何屈辱,你的父王才放弃了你么?”
语气淡淡,传到耳中,握住的手指猛然揪紧!
※※※※※
夜空很黑。
漆黑的夜色中,我睁着眼睛,望着帐篷顶破洞漏下来的黯淡的光。
无法忘记,连着几日的放纵买醉,这几天梦中的欢笑宁馨。以及每当从梦中清醒的瞬间,那种铭心的痛。
也清晰的记得,就在几个时辰之前,是谁的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发,动作如此的温柔,温柔到不像平素的那个人。
那种抚慰的感觉,和这几日梦中的感觉……好像……
我抬起手,疲惫的遮住自己的眼睛。
无法反驳。根本无法反驳。当记忆中的往事重新翻起,拨开了过去无法拨开的迷雾,事情的真相已经昭然若揭。
两年。接受着王家近乎溺爱的恩宠,白天为了巩固易水城池的防卫而四处奔走,回到王宫的时候,看到的是被督促政务到近乎严苛的王兄,在深夜哭得双眼红肿的母后,还有总是轻声叹息的父王。
记得当时的年少轻狂,在万众的面前,高高扬起手中的王剑,信誓旦旦的保证易水的未来。原来……
原来早在两年前,我的未来就已经被放弃了么……
嘴角轻轻的勾起,勾成苦涩的弧度。
幸好是漆黑的夜晚,幸好有遮住一切的黑暗,在这样安静的夜晚,可以放任眼角的潮湿越来越浓,不用顾忌,无声无息——
遮住眼睛的手臂被猛地拉下来。没有征兆的出现在床边的男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意。
“男儿丈夫,要哭就大声的哭!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我呆呆的看了片刻,反应过来,用力的挥胳膊摔开他。
你生气什么!看到我的笑话了,你尽管笑吧,又凭什么对我发怒!
扭过头,转向帐篷的角落,几下去擦脸上的痕迹,汹涌的泪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脸被用力的扳回去,他的大手伸过来,粗鲁的抹拭着。
流了满脸的泪水暴露在外人的面前,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近处闪动着不知名的情绪,让我感觉尤其狼狈。
“放开!我叫你放开!滚!!”
我大声的骂,用力的掰他的手,他的手却像生根了似的,怎么掰也掰不走。那只手在我的面前固执的晃个不停,我的怒气越来越炽,忍到无法忍耐,我狠狠一拳揍了过去。
拳头打到没有防御的肉体上,结结实实的闷响。莫炎的身体被打的一晃,他慢慢擦去嘴角的血丝,盯着我的眼睛里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然后也是一拳挥过来。
后面的事不知道怎么发生的。郁积在心里的强烈的感情终于找到突破口似的汹涌而出,所有的负面情感完全转化成单一的怒气,那种甚至说不出为什么的愤怒全部宣泄到对方身上,平日想象不到的野蛮动作粗鲁的撕扯着对方,像受伤的野兽,在撕咬对方的同时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愆。
黑暗的大帐里,两个人闷不吭声的在床铺上滚动扭打,用拳头,用腿,用膝盖,用一切可以用的上的最原始的武器毫不留情的攻击,撕破的衣服散的七零八落,裸露出来的地方不断的压挤厮磨,沉重的喘息着,身体不由自主的兴奋起来了。
一记击中肉体的闷响,我应声倒在床铺上,他扑过来,试图按住我的手。我曲起膝盖就撞过去,偏了一点点,只撞在小腹上,他闷哼一声,沉重的身体趁势倒下来压在我身上,两只手肘牢牢按住肩胛,粗鲁的扯开我的衣服,对着裸露出来的肩头就是一口咬上去。我倒抽着冷气,这混蛋,咬的牙印周围都渗出血来了,我偏过头,也是一口咬住他的手背。
耳边听到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一只手指伸进口腔里,试图让我松开嘴。我按他的意思松了口,然后对准手指狠狠的咬过去。
血腥的味道蔓延在口腔里。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鲜血淋漓的手指抽出去,彼此沉重的呼吸声靠的那么近,我被他压得动弹不得,用我能想到的各种话骂他,他恶狠狠的瞪着我,突然低下头,用他的唇堵住了我所有的声音。
被按在床上,手脚都被牢牢压住,那种陌生而奇异的痛感铺天盖地的汹涌,每一下动作我的身体都忍不住微微一颤,他的汗一滴滴的落在我的脖子上,仿佛灼烧的温度。淹没一切的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本能的感受着那紧密贴着的炽热的身躯,承受着每一次有力的挺动,那种奇异的充实感觉。他沉重的呼吸扫过我的脸颊,不时的咬我的唇,那个不断摩擦的地方逐渐感觉不到痛了,麻麻的,几乎虚脱的晕眩包围了全身,懒洋洋的感觉,那是肆意发泄之后的骤然疏缓的放纵感,近乎于快意——
低低一声闷哼。我喘着气,手指牢牢抓着行军毯子,揪紧,再松开。
莫炎显然是老手。禁欲已久的身体经不起熟练的挑逗调弄,反复不断的冲击,意识渐渐陷入半迷失的状态。
身体之间不断的互动摩擦,越来越快。承受的地方敏感到了极致,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更加强烈,每次深入的碰触都是一种折磨。
“嗯——”耳边模模糊糊的听到一声充满了诱惑意味的呻吟,隔了好久才发觉那是我的声音,我惊的倏然张开眼睛,莫炎伏在身上,专注的望着我不知多久,轮廓深刻的面容上说不出是激动还是忍耐的表情,褐色眼睛里的光芒异常灼亮。
他的动作幅度突然加大,强烈的快感铺天盖地的冲击,我浑身一颤,难以忍受的仰起头,死死的咬住自己的手指,把差点冲口而出的呻吟硬生生的压回去。
“不要忍……叫出来。”莫炎拨开我咬住自己的手,他的声音里带着情欲的沙哑,“昭,在我们兀兰,男子之间的情事并不只是代表着屈辱……就像我们今晚这样……”
一缕汗湿的头发垂落到额际,他的五官轮廓渐渐的清晰起来。
我挪开视线,望着缝隙里漏进的微弱的晨光。
静静的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紧密接触的胸膛处传来彼此剧烈的心跳。
“后悔了?”他咬着耳垂问道。
深深的吸气,努力平复自己不稳的呼吸,“……他妈的。”我低声骂了一句。
“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平复下来,休息了片刻,我起身穿衣。坐起来的时候,身体忍不住微微一晃。
他也坐起来,想扶住我,被我推开了。“时辰不早了。大军很快要出发了吧。”
“时间差不多了。”莫炎透过帐篷顶的破洞望望天色,回过头来,“昭,你是第一次吧?如果感觉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命人——”
“不必了。”我打断他,“还算舒服,我很满意——虽然没有和女人那么舒服,不过感觉还不错。”
莫炎穿衣的动作在半空中倏然顿住。“……你这样想?”
“嗯。”我随口应着,站起来扣衣服上的纽扣,“这里是兀兰,就按照你们兀兰的风俗来一次。如果在易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般会去找个女人。”
说着的时候,我穿戴整齐,回头笑了笑,“——当然,如果莫帅介意的话,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好了。”
一瞬间,莫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很快的恢复正常,也跟着笑了笑,继续穿着衣服。
“大人,起了么?”
王参军的声音在帐门外响起,声音相当的急促。
没有人应答。
“大人?还在里面么?”王参军的声音更焦急了,帐帘动了动,有人想要进来。
莫炎勃然大怒,猛地喝道,“滚出去!”
外面的几个人吓得手一抖,帐帘迅速落下,严严实实的遮住里面。
莫炎深吸几口气,平稳了声调,“有什么事?”
“五十里外加急报,四处军粮库遭袭!”
莫炎惊的一下站起,“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半夜,同时遇袭!”
“……我马上过去。”
整好衣服,起身,走过身边的时候,他顿下脚步。“昭,你在这里先休息——”
我低下头,“末将的名字是易昭,莫帅还是按原来叫的好。”
他定定的望着我,褐色瞳孔的颜色蓦然转深,就像幽暗的潭水,看不清明暗深浅。
随后他掀开帘子,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