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烟花。又一朵烟花。眨眼间,初降的夜幕绽放成一片绚烂。
原本已是热闹的元宵节气氛,此刻愈发被渲染得热烈。眼看着身边下至十六上至六十的男子全都争先恐后地拥向了刚才燃放烟花的地方,道旁一贵公子模样的青年眼中闪过疑惑之色,转头问身后的侍卫:“殷甲,那是什么地方?”
被点到名的殷甲一躬身,面无表情地回答:“怀玉楼。”抛出如此简洁的答案,便闭口不语,不愿再多说一字。
华服青年愣了一愣,再转头,“殷丙,详细些说明吧。”
“是,小王爷。”眉开眼笑的殷丙弯弯腰,开始了详细地说明,“说起这怀玉楼,这京城中也可谓是鼎鼎大名了。它最早创立于弘乐三年,迄今已有八十多年历史,服务一流,质量上乘,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因此声名远扬,经久不衰,不少客人还特地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只为了一睹……
微微咳了一声,小王爷转向了第三个,“还是你来吧,殷辛。”
“是,小王爷。这怀玉楼,乃是京城中著名的风月场所,即俗称‘勾栏’的地方。听说今日是著名的美人清薇开苞,因而分外热闹。”
“勾栏?”那小王爷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眼中浮起了玩味的光芒,“说起来本王还没进过勾栏呢,既然赶上了,那正好去看看热闹……”
怀玉楼中,顾惜惜正忙得不可开交,既要看顾那些姑娘们有没有争风吃醋,又要筹备稍后的宴席事宜,偷空还得监督那些龟奴是不是乘机偷懒了。饶是如此,却还总有些不长眼的家伙过来添乱——
“哟,几天不见,顾妈妈可愈发水嫩了哈,再这样下去,只怕下届的花魁就非顾妈妈莫属了啊,哈哈哈。”肥头大耳的张尚书手摇折扇,自认风流倜傥地哈哈笑道。
顾惜惜心底暗叹一声,却还要笑得春风满面,“哎呀!张大人您又来取笑人家了,讨厌啦!”顺手抢过旁边姐妹的白手绢,挥动两下装得娇羞不已。
张尚书顿时被迷得不知今夕何夕,两眼眯成一条缝笑道:“没有没有,我这可全是真心话呢。顾妈妈要是什么时候也决定接客了,可千万要告诉我一声,我一定来拔头筹……“一边说一边还蠢蠢欲动地往顾惜惜身上蹭去。
亏得顾惜惜眼急手快,敏捷地避开,口中犹自娇笑,“张大人您也真是,这话要让咱们紫荷姑娘听到了,非得闹起来不可。哟,紫荷你什么时候来的啊,张大人可正念着你呢!”
一把扯过莫名其妙的紫荷往那张尚书身上一推,干净利落地掸掸手,刚要松一口气,绿意向她跑来,神色是少见的焦急,叫道:“谢天谢地,你们都在这儿——快快出来救急啊,那客人,我可是挡不住了。”
哗,连绿意都没法摆平,哪来的家伙,莫不是成心来砸场的?众家姐妹顿时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二话不说便随着绿意往楼下走去。
才进了侧廊道,迎面一群人便以众星拱月之态拥了过来。中间那男子,长发薄唇,修长身材,一对微微上挑的凤眼,更似永远带着一分似笑非笑的邪佞,然而看神情举止,贵气俨然,却又迥异于寻常纨绔子弟的轻薄无赖。
眼见绿意先微笑着迎了上去,应该便是那难摆平的主了。
“咦,奴家正想把咱们怀玉楼最红的姑娘叫来让张公子挑呢,公子怎么倒自己先出来了?”
看看看看,招呼得多么得体啊,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这才是红牌的风范哪。
“还用说吗,张公子猴急了呗。”另一姑娘笑着接道,换来众女嗤嗤笑声一片。
那客人唇一勾,隐隐的笑意更是带着说不出的风流,却依然不曾开口,倒像是成心看众女表现似的。
唉唉,只希望姐妹们好歹克制一下,别显得太饥渴就好。
一边叹息一边转身欲继续自己的本职工作,去检查等下宴席的准备事宜,才走开几步,身后却波澜突起——
只听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却是那男子终于开了金口:“绿意姑娘,这些就全是你们楼中的红牌姑娘了吗?”
绿意微笑道:“是啊,张公子可是看上了那位姐妹?请尽管开口。”
众人屏息以待。
貌似他的眼光正四处梭巡中。
沉默……
“很好,我就要她吧。”折扇貌似漫不经心地一指——
折扇正面的绮色顿时心花怒放,娇嗔连连:“讨厌啦张公子,说得这么直接,人家多不好意思呀……”
还是似笑非笑的声音,不过话一出口,却是伤透了美人心,“不是你,别挡着本少爷视线了,我说的是——那一个。”
拨开绮色,一齐顺着折扇望去,众女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即使已经隔了很长距离,顾惜惜还是感受到了身后的奇异目光,惊讶地转过头来,正对上那遥遥指向自己的折扇,顿时同样被定住身。
还是绿意先反应过来,赔笑道:“张公子可真是好眼光——不过她和我们姐妹可不一样,她是这怀玉楼的主人惜惜啊,张公子还是另外挑个姐妹吧,要不我再把剩下的其他姐妹们全都叫过来让您慢慢挑?”
那张公子才想说什么,他带来的侍卫模样的人的其中之一已赶紧将他拉到了一边,在他耳边低声道:“小王爷,那个,一般鸨母都是不接客的啦……”
虽然他已经很努力了,可声音里的那笑意,唉唉,实在是怎么也忍不住啊……
“……”愕然皱眉,“你之前怎么没说?”
“……”可怜的侍卫心底咕哝。他哪会想到这英明神武的小王爷竟会不知道这个人尽皆知的常理?然而也仅限于心底而已,口中只能称罪:“是属下疏忽。”
“罢了。不过这个是哪条律法明文规定的?”
“啊?”侍卫被问住,绞尽脑汁挠头半天,讷讷回道:“这个好像……的确没有,不过,可是……”
“那就好。”潇洒地挥挥手,小王爷带着他想要的答案回到了众女之中,对目瞪口呆的顾惜惜勾勾手,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别发呆了,美人,过来吧。“
惜惜一脸无奈地走到这个爱好奇特的贵公子面前,无奈地微笑,“看,这么多美人等着公子垂青呢,张公子阿,您就别拿我来寻开心了哈。”
换作平日,虚与委蛇一下也不是不行,可是今天,她又忙又累,居然还有人成心与这么苦命的她过不去?真真是丧尽天良……
“你看本少爷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竟还敢装得一脸认真无辜地反问?!
所有不多的耐心终于告罄,顾惜惜点头,“好,既然不是开玩笑,那你就是成心来捣乱的咯?当我怀玉楼是随便能撒野的地方吗?来人哪!”
“是!”
那些平时一直好吃好喝养着的护院们终于能派上用处了,齐齐往两边一站,肌肉连绵,蔚为可观——而张公子那方,虽然只有四个侍卫,却是个个都深藏不露的样子,还没等自己这边的护院出现,已经一声断喝:“放肆!”
不待主子发话,已然暴起,刀剑出鞘,将他围在了正中。
周围众美人立即应景地响起一片娇呼声。
顾惜惜原本只是想吓退他而已,却不料演变成这般局面,只能狠狠瞪着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怎么收场。大闹一场绝非她所愿,只是如今势成骑虎,却是让她有些左右为难了。
好在那厢的他并没有让这僵局持续下去,只是轻挥折扇,一派闲雅地责备自己的下属:“你们也真是,又这么随随便便动刀动枪的,万一吓坏了这些娇娇弱弱的姑娘,岂不招人心疼?”
几个侍卫倒挺顺从,一声不吭便立即收回了刀剑。
顾惜惜松了口气,冷声道:“张公子,开玩笑也请注意分寸。”
那小王爷注视着她,眉眼弯弯,笑意愈发明显了,直笑得她寒毛凛立,尤其是接下来的那句话,让她好不容易平息下的怒火再次燃起。
“惜惜姑娘,你当真不再好好考虑下本少爷的提议吗?到时可别后悔哟。”
惜惜二话不说,挥袖怒喝:“送客。”
所幸忙乱归忙乱,在众姐妹的协助下,当晚各项节目倒也进行得井井有条,清薇的卖价又刷新了纪录,真不枉她一番苦心营造的声势啊,呵呵呵——
只是次日,好容易在记账的幸福中忘记了这不快的小插曲,如今正对镜贴花黄的时候,外面竟然迭声惊慌失措地喊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几个官兵破门而入,板着脸冷冷宣布:怀玉楼涉嫌窝藏钦犯,限令封楼三月,以待查点。
楼外,与其他青楼中响起的爆竹声混成一片的是路人们的窃窃私语。
“怎么会呢?不是说这家楼和很多朝里的人有关系么,居然说封就封了?”
“想来是得罪哪边的人了吧?”
“正所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你个死秀才又来掉什么书包啊……走吧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只可惜了这八十多年的历史哪。”
数日之后——
“算你狠!”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充分诠释了咬牙切齿的本意。
“过奖过奖。”
无视顾惜惜眼中的怒火,他谦虚地摆摆手,端的是风度翩翩。只是就这个家伙,虽然早看出举手投足带着贵气定非常人,可她顾惜惜又怎能想得到,原来他就是那传说中最受宠爱的小王爷——越王轩!
难怪之前姐妹们套尽交情,那些朝中的旧相识硬是爱莫能助。这家伙果然是好大的来头,那些大臣倒也不是欺骗自己,可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王爷那是初次来我们怀玉楼吧?我们并不曾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您啊,您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