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年轻虽然是好事,但这种看见什么都要大惊小怪一番的特性实在是让人烦恼啊。”橘逸势不胜烦扰地叹着气,难道他们平常的生活真的过于深居简出了吗?只是偶尔无聊,带着清光出门观赏一下适逢其会的踏歌会,就能让清光激动成这种德性吗?
“让不知底细的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是从名不见经传的穷乡僻壤来的,你呀,不要用那种看到天照大神起舞般的表情对着我哦。”
“大人!我、我们如果能常常感受一下这种明媚的空气,就不会被人说成像鬼狐了啊!”清光还是很激动,哦哦,一向无所事事倚在廊上等发霉的公子,竟然也能想到参加一些普通的活动,光是这点就已经很不寻常了。何况今日碧空如洗,了无纤云,贵族小姐们的车子早早在路边占好车位等着观赏踏歌大会,帘下探出的各色衣袖与路边柔嫩的花枝一齐争奇斗艳,景色绚若云霞,他这个健康青年看到了自然会感谢活在世间啊,这才是春天应有的气氛嘛!
“我已经开始后悔带你来了……”橘逸势衣着朴素,用扇子微挡住脸,一边用力捉住清光的背,就怕他人高马大的,还一个劲地向前踮脚,万一不小心扑倒在地再压伤几个无辜百姓可就更伤脑筋了。
“咦?”清光的脚跟终于落稳,不甚自在地指着前方,“刚刚经过的那辆车,好像是您的兄长……”
“你眼花了。”身后的青年淡淡地说着,同时回他以一抹冷静的笑。
“哦……”搔了搔头,清光暗自咬了下舌尖,笨哦,在大人面前,和亲戚有关的事都是忌语呢。不过说起来,大人的兄弟们好像都生活得相当得意。大概是特别善于逢迎钻营的缘故吧。和他们趾高气扬的样子相比,混杂在普通民众间的大人的处境让他不由得感到一阵抑郁。
“怎么了,清光,你这傻孩子在想什么?”抬起手中装饰用的扇子敲了一记将心思都摆在脸上的清光,橘逸势露出浅浅的微笑,“喏,你不是很想看歌舞表演的吗?不要将心思放在不适合你思考的事情上啊,何况两相比较,我发现我还是更喜欢你大惊小怪蠢兮兮的样子呢。果然,人类真是习惯性的生物啊。”
无限感慨地得出一个结论后,橘逸势将目光放到了稍远的地方。对适才亲兄弟从眼皮下经过的事完全不在放在心上。
清光无奈地再度搔头,勉强自己移开目光。在祖父身边长大的大人,和自家人几乎没有感情,然而厌恶之心倒也并不会特别浓烈,这种样子反而显得很不自然。对什么事都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纵使面对亲人也只像面对路人一般,没有执着渴望的东西,一身凄艳两袖清风的大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大人,这样的大人,到底……
“呀——”
猛然响起的女性尖叫声令清光倏地回过神来,前方的人群发生一阵骚动。他蹙着浓眉,压低声线:“大人——”
橘逸势顺着清光的视线望过去,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妓女,被人群挤得摔出去,大概撞到了某位大人物的架辕台,车边的侍从们正在大声喝骂,吓得那可怜的姑娘一时爬不起来。
“可恶!不知车里坐着什么人,放任手下肆虐。”清光愤愤不平。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像你这种下贱的女人,也配混挤在这里观赏表演?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弄坏我家夫人的车子,即便是用你这蝼蚁般的性命抵偿也是远远不够的!”
侍从破口大骂,挥动赶车的鞭子就要向那女子身上打去,坐在车里的主人竟然未听见般地丝毫不见阻拦之意。
“太过分了……”清光按捺不住,双肩蠢蠢欲动,一只手却先一步的搭在他肩上,回过头,便对上一双狭长冰冷的眼,“清光,不要多管闲事。”
“可是大人……”
“你不听我的话了吗?”他淡淡地挑了挑眉,并没有加重语气,却使清光立时噤声。
“原本就是她不对啊,”橘逸势嘲讽地掀动唇瓣,“这世界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公平呢,既然知道自己没有力量,就该躲到角落中去啊。怎么,你那样地看我,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不,”清光扁扁嘴角,“我只是觉得这些话不是大人的真心话罢了……”
“呵呵……”优雅地欠身,橘逸势笑笑,“真心是什么?那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或者说究竟有没有存在过的东西,你可以分辨得出吗?”
“我这么笨,当然分不出来,”高大的青年不以为耻地承认自己是笨蛋,“只不过说起看您眼色的话,这世间就没有人比得过我清光了吧。”
“你要是懂得看眼色那种事,就不会沦落到给我当家臣了啊。”橘逸势双手环抱,冰冷地注视着前方。
那跋扈的侍从还在大逞淫威,周边一片死寂。踏歌队早就过去了,贵族的车马们也大都慢慢地转头。本来是出来看歌舞的,结果却让他看到这种一点也不赏心悦目的事。打女人,真是难看啊。
皱了皱姣好的眉毛,他别过脸,打算带清光先行离开。
“何人在此大声喧哗?!”耳熟能详的娇嫩嗓音牵引住他刚迈动的脚步,他诧异地回眸,清光已经先一步认出对方的身份,“那不是智子内亲王身边的小枫吗?”
提到这个名字,橘逸势便满头黑线,“就是那个……大碗牛肉……”
“教我们打麻将的那个啊!”清光奇怪地咋咋舌,“大人,你记忆力变差了耶。”
“真希望能忘得更干净一点……”他喃喃自语,可以选择的话,他一点也不想和智子内亲王府的人扯上任何关系……每一次提及智子这个名字,都会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适感……那个长着一双单薄大眼的长发少女的身上,似乎存在着某种让他感到怯缩的东西,宛如在照镜子时看到别人身影般地不自然。不管面对任何人都会昂首直视的他,偏偏,会在那双透亮的眼睛前,移转开自己的视线……
“你要干吗?”侍从警戒地看着这个突然从后面的车子里钻出来的娇小少女,看打扮虽然只是个侍女,但搞不清主人是谁的时候,还是得多一点小心。
“该问这句话的人应该是我吧,”小枫脸色不快地走上前,一眼便可看清发生了什么,“我说前面的车子怎么走得这么慢,原来是有恶犬在此咆哮。”
“你说谁是恶犬?”侍从火冒三丈,指向伏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女子,“都是这个贱人挡住我家夫人的车,要怪就去怪她!”被小枫一激,他更加生气,抬手就要再给那女子一鞭。
“住手!”竟敢在她的面前打女人?小枫瞪圆眼睛。
“呦,你让我住手我便住手哪,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说到底不过也是一个小侍女,再胡言乱语,当心我连你一起教训!”眼看小枫衣着简单,想也不会是太有身份人家的高级侍女,侍从的态度更加肆无忌惮了。
“呵,没想到平安京里竟然还有不认识我的人啊,”小枫愉快地笑了笑,一边绾起衣袖走上前去,不知底细的民众们开始为身小力薄的她担心,但一旁的华丽马车中还未离去的贵族们却在耻笑那辆看似精美的车子了。
“那里面不知坐着从哪来的地方官太太,竟敢在京都耀武扬威。”
“是啊,连宫里的尚侍和宣旨,见了弥枫姑娘都要称声大人呢,这个官太太惹到她,显然将要倒大霉了。”
然而就在小枫将拳握得嘎嘎作响,准备给这个侍从点教训的时候,后面的车帘倏然掀开,探出一张少女娇媚的面孔,“枫?怎么了?”
“遇到一只不长眼的恶狗而已。”小枫耸耸肩,有意无意地向那车里瞥了一眼,“就是不知道他的主人有没有长耳朵了。竟然对属下的恶行不闻不问?”
“咳!”车里传出一声不满的咳嗽,装腔作势的声音伴随浓浓的香气飘溢出来,“什么人在这里多嘴?我家侍从就算犯错,也自有我家夫人调教,可轮不到别的什么阿猫阿狗在这里说教呢。念在你们不知道夫人是谁才这样无礼的分上,且不与你等计较,快快退下吧。”
智子笑了笑,向那隔帘发话的女人说道:“你家侍从适才的话我也听到了,很有道理呢。”
“什么?”小枫不可置信地望着智子。
却见智子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像你家夫人这种下贱的女人,也配混挤在这里观赏表演?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胆敢辱骂我的侍女,即便是用她这蝼蚁般的性命抵偿也是远远不够的!”原来智子记忆力甚好,将侍从打骂那年轻妓女的话转述出来,极为轻慢骄傲地回敬给对方。
“你!”愣了十秒左右,那车内的主人才明白过来这是在骂自己,当下气得花容失色,也顾不得让侍女传话显示身份了,自己便颤微微地伸出一只手,“竟敢骂我太宰府大夫人为下贱女人?”
“那又如何?”智子露出凛冽的笑容,对于那些自认高贵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讲道理也只是徒劳浪费口舌,不如让她直接尝受一下她给予别人的耻辱好了。若不懂疼痛为何物,自然就会随意地伤害他人吧。没有换位思考能力的人,正是脑筋不好的代名词。
“你、你又是个什么东西?!”那官太太在地方呼风唤雨惯了,头一遭受到这种被人全然不放在眼里的对待,又气又恼。向来只有她瞧不起别人,几时被人这样羞辱过?
“我?”智子嫣然一笑,扬起小巧的下颌,正欲开口,一道悦耳直抵人心的嗓音却先一步地从旁扬起。
“硕人其颀,衣锦?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来人缓步行来,背了一段《诗经》,随后冲车旁脸色发白的侍从笑了笑,“她是智子内亲王殿下。”
侍从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智子内亲王?那的确是当世身份最为高贵的女子,被她骂是贱人也只能认了,完了,竟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下可麻烦了。车内传出两声清晰可闻的抽气声,随后女子慌张的喊声传来:“夫人,你怎么晕倒了?”
而智子对那吓傻了的侍从看也不看一眼,她望着徐徐走到面前的青年,抿唇一笑,转身先扶起那个挨了鞭子的少女,“没事吧?”
柔柔低低的语调和适才与夫人对话时的傲慢完全不同,智子向她展露仿若春风的一笑,安抚了那女孩子受到惊吓的心,似乎自觉不相称般的,女孩子低下头,怯怯地抽出自己的手。智子不以为意,吩咐道:“枫,你送她回家,帮她看看伤……”
“好吧。李李你去——”
“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我想看戏。”小枫眨动着星光闪闪的大眼,看着公主与青年两相对望的镜头,陶醉地握紧双手,“真是命运的相遇啊。”
“有什么可命运的!”李李愤愤不平,“京里就这么几场活动,大家当然都出来看啊!橘逸势遇到公主不是很正常吗?”真搞不懂大人的品味!
橘逸势望着智子,有些自觉不可思议。明明在内心深处有人警告般地说着:她是个危险者。明明是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瓜葛,为何不知不觉的,他竟会自动现身在她面前呢?明知道她对自己怀抱着探索的兴趣,而自己、这个对任何事都并不想执着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对她产生了丝丝的好奇……
傲慢的少女站在阳光下,白色的织锦被碎裂的金粉晕染出深深浅浅的金霓。放纵却又内蕴,骄傲而又温柔,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她有着多少层的画皮?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或者每一面,都是真正的她?就像多面剔透的玲珑钻石,烁动出变幻无穷诱惑人心的美丽……
不管是哭泣抑或悲伤,忧愁抑或绝望,世界依然运转如常。所谓的自己……即是对他人而言无谓的空气。这种事,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了……所以他不想多管闲事,因为换身处地的话,没有人曾经对他,对那个寂寞得渴盼救助的他伸以一次援手啊……
世人若不爱我,我何必去爱世人。我只是我,我不是佛。
他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然而,在这里,这位堪称“硕人”的少女,却可以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妓女抱打不平。她那美丽的骄傲的凛冽,像七彩炫光一般,在艳阳下层层扩展,让他再也无法平静了。
凝望着她,他忍不住问:“公主,你要做救苦救难的现世活佛吗?”
清亮的大眼闪起一片潋滟的光影,少女抬头,还他以一个妩媚的微笑,“不,我只是觉得打女人这种场面很难看。而我,讨厌难看的东西,仅此而已。”
“原来如此……”轻轻地,他笑了。
少女并没有说谎,只不过,同一句话,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理解。而他觉得,他竟然能理解她言语中的含义。真奇怪啊……这个年轻的凛冽的任性的少女,竟然好像和他属于同一个世界……
哪里才是我的世界……在少女清亮的大眼中,在望向他毫无避讳的充满探索兴味的眼神里,他恍恍惚惚地看到了一个或许他也可以进入的世界……
“橘逸势,你刚才念了硕人呢,”少女笑了笑,大胆地问道,“那么,那可是你眼中的我?”
挑挑眉,他不置可否,却轻声徐曼念出那首诗的第二段:“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颔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低下头,在少女清澈慧黠充满挑衅的大眼里,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她是“硕人”,而自己……
若有若无的笑飘忽而逝,冰冷细长的眼睛闪过一片冷艳的寒光。他忽然失去了所有的表情,转身拉起清光,在人群中匆匆行去。
不管是哭泣抑或悲伤,忧愁抑或绝望,世界依然运转如常。所谓的自己……即是对他人而言无谓的空气。这种事,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了……
那么,到底为什么,还会为此而感到不可思议的哀伤呢?
一定是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一直还在期待着什么吧……
期待着那不可能属于他的东西……
棣棠花渲染渐浓春意。
执笔眺望的少女凝腮不语。
“大人,你知道内亲王在想什么吗?她这个姿势已经保持半个时辰了耶!”
“这还用猜?当然是橘逸势啦。在踏歌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人家甩掉,这对公主而言是多么大的心里创伤啊!”
“喔——我知道了,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
“你们……”智子肩膀僵硬地握紧手中的笔,为什么她只是思考一下问题,他们就能自动编排出这么多话?
“公主!”小枫眨眨闪闪发亮的大眼,“我们是你坚强的后援!你无需对我们掩饰你的心情。这是个开花的季节,万物复苏,草木丰渥,任何人都有自由平等追求幸福的权力!”
“住嘴。”智子不胜烦扰地按住额角,“有空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不如去把我让你调查的事做好吧!”
“我早就做好了啊。”小枫一脸诚挚,“公主和我情如姐妹,公主的事就是我的事,为了公主,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无怨无悔!请看我这两个大黑眼圈,这都是为了公主的委托而展开连夜调查所花费的名为青春的代价啊!”
“再废话我就把今后午餐中的双份甜瓜全部取消,快点给我!”智子拿出杀手锏,一举攻克小野弥枫的命门。
“哇——那可不行!李李,快点给我!”小枫急忙向身后伸手,取消甜点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顶着一对熊猫眼的李李不甘心地瞪她一眼,从怀里掏出自己奉令代笔连夜汇总出的文件。
“喏,都在这里。”小枫讨好地递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那……甜瓜……”
“嗯,谢谢你,李李。”智子面无表情地接过文件,冲李李点头道谢。
“呜——”小枫咬住衣角,“明明是我做的调查计划……”
“但执行人却是我啊。”李李咬牙切齿。还好智子公主心明眼亮,主持公道。为什么他这么倒霉!摊上这种百年难得一任的秀逗首领啊!
“档案名称:橘逸势?”智子翻动纸页的手猛地一滞,眼皮也随之跳了起来,“身高178,体重55KG,喜欢山茶花,星座不详、年龄不详、特长书法……小枫!你调查的这些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有关橘逸势能否成为公主夫婿的考评啊,为了这个我费了多少力气啊。”小枫可怜兮兮地观察着智子越来越青的脸色,奇怪,难道不是让她调查这个吗?
智子紧攥双拳,额角青筋暴动,“我、我是让你去查这个吗?!你到底都有没有认真听过我讲话呀——”
“那、那是李李去查的,我不知道!”小枫连忙缩到帐子后面,努力挤出两滴眼泪以示清白。
李李瞪她一眼,咽下一口怨气,终于没说什么。
“你少在那里狡辩!刚刚你明明说过是你做的调查计划!休想把事情推到别人头上!是你!就是你——小野弥枫!我告诉你!今天、明天,以及这一整个月里,你都休想在饭桌上再看到任何甜食!”
“哇啊——”娇小的少女伏在地上大哭起来,她这么认真为什么还要受罚嘛!
“哭、哭也没有用!”智子气到爆炸,她分明是让小枫去调查恒贞亲王和行刺一事有无瓜葛,这和橘逸势有什么关系?!真不知道小枫的脑袋都在想什么!
“哈哈,难得看到大人也会有哭泣的时候啊。”昙华蹲在一旁笑得很愉快。
“对了,你从刚才开始就蹲在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智子蹙眉望着这个笑起来显得更加奸诈的男子,他的纲领不是无所不在外加时刻隐形吗?会这么大大方方地现身?
“啊!差点忘了,”昙华慢吞吞地搔搔头,“滋野大人陪着嵯峨院前来探望智子公主,属下特来通报……”
“什么?”智子大惊,“他们在哪?”这小子蹲在这里看热闹好像已经有半个时辰了耶!
“在门口吧,这两位不愧为我朝颇有名望的诗人哩,相当懂得礼貌嘛。”瞧,这半天都没见他们自己进来,有耐心,加五分!
智子闻言直觉一阵昏眩,手中的笔差点折断,“你、你让我父皇和滋野贞主站在门口?!”
“属下最近接下了护卫内亲王府的职责哩,没有内亲王的允许,我怎么可能放别人随便进入呢?”昙华大义凛然。
“小、小野弥枫!你下个月也不用吃甜食了——”
“为什么嘛!”小枫泪眼婆娑地抗争,“昙华不对,为什么罚我?”
智子阴恻恻地笑了笑,“是谁说过,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下属,所以昙华的不对,就是你小枫的不对呀。”
“哇啊——”小枫哭得更大声了。
与此同时,站在门口的秀雅男子抬头看了看陡然惊飞的鸟雀,无限疑惑地望向身侧的中年男人,“嵯峨上皇,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啊,”男人笑了笑,“那大概是智子内亲王府的特产吧。”
“实在是太失礼了。”隔着帷屏,智子深深地伏下身,向另一侧的客人道歉。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偏偏是自己素来敬重的滋野贞主和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更加光火,哪有一朝上皇来访,却被搁在门口纳凉的事,真是岂有此理!
“算啦,”嵯峨院捧起茶杯,“是我们微服出行在先,没上过殿的下人又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不知者,不为罪。”
问题是那家伙是明知故犯才可气啊。智子咬了咬唇,咽下攻心怒火。
“不管怎么说,也是太轻慢了,滋野大人特意陪父皇前来,一定有什么要事吧。”嘴上如此说,心里也不免嘀咕,连护卫也没有带,这两个人还真是随便。
“哪里,内亲王府花木葱茏,很是赏心悦目。”滋野贞主笑容可掬,瞄了眼身侧的嵯峨,笑了笑道,“公主若真觉得过意不去,不妨作首诗作为惩罚吧。”
“作诗?在本朝有名的两位诗人面前?滋野大人,您的提议也太令智子难堪了。”智子笑着婉拒。
“哈哈,我的女儿还是这样谦虚哪。本朝第一女诗人不正是智子你吗?”
“传闻太过有才华的女子眼界便高不可攀,但是智子公主还是很有女子柔媚的性情。”
正逢小枫上来添茶,听了滋野贞主的话几欲呕吐。柔媚?啊啊,智子公主真是骗死人不偿命啊。
手中的扇子一敲,嵯峨把话接了过去:“说起传闻……现在平安京有个传说哪……”
“传说?”智子蹙了蹙眉,怎么觉得这两个人一唱一搭,似乎话里有话……
嵯峨露出促狭的笑容,“传说智子内亲王迷上了橘逸势……”
“噗!”智子才喝下的一口水当场喷出。不会吧?流言的速度比闪电还要快啊!
“父、父皇!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流言啊?!”
“有什么关系哪,花鸟风月均为风雅之事,年轻人嘛。”
问题不在那里吧。智子握紧双拳。和橘逸势在踏歌会上说的几句话,不知道被捕风捉影之辈是怎样绘声绘色予以流传的……就算是事实,她也一点都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话材料!
挣扎地恢复端庄的坐姿,智子端起茶碗力图定下心神,“父皇不会是为了要证实这种事,才特意来智子这里的吧。”
“我哪有那样无聊,”嵯峨拢了拢两鬓的头发,悠然开口,“实际上最近我接到了皇弟的请求哪。”
“大伴叔叔?啊,我是说今上,”智子有种不妙的预感,“他向您请求什么?”
“他希望我能送你入宫……”
“噗!”第二口水喷出,智子的脸色连同被溅到水的生绢一齐变成了青白色,“他、他可是和父皇同岁的人哪!想要娶我?”简直太不知羞耻了!
“哈哈,别这样刻薄嘛,他是好意啊。”
“后宫佳丽如云,他还妄想染指我这个侄女?还是好意?”智子的声调不觉微微提高。
“他现在并没有身份高贵的中宫,如果你入宫,有可能被册封为皇后。他会有这层考虑也是因为你弟弟正良,作为东宫缺乏有力的后援人的缘故。”
“原来如此,”智子高高地扬起眉毛,“没想到大伴叔叔还很为正良着想嘛。”
“不过那些事智子你都不用太过考虑,”嵯峨露出风轻云淡的笑容,“正良想要什么,让他自己去争取。我只是将这件事转告给你,仅此而已。”
“我明白了,谢谢父皇。”智子暗中舒了口气,总比最后一个知道要好。既然淳和对她有这种心思,那以后就不能随便进宫去了。
“这里面其实也有我作为父亲的私心……”嵯峨敲了敲手指,似乎不知如何措辞,“智子,总让你孤独一人生活的话……”
“没关系。”智子挺直背脊,将纸扇横放膝头,露出冷静艳丽的一笑,“皇女不下嫁,智子生活得很好。并没有过所谓的孤独呢。“
“是吗?”嵯峨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还有啊,智子,”他把身体向前探去,饶有兴趣地问道,“皇女不下嫁那种陈词滥调,你真的会被它限制吗?呵呵……”
“父皇,您这是在挑拨女儿吗?”智子微笑以问代答。
“哪里,我的意思是说,每个人都有自由地追求真爱的权力哦。橘逸势是个美男子不是吗?嘿嘿……”
果然!透过屏帷缝隙看到不怀好意的笑脸,智子额上布满黑线,父皇他根本就是为了证实这种无聊的小道消息才特意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