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被人拉开,众人抬眸看过去,果然是杜幽篁。
他甚至未曾卸妆,只是好奇地问那刚才说话的女子:“世上当真有这样的胭脂?”
那女子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不自觉地受他牵引,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刚才说,你有雪山青莲蕊、南海无伤泪?”杜幽篁再次问她。
“是的。”她再次茫茫然点头,微微掩住心口,以防跳得飞快的心脏出卖了她此刻的感觉。
“千色……”杜幽篁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的,过了片刻却极轻极淡地舒了下眉。
周围的众女顿时痴痴地看着他,几乎全部溺毙在他那个不经意的表情里。
千色。
世上果然有这么美的胭脂吗?
那么……她会不会喜欢?
虽然她从不爱这些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但是如果他送了这样的胭脂给她,她会不会喜欢?
只有那样的胭脂,才能配得上她吧?
不过,以她的性格,大概是不会用那些东西的……
“雪山青莲蕊、南海无伤泪。”他再次轻喃出声,随即又微微皱了下眉。
“小杜,你喜欢这东西?”其他的女子立即又羡又妒地看向那个女子,“你什么时候把东西送给小杜?”
对面的女子这才仿佛突然被梦惊醒了似的,“这个、这个……”
因为刚才眼见杜幽篁对她格外的客气,周围的众女颇不是滋味,如今看她为难,顿时出声嘲弄:“怎么?刚才不是你说要把那东西送给小杜的?”
“舍不得了?”
“既然舍不得干吗拿出来现世?”
低低而不屑的讥笑声响起,对面那女子的脸色更加不好看起来。
虽然她是很迷恋小杜不错,但是、但是那东西……
如果她送给了小杜,爹会不会生气责骂于她?
杜幽篁却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又仿佛没有听到刚才她们所说的话,目光只在她们脸上一一掠过,神色宁静,却有一种隐隐的让她们听从的压力,“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如果想听我唱戏,请明天再来。”
转而对那女子又看了一眼,而后他便挑开帘子走了进去。
只是他挑开帘子的瞬间,却突然有人正好迎面走来,刚好那么巧合地撞在一起。
“小杜,你没事吧?”有人一把扶起了他,随即板脸看向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你是谁?怎么会跑到后台来。”
那人却只低着头揉着手臂,杜幽篁随便看了一眼,淡淡开口:“我没事,让他出去就是了。”
“还不走?没听到是不是?”戏班子里的人横了那人一眼,把他朝外推去。
帘外的众女此时已然纷纷离去。
“小杜,外面那群姑娘刚才在干什么?”有人笑着打趣。
“没什么,”他坐回去卸妆,“只是说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罢了。”
“这么多东西,够我们搬的了。”有人愁眉苦脸地看着后台那一堆东西。
“还有这匹马,该怎么弄回去,我只要一碰它它就瞪我。”有人以更加夸张的表情指着拴在一旁的马儿。
杜幽篁微微扬了下眉,朝白马那里看了一眼,一边卸妆一边开口:“没关系,我来牵它回去就好了。”
夜已深。
暗云遮月,周遭寂寞宁静。
四下无人。
空气中微微的热意慢慢袭来,让人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生。
许久之后,不知道何处的风终于徐徐吹来,一丝丝的凉意让人在黑甜乡中陷得愈来愈深。
黑影骤现!
越过层层屋脊,那条黑影径直朝某个方向扑去,直到终于来到一户人家门前,他才终于停下了身子。
扬州城盐铁转运使府。
黑影无声冷笑,伸手在那门前石狮子脑袋上一抓,顿时抓出了五道深深的痕迹,他略略一顿,似乎觉得有些不妥,随即伸手在那石头狮子脑门上一抹,那五个抓印顿时又不复存在了。
他微微借力,脚尖一点,身子如一只大鸟般腾空而起,很快便翻身跳入转运使府内。
空气中弥散过草本植物的味道,这偌大的庭院里,此刻寂静得仿佛空无一人,所有的房间里都没有掌灯。
他却仿佛轻车熟路一般,径直摸到了庭院的最里层,转运使府女眷所居住的地方。
驻足辨认了一下方向,他再次朝一处种满了牡丹花的院子中潜去。
房门紧闭。
黑衣人在身上微微一探,随即摸出一把刀来。
轻寒的刀刃在月光下微微折射出一线微弱的明光,泠泠流转。他抬手,刀子便贴近那房门,轻轻一撬,房间的门栓随即被那刀子牵引着朝一边无声退去。
房门因此而让出了一道缝隙,黑衣人迅即闪身而入。
暗淡的房间内,只能隐约辨认出模糊的影像。黑衣人轻手轻脚走进去,却见那最里面的房间内,分明纱帐层层,随着透窗而入的夜风轻轻曳动。
房间内的女子犹在安睡,微微的呼吸声在这样的夜间清晰可闻。
黑衣人只略微顿了一顿,便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刀贴近了床上酣眠的女子。
蓦然而来的寒意让床上的女子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随即蓦然惊醒,“谁?”
“闭嘴!”刻意压低的声音几乎让人辨不出男女,但是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却让床上的女子瞬间放大了瞳孔,浑身发抖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青莲蕊和无伤泪放在哪里?”黑衣人再次低声喝问。
床上的女子略一犹豫,但是那把刀子却在瞬间划破了她的颈子,血腥味顿时微微地弥散在房间内。
她猛一吃痛,顿时闷哼了一声,睡在外面房间里的丫环揉着眼睛披衣起床,“小姐,你怎么了……”
只可惜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随即飞射而出,正好刺入她的心口,没容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便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杀了她!
床上的女子只觉得寒意侵骨,下意识地一手指向自己房间内的梳妆台,“抽屉里……”
黑衣人冷冷一笑,手中的刀蓦地丢开,房间里顿时漾出一片清瘦如月的刀光,随即他伸手一横,四支奇怪的东西突然从他手背上伸出,带着锋利的倒钩,他只用力朝下一抓,那女子在瞬间便已血肉模糊。
她痛苦地抽搐着,片刻后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血腥味更浓。
黑衣人快步来到梳妆台前,翻了两下抽屉,便从里面找出了两个形状扁平的密封瓷瓶,他再次无声轻笑,随即身子轻闪,从房间内走出。
离开的那个瞬间,有一样东西轻轻地“啪”的一声跌在房内,只是他仿佛是因为太着急离开了,所以并没有在意。
庭院里依旧寂静无人,远远地传来三两声狗吠。
黑衣人微一踮脚,随即飞身掠上院墙,朝这偌大庭院里四处再打量了一眼,而后快速离去。
夜色更深。
黑衣人掠去的姿势,犹如一道暗夜流光,只是他所行去的方向,却是朝着这扬州城内最有名的戏班子所在的地方。
大四喜。
又是一天。
杜幽篁早早便起了床,但是他却不是为了吊嗓子,只是提着一篮喂马的草料去找昨日鲁道子送来的那匹叫做白耳的马。
白耳似乎很兴奋,看到他的时候又是喷鼻又是甩尾,连草料也顾不上吃。他笑了一笑,随手在白耳的背上摸了一摸。
好久不见了,它居然一点儿都不曾忘记他。
又拍了它两下,他便把草料放进临时找到的马槽里,看着白耳吃东西,只是它一边吃却一边仍旧半抬着眼睛看他,耳朵动来动去的,一点儿也不安分。
“你怎么不呆在她身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质问白耳,但是他的语气却很低很柔。
很多人看他的外表,大概都会以为他是个不太好接近的人,因为他的神色总是有些冷淡,似乎也不爱说话。但是熟悉了以后,却不会再那么想,不相信的话,可以去询问大四喜所有的人,他们都是明证。
也有人问他是不是不快乐,但是……他有什么不快乐的呢?
很多事情,明明他想做的话,立即就可以做到。
只是……他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做而已。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他抬头看着白耳,依旧站在那里没动,脸上露出一种很傻气的表情,就像是下一刻白耳就会告诉他答案似的。
袖子微微拂了一下,却有一种硬硬的感觉传来,他蓦地醒悟,隔着衣袖抚了一下那件鲁道子的礼物,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仿佛可以想象得出她现在的样子。
青丝蓝衫。
如霞之灿,如云之逸……
“小杜,吃饭了!”隔壁传来伍婶的喊声。
他应了一声,看着白耳微微一笑,慢慢朝前面院子走去。
因为常驻扬州的关系,所以大四喜在这里专门租住了一个小院落。好在他现在很红,日常的租金什么的,都还可以应付,偶尔还有很多节余可以拿来做其他用途。
“吃早饭了。”刚走进去,就有人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
“嗯。”他点了点头。
“小杜,刚才去哪了?”有人随口问了一句。
“喂马。”说到白耳的时候,他心里总有些隐隐的高兴。
“我们喂就好了。”其他的人连忙接了一句,“这种粗活你就不要干了。”
他微微笑了一笑。
大四喜的每个人对他都很好,所以,他很喜欢这里。
早餐很简单,但是伍婶也翻出了无数花样。众人一边吃一边正在商量着今天要唱哪一出,却突然听到有人把门拍得震天响,正在吃饭的众人顿时被吓了一跳。
“什么事啊?大早晨准备吓死人?”有人不满地开口,出去应门。
杜幽篁朝外面看了一眼,依旧慢慢继续吃早饭。但是没想到出去开门的人却几乎是在瞬间从外面又弹了回来,一脸惊吓过度的样子,指着外面结结巴巴地开口:“官、官差……”
官差?
众人顿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勺子,一起朝门外看去。
果然,因为着急没人来开门的官兵们已经破门而入,凶神恶刹一般朝他们步步逼近。
班主急急赔着笑脸迎了上去,“官差大哥,不知道大早晨就到我们大四喜有什么贵干?”
“滚开!”领头的人一把推开他,根本不吃他那一套,随即目光在房中一扫,视线一下便紧紧锁在了杜幽篁的身上。他大步走到他跟前,伸手把一个东西放在杜幽篁面前,冷笑着开口:“杜先生,请问这东西可是你的?”
那是一块普通的方形玉佩,上面清晰地刻着“幽篁”两个字。
杜幽篁下意识地朝腰间一探,但是却一无所获,他伸手抓起那玉佩便要收起来,“是我的。”
这是她曾经送的东西,怎么会被他大意弄丢?
那人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眉间掠过一丝猫儿擒鼠般的笑意,“且慢!”
杜幽篁皱眉,缓缓抬眸朝他看过去。
那人却一字一句说得分明清楚:“杜先生,你承认这块玉佩是你的东西?”
“是我的东西。”他再次点头。
“既然如此……”那人冷冷一笑,朝左右示意,“拿下他!带回衙门!”
“官差大哥,为什么要把小杜带到衙门去?出了什么事?”众人顿时纷乱不已,班主眼见那些兵差们要抓走杜幽篁,猛地拦在了他的身前。
“出了什么事?”那领头的人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微笑,看向杜幽篁,“你自己做的事,还需要别人来提醒吗?”
杜幽篁深吸一口气,徐徐起身,“我做了什么事?”
“你为了夺取青莲蕊、无伤泪而夜入扬州城盐铁转运使府,杀害了转运使杨大人的女儿和一名丫环,”那人眼中含着讥笑,“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周围的人顿时倒抽一口冷笑,不等杜幽篁开口,已经有人急急替他分辩:“不可能!绝对不是小杜做的!”
那人目光一转,在众人身上打了个转,所有的人几乎在瞬间察觉到一阵寒意,顿时安静了下来。
就在那一片寂静中,杜幽篁看着那官差开口:“不是我做的。”
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却说得都很坚决。
“是不是你做的,咱们公堂上再说!”那人却又一声冷笑,随即喝斥周围的兵差:“还不带人走?!”
杜幽篁缄默地抿着唇。
青莲蕊,无伤泪。
可以制出天下最美胭脂的东西……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到底……是谁要害他?
为什么要杀了昨天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