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南的冬天尤为难受,又湿又冷,透骨的阴寒,在四季如春的大理住惯的两人都极不适应。
风唯卿真想就这样缩在屋里不出去,有暖暖的火,还有恋人的怀抱,可是吃饭的问题不能不考虑,要吃饭就要有银子,有银子就要去给人家去看看病,然后到市场上买些生活必需品。
他把握时间,每天绝对不超过半天,天大的事中午之前也要赶回来陪伴恋人,而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提前跑回来。可是就算这样,仍然要离开温暖的小窝,所以每天早晨成了他最痛苦的时刻。
风唯卿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抱住楚云一阵狂吻,然后是例行的哀号。
“云,我不想起啊——”
荆楚云温柔地笑:“你昨天不是都给他们开好方子了吗?没有要紧的病人,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家里还有些吃的。”
“可是你的衣服太薄了,要买件厚一点的才行,我们刚好有些银子,我还想给你买——”
“我又不出门,明天再去买也来得及。”
“好吧,那今天就可以——嘿嘿,云——”
荆楚云抓住他不规矩的手,却挡不住他缠过来的火热身体,外面很冷,单薄的小屋根本抵挡不了呼啸的寒风,可是他的怀里却总是火热的。
我象火一样的热烈的情人,荆楚云情不自禁地松开手,任他在自己身上洒下一团奔腾的火,好热……
“嘭嘭嘭……”随着敲门声,一个稚嫩又带着哭音的声音急切的叫:“风哥哥,你在吗?”
“该死——”风唯卿喟然趴在恋人身上,咬着牙痛苦地低吼:“我不在,不在,不在……”吼了几声,又抬起头可怜兮兮地道:“楚云,咱们什么也没听到对不对?”
“风哥哥,呜——你快来啊——”外面的人开始大哭。
荆楚云忍着笑:“好像是前一阵子哭着闹着要嫁给你的那个小姑娘。”
“8岁的孩子懂什么?不管,云,我们继续,给我……”殊不知嘟着嘴的他也像个孩子。
“呜……风哥哥,我爹快死的,你快来救救他吧——”小姑娘又在嘭嘭地砸门。
“什么?”风唯卿一骨碌爬起来:“小苗别哭,你爹怎么了?”
“呜……他早晨出去时摔倒了——”
只是摔到了?风唯卿穿衣服的手一顿,第一直觉是管他什么小姑娘,拉过来打一顿屁股就对了。
“然后他就睡着了,呜……怎么也不醒,张大妈说他会死的,呜……风哥哥……”
荆楚云坐起身,帮他把扣子系上:“听起来挺严重的,你去看看吧。”
风唯卿点头:“小苗,你先回去,我准备一下马上过去。”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冲出去,荆楚云怔忡了片刻,感觉屋子里一下子冷了,缓缓起身在炉子里添了些炭。
门“砰”的一声开了,刚离开的人又冲回来。
“好冷啊,外面又下雨又下雪的,楚云,门窗关好,我很快回来。”
“好,把这个也穿上。”荆楚云拿了件蓑衣递给他。
风唯卿还是不放心地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才出去。
荆楚云摇头笑笑,未来及拴好门,风唯卿又回来了,一把抱住楚云,笑道:“我忘了这个——”在他脸上重重的亲了几下:“等我。”
“我煮些热粥等你回来一起喝。”
“嗯,放些皮蛋和瘦肉在里面,窗台上有。”
荆楚云失笑:“快去吧,馋鬼。”
风唯卿大笑,又亲了一下,身体凌空一翻,飞快的跑走。
要不是不愿让人知道他身怀绝技,大概会用上轻功吧。傻瓜,急成这样,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荆楚云关好门,淘米下锅。他不会做饭,风却是此中高手,他曾想学,怎奈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到现在也只会煮些简单的粥而已。
荆楚云笨拙的切着皮蛋,想象着风的巧手和花样百出,不由自嘲一笑,再一次惋惜,他原是天之骄子,合该笑傲江湖,却要过这种乏味清苦的日子。
皮蛋切好了,刚放到锅里,忽然听到门外有声响。
这么快就回来了,别是又忘了什么东西吧?荆楚云含笑走到门口,突然打了个冷战,杀气——浓烈而凌厉的杀气透过薄薄的门板,扑面而来。
闪念之间,雪亮的剑峰瞬间劈开门板,直袭他前胸,荆楚云急速退后,更多的剑峰递过来,黑影骤来骤去,但见茅草纷飞,霎时温馨的小屋变得残破不堪。
一片狼藉之中,白色的身影狼狈闪躲,在手臂和腿上连续挨了两剑之后,终于看清了这些人,是崆峒派的掌门彭晋古以及几个崆峒门人。
原来彭晋古在四川青城郡临潭阁上,震于貌似少年的武林前辈“赵斜川”的武功和威名,才相信自己的儿子并非死在白衣少年之手,于是继续找点苍派报仇。
不久以后却听说临潭阁上之人并非赵斜川,而是一个风姓少年,和那白衣少年交情非比寻常,心中又生疑惑。几经调查,得知他的儿子确是死于那白衣少年之手。他中年得子,爱逾性命,竟然莫名其妙死在一个少年之手,怎肯罢休?终于探得他们在此处落脚,找准机会,便要报仇雪恨。
“臭小子,你害死我的儿子,我要你的命。”
荆楚云冷笑:“依他的所作所为,死一百次也是应该,养出这种儿子,还有脸提?”
当初找崆峒派下手,也是鉴于这位崆峒少掌门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杀了他也不会引起武林中人同情愤慨,导致群起攻之。
“我要把你碎尸万断——”
彭晋古口中大骂,手上的剑招越发凌厉。荆楚云的武功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匆忙之下也没有兵器可用,加上周围还有好几个崆峒好手包抄,很快身上就带了几处剑伤,心想完了,脑中闪过风唯卿俊朗的面容,求生的意志立时大于一切。
眼见几柄剑同时递到那人身前,将他前后左右的去路全部封死,彭晋古大吼一声:“远儿,爹给你报仇了。”用尽全身力气,挺剑直刺那人胸前要害。却忽觉眼前一花,那人已脱出重围,无声无息地腾空而起,如浮云起伏涌动。
荆楚云在空中翻身,转而向下,双手张开,白色的衣衫鼓动如充满气的圆球,地上的茅草沙石突然向空中飞去。
彭晋古被飞舞的砂石茅草遮住了视线,不由心头大震,想后退已是不及,身体被一股大力拉向前方,手中长剑把持不住,“噌”的一声脱手,随着长剑脱手,怦怦几声,和众崆峒弟子撞做一团。练武之人,身体都有自然反应,一经冲撞,内力迅速反弹,霎时之间,几个人纷纷被彼此内力弹开,摔倒一地。
荆楚云捞起一把长剑,出手如电,连杀几人。
见那几人都死了,荆楚云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汗,只觉浑身酸软,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暗道侥幸,若是他们讲求江湖道义,只派一人出手,此番死定了。
那彭晋古报仇心切,又怕那个武功奇高的风姓少年回来,于是携弟子合力围攻,却没想到反而因此丧命。这招“云聚云散”就是专门对付敌人围攻的。
云栈天的这套功夫,威力极大,却也极耗内力。荆楚云一共只会三招,在青城山用过的“云卷云舒”是最省力的,当时用后也受了内伤。而这招“云聚云散”比那招要难的多了,若非这一年来跟着风修习内功,这一招使出来怕会经脉受损,还有一招“云幻云灭”最是霸道,更加不能轻易使用。
这一年来,风唯卿屡次教授武功,可是他的武功无招无式,需要有特殊的天分才能学会。荆楚云够聪明,无奈心思过于纤细缜密,反而不能一心一意,怎么也学不会,不得已才只修习他的内功,却因时间太短,虽有长进,可是离高手还有很大的距离。
荆楚云抬头看看四周,他们住的偏僻,离最近的村落也有段距离,幸好雨雪纷飞的清晨,村民都不愿出门,才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荆楚云努力调息,却觉丹田空空如也,知内力已然耗尽,苦笑一下,勉强直起身,忽听身后有人拍手。
“妙极,妙极,魔教教主云栈天的绝技果然厉害。”
荆楚云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蓝衣人悠闲的坐在不远处的树枝上。看他三十来岁的年纪,容貌颇为俊美,只是眉梢眼角俱是风情,一颦一笑都透着邪魅之气。
“最妙的是,使用这绝技的人是个绝色的美人儿。啧啧,不要皱眉,虽然说你皱眉的样子也很美,可是我想看你笑。”
荆楚云微笑:“你不是崆峒派的人?”
那人大笑,飞身从树上跳下来:“姓彭的是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美人儿笑起来果然更美,你不妨再猜,猜中了哥哥给你奖励。”
荆楚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而自己连挪动脚步的力气都没有,暗自心惊。
这人看到他出手居然丝毫不惧,显然武功极高,风怎么还不回来?
想到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你是乔见水。”
那人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样的美人儿居然也知道我的名字,乔某深感荣幸。”
此人是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男女不忌,据说武功已在武林前十之列,轻功尤其好,正教中人几次合力抓捕都一无所获,还被戏弄羞辱了一番。他吃过风的亏,想来是不知他在此了。
荆楚云笑道:“这有何难?我还知道你是跟着崆峒派来的,是不是想看看他们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听说你轻功天下第一,不过这次恐怕被跟踪了也不自知呢?”
“聪明的美人儿,想知道是否还有人看到你出手就直说嘛,只要你跟了我,我知无不言。”乔见水已走到他面前,对他魅惑地笑着。
荆楚云不落痕迹地退开一步:“知无不言,哼,就怕你不知道。”
乔见水痴迷地看着他:“好,那我换个条件,只要你跟我,我就替你杀了那旁观的人,应该还没走远。”
真的有跟踪的人?荆楚云暗自抽了口冷气,抬眼直视乔见水:“好,你去杀了那些人,我就跟你。”
“爽快。”乔见水抚掌笑道:“我就喜欢爽快人,不会拖泥带水。我还从未见过杀人杀得如此麻利又帅气的美人儿呢,美人儿就是美人儿,连杀人的模样都很美,可是——”
眼波一转,幽幽地叹了口气:“可是如果是来杀我就不好了。我知道,等我杀了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我想要美人儿,又不想被杀,聪明的,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废掉我的武功。”
“果然聪明,既然你允许,我就不客气了。”乔见水笑逐颜开地把手放到荆楚云的肩头:“你忍一忍,以后我一定加倍疼爱你。”
荆楚云笑道:“你就那么有把握我没有还手之力?”
乔见水在他琵琶骨上用力一捏,练武之人最怕琵琶骨被制,一来此处被制浑身的功力都无法使用,二来此处最是脆弱,一旦受伤必然痛如骨髓。
见这看似娇弱的人儿遭此剧痛竟然面不改色,连笑容都没有一丝变化,乔见水心下佩服,更加心痒难挨,放松了些力道,摆出一个自认最风流倜傥的笑容。
“别想骗我,你要是还有力气,早就痛下杀手了,哪里能容我如此放肆?”
“是吗?”荆楚云加深笑容,美丽的笑容如冰天雪地里绽放的娇艳玫瑰,冷冽而绝丽,充满了矛盾的魅惑。以乔见水的阅人无数,也不禁为之所迷,怔忡了一下。
就在这一霎那,荆楚云突然一口气向他吹过去。
“那就偿偿我教的‘吐气如兰’。”
乔见水大惊,急向后跃,他轻功绝佳,此番又是用尽全力,这一个纵身就跃出了十步开外,惊疑不定地站在当地,随即笑了。
“可惜没有中,有趣,有趣,你还有什么本事也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荆楚云朗声大笑,柔韧纤瘦的身体随着清亮悦耳的笑声微微颤动,如弱柳扶风一般。
“乔见水,就怕你没命见识。我想你应该闻到了我口中的气息,只要一点点就足矣,如果不信,我建议你照照镜子看看印堂的蓝色印迹,这便是‘吐气如兰’之毒,你见识广博,应该听说过吧,我就不多说它的霸道之处了。乔见水,你想死还是想活?”
和“嫣然公子”的“嫣然”之毒齐名的“吐气如兰”?十几年前曾令武林中人闻之色变,乔见水当然听说过。魔教已覆灭十几年,此刻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说,他都不会相信,但是眼见那少年一举打败了崆峒派的几名高手,用的确实是当年魔教教主的独门武功,方才又确实闻到他口中如兰之芳的气息,由不得他不信。
乔见水顾不得贪看他的美丽,笑容也挂不住了,风情万种的眼波掠过一丝阴狠之色。眼波一转,又复魅惑,一面缓缓靠近,伺机行动,一面打着哈哈。
“那你来说说,想死怎样,想活又怎样?”
荆楚云把手中的剑往旁边一扔,凛然道:“想死么,就来杀了我,看看我身上有没有解药,想活就去杀了跟踪的人,我或许考虑饶你一命。”
乔见水暗自心惊,这少年果真不简单,居然看破了他的用心。
他把兵器都扔了,看来是有恃无恐,不由放软了口气:“爱慕还来不及呢,我怎舍得杀你?可是,要是到时你不给我解药呢?”
荆楚云正色道:“你恁的多疑了,这‘吐气如兰’虽然霸道,发作起来却是很慢,你中毒不深,恐怕要十二个时辰后毒性才发作,然后痛苦七七四十九天才全身溃烂而死,你轻功那么好,我肯定追不上,我还怕你这段时间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呢?”
乔见水咬牙:“好,我去杀了那人,你要是食言,就等着天下武林共诛之吧。”说罢飞身而起,向西北方向追了过去。
“天下武林共诛之,怕有何用?”荆楚云冷笑:“我当然会在这里等你。”
捡起一些茅草堆在一起,浇上平日御寒用的烈酒,一把火点着。
只是一个摔倒的病人,风怎会去了那么久?莫非遇到了什么麻烦?就算是,以他的武功应该不会有事,他看到这里的火光一定会赶回来的。
只是夹着雪粒的雨还在下,虽然不大,却淅淅沥沥的甚是绵密,火光不够猛烈,不知他能不能看到。
至少总算躲过一劫,荆楚云稍稍松了口气。一旦放松,伤口就开始叫嚣着疼痛,让他举步维艰,咬牙走回去小屋,从一片狼藉中翻找伤药。
忽听有人大叫:“楚云——”声音惶急而焦灼。
回头看去,远远的一个身影飞奔而来,奔跑的速度比那号称轻功天下第一的乔见水有过之而无不及,瞬间就到了眼前,荆楚云绽放一个真心的笑容,放心的扑倒在熟悉的怀抱里。
他的身上带着些许血腥气,显然也遇到了麻烦。
原来风唯卿赶到小苗家,发现家里没人,邻居说小苗的父亲是在他岳母家摔的。他问明地址,又赶到邻村他岳母家,还是没见到小苗的父亲,说是送去镇上的医馆了。
风唯卿想,既然送到医馆,那就用不着他了,于是告辞,那一家人却突然惊慌的跪了一地,说只相信他,求他去医馆看看。
风唯卿突觉此事蹊跷,逼问之下,才知道有人抓了小苗的父亲,教他们这个方法拖住他。
他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顾不上那些人,急忙往回赶,却在村口的树林遇到了伏击。
对手有二三十人,势如拼命,还使用了弓箭、暗器、捕猎的陷阱和铁丝大网,逼得他重手伤了几个人才惊退了来人,冲出重围。
***
简陋的小屋只剩下一个墙角支撑着可以挡挡雨雪。
风唯卿让楚云靠坐到未倒塌的墙边,仔细的处理他身上的伤口。一共七道剑伤,虽然只是皮肉之伤却流了不少血。左肩被人用重手法震伤,最少十天不能用力,而最重的还是内伤,恐怕要好久才能恢复。
见风唯卿脸色难看之极,眼泪在眼眶打转,却抿着嘴一言不发,荆楚云叹了口气,安抚的拍拍他的脸。
“没事的,风,我的复原能力很好,以前受过更重的伤,不也没事,连疤痕都没留下什么。”轻笑一声:“还是——你饿了,对不起,风,我熬的粥撒了。”
他不说还好,这句话一出口,风唯卿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挡不住。
“云,我吓死了,这一路上我——”喉咙一哽,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那时深恐他已经遇害,只觉得心如火焚,六神无主,脑中一片空白,只是一径狂奔。
“我以后一步也不离开你了……”风唯卿抱住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荆楚云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有再劝他。沉默了片刻,开始说方才的事,从彭晋古到乔见水,略过凶险之处,却将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都说得很清晰。他口才甚好,这般沉静的用讲故事的口吻娓娓道来,很快就让风唯卿平静下来。
“那乔见水真的会去杀跟踪的人吗?”
荆楚云淡淡一笑:“当然不会,他又没中毒,大概找个地方照照镜子就会回来。”
“那你的什么‘吐气如兰’——”
“笨蛋,当然是假的,我打不过他,只好骗他了。风,他看到我出手,一会儿你替我杀了他。”
风唯卿怔怔的看着他,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荆楚云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深沉的模样:“风,怎么了?”
风唯卿沉吟了片刻,道:“我在想这次的事恐怕并不单纯,这半年我们一直在外面,才回来没一个月。而崆峒派远在西北,就算我们一到这里他们就得到消息,立即赶过来也是不及,何况还要了解我们的情况,设计分而制之。恐怕只有黑堡才能随时掌握我们的行踪,奇怪的是,他要对付我们何不亲自动手,为何要利用崆峒派?”
“你想到什么?”
风唯卿不太确定的说:“我觉得,他的真正目的似乎不是为害你性命。”
荆楚云点头:“不错,方才如果是黑堡的人出手,我早就死了。风,他的目的是你,他想通过揭穿我的身份,逼你和各大门派交手,在你取胜后他再出手,他的武功你是知道的,这样,苏慕诚既确立了威信,又成了武林的大恩人,黑堡从此号令武林,谁敢不敬不服?而我死了,他就无法利用我来逼你出手了。”
在大理时,沈东篱曾分析苏慕诚对付他们的真正用心,那番话,他一个字也没和风唯卿提起过,此时却是不得不提了。
“所以,我怀疑,方才如果我输了,他们也许会出手救我,苏慕诚要的只是我身世的证明,我的命他并没有放在眼里。至于为何要利用崆峒派,大概是因为只有彭晋古不为宝藏,是真心想杀我,这样才能逼我在生死关头用出自身的功夫。”
这个人比当年的魔教,比父亲要有手段的多了。当年魔教的覆灭有苏常青的因素,而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行事太过随意霸道,令江湖门派人人自危,才会联合起来对抗。
所以,一样是争霸称雄,魔教的结果是覆灭,而黑堡必将如日中天,为江湖中人所敬畏仰慕。
“风,当日在大理城时,我说过,如果努力了还是不行的话,就放手吧。现如今我们——”
风唯卿脸色一变,还未开口突觉周围似有异动。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从倒塌的床下拽出一床棉被,盖在他身上,轻声道:“别多想,此地不宜久留,解决了那人我们就离开。”
说罢站起身,走开几步,负手而立。
片刻之后,带着一身煞气的蓝衣人轻飘飘落在他面前。
那人上下打量风唯卿一番,突然笑了,这一笑煞气荡然无存,只有满脸的喜色和满眼的欣赏。
“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竟然遍是俊俏的少年。小兄弟,可曾看到一个穿白衣的少年?”
风唯卿见他如此,不由一愣。他想到过这人或许会一看到他就出手,或是转身就跑,却没想到这人色迷心窍,竟然没有认出他来。想想也是,当年擒拿此人时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如今已经过去近四年,身形、相貌和声音都有变化,而且那次是在晚上,难怪他认不出。
风唯卿凛然道:“你现在去投胎,说不定转世之后还能见到他。”说着右掌一推,浑厚的掌力铺天盖地而来。
乔见水没想到他突然动手,排山倒海般的掌风袭来,不由惊呼一声,霎时呼吸困难,已知这少年的功力高出自己很多。不敢硬接,也不及躲闪,就势向后倒去,身体贴着地面就地一滚,堪堪躲开这一掌,却也惊得冷汗迭出。
面貌虽认不清,但是小小年纪拥有这样高深的内力的人普天之下可谓绝无仅有,而这样简单却让人无法抵挡的招式也断不会认错。他闯荡江湖十来年,从未遇到敌手,三年多以前第一次战败,竟然是败于一个少年之手,已足以令他没齿难忘,更别说还被扔在衙门口,受尽折辱,九死一生才得以逃脱。
乔见水自知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又知他性情敦厚,心念一转,干脆不再抵挡,伏在地上,闭目不动。
不管乔见水是还击或是逃走,风唯卿都有把握三招之内杀了他,事实上,方才右掌一出,左手就蓄势待发,大理段氏的“一阳指”足以令那人受点伤。
但是那人却突然不抵抗也不逃走,一幅引颈就戮的姿态,他反而无法下手,这一指不及收回,硬生生向旁边一偏,击在乔见水身侧,霎时土石纷飞。把乔见水又惊出一身冷汗,暗道侥幸,翻了个身面对他,诚惶诚恐地道:“你是大理段氏的人么?段少侠,我没有恶意,请你手下留情。”
当年风唯卿和他相斗时并没有报名,他见风唯卿使出大理段氏的嫡传武功,还道是大理段氏的人。
大理段氏,风唯卿心念一动,抬手点了他的穴道。
“好,看在你提醒了我的份上,今日饶你一命,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
“少侠一句话,乔某万死不辞。”
这句话说得铿锵有力,神态之慷慨,表情之诚挚可以说无以伦比,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气魄,哪里还见方才的狡诈妩媚,足见此人有骗死人人不偿命的本事。
荆楚云冷笑,风想让这人到大理或找雷转篷,或找那个和他称兄道弟的小王爷求救,可是苏慕诚是何等人物?既然等了这么久才出手,自然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何况此人狡诈,此番离开,必不肯善罢甘休,倘若把他的身份泄漏出去,被那些所谓的邪派高手得知,后患无穷。名门正派好歹还要顾及道义和颜面,那些人才真是不择手段。
只听风唯卿道:“你轻功绝佳,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赶赴大理城,持此信物找到——”
“风,”荆楚云打断他的话,缓步走过来:“你先等一下,我有话说。”
乔见水一见他就连连道歉,诚恳万分。
荆楚云俯身捡起一把剑,走到他面前。
乔见水知他心狠手辣,见他目中杀气大盛,不由面如土色,用乞求的目光看向风唯卿。
“乔某作恶多端,今日命丧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少侠所托不能达成,此乃乔某毕生遗憾,还请少侠见谅。”
风唯卿道:“楚云,我知你恨他,可是此人还有用处,你就不要——。”
见他求情,荆楚云暗自咬牙,想起方才让他杀此人时,他便没有回答,必是不愿。
别人步步紧逼,他却对臭名昭著的淫贼都心慈手软。此番身份暴露,他还不能狠下心,看来这一劫是断然逃不过了。就算侥幸逃过,日后必与杀戮相伴一生,饱受颠沛流离、追杀暗算之苦,以他的心性,又如何能快乐?
哥哥是不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才会让我和他走?罢了,事已至此,再无还转的余地。既然两个人在一起注定没有好结果,那么就放他独飞吧。
荆楚云回眸一笑:“我不杀他——”
抬手一挥,但见寒光一闪,素手如玉,剑光如雪,利剑划出一个圆弧,落在乔见水肩上,将左肩连同左臂一并斩下,霎时鲜血狂喷。随即剑光一转,又斩下他的右手。乔见水双目大睁,惨叫一声,痛昏过去。
风唯卿还未从他绝美的笑容中回过神来,陡然见到如此惨烈的情形,吃惊地张大眼:“你——”
“他的手伤我左肩,这笔帐清了。他看我的时候眼神不规矩,等他再睁开眼我就挖下他的双目。不过,怎么让他醒呢?有了——”
荆楚云扬起嘴角,笑容灿若明霞,手中利剑毫不犹豫斩落那人一条右腿。
“住手——”风唯卿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吼:“你怎么能这样?”
受此重创,乔见水有片刻的清醒,痛叫两声便又复昏去。
荆楚云笑道:“都是你拦着我,他又昏过去了,我本来想留他一条腿,看来不行了。”
风唯卿紧紧握着他的手腕,眼见方才谈笑风生之人顷刻之间便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的躯体,几欲作呕,颤声道:“这人的确死有余辜,楚云,你要杀便杀,何苦这样——”
荆楚云淡然道:“对了,你答应替我杀了他,怎不动手?”
“我没——”
荆楚云冷笑一声:“你不动手,就不要在这里啰里啰唆的,走开!”
“楚云——”风唯卿抱住他,痛心疾首地大呼。
荆楚云用力挣扎,手臂上刚包扎好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很快透过白衣。风唯卿默默放开手,退后两步,埋首蹲在地上。
荆楚云毫不犹豫地斩下乔见水的另一条腿,待他痛醒后再刺瞎他的双目,最后一剑刺进心窝。转过头,秋水明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风唯卿。
风唯卿缓缓站直身体,抿着唇一言不发。
荆楚云用清晰的声音道:“我必杀他,理由有四:第一,此人不可信;第二,就算他可信,也到不了大理,正如我们此刻离不开杭州一样;第三,就算他到了大理,你师傅也未必肯管。就算他想管,江湖后浪推前浪,他的话也未必顶用;第四,此时此刻,大理段氏必定明哲保身,就算想帮忙,也恐鞭长莫及。我不杀此人,难道任由他把我的身份到处散播?”
“你有道理,伤人有伤人的道理,杀人也有杀人的道理。”风唯卿白着脸喃喃道。
“你在怪我,那你说我哪里错了?”
“没错,你没有错,除去一个万恶的淫贼,应该人人赞颂敬仰才是,有什么错呢?”风唯卿咧嘴,笑容却比哭还难看,两行眼泪怔怔地流下来。
荆楚云心中一痛,冷笑道:“我心胸狭窄,刻薄成性,又残忍嗜杀,怎么配和宅心仁厚的少年英侠为伍?你不要再跟着我。”
长剑当空一抛,荆楚云抬腿便走,心中悲愤难当。
那些人做的又何尝不是如此?挑不出一分错,却将他们逼到绝境。他已经什么都放弃了,为何还要这样苦苦相逼?
塌了,小屋塌了,梦也塌了……
雪花落在身上,慢慢渗到心里,结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