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跟黑苗圣姑和两护法回苗疆,却并未答应婚事。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她不再吐血,已经开始低烧,常常陷入昏迷之中。
石林。
拜月教的总坛,一片忙碌的景象。
蛊巫拄着枯藤杖坐在钟乳石做的榻前,望一眼昏迷不醒的君玄龄,问左右的侍女:“配的药都弄好了吗?"
侍女答:“回蛊巫,基本上弄好了。其中冰蚕、火蚕、碧血蚕冶炼完毕,粉末已装入皿中;但紫罂粟和醍醐香在淡季,不便寻找,可能还要耽误一些日子。”
“尽快。”
“是!"侍女应声去准备。
拜月教主掀开纱帐,表情复杂地瞅着玄龄,道:“这孩子长得跟姐姐像极了。”
“像没有用。”白发苍苍的蛊巫面无表情,“她的性格和圣姑不同,外柔内刚,颇有主见。教主劝不动她,我也劝不动她。她是死了心不做教主,咱们能怎样?她不精通蛊术、幻术,根本无法在教中立信。何况,几个大祭司都认为黑苗圣姑带回的四样东西立下大功,对殿下举大事非常有利,故而一致认为苗奉月当继承衣钵。”
“唉,本座承认先前有心让她继承衣钵,但——”拜月教主低叹道:“你看她的样子,恐怕命都保不住,别的就更别提了。”
“我已让他们准备药剂,”蛊巫小小的眼睛散发幽光,“不管她愿不愿,都得先把腹中的孩子打掉!不然,有了牵扯就更加令她狠不下心与别的男人成亲。”
“丫头身子虚,经不起小产吧?"拜月教主担忧不已,人前尊贵矜持的面具荡然无存,“万一保不住姐姐的根苗,我就是死也无颜见她。”
“教主不必担心。”蛊巫慢吞吞地起身,“我所配的药剂除了能够打掉她腹中的孩子,其实还能补气养血,在经脉中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和隐蛊对抗,暂时抑制毒性的扩散。能拖延日子就好办,到时,哪怕用非常手段,总会有法子让她成亲。”
“这就好。”拜月教主总算松一口气。
这时候,有侍女在洞外说:“教主,蛊巫,歧公子驾临,他要求见两位。”
“知道了,你下去吧。”蛊巫挥挥拐杖。
拜月教主沉吟道:“殿下此来必有要事,不然,派人飞鸽传书即可。你——随本座前去看看。”
“是。”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石林的内洞。
待她们一离开,假寐的玄龄睁开眼眸,她慢慢坐起。双手轻轻抚摸着平坦的小腹,苍白的瓜子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温柔的笑容。
难以想象,这里竟孕育着一个新的小生命——是风大哥和她共同孕育的生命!
这孩子若是个男孩,必定会有风大哥的粗犷豪迈,会有他的超凡武功,更会有他的铁汉深情;若是个女孩,会像她一样喜欢那山山水水,喜欢淡淡的茶香,喜欢在最爱的人跟前撒娇……
有那么多的可能!
但是——但是她却被剥夺了这样的奢想——
孩子啊,那小小的,嫩嫩的脆弱生命,是娘亲没用,保护不了你,无法给你一个降临的机会,无法让你睁开眼看看蓝天、看看白云,看看那翱翔天空的大雁……
她的泪顺着面颊一颗一颗落下。
风大哥不知道他们有了孩子,甚至正在恨她,诅咒她。他永远不会知道,她一直面临着无法选择的选择,无法取舍的取舍。
孩子啊孩子,你来得何其不巧……
倘若要保住你,娘就要背叛你爹,委身另一名男子。
当初,她是想回到苗疆等死,而风大哥会按照她所计划的那样认为她为保命跟别人成亲,如此一来,彻底死心,谁知,她还是失策了——
珠胎暗结。
她该怎么办啊?娘当初一定也是取舍两难,生下她又怕她会重蹈覆辙,不要她,又是万万不舍。
儿呀,娘的心头肉。
这如何能选择?如何能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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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洞石室。
黑暗中,一名坐在抬椅上的男子正翻着桌面上的四宝,不禁哼笑道:“四样东西,全是赝品。”
“赝品?"侧立的拜月教主脸色一变。
“经过一番细致雕琢罢了。”男子沉沉吐口气:“难为这写经的人,若非本王恰巧见过一篇《法华经》,还真给蒙过去了。至于玉珏以及图稿,呵,比起宫里的贡品尚且逊色几分,更别说出自名家之手的珍品!"
“来人!"拜月教主恼怒地唤道:“让黑苗圣姑——”
“不必了。”男子淡淡地开口,“能弄来这些,已说明那圣姑有几分诚心。只是,中原卧虎藏龙,这些被视为珍宝的东西岂会轻易落人外人之手?除非君临天下,独步武林,否则绝不会有机会拿到以上四样东西。”
“殿下。”拜月教主面上无光,一时张口无言。
“你也不需自责。”男子轻轻敲了一敲桌面,“本王此来,就是要你办一件事。大概几天后,会有人前来索取白苗圣姑,届时你须放他们离开——”
“放走他们?"拜月教主愕然。
“对。”男子幽冷的嗓音恍自地狱而来,“放他们出石林,要干净,莫留可疑的痕迹,本王届时自有道理。”
“殿下,这是何意?"
男子的眼睫稍稍一动,“你想知道?"
“属下不敢。”惟恐他动怒,拜月教主赶忙收口。
“告诉你也不妨事。”男子不以为意地呷口茶,“八年前,有人曾为本王占卜,他日若想‘飞龙在天’,问鼎中原,须从四个人身上下手。其中,第一卦指的即是此人。”
四个人?
拜月教主忽然想起黑苗圣姑曾给她提起的四个人,据说,如能把他们招到殿下的麾下,那问鼎中原指日可待。
四个人,也是四个人。
难道,竟是同四个人?
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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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龄同意出阁。
不过,条件是不能伤害她腹中的胎儿——
蛊巫呈报给拜月教主,拜月教主应允。婚事拟定后,由教中大祭司在黑苗中挑选和玄龄成亲的对象。
那一夜很快到来。
玄龄穿着苗族的嫁衣,望着铜镜中盛装绝代的人,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她终究出嫁了,第二次,但嫁的人却不是她最爱的男人。
她不知道别的新娘在新婚夜有多幸福,也不知道别的新娘是如何度过的,她只知道,今夜会是她无穷无尽的梦魇!
外面很热闹,点着火把,苗疆的人在唱歌跳舞,为他们的圣姑庆贺人生的大喜,可惜,在她眼中却成了莫大的悲哀。火红的氛围让她不仅回想起八年前,她坐在花轿内去给父亲行拜别礼的一路是多么甜蜜。
然而,命运正是从那一刻起把她的人生分割成两段,活生生地撕扯开,毫不留情。
微微的酒香令她染上几分醉意。醉了也好,醉了或许在梦里就能看到她心心念念的人。
咦,有人在吻她,是谁?
那个她所谓的“丈夫”吗?不不,她不会允许别的男人来碰她一根毫毛。
为何挣扎不开?
她心中的恐惧快让肺腔窒闷得不能呼吸。
“风……风……”她啜泣着,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我要风大哥——”
男人温柔地搂着她纤细的身躯,嘴唇轻吮那晶莹的泪珠,大手抚着怀里憔悴的容颜,低唤:“玄龄——”
好熟悉,好熟悉的嗓音。
她努力地睁眼,视线中依稀出现了风烛的眼睛、鼻子,嘴唇的轮廓。但是——
不对!他没有那虬髯的胡子!
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想推开他,却被他压制住不得动弹。
“别想再咬舌!"男人率先掐住她的下颌,警告。
咬舌?
他如何得知她曾经咬舌?
“你……你是……”她颤抖地语不成调。
男人低低叹息:“好糊涂的新娘子,自己的丈夫都认不得?不过是刮去了胡子,你就认不出来了?"
“风大哥?是、是你?"她结结巴巴地,似醒非醒!
风烛吻了吻她泪水未干的面颊,“我的娘子,你真是会折磨我!放着大好的洞庭山水不要,非要跑来这洞里成亲?我一路追得好辛苦。”
“风大哥!"玄龄顿时清醒,小手一抓他的前襟,“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握住她的手,在唇上一阵细吻,“因为,你在这里,我当然要跟来。你这个坏心肠的女人,平日里连一只小蚂蚁都不忍心伤害,但对我却一次比一次残忍!你拿着一把无形的涤凡剑,二十四年来毫不客气地扎着,一剑比一剑深,最后,干脆把剑一压将我的整颗心剜出!然而,到最后一滴血我都在笑,意乱情迷,心甘情愿被凌迟!"
“对……对不起。”她被这一句句话刺得体无完肤,突然想起身在何处,不由得心中大恐,赶忙推他,“你、你快走!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的!一会儿——一会儿新郎就会进来了!"万一被苗疆的人发现他混进来,她先前所做的一切岂不都功亏一篑?
“新郎?"风烛眯着眼眸,纹丝不动地问道:“你想嫁给那个新郎?你给我瞪大眼睛看看清楚,我穿的是什么?"
他——
他穿的赫然是黑苗男子的喜服!
“这是怎么回事儿?"她糊涂了。
风烛一捂她的嘴,“小声点!"房间外陆续传来一些道贺的声音,伴随着嬉闹,许久才散去。
他一挥袖子,掌风扑灭烛火。漆黑一片,他抱起她的身子走向幔帐,轻轻放下她,才拉下青纱。
“这要感谢你的好丫鬟,给我一个可乘之机。”风烛躺在她的身边,揉捏着那细腻的发丝,“你这丫头真大胆,就那么放心地布置一切,不怕横生枝节?如果,如果没有人看出那四样东西的寓意,没有人理解到你的苦心,你就白白搭进去不成?"
“形势紧迫,不容耽误。”她凄凄地说:“我只能先想法稳住他们,带拜月教的人离开,才能给你们喘息之机啊。何况,有你在那里,我相信你的,你会明白。”
“舆图换稿,亏你想得出来。”他又是恼火又是怜惜,那他没有一点法子,“你在短短几天内模仿出假的经文,又准备舆珏、图稿,哪有这么多功夫?你的身子不要了是不是?你走得绝,不怕我恨你,不怕不得好死?你不怕不得好死,就不怕我也跟着不得好死?"
“你胡说!你会长命百岁,怎会不得好死?"她吓出一身冷汗,再恶毒的话她都不怕在自己身上应验,却好怕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长命百岁?然后一个人活生生地煎熬?"他黝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明亮异常,“你究竟懂不懂什么叫生不如死?如果活着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些忠臣就不会死谏,那些受辱的女子就不会轻生,天下就大吉了!"
“生不如死?不会的。”她凄凄惨惨地笑着,“我不是成全了你和玄佩的自由吗?我承认是我错,我自以为是,强行撮合你们的姻缘,反而拖累你们受苦。佩儿说我自私,一点不错!其实我的初衷是自私的,只想完成自己夙愿,却从不顾别人感受;你说我是一把无形的剑,不错,我会在别人最不经意的时候从他背后捅进去!我错了,一开始就错得离谱,自己以为是地去操纵你们的感情,卑鄙到极点!活该是我不得好死,从今以后,你们婚嫁自由,不受牵绊,又怎会生不如死?"
“我能自由得了?你也说你了解我,那又如何不了解我对你的了解?"他气呼呼地抓住她的双腕抵在头顶两侧,浓重的喘息喷在她的脸上,“你以为我会被的你布局的假象迷惑?你根本不会嫁给别的男子,你只是让我死心,你知道我不愿你死,是不是?然后,你悄悄地躲在这个深山老林中慢慢等死,谁也不惊动,是不是?该死的——如果不是怀了孩子,你真的就这样做了,是不是?"
“你——”她睁大水眸,努力在漆黑中看他喷火的双目。
“我怎么知道?是吧!"他温热的手轻轻滑过她依旧纤细的腰腹,嘶哑着呢喃:“你的事,从不告诉我,只能等我慢一步想出来后再去挽回!你料不到,苗奉月仍有意招我入拜月教,故意在你们走的时候留下竹管,便于我见她!一来苗疆,我就听说白苗圣姑要成亲,于是,混到拜月教中与苗奉月虚与委蛇,才打听出来你的确切消息,你——你是怀了孩子,不得已要成亲!"
“我——我不是故意的。”玄龄的委屈涌上心头,不住地摇着头,“我不是背叛你……但她们要打掉我的孩子!我不愿!我不愿的!"
“我知道!"风烛亦是心若刀割,伤痛难言——最爱的女人和孩子在最危险的时候,他却不能守候在身边!这世界,还有比他更悲哀的男人了吗?
他吻着她的唇,苦涩不已。
“我以前恨娘,怨她生下我,连累你一生。”她轻喘着,一眨不眨望着他,“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她的苦楚。孩子是一个女人和她的男人相爱的见证,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扼杀的生命。我舍不得孩子,我舍不得呀……”
她细碎的哽咽令他百爪挠心,不胜悲凄。
“我知道!"他再次肯定地告诉她,“我都了解,所以,我才会一路追来——接你——回家!"
“回家?"玄龄喃喃重复。
“对,我来接你回家。”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故意去掉胡子,免得引人注意,再打昏你那个无缘的新郎官,自己取而代之跑进来见你。等一会儿夜深人静,我就带你走,外面会有月刹和我师妹接应!"
“月刹?"她突然间想起之前从六扇门的逃亡,“你们四个人不是被打散了吗?"
“是被打散了,但他们俩——总之说来话长,等回去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他还奇怪那两人怎会凑到一起,而且,以主仆相称。
“不说也罢,但我留下得四个字指什么你懂了吗?"她不放心地问。
“江山易主。”他不舍她那操劳的模样,“你不用多想,这件事情并非清楚了就能解决,恐怕,这已是势必发生的趋势!我心中隐约有数,只是不想理会!打来打去,江山依旧,而我身边的人可经不起那些蹉跎。”
“何必呢?"她含泪地轻吻他带着些许胡茬的下巴,“我的情况你已了解,我——”
“不用你呀我的,反正,你不会允许别的男人碰你,我也不会看着你嫁给别人,终归行不通,不如另想法子。”风烛抱起那虚弱的身躯,压入怀中,“咱们回去,让如瑟给你看看!她会治好你的病!"
“有人能治我?"她的心一跳,下意识捂着小腹,“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孩子有顺利降生的机会?"
“有,一定会!"他又握住她的手,轻舔,“她治不好你我会宰了她喂鱼!"
“又胡说!"她被他舔地面上发烧,“你是怎么了?动不动就啃我的手?"
“因为——”他含糊不轻的声音传出:“因为十指连心,因为有针扎透了我的心!"
罢了罢了。
这个嫁两次都嫁给了他的男人,只需一句话,就把她辛辛苦苦堆砌好的心墙给推倒!若是真的万劫不复,她也顾及不了那么多,甘心承受。
她——
终究最放不下的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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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石林,地势险峻。
群峰壁立,危石凌空,纵横偃仰,参差错落,雄浑浩瀚。若非熟悉地貌,迷失方向乃是常情。
石林外的必由之路,站定一黑衣女子,手持长剑,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一男一女。
“新婚大喜夜,白苗圣姑想去哪里快活?”
风烛护着怀中的女子,不着痕迹地扣紧腰间的涤凡剑,以同样冷淡的声音回复:“苗奉月,你心里有数,何必多此一问。识相的滚开!"
“哼!究竟是谁不识相?"苗奉月忿忿地一咬唇,“我好心介绍你入教,你竟不知好歹,还惦记着拐走我们的圣姑?你的良心让狗给吃了?"
“良心?"风烛嗤笑一声,“有良心你们就不会拆散姻缘,强迫人打胎!良心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恐怕都成了狼心!"
“风烛你个混账!"苗奉月嫉妒不已地用剑一指玄龄,“她有什么好,让你一而在再而三冒险?我几次三番对你忍让,甚至相信你的鬼话,带你入教,你却一个劲地欺骗我?我对你哪点不好?"
“玄龄或许没什么好,但是我却爱她。”风烛这一次没有辱骂她,仅是悲天悯人地瞅着她,“纵然你或许日后金玉满堂,但我不爱你。你要我分享的是你的富贵荣宠,而玄龄是来分担我的沧桑苦楚。富贵荣宠是一辈子都取不尽的,只有沧桑苦楚是难以忘怀的。”低头凝视玄龄,“这世上,我可以负所有人,独不能负她。苗奉月,我欠你一份人情,所以不杀你,你走吧!"
玄龄朝他嫣然一笑,那洗净铅华的温柔不再需言语,都融在这妩媚动人的笑靥中。
苗奉月笑若鬼魅,面目狰狞,“好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哄哄就走了?你带着她,以为还能斗过我?"
“如果不只是他呢?”
娇媚的笑声在寂静夜里回旋。
苗奉月定睛瞧看,小道上又多了一男一女。男人手持墨绿的洞箫,一袭紫袍在夜风中翻卷;女子红衣如火,神采飞扬地叉着腰,笑吟吟道:“一对三,虽说是大材小用,委屈了我和我家笨师兄、闷骚的仆人,但总归壮壮声势吧。”
“人多取胜?"苗奉月嘲弄地一勾唇,“你们也不想想,自己可是在苗疆的地盘上,我只要吹一声竹管,这被围剿的人可是你们不是我!"
风烛哼道:“我们会无备而来?你——最好让开路,不然,结果最多玉石俱焚。”
“什么意思?”苗奉月一挑眉。
“太子歧图谋造反,暗中运筹,招兵买马。”风烛一字一句地缓缓道来:“你以为我们不知?倘若我们不能安全回到洞庭湖,我保证,天朝会在最短时间内受到密报,派兵剿灭乱党。莫说南面称帝,恐怕到时连苗疆小小的弹丸之地也会被铁骑踏平!"
“你——”苗奉月一咬牙,“君玄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泄漏太子殿下的机密?"
“我没有泄漏。”玄龄淡淡地说:“风大哥在六扇门多年,洞若观火,他猜到罢了。”
区区“舆图换稿”四个字,有很多种可能性——她从没有告诉他一个字,是他自己猜出的。
她的男人并不是表面上那样粗犷的鲁汉,而是心细如丝,往往能看到更深的地方。
他是她心中的骄傲!
萧如瑟笑眯眯地道:“如何?还不闪边?"
“想走?没那么容易。”不知何时,拜月教主出现在众人面前。
玄龄踏出一步,跪下来,“姨娘,我娘的路由她自己选,虽然短暂,但快乐、无悔,请你尊重她的选择。玄龄不是苗疆人,我生长在洞庭湖,苗疆虽有美丽的‘苍山雪,洱海泪’,终究不是我的家。我就是死了,魂魄也要飘回君山岛。”
“你是迷昏了头!"拜月教主气忿地斥道:“那君万浪若真对你娘情深似海,又怎会在她死了不到一年,就另娶新欢?苗疆好男儿多的是,你随便选,为什么要重复你娘的路?不行!本座绝不允许你离开!"
“不是的!"玄龄急切地说道:“我爹很爱娘,他娶二娘完全是我娘的意思!我娘临终逼他续娶!姨娘,一个将要死的人,你会忍心拒绝她?尤其,爹对娘的感情深入骨髓,他绝不会做有背我娘意愿的事!"
“好咽!他倒是情愿接受这个甜蜜的任务。”拜月教主一瞥风烛,“你娘的事我不管,也太迟了!但是,我不许你跟他走!你跟着他只会是死路一条!"
风烛抽出涤凡剑,目光如炬,“拜月教主既不肯罢休,按江湖规矩,三刀六孔。若我挨得,恩怨情仇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江湖之中,无论是中原,西域、塞北还是苗疆,都把“三刀六孔”奉为不成文的规矩。若有化解不开的恩怨纠葛,那么,只要能忍受下剧痛,就不会有人再去为难你。然而,千百年来,在这个规矩下,不堪忍受痛苦而死的人多如恒河沙数,挺过来的铮铮汉子屈指可数。
“三刀六孔?"拜月教主一脸不屑,“好大的口气!"她不信有人能忍受下来那种酷刑。
风烛不待她话落,身上立刻多了三个血洞,且深入骨髓!
“不要——”玄龄去拦已来不及,只能牢牢握住剑刃,拼死往外拔。鲜血自她的掌心喷出,与他的血相汇,染红了光芒四射的剑身,散发出阵阵血腥。
“如瑟,拉开她。”风烛沉声命令。
“我不走!"玄龄凄声道:“你说过——永不负我!"
“我没有负你。”汗如雨下,他咬牙道。
萧如瑟也是一惊,她没料到那个性如烈火的师兄会用这种疯狂的方式跟拜月教主谈判。
太冒险。
她刚要去拉开他们,就觉得颈子一僵!
有人暗算她?!
出乎萧如瑟的想象,月刹自后转过来,冰冷的洞箫若闪电般抵住她白皙的脖颈。
“月刹!"突变来得太快,风烛措手不及。
“呵呵。”小道上来了一架双人抬的软轿,上面雍容华贵的男子优雅的浅笑,但这笑声在夜幕的林中显得阴森恐怖。
“殿下。”月刹挟持着萧如瑟,突然毕恭毕敬地开口。
“干得不错。”男子的软轿横在几人中间,悠然道:“八年来委屈你了。从今以后,准许你回本王身边。”
“是。”月刹眼都不眨一下,回答得很利落。
男子瞅瞅其他的人,慢条斯理道:“你们不需奇怪,月刹生来就是本王的人,他——自然听令于本王。风烛,你的胆识和功夫本王清楚得很。若您能归降,大闹苗疆的事,到此为止。”
风烛冷笑道:“几年前,我就该想到,太子歧不是一个被轻易击毁的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原来——月刹是你安排在皇帝左右的眼线。真难为他一直忍辱负重啊。太子也算是煞费一番苦心,趁京城内乱党之争日益严重,就在这四境内暗中集结人马。看来,时机到了?"失血过多,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太子未免太高估风烛。我一个小小的六扇门捕头,不值得你大费周折地设计。三刀六孔,伤我心肺,恐怕日后武功难保,太子要留一个废人在身边吗?"
男子不介意地耸耸肩,“当初,有故人为本王卜卦,说欲成大事,需从四人下手。”嗓音一沉,“第一卦——风行水上,占卜的人就是你——风烛!"
“闹了半天,殿下是要洞庭湖的水师。”有一人负手而立,在不远的卧牛石上望着他们。
“爹!"玄龄惊喊道。
君万浪淡然笑道:“若非我觉得事有不妥,悄悄跟着烛儿他们来到苗疆,还不知会闹到何种地步。”朝轿上男子道:“若殿下愿意以次交换,君某愿献出舆珏令,献上八百里水域。他日殿下进兵,定然亲自带兵助阵。”
“不愧是君万浪,老奸巨猾。”男子嘿嘿笑道,漂亮的十指交握胸前,“待我进兵中原,大事已定,你就不会冒着‘悬之又悬’的危险与天朝对抗,是吧?"
“天朝水师十有八九出自洞庭教化,届时由君某亲自披挂上阵,事半功倍。”君万浪朗然说道:“权衡利弊,殿下会觉得吃亏吗?"
“爹,你怎能把辛辛苦苦的基业让给他?"玄龄心急如焚地对父亲喊。万一事有不成,那要抄家灭门的!
“区区洞庭湖,若能换回我的女儿和女婿,值得。”君万浪不为所动,“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洞庭湖的弟子何该磨练,君某人愿在太子殿下身上下注。不晓得——”
男子抬头,眼眸一闪,“既然,风烛被‘三刀六孔’伤得无法复原,本王自是不要废人。如此,你我的交易就这样定下。”说着朝拜月教主等人与月刹一挥手,“让他们走!"
“殿下!”拜月教主和黑苗圣姑心有不甘。
“别让本王再重复。”男子面色一凝,已露不悦。
“是!"纵然再不情愿,也不敢惹怒他,拜月教主和黑苗圣姑以及月刹同时让步。
君万浪把怀中的舆珏令掷给男子,上来与玄龄同时扶住快要支撑不住的风烛,与萧如瑟一同离开是非之地。
待他们走远,拜月教主才说:“殿下甘心放了他们?"
“无所谓。”男子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吐口气:“那‘风行水上’的本卦,是上‘巽’卦下‘坎’,推波鼓浪,势不可挡。本王只说从那四人身上下手,并未说一定要得到那四人。反正,风烛如今武功不保,便是走了亦不会对本王造成威胁。”
原来如此。
“月刹,你的眼睛怎么了?"
男子的问话使拜月教主和黑苗圣姑注意到,紫袍的月刹自松开萧如瑟后就一直低着头,其扬脸的瞬间,他们俩才震惊地看到月刹的双眼紧闭,眼皮上扎着两根毫不起眼的金针,血丝从他的眼眶一点一点落下。
“好泼辣的女人。”男子呵呵浅笑。
看来,又有好戏揭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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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烟波浩渺的洞庭湖。
落日时分,小阁内传出君玄佩惊天动地的叫喊。
“你有没有搞错?再有几个时辰龄姐就二十四了!你到现在都想不出法子救她,当时竟敢跟我姐夫夸口?"
唐孤鸿好脾气地拉着她安抚,“佩儿,别吵,你会影响到小姑姑的诊断。”
“诊断你个头啦!"君玄佩恼火地跳脚,“你的亲亲小姑姑就会动不动给人家抛媚眼,要么拿着几根针在那个小铜人上不停地扎呀扎!她哪里会诊断了?"弄不好,一尸两命!不,说不定加上姐夫那个蛮子就是三命了!
“不对呀……”萧如瑟抱着脑袋瓜自言自语。一点不把周围的动静当回事。
君万浪夫妇关切地问:“萧姑娘,怎么不对?"
“照道理,玄龄现在该起红疹,但是她没有啊。”萧如瑟不雅地搔搔几天都没功夫整理的头发,“如果说,病情不恶化,她的身子却越来越虚弱……”
“你的结论呢?"唐孤鸿问。
“不知道!"萧如瑟烦恼地咬咬手指,“她是孕妇,最忌讳用针,我可不敢随便下刺……”
到底,原因出在何处?
这时,一名丫鬟端着托盘向内院走去——
萧如瑟茫然的眼眸顿时一亮,大喊道:“我知道了!"
烛影摇红。
风烛搂着榻上越来越嗜睡的女子,爱怜地轻吻她的眉心,俏鼻,嘴唇。温柔的大手抚摸着她隆起的腹部,炙热的脉动由掌心传来,令他不禁悲喜交加。
似乎感觉到他的触摸,玄龄眨了眨眼睛。
“风大哥……”
“怎么了?"他紧张地问:“是不是孩子踢你?"
“不,不是,孩子好乖的。”她浅笑着,深深凝望他,“你这段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受了那么重的伤,不要紧吗?"
“我没事,一点皮肉伤。”他吁一口气。
“那、那就好,以后不许乱来了。”她轻轻娇嗔,“你想吓坏我们的孩子吗?"
“对不起,让你担心。”他抱歉地吻她的唇。
玄龄吃力地抬手,抚上他的两颊,“你的胡子又冒出来了!还长出来了几绺银丝。你——是不是害怕?"
风烛的眼圈红热,怒吼:“我没有!我哪有怕的事?"
玄龄哭笑不得,“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是那个孩子脾气!也不怕人家笑话?赶明儿,我若是生个小娃儿,你也这般吼吓孩子不成?"
“若是个女娃儿就不会。”他闷闷地咕哝:“我把她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
“若是男娃儿呢?”
“男娃儿?"他哼笑道:“先抓起来打一顿,谁让他比老子还跟你亲近?"
她虚弱地笑了笑,“你会是个好爹爹。”
“我不是个好丈夫?"他不满地抗议。
“好丈夫不会在外面喝花酒。”她笑着提醒他曾经的荒唐。
风烛闻言,一个头两个大——
无论如何,那都是解释不清的糊涂账。他可怜巴巴地在她的脖颈上磨蹭几下,“你不会记仇到现在吧。”
玄龄偏过头,“你说呢?"
“好娘子。”
“你答应我几件事,我就原谅你。”她趁机开条件。
“你说。”
玄龄扭回头,缓缓道:“如果,我能度过生死一关,我当然希望和你白头到老,为你生儿育女;只是——若老天爷不允许我们厮守,我要你从明日起——不许伤心、不许掉泪、不许酗酒、不许轻生、不许再想我,更不许再爱我——最重要的是明日,你绝对不许后悔今日答应我的话!"
“玄龄……”他苦涩地干笑,“似乎一直以来,你都只对我说‘不许不要’啊。”
“你……不答应?"她疲倦地张了张唇,声音低下去。
“我答应。”他闭了闭眼,“你有勇气接受,我也可以。但我要你答应,绝不——轻言放弃。”经历了太多的风刀霜剑,他怎会不明白她的心?她只是怕他的情太深,会灼伤自己,做什么傻事啊。
“傻瓜,如果你不爱我,就不会受这样的罪了。”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气,眼睫微微合闭,“但我也是个傻瓜,如果你不爱我,我一样会难过得死掉……所以……我不会轻言放弃……我还要带着那个小小的生命来这个世界……看他的傻爹爹……”
“玄龄,莫睡过去了……”他紧紧搂着她,“我有好多你不知道的事要说给你听。从我离开洞庭湖那年,不不,还是从我为何到六扇门开始吧!其实,我爹生前就是六扇门的捕头,风家世代都做过……”随着浓浓的鼻音,热泪终究忍不住落下。
一字一珠玑,一句一承诺。
玄龄,假如没有你,我又向谁去遵守那些诺言……
夜未央,仍然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