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在滴血,碎了一地,她却已无力拾起。
蓦然,她凄厉大笑起来,冷冽的寒风早已吹散了她原本梳好的发髻,一头青丝随风乱舞着,打在她的脸颊,隐隐作痛。
“为什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微垂着眼帘,她死死地盯着地面上早已被剑气震碎的书信,一字一句,犹如杜鹃啼血,“这是我们上官家翻身的唯一证据,你竟把它给毁了?为什么?为什么——”
口中的银牙几欲咬得粉碎,她缓缓抬头,望着眼前那道依然淡定如风的身影,眼眸写满了震惊、悲痛、绝望、还有心碎。
十年了!
她苦苦撑了十年就为了等这一刻,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最终让她功亏一篑的,竟是自己最心爱的男人。
一口甜腥顿时涌出了唇角,她身子一晃,眼前微黑的同时,已被一双温暖颤抖的手扶住。
“大小姐——”
碧心含泪扶着那具冰冷脆弱的身躯,哽着声,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抬起眼眸,她看着风中那道默然静立的白色身影,一颗心几欲碎裂。
“公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吗?大小姐就要死了,她就要死了——”
冷风中,那道落寞苍凉的白影微颠了颠,但最终并没有跨出一步。
筠舒,筠舒,你竟连我最后一面也不肯见了吗?
曾几何时,我们竟落到了这般田地?
究竟,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
“碧心,带我走——我求你带我走——”
她倦累地靠着碧心,一身新娘红衣衬得那张美丽的脸更加惨白,微微闭上双眸,她凄绝一笑,“就算是死了,我也不愿死在这里。”
“好。大小姐,我带你走,我带你走。”
悲痛欲绝的碧心,吃力地抱起她,转过身时,眼中已落下了泪来,“大小姐,你千万不能死——这个世上,碧心就只剩下你了——真的就只剩下你了——”
“碧心,这个世上,我也只有你了——除了你,我什么也没有——”
躺在碧心怀中的上官情,苍白的唇角忽然扯出一抹淡淡悲凉的笑,“其实,我好想念从前的日子——真的很想念——碧心,你也想念,对吗?”
雪,不知何时竟下了起来。
细雪飞扬中,她轻柔的声音也渐渐在冷风中散去,他痴痴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已然看见那只原本靠在碧心肩上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
情儿!
心,在那一刻跟着碎了。
步履微微一颠,他再也忍不住口中的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黑,无力的身躯顿时跌入了冰冷的雪地里。
缓缓闭上双目,他惨淡一笑,任由冰冷的黑暗吞噬自己。
情儿,若是到了黄泉,你可愿见我?
曾听人说,爱一个人,并没有值得和不值得,只有愿意和不愿意。
为了她,他做尽了一切!
他愿意为她习得一身邪魅的武功,他愿意为她杀人放火,他愿意为她将自己彻底地改变。
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只要,她与他,能风雨同路。
但到最后,他却无法再与她并肩而行了。
也许,自己真的疯了!
与她并肩同路到了最后,他竟宁愿她恨他了。
恨,总比绝望要来得好,不是吗?
他,曾是江湖白道中的一则神话。
传说中,他飘逸出尘,总是一身白色衣袍,脸上也总是挂着一抹温和如阳春三月般的微笑,风神俊朗,天下无双。
传说中,他有一副济世为怀的菩萨心肠,以一手妙绝天下的医术,拯救了无数条生命。那双干净的手,从不沾染任何血腥。
传说中,他是凤家庄唯一不会武功的人,却也是凤家庄里救人最多的人。几乎江湖中的每一个人都受过他的恩惠。
……
江湖中,有关于他的传说太多太多。
因为,他曾经创造了江湖中无数个不朽的神话。
每当那一身淡雅如风的雪白身影出现时,江湖中就会少了许多杀戮和血腥,平添了几分生机。
所以,每一个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武林有一个双手不沾血腥的凤筠舒。
那一双济世悬壶的手,人们称之为佛手,那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人们称之为佛心。
他出道短短数年,却拯救了无数条生命。
凤筠舒这三个字早已牢牢刻在了许多人的心底。
于是,他成了江湖中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传奇人物。
那时的凤家庄人人皆以他为荣。
清晨的阳光,很温暖。现在是三月,微微拂过的春风,总是带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凤筠舒和衣半卧在床上认真看着医书,温煦的阳光轻洒在他那清俊的五官上,映出了一抹晶莹剔透的光彩,几乎让人产生一种遇见神癨的错觉。
轻咳了几声,他放下了手中的医书,疲倦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际。
头依然痛得厉害,前几天所受的风寒竟一直没有好。枉费他一身绝妙的医术,救了无数天下人,却救不了自己。
不知这算不算一种悲哀?
自小他的身体就很虚弱,所以凤家的人上上下下几乎都把他当成宝一样呵护。
这二十年来,他虽过得平淡,却也是幸福而快乐的。
如果说生平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他不能练武。
体质特殊的关系,他与武学绝缘,成了凤家庄唯一不会武功的人。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经常在大哥的院落外偷偷瞧着大哥练习武功,然后记在心里,回去后就偷练,结果一病不起。
他昏倒的那一天,整个凤家庄乱成了一团。
醒来时,他看见了父母眼中的担心,也看见了大哥眼中的自责,他卧床一月,爹娘与大哥也跟着憔悴一月。
从那一天开始,他便告诉自己,这一生都绝不沾任何武功。
于是,他开始努力钻研医术。
凤家庄以医武双绝闻名天下,他既然做不到医武双修,那么,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将凤家庄的医术发扬光大。
他真的做到了!
短短一年之内,他便掌握了凤家神针的精髓,以一身绝顶的医术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
世人皆说,他有着一颗佛心,他是替佛祖来拯救世人的。
其实,这只是江湖中人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了,他只是不喜欢见到血腥而已。
寂静的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舒筠,你起来了没有?”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忙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就看见大哥凤彦民一脸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手上跟往常一样端着一碗参汤。
“大哥——”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性急的凤彦民一把拉了进去,“先喝了参汤再说。”眼角的余光瞧见床上的医书,凤彦民微皱了皱眉,“你病还没好,不好休息,还看什么医书?”
“只是闲着无聊罢了。”他微微一笑,接过大哥手中的参汤,慢慢饮着。
凤彦民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我看你气色还是不太好,今晚上官家的晚宴,我看你就不要去了。”
“大哥,上官世家与我们凤家世代交好,今晚是又是上官世伯的六十大寿,他又指名要我去,若是我推辞,便是失礼了。”
“我想起来了,差点就给我坏事了——呃——”凤彦民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却又蓦然停口,一脸心虚地瞅着凤筠舒,“其实也没什么事。”
凤筠舒轻摇了摇头,脸上依然挂着一抹淡定的微笑。
他知道大哥必有事瞒他,但他更清楚自己若是再问下去也是没有结果,与其让大哥胡诌一个答案给他,还不如等晚上赴宴时自己去揭开谜底。
凤彦民嘿嘿干笑了两声,转身在房里东翻西瞧,却不敢再看筠舒的笑容。
他这个二弟虽然年岁比自己小了一大截,但他的眼神和笑容却总是给人一种穿透人心的感觉。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才是做弟弟的。
无聊地翻了几本医书,对医术一向没兴趣的他,几乎要打哈欠了。
“筠舒,你每天看这些,都不困的吗?”边说边翻着,他却在书堆里眼尖地看到了一本微微泛黄的手册。
“这是什么?”
他抽了出来,定睛一看,“玄心诀?什么东西?”好奇地打开书翻了翻,越翻脸色却变得越苍白,抬头盯着还在喝参汤的二弟,沉声道:“筠舒,这东西你从哪里得到来?我不是跟你说过,你不可以习武的吗?更何况这么邪门的武功?”
“大哥,你放心。我只是拿来做参考。”凤筠舒温和一笑,放下手中的碗。
“这有什么好参考的?”不知为何,看着这本手册凤彦民的心里就隐隐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一敛平时脸上的嬉笑神色,“手册里记载的这种武功太邪门了,竟利用倒转经脉的极端方法在短时间习得上层武功!我看武功就算学到了,命也没了。这东西留不得。”说着,凤彦民就欲将手册撕了。
“大哥——”凤筠舒忙伸手拦住了他,“这手册里的武功虽邪门诡异,但也详细记载了人体里的经脉和穴位,甚至有一些见解与其他医书不同,所以我想留着它。”
凤彦民叹了口气,放下了手册,“好。大哥知道你一向对医术感兴趣,不过你要记住,只看这些经脉穴位图就好,千万别学里面的武功!”
“大哥,你当我还是十多年前的孩子吗?我既然不能习武,自不会再强求。”
凤筠舒笑笑,将桌上的手册收了起来,“我看完里面的东西,会把它毁了。我知道这种武功,不能留在世上。”
“那就好。”凤彦民稍稍放下了一颗心,“你先好好休息。今天就不用去看什么诊了,留些精神晚上去上官家。”
“大哥,我还没有那么脆弱。”凤筠舒闻言失笑。
“在我的眼里,你就这样。”凤彦民瞪了他一眼,眼里却满是疼爱,“外面的病人,我会让人先打发走。”
“可是——”
“不要可是了。今天就让大哥我做一次主。”凤彦民对他神秘一笑,“今晚记得穿整齐光鲜一些。”
丢下话,也不给凤筠舒拒绝的机会,转身便离开。
“大哥——”
唤不回离去的身影,凤筠舒叹了口气,想起刚才大哥的话。
今晚究竟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