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暗夜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记得那时他叫段靖颜吧,原本他有个很温暖的家,可是在那个满是血腥的夜里,段家却毁在一个恶霸的手中。
那一夜,他看见暗夜的眼睛里写满了绝望,写满了恨,于是他出手了,救下了暗夜,却也将暗夜带进了另一个黑暗的深渊。
他竟将一个无辜的孩子训练成了一个冷血杀手,只因为那时的他需要帮手。
接下来,他收留了无家可归的白昭宣……
再接下来,他成立了影门……
这十年里,他杀了许多人,他让自己这双原本救人的手,变成了一双杀人的手。
原以为自己没有错,因为上官家是无辜的,情儿是无辜的。为了帮上官家平反,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最后的真相呢?
真相往往是残酷的,甚至残酷得令人无法接受。
所以,他不可以让情儿知道真相!
所以,他宁愿情儿恨他!
不知道此时情儿是否已经转世投胎了?他只希望情儿可以投个好人家,不要再受这么多苦,做一个开心无忧的人。
这是他唯一的愿望了!
只要老天让他实现这个愿望,他甚至愿意自己下地狱去……
他本来就是个该下地狱的人,不是吗?
……
胸口排山倒海的剧痛终于痛醒了他,缓缓睁开了眼,发现自己竟躺在冰冷的地上,原本捆住自己的绳索不知何时已解开了,他艰难地自地上撑起身子,眼前却是一片昏眩。
落寞一笑,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他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他之所以可以支撑这么久,全是因为情儿。
因为情儿不能没有他。但如今,情儿已经不在了……
这里是一座陈旧破烂的庙宇。到处落满了尘灰,似乎已是很久没有香客了。四周,寂静如死,却也静得有些诡异。
虚弱的他已感应到了危机。
这里明显埋伏着人。
是在等暗夜吗?想起自己昏迷前无心那冷森的笑声,他的心就不自觉地微微一沉。
就让他用最后的力量为暗夜做些什么吧,就当是补偿。
唇角微勾,那双没有血色的薄唇已牵出一抹略带杀意的冷笑。唇边笑意还未散去,忽然,他足下借力往上一跃,横空一掌劈向房梁,只闻一声惨叫,一道黑色的人影已自房梁上跌了下来,当场口吐鲜血而亡。
优雅的一个翻身,他落下地来,脚下却微微一晃,脸色已更见苍白。
这一掌,他用了全力,却也牵动了全身的伤势。
倏地,惊觉脑后有剑锋逼近,他侧身一闪,转身的同时,右掌同时劈出,又一道人影飞跌了出去。
几乎与此同时,八道剑光从八个不同的方位朝他疾刺而来。
他冷冷一笑,身形已动,形影如风,迅捷如电。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顿时,鲜血飞溅,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那八个人也倒下了。
——死不瞑目。
没有人想得到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凤筠舒竟还是般可怕!
冷然看了眼地上那些尸体,凤筠舒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单膝半跪在地上呕出了一口鲜血。
他的身上已多了两道剑伤,一剑在右胸,另一剑在左臂,鲜血再度染红了白衫。
虽解决了埋伏的人,但此刻,他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不要死在这里。
强撑着站起来,当他踉跄走至庙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张熟悉而急切的脸庞。
白昭宣。
这个时候,也只有笑影才能值得信任了吧?
“老大?”白昭宣有些不敢确定,眼前这个苍白虚弱的年轻男子就是他们影门的门主。
这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门主的真面目。
原来,他竟是这样年轻。
“暗夜在哪里?”凤筠舒淡淡地问,虽然脸色很苍白,但眼眸中的神色却是雪亮如刀锋一般。
白昭宣慌忙扶住,“他去了城北落日斋救雪凝香。”
这一句话已让凤筠舒明白了。无心已经设好了一个局,他同时抓获自己和雪凝香,就是想让白昭宣和暗夜分开,让暗夜孤身应战。
“那是个陷阱,我们快去救人。”
凤筠舒话才说完,却发现了白昭宣身后的剑光。
此时白昭宣也发觉了,冷冷一笑,他正欲反手一掌取了来人性命,却听凤筠舒喝道:“别伤人。”
白昭宣一怔,还未来得及回神,竟一把被凤筠舒推了开来。
推开白昭宣,凤筠舒已是来不及避开那一剑,顿时,锋利的剑尖从左肩胛直穿而过,透背而出。
那是一名身着碧衫的女子,眼睛里写满了怨恨与杀意。
“该死。”
终于回过神来的白昭宣,一掌就欲直劈而下。却听凤筠舒虚弱地低喝道:“不要伤她。”
那一掌,顿时硬生生停在那碧衫女子的背心,白昭宣不解地望着凤筠舒。
“碧心——”凤筠舒艰难地开口,看着碧衫女子里的眼里写满了复杂。
“公子,你好狠的心!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碧心狂乱地哭喊着,“小姐死的好冤,好苦,死得时候,她还一直在流泪——公子,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我知道。”凤筠舒低声咳嗽着,微垂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你什么也不知道——你若知道,便不会这样伤害小姐——你若知道,便不会毁了那封信——”
碧心哭着,牙一咬,顿时一把将剑拔了出来,鲜血四散飞溅,凤筠舒轻咳了声,不支地半跪在地,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是不断咳嗽着。
“老大——”
白昭宣正欲去扶他,却见碧心剑光一场,已一剑冷冷地指着凤筠舒咽喉,冷声道:“别过来。”
“你——”白昭宣已是眦目欲裂,老大被制,自己偏又不能动手伤人。刚才若不是老大推开他,早就将这该死的女子一掌击毙。
“公子,我要带你去见小姐——我知道,小姐此刻一定很想见你!一定很想!”
碧心的脸上现出一抹疯狂之色,一把拖起虚弱不堪的凤筠舒,将冰冷的剑锋架在他的脖子之上,瞪着白昭宣。
“你别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凤筠舒轻咳了几声,低声道:“昭宣,你快去救暗夜。我跟她走。”
“老大——”
“快去。”凤筠舒声音一提,已有些冷厉,却牵动了伤口,不禁双眉一皱,脸上更是没有丝毫血色。
白昭宣怔在那里左右不是。
——他该去救谁?
在他的心底,无论是门主还是暗夜,他都不想他们出事。
碧心冷哼了声,也不理白昭宣,拖着他就往庙外走,消失在夜幕之中。
白昭宣低下头,看了看地面上那些冰冷的尸体,又看了看沿伸向庙外的那道蜿蜒的血迹,心中已暗自下了决定。
凤筠豪已赶去了,小夜应该不会有事。
被一阵钻心的痛楚痛醒,凤筠舒满头冷汗地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的伤口也得到了妥善的包扎。
挣扎着翻身下床,眼前却蓦地一阵昏眩,不禁撑住面前桌沿,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
这是一间布置清雅的房间。
记忆中,他被碧心拖出月神庙便昏了过去,是碧心带自己来这里的吗?
低声咳嗽了几声,他正欲走出房间,耳旁忽听到隔壁有声音轻声道:“大小姐,起来吃点东西吧?”
那是碧心的声音。
大小姐?
是情儿吗?
浑身猛地一震,顿时气血翻腾,几乎要激得他呕出一口血来,强咽下喉间的腥甜,他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嘭”的一声,隔壁的房门被猛地推了开来。
房门开了,他看见碧心一手端着碗,一手抱着一名红衫女子软声劝慰。
是情儿!
凤筠舒并没有举步踏进房间,只是呆怔地立在门外。
因为他看见上官情的脸色白得像雪,几乎毫无气息。
“公子,你醒了?”门内的碧心终于发现了凤筠舒,但不同于庙宇里那激狂的神色,她看到凤筠舒时,脸上竟掠过一丝欣喜。
“公子,你醒了就好。快帮我劝小姐吃些东西吧!她都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凤筠舒闻言微闭上了眼。
他知道,碧心,已经疯了!
“公子,你怎么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帮我——”
“碧心,情儿已经死了。”凤筠舒睁开了眼,看着碧心一字字道。
“死了?”碧心似被吓到,“咣啷”一声,手中盛满了参汤的碗顿时跌得粉碎,低下头,她紧紧盯着上官情苍白而没有生气的脸,忽然笑了起来,眼中却滑下泪水,“公子你真爱说笑,大小姐只是睡着了,你怎么能咒大小姐死了呢?公子——大小姐若是死了,你怕比我还伤心吧?现在公子好好站在这呢,所以,大小姐没有死,她没有死——”
“碧心——”凤筠舒的声音已有些哽咽,胸口一阵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