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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公子 第二章 回舟已迷花间路 作者:雷恩那
    他的手教她粉指轻扣,他暗自要挣开,却觉她力道重了几分,没握疼他,也不教他随意撤手。

    叹气。也就任由她去了。

    性情使然,他做不来甩袖、推拒、甚至是拳打脚踢这类激切的挣扎,逆来顺受著,在困势里总能撑过。只是……她的柔荑著实绵软,软得让他头一遭意识到自己瘦长的五指和略薄的掌心竟如此粗糙,干扁扁的,显得每片指甲既方且大,好丑……

    因为你生得好看啊!

    眉峰舒朗之色略暗,随即又悄悄稳住,他侧望笼罩在水泽中的景致。

    被拉上画舫二楼,见四面粉纱垂帘皆已撩起,四美婢早在长案上摆妥茶具,用小炉煮著陶壶里的水,壶嘴正咕噜噜地喷出白烟,而雨势未歇,湖心一片薄青色的沁凉,玉澄佛立在画舫高处,袖底与衣摆来风飞掠,他的心亦随之飞起,闲情与迷惘纷生。

    他确实被她的举动弄糊涂了。

    按理,她颇费周章地跟踪他、带他来此,他是她劫来的“货”,可她待他却如贵客,像是仅为了邀他上画舫一聚、品茶、赏湖上烟雨,再无其他目的。

    “你在想些什么?”绵软小手已放开他,此时是她绵软的嗓音,如丝般荡进他略烫的耳中。

    平台上,两人隔著长案相向而坐,周遭搁著好几个大小形状皆不同的软枕,要坐、要倚、要卧都方便。

    四名婢女各司其职,不一会儿已送上香茗,澄黄的茶汤在细致瓷杯里浅漾,清香扑鼻,是上等的“碧山烟雨茶”。

    回过神,恰迎上女子的俏睫丽眸,他嘴角的笑纹淡现,不答反问:“余红姑娘又在想些什么?”

    花余红香手支颐,轻叹。“想你怎么生得这般好看?”

    心间陡起波浪,玉澄佛两眉略沈,扬唇摇首,没把她的话当真。

    “是真的。你怎地不信?”她眨眨眸。

    “我长相斯文,也仅仅够得上‘斯文’二字,不若姑娘以为的那般俊气横生,是姑娘太过抬爱。”

    “不是的。才不像你说的那般简单。”她大摇螓首。“即便是‘斯文’二字,也得瞧瞧是如何的斯文模样?你宽额圆颚,眉宇舒朗,眉心处的一点朱砂痣瞧起来格外可爱。两道细浓眉同我一般,只不过我是弯弯两柳,你的是斜飞入鬓。再有,你的鼻子既挺又直,人中略长,倘若留起唇上胡,修剪整齐了,定是万分的潇洒风流!还有啊,我喜欢你的唇,薄红有型,漂亮得很。你喝茶、淋雨、沐浴时,我细细瞧过了,只要沾了湿,那唇泽更红润,很像‘玫瑰冻’。”

    “公子,主子所说的‘玫瑰冻’,是咱们‘浪萍水榭’掌厨的田大娘才有本事做出的茶点,外头吃不到的,有机会您定要试试。嘻嘻,我也喜欢公子的玫瑰冻唇儿。”

    “我喜欢公子的耳朵,耳垂厚厚、圆圆的,揉起来肯定好软,像揉小汤圆儿。”

    “我喜欢公子扮忧郁,您说话时好看,不说话也好看,眼睛细细长长的,瞧不见底儿,像是高手中的高高手。”

    “我喜欢公子的朱砂痣。公子,您那颗小红痣是天生的,还是后来才点上的?跟女子的守宫砂一般模样吗?要是您哪天教咱们家主子吃喽,小红痣是否就不见踪影了?”

    “咳咳咳……”原本顺喉而下的茶汤突然倒呛出来,玉澄佛忍不住一阵剧咳。这……这要他如何答话?

    他一咳,一主四婢随即动作,绞帕子、端小盂、备妥另一杯香茶、替他拍背抚胸,众花拱著独草,团团将他围在中间。

    “好些了吗?”柔音低问,温息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烫得都快冒烟的面颊。

    他终于止住喉间骚乱,抬睫,才知自个儿几乎落在姑娘家怀里。

    花余红跪坐在他身侧,一袖揉他胸膛,另一袖顺拍他的背,离得太近的丽颜有关怀之色,柔媚的瞳底倒映他的轮廓。

    脸红再脸红,心悸再心悸,他从未应付过这般场面。

    以往接触过的女子,没谁似她这般,言语举止全超脱礼教,连教养出来的婢子们亦跟别家的不一样,模样尽管无邪,却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没事,多谢……”他忙挺腰坐直,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花余红这时已接过婢女绞好递来的帕子,大方贴上他的脸,细心拭净。

    避也难避,这“美人恩”还由不得他不消受。

    花余红从另一小婢手中接过香茶,轻抵在他唇下,然后头也没抬地对四个小丫头发话。“还杵在这儿看戏吗?你们下去,别来跟我抢人。”

    四小丫头嘻嘻笑个没完,眉眼间尽是戏谑,你手肘顶顶我、我香肩蹭蹭你的,似是早明白主子的心意。“咱们退下了,主子您慢用。”一语双关,四小婢笑意不绝地福了福身,这才鱼贯而出,走下雕花木梯。

    “喝些茶吧,顺顺喉会舒服一点。”

    画舫楼上仅余二人了,花余红捧高茶杯,柔软嗓音宛若要诱惑男子启唇,好让她喂饮。

    玉澄佛没允她这等亲匿举动,他接过那只瓷杯,低声言谢,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徐徐啜完茶汤。

    姑娘的两道眸光灼热得很,他宁定方寸没去理会,却听她幽然一叹。

    “你连喝茶都能这般好看,怎么办?唉唉唉,若不提这张清俊脸,光是这副修长身躯也够迷人,四肢精瘦,宽肩、扁腰、窄臀,要是能再养胖几分,那就恰到好处了。”

    “你……姑娘……”他亦幽叹,总算努力稳住的心绪又受她言语撩弄,苦笑中带著无可奈何的神气。“我不好看。”至少没她以为的那般好看。

    花余红没再驳他的话,只慵懒勾唇,慵懒地微曲双腿,跟著身躯侧转半圈,趁他不及会意过来之前,极尽慵懒之能事地倒到他怀里,拿他盘坐的大腿当枕头,斜卧得好舒服。

    “余红姑娘,你……别这样。”他身躯僵直,正欲推开她,红纱双袖随即缠将上来,扯住他腰带。

    “我没怎么样啊!”她无辜道,嗅著属于他的气味。说也有趣,此时他身上的衣裤皆是新物,短短几刻钟便尽染了他独有的清爽味道,薄薄淡淡,教她联想到雨后初荷似有若无的暗香。

    不待他多说,她指尖静静摸索,凭借记忆停在他腰侧,又道:“你这儿系著一块澄玉,连沐浴时也未解下,想必珍贵得很。它被雕成什么模样?适才你穿衣,我没来得及瞧清,能再借我瞧瞧吗?”

    玉澄佛都数不清温潮来袭几回了,与这女子在一块儿,他体热总高居不下。原来,她那时已觑到他的腰间玉,就不知……是否还往底下看了个透?

    一袖压住她隔衣摸索的柔荑,轻拨,他努力持平嗓音道:“那块玉我自小便系在腰上,是贴身之物,不习惯取下。”

    “呵,那好,待你下回沐浴净身,我再乘机瞧个仔细。”

    闻言,他胸中一窒,再次教她大胆的言语搅扰心思。

    花余红继而又说:“你有贴身之物,我也有。”她轻扯领口,毫不在意春光微露,从里边拉出一圈红丝线,红线挂在粉颈上,底下亦系著晶透的澄玉,雕作一枝并蒂莲。

    “这是我及笄那年,大姊送我的,都贴著我七、八年了。大姊说,可以拿来当作定情之物。”

    她长发披散他半身,青乌圈围的脸容无丝毫扭捏的神色,霸占他大腿的姿态依旧慵懒柔腻,似是下一瞬便能合眼睡去。

    缓缓,她菱唇又启。“给你。”

    玉澄佛瞳心略湛,尚不及反应,那枝并蒂莲已落在他掌中。

    澄玉入手温润,属于她的体热未及散去,红线轻缠他的指,他鼻息不禁浓乱。

    “余红姑娘……这东西不该给我,你还是取回去吧。”

    她轻笑。“我晓得啦,你们玉家专做这一门营生,不只姓‘玉’,还把持了江南六成以上的玉市,近些年更把生意做往海外去,我这一小块玉根本入不了公子的眼,教公子嫌弃了。”

    “不是的。这玉极好,质地绝佳、雕工细致,是难得的珍品。姑娘别误会,我绝无嫌弃之意,我——”

    “你不嫌弃,那很好啊!”花余红截断他的话,柳眉弯弯,长睫飞翘,瞧得出心情颇好。她柔声又说:“东西送了你,便是你的,随公子任意处置。倘若公子不爱,丢掉便是,无妨的。”

    进退维谷啊!哪能真把赠玉投弃江中?

    “这既是花家大姊赠你之物,意义自是不同,我暂且帮你保管,往后余红姑娘若要讨回,尽管问我便是。”看来只得作此安排了。

    他垂目,与那双丽眸轻接。

    她眨眨眼、再眨了眨,未出声,眸已先语。跟著,他听到她幽柔笑叹,揉著极淡的莫可奈何。

    “他们都说,玉家‘佛公子’摸过的女子不知凡几,瞧过的女体多如过江之鲫,本以为你生性开阔、容易亲近,男女之防守得没那么严实,原来并非如此。唉,才短短几个时辰,你已脸红好几回。你不是摸过也瞧过许多女子吗?怎动不动便臊得慌,害我也要跟著脸红了。”

    他实在听不出她话中是否带著调侃之味,总之俊颊又被惹得辣烫,幸得肤色偏深,麦肤多少掩去红泽。

    “我……我没瞧她们的……身体,更没摸她们。”

    “咦?可那些让你治好病的女子,个个都这么说呀!她们说,只要让你仔细瞧过,让你双掌好好摸过、抚过,病根自然断绝。”

    “我没有,不是这样……”薄唇抿了抿,他深吸口气,徐吐。

    见他神情困扰,似不知该如何解释,花余红心中不由得一悸,有什么念想从脑子里疾闪而过。

    那感觉相当怪异亦著实有趣,说不出究竟为何,仅凭他一句否认,且语气低微、力道虚弱,她便信了他的话。

    他说没有,就是没有。她信。

    沉吟了会儿,她轻唔一声,启唇道:“你私下替人治病,原是不管男女老幼的,对吧?可却有几位年轻女子在经你诊治痊愈后,上玉家嚷著要你负责,事情越闹越大,搞得人尽皆知,进而才在江湖上流传开来。”

    不仅仅是流传开来如此简单,谣言总有无数个声音,愈传愈夸大,偏离事实,更在当中加油添醋,甚至将他神人化了。

    他不是神、不是佛,他有七情六欲、懂得爱恨嗔痴,只不过这具肉身中藏著几分异能,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啊……玉澄佛苦笑。“那些流言太过浮夸,荒谬绝伦。事情弄成这般田地,给玉家带来一连串麻烦,全然出乎我意料。”

    “唉,即使事前知晓将惹来麻烦,你仍会救人的。”她不用问句,单纯且直接地说出想法。

    她下意识玩著他的方指,抓起发丝将其一圈圈缠卷、松开、再缠卷、再松开,他僵直的身躯不知觉间放松了,瞅著她的目光也微微感到眩惑,竟难以挪开。

    “你知道那些年轻女子为什么上玉家闹腾吗?”她突如其来一问,眉眸间浮漾著一抹了然神气。

    他摇首,发现躺在掌心的并蒂莲玉不见了,忽而意会过来,自个儿原来已将澄玉收起,就搁在襟内的暗袋中。

    花余红道:“就我所知,那几位都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大姑娘和老姑娘,有的像得麻疯病,生了满头、满身的烂疮;有的身上生著颗颗大小不一的肉瘤,连自家人都嫌憎不已;有的则天生气虚体弱,注定抱著药罐子过活。你很好,把人家一个个治愈了、救活了,可惜啊可惜……”略顿,她娇叹,唇角淡有嘲弄。“姑娘教你救了,身子转好,心却不一定好。瞧你玉家如此大户,家财何只万贯,要能闹得满城风雨,逼你非得把姑娘们全迎进门,从此妻妾成群,那是最好;倘若你不娶,姑娘们赔上的虽是清白名誉,亦会想尽法子从玉家挖些遮羞掩口的费用。只不过她们没想到,关于玉家‘佛公子’的事儿会传得这般迅捷,不仅满城风雨,更在江湖上掀起波涛。”

    她没追问他以何种手段为人治病,没追问他是否摸了姑娘、瞧了姑娘身子,就如同她没再强问他取出腰间那块澄玉……似乎,只要是他不欲多说、难以言明的事,她便也不再纠缠深究。

    左胸浮动,不明究理地浮动,五澄彿试著按捺,低声道:“我不会妻妾成群,也非姑娘家托付终身的好对象。再有,目前玉家的主爷是我铎元堂兄,依他一向的行事作风,要想从他那儿挖出银两,怕是比登天更难,她们这么做,受累的还是自个儿……余红姑娘是聪明人,事情瞧得透彻,心中焉有不知?”

    这是提点她来了吗?

    要她明心点儿,早早对他放手?

    花余红蓦地笑音如铃,抓起发尾扫过他颚下,一双眸子灿亮似星。

    “我与她们不同,那些姑娘想进玉家当少奶奶,我要的却是公子一人而已。你若愿意,我供你吃好、穿好、住好,把你养得比在玉家时还娇贵。唉,就怕你不领情、不愿搭理我罢了。”

    “余红姑娘……你、你这又何必?”世间大好男儿何其多,独钟于他,就为一个荒谬至极的“江湖传言”吗?她确实任情任性。

    见他又露出困窘神色,花余红当真得寸进尺,这回不用发尾,却以透香的指尖故作轻佻地勾挑他的下颚,笑得好不正经。

    “唉呀,公子肯定在心底偷偷骂人了,斥责我不知羞耻,垂涎你的男色,巴巴地只想倒贴上去。没办法呀,谁让你生得好看,美之物人人爱,我不垂涎你,又能想著谁?”

    绕啊绕,话题又绕将回来。

    他哪里生得好看了?唉。

    玉澄佛也不同她辩驳,再辩也辩不出个所以然来,心口骚乱中,他暗自调息。

    被姑娘香指碰触过的地方兴起诡异的麻痒,似有小蚁在肤上爬过,他捺下欲抬手抚颚的冲动,沉静道:“我没骂你。”却是对她生出无比迷惑,然后是淡淡的无力感。

    芙蓉脸微怔,似未料想他会答得如此正经八百,将她故作的妖娆一举扫荡了。

    “你没骂我,我……我很欢喜。”她露齿又笑,笑得娇美自然,如那朵别在左髻上、满绽的金箔红花,浮氲的眸光直勾勾凝住他不放。

    “余红姑娘,我双腿……麻了,可否请你挪一下身子?”其实没多严重,他只是教那双水眸看得心房突跳,胸骨甚至被撞得隐隐生疼,又觉两人姿态太过亲匿,他竟迷了般渐渐允可这样的贴靠,实在不妙。

    闻言,霸占他半身的柔软身躯起得颇快。

    花余红坐起,仍离他相当近,红纱袖覆在他腿上轻揉著。

    “我压疼你了吗?唉,对不起,我忘了你身子单薄些,也弱了些。是这儿吧?我帮你揉揉,血气一顺就会舒服了。”

    “不、不必的。余红姑娘,我自己来,没事的,我——”他语气略急,欲挡下揉捏他双腿的小手,特别是当那双小手移向他大腿内侧,既抚又揉、轻掐柔捏著,他整个人犹如绷至死紧的一根弦,浑身一颤,随即丹田陡炽,炽火不由分说,往上下二路窜烧。

    不好!

    他腿间掀起骚动,气血奔腾,有什么正在苏醒中,吓得他动作粗鲁地紧握她的手,不教她继续“作乱”。

    花余红疑惑地扬起娇脸儿。

    她抬头,他恰恰倾身,原就靠得好近的两人有了更亲匿的接触,他泛泽的唇瓣碰著她的眉心,于是便似是而非、似有若无、是也、非也地印落一吻。

    玉澄佛愣住,黑瞳定定然,喉结轻蠕。

    “对不住,我绝非有意……”

    “没关系,我有意便成。”花余红吐气如兰,趁他兀自发怔,她已主动趋前,嘴对嘴、朱瓣对准他的薄唇,响亮地啄下一口!

    “你——”俊脸如粉,他瞬间挺直背脊,长眼瞠大。

    “你亲我,我也亲了你,咱们礼尚往来,这才公允!”她笑容可掬。

    实在寻不到话可说,眼前这姑娘根本不把世俗礼教瞧作一回事,我行我素,欲同她讲理,那是行不通的。

    玉澄佛只觉腹中那股热气融进血液里,猛地往四肢百骸涌去,他的唇热麻热麻,脑门也热得发麻,喉头发燥,硬要挤出声音,却尝到满嘴涩味,而无处宣泄的热气有洞便钻,自然地往鼻腔喷出。

    下一瞬,他听见她讶异轻呼——

    “你怎么流鼻血了?”

    流血……流……鼻血?!他?!

    陡然间会意过来,他额角绷了绷,举袖要碰,姑娘家的巾帕来得好快,先他一著抢将过来,已捣住他濡红的鼻下,另一只小手赶忙轻按著他鼻梁两侧的穴位,为他止血。

    “放松身子,别施力。我托著你,不怕的。”她像哄孩子般柔声轻语。

    “没事,我很好,没、没事……”老天!他还从来没这么丢脸过。哪里流血不好,流哪门子鼻血?!

    玉澄佛心中懊恼不已,亦震惊不已,几不能置信自己会有如此反常且激烈的反应。

    说穿了,不过是简单的四唇相贴,电光石火间的短短一触,连对方的唇温和触感都不及领略,他却抵不住因那记啄吻而以迅雷之势漫开的遐想,想得太多、太过火,搞得自个儿气血翻腾。

    “别说话,徐缓呼息,一会儿便好的。”花余红似也猜出他鼻血因何而来,嗓音不由得放缓,听得出丝丝笑意。

    唉……他声名尽毁矣。

    遇上这姑娘,他当真兵败如山倒,全然束手无策。玉澄佛脸热心炽,除了苦笑仍是苦笑,目光索性大方、坦率地迎向她。

    彼此静望,谁也不语,她嘴角淡勾,眸底潋滟著深意,他模样虽显狼狈,细长眼却也烁著别具意味的辉芒,足能引人入胜。

    忽而,湖面上的风带来紧绷气味,扰了画舫里的佣宁与甜憩。

    一阵交杂的足音咚咚咚地攀上雕花木梯,四小婢纷纷从梯口冒出小脑袋瓜。

    “唉呀,没瞧见好事,风平浪静得很哪!可惜可惜……”口气竟失望得紧。

    “瞧个头啦,就知你抢得这般快,肯定有阴谋!”

    “哪儿风平浪静啦?对头都快包抄上来了,先别吵啊!”

    好不容易有个懂事的,知道要提正事。“主子,咱们的千里镜照出好几艘舟船,上头各插著四面紫底白纹的大旗,在湖上遇船便围、上船便搜、见篷便进,动作快得出奇。那些船只离咱们仅剩九浬水路,画舫再不疾行,约莫两刻钟后肯定遭堵。”

    一听,玉澄佛立即抓下抵在鼻处的柔荑,道:“紫底白纹的大旗是玉家船队的标志,他们该是寻我来了。”

    花余红点点头,回握了握他的手,轻叹。“家里派人来寻你,你好欢喜,所以不愿跟我去了?”

    胸中略绷,这感觉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似是她的惆怅与轻郁如此委婉,把他的呼息与思绪全给扰了。一时间,玉澄佛厘不清心思,只得沉静出声。“今日在‘迎紫楼’上,余红姑娘虽劫走我,其实是救了我一回,澄佛铭感五内,不会忘怀。”

    他无法琢磨,倘若今次强行挟走他的另有其人,或者是“苏北十三路”的众汉,又或者是人称“刀疤熊”的汉子,更或者是那位“涂二娘”……落在那些人手中,他的下场将会如何?

    她劫走他,实则带他闯出危境。她劫他,却是救他。他自该感激。

    “你无非是想我放人,让你离去。”花余红道。

    “姑娘若肯罢手,在下感念万分。你我是友非敌,往后相聚,当可再叙今日情谊。”他语气诚恳。

    “我哪里要你感谢?我只要你甘心情愿。你若不愿,那在一起多没味儿啊?”她螓首略偏,娇娇地叹气,眉眼仍揉著惯有的笑意。“我也不怕的,咱能带走你一次,便能带走你第二次、第三次。总有那么一日,不需我动手劫人,你便乖乖跟著来了,舍不得走。”

    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这姑娘为他执著?

    玉澄佛欲问问不出。

    问不出啊,只因他神思迷眩,如误入藕花深处的轻舟,自在随花去,回舟路已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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