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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 第六章 作者:卫风
    将绳索丢下城墙,骆从信尽量不发出声音。

    动了墙里或墙外,不论哪一边都会让他惹来杀身之祸。

    这阵子,周遭的军队是越来越多了,城里的忙着出去找救兵,城外的虎势眈眈想进来,一层层围住这座孤城。

    造反的军队有部分直接绕过长安、洛阳等地,想要先拿下睢阳这个交通重镇。

    将士们已有了跟随张巡大人死守城池的心里准备,一直到现在,骆从信才知道以前少爷念的史书中“枕戈待旦”是什么样的情况。

    他每天抱着长刀睡在城墙上,望着越来越多的敌营烛火。他不怕死,只遗憾自己无法再见少爷一面。

    他清晰地记得离去的那天,少爷惊慌哀伤的神情,压低了姿态求自己回去,然而他只是推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

    他不怪少爷这些年来没半封回信,这些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忤逆少爷、不听少爷的命令。

    所以,他没有丝毫埋怨,只是思念少爷的心一天比一天深了,也因为如此,他决定逃出这座城,去见少爷最后一面。

    身体刚落地,砰的一声,一个纸包砸在自己脚边,捡起一看,竟是一些馒头大饼。

    天上怎么会掉下食物来?骆从信狐疑地想着。

    头上出现嘲笑声:“要走也不懂得带食物吗?”

    骆从信抬头,看到十多张脸挤在墙头,都是自己两年来朝夕相处的军中兄弟。

    “你们?”骆从信心虚地喊:“你们知道我要走?”

    “你这三角猫功夫,哪能瞒得过我们?你是要去找你家少爷吧?”

    “一定是!平日听他说他家少爷听到耳朵长茧,我们哪有他家少爷重要?”不带恶意的嘲笑,让骆从信脸红起来。

    “我会回来的。你们守住城,我去去就回。”骆从信压低声音往上喊。

    “少说废话了,我们不差你一个。”

    “快去!快去!”黑暗中有无数挥动的手在向他告别,也有无数只对准敌人的箭弩在守护自己离开。

    依稀看到几滴眼泪落下,每个人心里隐约猜着这说不定是最后一面。

    既然已经出了城,就没有反悔的机会,前面是一条漫长而艰辛的路。

    爬上山丘时,四周寂静无声,万千的兵马在城里域外一层层坚守住最后一道墙。

    骆从信纵使大胆,却不免有些畏惧地一步步缓缓地走,不敢发出声间。

    如果惊动了敌人,马上就是死路一条。

    翻过小山山头,突然一匹马从暗处跳出来,一个男人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巨大的阴影笼罩住骆从信,吓得他跌坐在地上。

    “你是哪来的?”男人严肃地问,他让开身子,让月光照在骆从信脸上。

    骆从信这时也看清楚了,大喊:“南将军!”

    “哦?你认得我?”南将军瞧了瞧他。

    “我是城南的小兵。”

    “你要上哪去?”逃兵吗?南将军皱紧眉头,脸色越发严峻。

    “我……我要去洛阳一趟。”担心南将军会阻止自己离开,骆从信急得想哭:“将军,我一定要回洛阳一趟,我家少爷在那儿。您让我回去,等护送他回南方后,我会立即回城,到时您要如何责罚我也毫无怨言。”

    “你是怎么出来的?”

    “这……”骆从信不肯供出几个情同兄弟的好友,迟疑地不肯作答。“我偷偷爬出来的。”

    “若以你一人之力,就逃得出睢阳,那我们的士兵也太不济了。如此实力,怎与反贼对抗?睢阳的前途堪虑啊!”

    “不是的,将军!”骆从信绝对不愿自己的弟兄被讥笑,他怒目抬头,却对上南将军看透一切的笑。

    “你过来,孩子!”南将军向他招手,于是他跟着将军身后往山边走,俯视不远处的睢阳,内部灯火昏暗,气息肃穆。

    “这里是南北来往的要道,敌军将会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座小城。

    千万百姓仰赖着我们,不择一切手段,我们也要反抗到底,保全我大唐的河山。”

    南将军叹了一口气,连骆从信也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是一场又一场殊死战。

    “孩子,你说后世将怎么看待我们这些死守的人?”黑暗中,南将军转过头来问骆从信。

    “只要问心无愧,大丈夫何需计较后世评价?只要认为值得,生命又有什么好可惜的。”骆从信昂首道。

    “说得好!但你却为了一个人而选择离开?不愿意留下来保卫我大唐千万子民?”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到南将军犀利的眼神。

    “大人,我这次离开,是要去保护一个比我生命还重要的人。保卫千千万万的百姓是我的责任,但离开这里去保护我家少爷,为的是我的心!若没有确定我家少爷的生死,我没有心思打这场仗,与全城军民共生死!”骆从信说得激动,毅然跪下。

    南将军没有沉默太久,他伸手将眼前的男孩扶起。

    起身的同时,骆从信发觉一个冰冷的物体塞进自己手中。

    “你拿着我的令牌走吧!有了这个令牌,你可以说是我要你走的。

    等你回来,若我们已经不在了,你就去郭将军那儿,应该可以凭此找到一个容身之所。”

    “大人,你们呢?睢阳会如何?”

    昂首的角度不亚于从信,南将军坚定地说:“我们要守城,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为止,我们会牢牢保卫大唐江山。”

    “大人,我会很快回来。”

    “不用了,回去吧!去和你亲爱的人团聚,希望战火不会蔓延到你的故乡,剩下的,交给我们吧!知道后方有你这样的好孩子,我们守着的是千千万万的良善人民,这一仗就比我们微小的生命值得一百倍。”

    听前方斥候来报,叛军数十万,他们拥有的却只有这万余人的小城。

    这一仗,他们视死如归。

    虽然很想跟着大伙生死与共,但……骆从信握住拳头,他现在不能死,在他确定少爷平安之前,他绝对不能死。

    “大人,告辞!”他再度弯身行礼,准备离开。

    “等等!你把我的马骑去。它跟着我征战多年,救过我无数次,现在是它安养天年的时刻了。”南将军疼爱地拍拍马背,将缰绳交与骆从信。

    将军该不会知道此战无望,所以要保座骑一命?

    骆从信不敢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只能恭恭敬敬地行个礼,转身就跑,跌跌撞撞的拉着马下山,往洛阳的方向而去。

    “马要用骑的,不是跟在它身边跑。”身后的南将军笑了。

    “是!”骆从信停步,回身行礼、应诺。

    “对了,从信,它叫玄武,你可要好好照顾它,不要让它受伤了。”

    将军喊他的名字?骆从信惊讶得说不出话,可见将军一开始就认得他。

    自己只是一个小兵而已,怎能得将军如此眷顾。

    “将军,你也要好好保重啊!”不知为何,骆从信湿了眼眶。

    将军,您,还有城里的兄弟,千千万万要等我回来。

    南将军没有回答,依然站在黑暗当中,威风凛凛地下望,用他坚强而宽厚的胸怀守护着这城里的人事物。

    泪水模糊了视线,让骆从信看不清眼前的路,一迳驱赶马儿向前。

    所幸马儿聪颖,三两下便找着了道路,快捷向西而去,拉开了与睢阳的距离。

    他昼夜不分的赶了四、五天路,当他抵达洛阳时,刚好听到洛阳沦陷在反军手中的消息。

    那年是天宝十五年。

    ☆☆☆

    才进洛阳,骆从信就发现晚到一步,李家已经人去楼空,想来是逃命去了。

    反军进入洛阳之后,洛阳内更加混乱,烧杀掳掠,有办法的人家一早雇了马车载着万贯家产南移,留下来的都是些贫无立锥之地的普通老百姓。

    长安呢?不知道卫静现在如何?

    听说皇帝已经从长安出走,长安混乱的程度比之洛阳只会多不会少,贸然赶去也只会再扑一场空,倒不如转往南方,跟随着避难的路途寻亲。

    少爷、静姐,希望你们都能平安。

    拉着马在李家门口踟蹰了半晌,骆从信正要离开,往南方追过去,却被一个老人唤住。

    “小兄弟,你在找李家的人吗?”

    “是啊!”

    骆从信如获救星的迎上去。

    “请问他们往哪去了?”

    老人脸上的皱纹层层生叠,似将一生的沧桑统统堆在脸上,嘴巴瘪着,看不出是喜是悲,黄浊的眼望望四周,原本华美雕琢的楼房,几许坍塌,几许烧毁,呈现着繁华落尽的残破。

    “唉,全死光了!”

    “啊!”这句话五雷轰顶似的由从信头上炸开来,好一会儿,他的嘴只能一张一闭地喘气,却发不出声响来。

    “全死光了?怎么可能?全死光了?”

    骆从信说到最后一字时已转成哭音,他欲哭无泪的眼定定望着老人。

    他千里而来,绝不是来奔少爷的丧!

    老人叹口气,“整个洛阳忙着南移避祸,官府领头逃命,趁火打劫的人还会少吗?李家树大招风,平日又横行霸道,那天盗贼来时谁也没想救,等大伙探头去看时,已经死得七七八八。”

    “少爷……”

    脑中一片空白,从信低头望着自己的右手,他还记得少爷那天送他走时,是多么用力的握住。

    十指交握,握得心都疼了。

    少爷寄人篱下,孤苦零丁,自己居然就这样抛下他走了?

    为什么自己不能再多忍耐一点?

    思及此,骆从信心中就充满无限的悔恨与痛苦。

    如果他不走就好了,他比少爷来得高、长得壮,如果他在少爷身边,一定可以保护他免去灾祸。

    最起码两人能死在一起,不会让他连走都孤孤单单的。

    骆从信用力握住右手,没有少爷的温暖,他的手好冷。

    豆大的泪滴落下,在脚边积成悲伤的雨。

    骆从信低着头猛哭,老人也默默陪着他,良久,才又开口:

    “这可真不幸啊!本来已经准备要走了,却迟了这么一步。至于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第二天把尸首收拾收拾,就往南方逃命了。可怜那些年轻女孩,死前还要受到盗贼的凌辱,人啊,再怎么区分贵贱,还是逃不过生死这一关,我看这洛阳……”

    从信没时间听他说大道理,连眼泪也来不及擦,抓住老人胳膊,“还有人活下来?怎么不早说!那些人在哪?”

    “南方还安全着,当然是朝南方去了。莫说是他们,有能力走的,早就往南方那逃去了。”老人低垂下眼,看着自己走不动的双腿。

    骆从信没有注意到老人口中的无奈与落寞,他跃上马,调转马头,往南方急驰。

    “小兄弟,小心一点啊!路上不是乱军就是强盗,你一个人……”

    老人的话很快被他甩在身后,变成风中的一句惊叹。

    为了少爷,莫说是这乱世当中的荒野,就算是刀山剑海他也会去闯的。

    ☆☆☆

    骆从信才不管一路上危险重重,他往南追了整整一个月,饿了就摘些野果、抓些田鼠充饥,渴了就往沟渠一蹲,和玄武喝同样的水。

    他身无分文,漫无目标,只硬撑着一口气,要死要病也要等找到少爷再说。

    他提着从军中带出来的长刀,盗贼知道难以欺负,所以没有找他麻烦。

    玄武比他还能适应恶劣的生存环境,不论杂草树皮,都是咬下就吃,一点也不挑食。

    虽在贫困当中,玄武依然精神洋溢,奔跑如风,曾经在战场上纵横的良驹,果然不同凡响。

    “玄武,真有你的!”从信疼爱地拍拍它。

    从信拉着它走进一个小城镇,镇里热闹的景象仿若另外一个世界,居民三三两两的漫步、交谈,集上有南方刚送上来的鲜果。

    这里恍若世外桃源,外头的战乱并没有波及到这个小镇。

    这一个月来,他已经找过无数个这样的小镇、村庄,无论希望多渺茫,甚至不知道少爷是不是存活,但骆从信从没想过要放弃。

    如果不是为了少爷,他会选择回到睢阳与其他人并肩作战。

    他随意找了一个商家,“请问有没有看到一个二十来岁,大约这么高,长得很斯文的男人?”

    从信在自己耳上比划少爷的身高,虽然知道依照如此笼统的条件,找到人的希望渺茫,他还是不放弃的挨家询问。

    少爷若没再长,现在应该比自己矮一些了吧……从信回想当年两人的身高差距。

    分别越久,少爷的一切越发清晰。

    少爷喜欢拉他在身侧,用占有似的姿态挡在他身前,像在保护他,实际上少爷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骆从信摇头,等他找到少爷,这一次要轮到他来保护他了。

    问了几户人家皆不得要领,所以他牵着玄武准备走出这座小镇。

    才走没几步,听到身后一些驱赶的声音,回身看到一群衣衫陈旧、风尘仆仆的人从一间庙里走出来,面容惨澹,好几个人看来已有几天没吃饭。

    他拉住一个当地人问:“这些是什么人?”

    “是北方逃难来的,占着庙不肯走,今天叫了一些壮汉来赶人,真是的,不是不同情他们,只是这么大一批人,又要水,又要粮,我们也负担不起……”那人声音低下去,既同情无奈。

    从信听到是北方来的,连忙往那群人的方向走。

    “喂!小兄弟,别去理那些人,省得自己吃亏,他们仗着自己是难民,要起东西来从不手软,去接济他们准叫你剥层皮。”

    曾经受过苦的村民拦着他,从信没听那人的话,一迳去了。

    好不容易有了点线索,所以他脚步越发急促,连玄武都来不及牵就直走过去。

    玄武一声鸣叫,知道主人心意似的,乖乖跟在身后。

    ☆☆☆

    “仰玉,好热哦!”

    李婉英的眉皱成一团,空洞的眼神扫过韩仰玉所站的地方。

    “好,我出去找东西来给你吃。”

    “不要不要,你不要离开我!”

    李婉英连忙伸出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摸索韩仰玉所在的位置,她抓了几下才拉住他的衣角,死命地拽住不放。

    “仰玉,你不要离开我!”她哀哀地求着,两行眼泪从眼中滑出,在脏污的脸上刷出两行白色的线条。

    “好,我不离开,我背着你去找水喝好吗?”

    韩仰玉体贴的低语,弯下身子。

    “来,上来。”

    “好!”李婉英柔顺地爬上仰玉的背,轻声叹息道:“仰玉,你对我真好。”

    “应该的,我们是未婚夫妻嘛。”仰玉心道,过去几年的恩义,即使不能倾心相爱,也该患难与共。

    李家对他并不坏,除了……逼走他最亲最爱的人之外。

    从信,他现在不知怎么了?若不是带着婉英在身边,他一定会抢得一匹快马,回到那烽火连天的战场与从信相守。但李家全家被杀,幸存的李婉英被盗贼伤了眼睛,这个时刻,他说什么也放不下举目无亲的未婚妻子。

    背着体重一天轻过一天的李婉英,韩仰玉一步步朝河边走去,途中不时描绘周遭景致,使李婉英熟悉她身处的环境。

    到了河边,他将李婉英放下来,摘了片巴掌大的树叶盛水,接到李婉英嘴边。

    “有怪味!”喝了一口,李婉英就吐了出来。

    毕竟是千金小姐,对低劣的饮食将就不来,吃了几回讨来的剩菜剩饭,不是吐就是根本不吃,才逃出洛阳一个月不到,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好几回,李婉英病得卧床不起,差点去鬼门关报到。

    “婉英,好歹喝一些。”

    “我不要,谁喝得下这种味道的水!”

    “现在是逃难,不比以前,你不吃不喝,又要生病了。”

    委婉相劝也没有用,李婉英听仰玉这么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我就是喝不下去嘛!”

    “婉英,我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你的身体快撑不住了。”韩仰玉温声的说,却没有让李婉英释怀。

    她跺脚,踢起一片沙尘。“我知道你嫌我拖累你,瞎子一个,又没钱没财,你守着我干嘛!我现在只是一个废物,死了算了!”

    “婉英,你多心了,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本就该守着你啊!”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更何况我们根本还没有成亲,你……”李婉英念着诗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一路上,李婉英喜怒无常,常常半夜啼哭到天明,仰玉脾气好,也包容她的无理取闹。

    维系两人之间的到底是什么呢?

    韩仰玉时常思索,自两年前从信离去之后,他对李婉英的感觉就变了。

    从信离开后,他就有被这世上所有人遗弃的感觉,好一段时间,他沉浸在悲伤当中,日夜勤奋苦读,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

    因祸得福,他换得满洛阳皆知的文名。

    本来捧在手掌心里宠爱的李婉英,亲昵的感觉一去不回,剩下的就只是相敬如宾的和谐。自己的心扉对她上了锁,也没有再度为她敞开的欲望,他们之间似乎只剩下曾有过的美好回忆。

    但他无法就此舍下她,婉英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但自己何尝不是?

    李婉英现在只能依赖他,所以在困厄当中,韩仰玉也不能比她先丧气、比她先倒下来。

    “婉英,我往上找找,说不定上游的水比较清,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不好?”

    “我……好……”好不容易停住抽泣,李婉英点点头,任由韩仰玉将自己放置在一片树荫之下。

    “你在这里等,别乱走动,我马上回来。”

    韩仰玉沿着溪往上游走去,途中几度别下腰尝尝溪水的味道。

    正如婉英所说,水是腥的。

    这个国家正到处染着血,所以连水都染上了腥膻之气。

    这个润八月,天气湿热得吓人,走没几步就是一脸一头的汗,汗水从眉毛上滴下来,流进眼睛里,让眼睛又痒又涩。

    热气蒸得地面散出雾气,让前面的路看起来模糊迷离,如一片似幻似真的海市蜃楼。

    溪的对岸则全然相反,是一片零零落落的森林,看来清幽安静。

    仰玉图着对岸清凉,想借对岸树木遮阳。小溪不广也不深,所以他踏着水过去,走到一半时,突然听到一声马鸣与达达的啼声。

    一匹高大俊挺的马在森林当中穿梭,本来只是模糊的身影,声音越发清晰,然后一人一马从树林当中窜了出来。

    “啊!”仰玉情不自禁喊了出来。

    他不相信自己看到的,那马上的男子竟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马匹就停在河岸旁,马匹低头喝水,而马上的人儿往他的方向望来。

    “从……从信!从信!”

    那人也是一脸不敢相信,心一急、跌跌撞撞从马上翻下来,涉水奔到仰玉身前。

    “少爷……你是少爷?你真的是少爷!?”

    “从信,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本来想去睢阳找你,可是中途接到通知,李家强盗洗劫……”

    “少爷,我从洛阳找到这里,刚刚听庙里面的人说有一对姓韩的夫妇是从洛阳来的,三天前搬到镇外,所以我朝这个方向找……”

    “那里很可怕对不对?看你成这样……没东西吃吗?”

    “少爷,幸好你没事!我听到李家的人都死了的时候,真不想活了……你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强盗没杀你?你现在要上哪去?”

    两人互搭着肩,抢着说话,谁都没有在听对方说什么,只是一古脑儿的把自己的感情倾泄到对方身上。

    突然间,想讲的都讲完了,两人各自用爱怜溢的眼光凝视对方。

    “过来!”仰玉伸出手拥抱从信,他强势的态度让从信想起小时候,但这些年来,骆从信的身长已经高出韩仰玉半个头,再也无法跟幼时一样窝在少爷胸前,只能堪堪靠在肩上。

    “少爷,我……我好想你。”

    糟糕,都一个大男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撒娇!

    他想忍住眼泪,可是一点办法都没,忍不住的泪水洒在韩仰玉肩上。

    一滴滴,尽是欢喜的泪水。

    “少爷,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韩仰玉没说话,他用力地抱住骆从信,紧紧的,即使骆从信疼痛他也不管。

    他再也不想放手,放从信离开一次就够他后悔终身。

    凝视着从信含着泪光的眼,韩仰玉忽然动情,毫不犹豫地倾身吻住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

    骆从信在接触的那一瞬间吓得心神俱失,但下一刻已然沉沦。

    站在淙淙流水当中,没有人移动脚步,交缠的舌牵引、翻腾在两人的唇齿之间,送出的叹息充满着甜蜜幸福。

    深入再深入,任凭太阳炙热的光线,也无法让他们暂停、分开。

    也许是吻得太久,韩仰玉脚一软,往后倒下,连累了从信也跟着扑倒。

    韩仰玉坐在溪水当中,骆从信扑在他两腿间,正好又对上他的唇。

    跪坐着,两人又吻了片刻,骆从信突然惊慌地退后,抖动身子,手脚用力拍动,弄得水花四溅,一摊水溅在韩仰玉脸上。

    “啊!你干嘛啊?”韩仰玉抹抹自己脸上的水花,吃惊地问。

    “有鱼……”骆从信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衣襟当中拉出一条长约半个胳膊的鱼,那条鱼在从信手上挣扎着,急于挣脱那双大手。

    “啥啥……我们下一餐有着落了!你千万别放手!”韩仰玉哈哈大笑,挣扎着跳起身。

    骆从信一听少爷吩咐,连忙死命地抓住那条鱼。

    “好乖!”

    这口气恍若回到从前,从信听到少爷的夸奖,英气的脸上露出灿然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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