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说了不要叫我公子吗?我的身体痛死了,又是吐血,又是受伤。真是倒霉死了。”
“吁!”悦儿蓦地将马车停下。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真以为我是废物啊!哼!听他妖怪胡说。还要把我阉了,我没了,他还能人道吗?”司徒坐在那里愤愤不平地嘟囔。却没注意到悦儿此刻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地注视着他,好像身侧的人不是人,而是一个怪物。
“我们这是去哪?”司徒问道。
悦儿没有回答,转回头,一脸的复杂莫名,一扬马鞭,“驾……”
冷静,一定要冷静,先不管他,救安儿要紧。不管他,不管他。
悦儿驾车一口气跑到狗子家门口,跳下马车,推开院门,没有人。
杏树下的圆木桌上还摆放着一个簸箕,里面是针线,还有尚未缝补完的衣物。
院中没有挣扎混乱的痕迹,“安儿。”悦儿轻唤了一声,并无人应。
司徒也跳下了马车,关心地问:“他们一家人没事吧?”
悦儿侧身倾听,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又走进屋中巡视一番,走出来,“他们已经走了,看屋中的摆设像似匆忙离开的,而且黑衣人应该还没有来过。”
“没事就好,我们还是快走吧。”说着,他当先跑回马车上。
悦儿也跃上马车,调转马头,奔出村子,朝东急驰而去。
“给你。”悦儿突然将一个白色瓷瓶扔给车内的司徒,“这是解药,你先吃了吧。”
“哦!真的,你早就应该把解药给我,现在你该相信我是司徒瑞安了吧?”
悦儿没有回头,也未回答,只是认真地驾着马车,事实上,她现在谁也无法相信。而且心里有个可怕的预感,她想立即弄清楚明白,但在此之前,她要先找到安儿,确定他平安无事。
司徒将药吃了,开口道:“这是去哪啊?是那个你先前说过的山谷吗?”
“你怎么会是公子呢?”悦儿神情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没承认我是公子,我是司徒瑞安。”司徒小声嘟囔了一句。
悦儿道:“我要先用马车引开那些追杀我们的人,接着再去找安儿他们。”
“哦。”司徒点了点头,“有些累,我先歇一会儿。”
“半年内的时间,你最好不要动武,否则最多只能恢复以前功力的三成。弄不好还会残废。”虽然不晓得适才那个司徒如何使出那般高深的武功,但面对此刻的司徒,她还是将该注意的事情告诉了他。刚刚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与想象。
“我尽量。”司徒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怒气,说完,帘子一放,便不再说话了。
马车在不知明的山路上足足跑了一个多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里不比城镇,天一黑,便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山林静谧,不时传出几声鸟鸣,悦儿停下马车。
“什么地方?”车厢里的人问。
悦儿微一蹙眉,“公子?”
“是哪里?”是那个冷漠的声音。
换人了?
“是十指山,离城有二十里了。”悦儿答。
车帘蓦地被掀开,司徒的脸露了出来,然而悦儿只是看到了那亮如闪电的眸光,悬在车壁上的那盏油灯让悦儿慢慢地才看清了司徒的脸。冷淡的表情,他又变回了她所熟悉的公子。
若非偷偷掐住大腿的疼痛让悦儿清醒着,她真要高声尖叫了!怎么回事,明明一个人,怎么变成两个司徒公子了?她要疯了。深吸了一口气,她道:“公子,你醒了。”
“嗯,下车吧!没时间耽误,快点离开此地吧。”
“好。”悦儿点了一下头,此时的公子也变聪明了。
两人弃了马车,向漆黑的林间行去。
“你熟悉此地吗?”走到身侧的司徒突然问道。
“以前走过。”
“那就好,我坚持不了多久,要尽快赶路。那些人很快便能追上来,别心慈手软,你身上应该还带着其他毒药。”
“是。”用这般语气说话的司徒,悦儿不敢拒绝,虽然她很想知道,那句“坚持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却没有勇气开口,她怕那个答案是她无法承受的。
接着两人在林中沉默地赶路,小心地抹掉曾经走过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悦儿突然发现身边人的气势好像不同了,虽然还是一样的走路姿势,但是女人的直觉……果然,她猜对了。
“还要走多久?真是累死了。”语气中少了一丝冷漠,多了一丝抱怨。
“快了,公……你走前面吧!”悦儿轻叹一声说道。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谨慎地将里面的药粉倒在所经过的树叶上,身形倒退着离开。
每走一段路程,悦儿都会如此做一次。
“这是什么?”司徒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
“用来召唤毒虫的。洒在我们所经过的路上,他们若是沿路追来,会被咬到,就算侥幸被他们躲过,也能拖延一些时间。”“此计真是妙啊!”司徒高兴地说,蓦地又想到,担心地说,“悦儿,若是他们身上有牛黄粉岂非不管用了?”
“无妨,毒物一旦嗅到此粉,便不再惧那牛黄了。”
“那真是太好了,这林里黑漆漆的,他们又看不见,到时毒蛇啊、蜈蚣啊、蜘蛛啊看他们如何躲……哎呀!”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若是毒粉不小心弄到你自己身上怎么办?”
“毒物会随之追过来。”
“那你岂不是危险了?”司徒担心地蹙眉,“算了,别在洒了,快些赶路吧!你前几次洒的已经足够阻挡他们一阵子了。”
“好。”悦儿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收进怀中,转回身,黑暗中,双眸清亮闪动,“我们往南走。”
半个时辰后,司徒已经气喘吁吁,又问道:“还要走多久?我真的没力气了。”施展不了轻功,身上又有剑伤,能走这么长时间已经不错了。
“你适才杀黑衣人的时候倒是精力充沛。”悦儿看似不经意地说道,漆黑的林中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是妖怪,当然很有力气。”司徒道。
“什么?”
“没什么,能不能先走出这该死的地方,真是受够了……哎哟!”
“怎么了?”
“没事,被树枝划了一下。”
又走了一会儿,耳边传来流水声,悦儿轻轻吁了口气,还好没有迷路。这片密林,罕有人迹,她以前也是白天走过一次而已。
悦儿当先走进水里,司徒皱了皱眉,随后跟了上来。
两人在及腰的凉水中走了片刻,司徒冻得全身都打哆嗦了,夜晚的春水可是冰凉刺骨的,“上岸吧。”
“再等等。”悦儿也冻得嘴唇发紫了。
又在水中走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悦儿终于抬脚走向岸边。转身又将司徒拉了上来,“还好吧?”
司徒冻得牙齿打架,“我……”
悦儿蓦地双指搭上他的手腕,为他把起脉,随即皱起双眉,他的确武功尽失,那适才……
“你刚才是用妖法杀人吗?”悦儿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是他杀的,不是我杀的。”司徒哆嗦着回答。
悦儿忍住挖耳朵的冲动,因为理智告诉她,她没有幻听。沉默地将自己体内微弱的内功传给司徒,片刻后,松开他,“好些了吗?”
司徒感谢地道:“好多了,不那么冷了。”
“那就快些赶路吧!不然安儿会等急的。”
“嗯。”
两人继续沉默地赶路,走在后边的司徒突然开口道:“其实你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
悦儿脚步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司徒又道:“我没有骗过你,我是司徒瑞安,说要娶你为妻也是真的。安儿是我的骨肉,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就算那时你要杀我,我想娶你的心仍是未曾改变的。”
悦儿停下脚步,转回身,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八年前也是现在这个你吗?”
“啊……那个……其实八年前我的本意是想让你生下安儿的,可是……唉,我说了不算……委屈你了。”
悦儿静静地看着他,“是吗?我不明白,若你真是司徒瑞安,八年前我不了解你,现在,我更加看不透你了。”
“那……那我从头到尾跟你解释好不好?不过……”司徒还有些犹豫,“我担心得知真相后,你会……”
“等见到安儿以后再说。”悦儿道,她心里也在害怕。她迫切地想知道真相,却又直觉地想躲开。
“哦。”司徒点头,却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终于走出林子。司徒左右望了望,微微一惊,“咦!这里……这里好像……我们又转回来了!”
“不错,这里离平安客栈已经不远了。应该甩开他们了,我们去找安儿。”
两人在安静偏僻的山路上走了一会儿,接着又往浓密的林中行去。司徒苦叫一声:“还要往山里钻啊!换条路行吗?”他现在又累又饿,实在一步路也不想走了。尤其是那种枝叶繁盛的密林,看他身上被树枝划成布条的衣衫就晓得了。再看悦儿,她也好不到哪去。
悦儿转身看到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蓦地微微一笑,公子以前向她撒娇抱怨饭不好吃的时候,也会偶尔露出这样的表情。现在……悦儿蹙下眉,还是不去想好了。
“再走一炷香的工夫我们就到了,而且走山路容易遇到上山砍柴的人,还是走林子吧。”
司徒点了点头,突然将那件破破烂烂的外衫脱了下来,披到悦儿身上,“早晨挺冷的,你穿上。”
“哦。”悦儿神情一怔,抓住披在肩膀上的衣服,抬眼看冻得瑟瑟发抖的司徒,“你……”
司徒只是催促道:“快走吧。”
悦儿心中一暖,其实面前的司徒瑞安,心地真的很好。
悦儿第一眼看到的并非是安儿,而是他的玩伴狗子,“婶婶,你终于来了,平安生病了。”
“病了?”悦儿一惊,司徒显然也很着急,三人一起跑到茅屋中。
狗子的爹娘看到二人来了,立即松了口气,“你们总算回来了,安儿昨夜不晓得得了什么怪命,一会儿头痛,一会儿肚子痛,一会儿又说怕见光,可把我们吓坏了,也不敢离开他半步,就怕他出事。”
悦儿走到床前,手伸入被中握住安儿的手腕,为他把脉,稍刻,悬空的心终于落地了,转头对大家一笑,“没事,他只是吃坏了肚子。轻微中毒,休息一天就好了,真是感谢你们照顾了他。”说着对旁边的司徒递个眼色。
司徒先是一呆,继而明白过来,说着客气话,将夫妇二人请到外屋说话。狗子也被司徒随手拉了出去,“等安儿休息一天就能跟你玩了。”
见人都走了,悦儿才小声开口说:“起来吧!别装了。”她掀开被子。
“娘!”安儿坐起,扑进悦儿的怀中,“娘,你昨晚一夜都没有回来,安儿急死了,以为娘不要我了,娘……”
“好了,娘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悦儿柔声说道,“怎么装病骗人呢?”
安儿小脸一红,“娘,我好不容易把他们带来,可是到了晚上你都没有回来,他们要离开,我只好装病了。”
悦儿笑道:“真是顽皮。”想要责怪他,却也清楚若非安儿装病骗人,说不定狗子一家已经出事了。安儿不晓得事情真相,即使知道了说出来,他们也不会相信。她有些心疼地抱紧他,“先歇一会儿吧!娘出去跟他们说。”
“娘。”安儿突然拉住悦儿的手,“那个人……他到底是不是我爹爹?”
悦儿微微一怔,继而微笑道:“娘以后会跟你解释,至于现在……在外人面前唤他爹爹吧!”
“娘。”安儿小脸可怜兮兮地皱在一起,“安儿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听话,娘以后会跟你说清楚的。”至于现在,她也弄不明白,又怎么跟安儿说呢。
悦儿拿出这几年积蓄的大部分送给了狗子一家,让他们直接离开,不要再回村子。她只说是司徒早年做生意时,结下了一个仇家,那人勾结了山匪,追杀司徒,狗子一家会受到连累。
狗子一家原本推让不要银子,但又一想,从此后背井离乡,手上没点东西还真不行,便略带歉意地收下了。其实心存歉意的是悦儿。
当天中午,狗子一家便离开了山谷。安儿与狗子恋恋不舍,两个小孩子不想彼此分开。狗子走后,安儿躲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司徒心疼得不得了。悦儿见司徒疼爱安儿的态度不像是作假,便将安儿交给司徒照顾,她则走进另一间茅屋,在书架上翻找一本医书。
终于找到了,她寻着记忆翻到书上所写,快速地从头看到尾。眉头微蹙,又从头仔细翻看了一遍,然后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果真有这样的人吗?两种性情。这书上记载说,有人受到刺激会性情大变,恍若两人。
莫非公子也是?
可是就算性情会变,身体也会改变吗?变成另一个人的同时,武功也会大增?医书上所记载的并不能为她解惑,反而越来越迷茫了。
而且并无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说尽量不刺激病人,可是公子……
她离开的这八年里,公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走出茅屋时,天色已近傍晚。听到隔壁屋中传来安儿欢快的笑声,悦儿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走进去。然而,映入眼中的情景却让悦儿微微一怔。
安儿小小的身子坐到司徒怀中,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书,正指着上面对司徒说话,表情依赖。而司徒更是一脸宠溺之情,不时用手掐掐安儿水嫩嫩的小脸蛋,若得安儿一阵发笑。
两人相貌相似,亲近相依,明明就是一对父子。但他的性情却非她记忆中的公子,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安儿看到悦儿,立即跳下地,跑到悦儿面前,“娘,爹爹说以后要教我武功呢!”
悦儿笑了笑,“饿了没有?”
安儿一摸肚子,“咦!真有些饿了,呵呵。”
“再等一会儿,娘去给你做,公……司徒,我有话跟你说。”
司徒站起身,“安儿,先自己玩。爹爹一会就回来。”
两个人先后走出来,“身体感觉如何?”悦儿问。
“好多了,就是丹田内一点内息也没有。”司徒说着话,眼睛不时望向屋内,好像一刻也不想离开安儿。
“暂时的,只要慢慢调养,半年就会恢复。”悦儿说道,“那个……”她犹豫了一下,“昨日杀死黑衣人的不是你吗?”
司徒叹了口气,“是我,也不是我。”正要继续往下说,安儿的小脑袋由窗口探了出来,“娘,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再等片刻。”悦儿转头对安儿说,微一蹙眉,看了眼司徒,“我去准备晚饭,一会儿再谈吧。”
悦儿转身走进厨房,米有些沉,还是半年前她带过来的。还有一些风干的腊肉,以及一罐咸菜。山谷是她五年前无意中发现的,此地隐秘,景色又好,她便在此搭了两间茅屋,将一些重要的东西存放在这里,闲暇时便来此地住上几天。以前除了他们母子并无其他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