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看来我们两个都太入戏了呢。万一假戏真作了,等王爷哪天找回喜欢的姑娘,怎么对得起人家?丽儿……今夜就不打扰王爷休息,先告退了。”
她撩裙奔离,彷佛极为开朗的笑声远去,却有成串泪水宛若断线珍珠悄悄坠落地,留下几乎成线的濡湿水痕连往门廊外,没人瞧见。
伏怀风错愕地坐在地上,满腔情热顿成残灰,他只能懊恼握拳重重捶地。
“你这傻丫头,我喜欢的姑娘……若不是你,还会是谁!还能是谁!”
忽然想起她在宴席间出现的异状,脑中浮现一个名字。
他剑眉骤然褶起。“该不会……琴仙唯一的弟子——琴师燕双双?”
第4章(2)
伏怀风已经整整十天不曾回内府一步,说是留在书房中有要事待办。
西厢里岑先丽也突然病倒十天,没到他跟前侍候。
其实她身子无恙,却食不下咽,只是倒在榻上,蒙进被子里,忍着无处可去的落寞,压抑着即将泪崩的心痛。
她断然拒绝他,自己也不好受。可她毁了他双眼,害他失去帝位,如今成为逆军元帅,不论有多少大义名声,总让他背负上了不忠的逆天罪名。
这场讨伐战事,他没退路,非胜不可;而即使胜了,离他想要的恬静日子却愈来愈远。
是她打乱了他的人生。
捧着当年他留下的谱,她啜泣难停。“阿藤……我不想让你终有一天会恨我害了你,我只能这样隐瞒到底了……你就另外找个能配得上你的人,好吗?”
陡然住口,她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连忙揉揉眼睛走出房间。这几日她一直心悬伏怀风,总旁敲侧击地从侍女口中套消息。她挤出笑,问问王爷在忙什么。
“王爷让咱们去取两把琴交给总管,说是有急用。”
“急用?”她眉心打了几褶,跟在抱琴侍女后面去找总管打探。
然而听到李大娘提起王爷近几日策划的大事,她震惊得险些要昏厥过去。
她语不成句开口询问:“王爷怎么会……想请燕双双一聚?”
“王爷向来惜琴爱才,若那琴师真是琴仙弟子,王爷自然会想与她一较琴艺高低吧。”近日战事稍停,李大娘对王爷总算愿意敞开心,肯多往外头走动深感欣慰。
让侍女把东西送往书房后,李大娘看着面无血色的夫人,忍不住同情提醒:“有件事请夫人原谅奴婢斗胆建言。夫人眼前虽然受宠,还是要努力讨王爷欢心才行。王爷爱琴,夫人不妨与王爷切磋琴技,免得王爷在外头逗留呢……”
岑先丽完全听不进后头李大娘还贴心建议了什么,她只知道当她清醒时,人早来到书房前,直到双腿发麻,才惊觉已伫立许久。
她悄悄推开门扉,里头传来断续琴声。
“是丽儿吧。”听见脚步声,可伏怀风却没有抬起头,只是专注挑揉琴弦,漫不经心地随口问:“听说你近日身子不适,现在可好些了?”
“王爷送来那么多补品,怎么可能还没好呢。”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虚弱得有些飘渺,身子也站不稳,勉强拣了张最近的椅子坐下。
“那本王就放心多了。等会儿本王要出府与友人小聚一番,你好好在府里歇着。”他击掌唤来侍女,将名贵的琴以绢布包好先搬了出去。
她心上不安益发浓重,急忙追问:“王爷的朋友,莫非……是琴师燕双双?”
“果然是本王知己。”他平淡自若的语气在她听来却有几分讽刺。
“那天多亏你提醒。众人皆知,琴仙唯一的弟子是燕双双,听闻她琴艺惊人,或许是在本王缺席的这一年间磨练得极好了呢。天下第一啊……说不定她便是本王等的那个人。不多说了,丽儿,本王急着去见她,不招呼你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不、不会。”她若不抓紧座椅扶手的话,只怕整个人要震惊得摔倒在地了。招呼?他们之间何时变得如此生分了呢?不过十日未见……
视线已然模糊,泛滥泪水汹涌遮住双眼,她却还得装出开心的声音恭送他离府。
“王爷……好走。”
“也是。无论本王想见谁,你都不会介意啊。或者,你还愿意为本王庆贺,即将找到日夜思慕的那位姑娘。你对本王……果然极为忠心。”他心情极好地起身,拄着柺杖大步往外走。
“本王傍晚以前便回来,你无须担忧。就算在外头过夜……也一定会托人告诉你一声,你就不用等了。”
岑先丽一时全身像是让人抽走力气似,便连向前追去都办不到了。
燕主子的确也算是琴仙的门外弟子,而且广为世人知。
莫非王爷误会了和他约定的那个意中人是——燕双双?
她拒绝他、隐瞒真相……会不会已经犯下了一个天大错误?
“阿藤……”
她勉强冲出门外,强势命令总管替她备车,抄近路追往伏怀风与燕双双约定的十里亭。车夫催马疾行催得让车身彷佛都快散架了,她仍不肯放慢速度。沿途一片沃野绿林,浑然天成的葱郁美景,她却完全无心欣赏。
身躯抖个不停,恐惧笼罩周身。明知王爷一旦认定以后,便是毫不保留地倾心钟情;若是他认错人……燕姑娘早想攀得贵人,就算察觉有异也不会说破。
“阿藤,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装傻欺骗你,求你别喜欢上燕姑娘……”
她还以为自己能有多大度量,其实她根本办不到!若要将王爷拱手让给双双姑娘,她宁可此刻接受王爷的情意,就算有朝一日让他怨恨,她也甘愿受痛!
只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呀——”
马车勉强驶在密林泥泞路中,才冲出大路便一个不稳翻覆在地,她往前滚跌落入泥地,剧痛几乎教她失去意识。
“夫人!”车夫伸手要扶她,她闻声试图爬起,脚踝却传来难忍抽痛。
耳中听见背后有道逐渐朝这里接近的马蹄声,她咬了咬牙,下令车夫去拦。
“王爷向来心慈,你谎称有人在路边受了伤,情况危急要借车一用。”
车夫依她命令挡了车,轻简行列中数名护卫见到有女子狼狈地趴在路上,忙向王爷禀报。
伏怀风却只吩咐了其中两人留下来看看情况,没有片刻耽搁便重新上路。
望着他的马车愈来愈远,她一颗心彷佛让人狠狠拧绞。
“……王爷当真就这么想见燕主子?”甚至不肯对落难的人伸出援手。“一点也不像平日的王爷,竟急切若此……”
岑先丽忍痛撑起身子,若无其事地找了藉口谢过两名护卫,让车夫先行去调别的车辆过来;待其他人离去,她才一拐一拐地靠近他们约定的凉亭。
无法太过接近,她只能隐身树林中,远远从凛冽风中便能听见那出色华丽的铮铮琴音;行云流水般的高超技法,几乎要与半年前的自己不相上下了。
双双姑娘已经进步得如此神速……她却连再次抚琴都成空想。
“如今,王爷可还分得出来我和姑娘的不同吗?”右手又不听使唤地骤起剧痛。
他说过,曲子再好也得有知音;而他,眼看就要找到他思慕已久的琴师了,可她的曲儿——
却从此再无人要听。
连着几日,岑先丽忍着脚伤未癒的痛要回伏怀风跟前侍候,却三番两次遭他打发赶走,说是以夫人身分不需要再做府内杂务。
连他公务之余几次邀约燕双双未成,她竟是从婢女口中辗转才得知;甚至听闻王爷近日打算再约琴会,她却是怎样也打探不出地点与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