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不断作响,是一个女人最悲痛的召唤,声声催魂。
他狠下心,就是不接。
“Boss,到底是谁一直Call你?”Jerry随同他一起搭上出租车,奇怪地问。
“你怎么都不接?”
“不重要的电话。”
既然不重要,为何一直握着手机不放呢?Jerry想不透,看着面色凝重的小老板,若是嫌烦,大不了关机啊,他总觉得小老板似乎有意折磨自己。
他望向窗外街景,刻意转开话题。“台湾真是个好地方,可惜这次没什么时间到处走走,不知道以后我们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呢?”
“不会再来了。”关雅人手肘横挂车窗边,眼神沉郁。
“不一定吧?”Jerry笑。“说不定下回大老板他们又看上这里哪家公司,然后又把任务交给你。”
就算那样,他也会拒绝。到日本、中国、韩国……哪里都好,就是台湾,他绝不会再踏上这块土地了。
关雅人敛眸,想给自己一个嘲讽的微笑,却连稍稍牵动嘴角都困难万分。
他笑不出来,咬着牙,胸口像有几千只虫咬嚼着,闷得透不过气。
好想抽烟……
“停车!”他命令司机暂停,打开车门。
“Boss,你去哪儿?”Jerry惊喊。“我们会赶不上飞机的!”
“我去买包烟,很快回来。”他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向附近的便利商店,途中经过一间教会。
上帝不会拒绝任何一只迷途的羔羊。
脑海迥旋着一道清脆的嗓音,他在教会门口停住,出神好片刻,然后缓缓走进礼拜堂。这间礼拜堂,比起之前夏晴带他进去的那一间漂亮多了,墙上嵌着彩绘玻璃窗,阳光穿透玻璃,映上耶稣受难的十字架。
我要感谢神,感谢他让我在这个世界上,在几十亿人当中,遇见了独一无二的你。
那个傻透了的女人,曾对他如是说。
现在,她该开始后悔了吧?
关雅人盯着十字架,想笑,嘴唇却颤着,眼眸隐隐透出一股酸涩。
我从来不信你的存在。
他在空荡的心里,漠然低语。
但如果你真的存在,我负了那个女人的罪,总有一天会得到惩罚,对吧?没有回答,静谧的礼拜堂,只有他一人,孤单地站着,像站在荒凉的世界尽头。
到那一天,我会爽快地承担我的罪,只希望你能在我离开后,守护她,帮助她,看顾她的心不要因我而破碎!
你做得到吗?
他傲慢地与神谈条件,很清楚自己的罪又加一等。什么时候,他才会受到报应呢?手机铃声又响起,他默默听着,终于,按下关机键。
为什么不接电话?因为心虚吗?因为他果真骗了她?从在电视上得知关雅人是“GreatEagle”的签约代表后,夏晴便狂Call他,连打十几通,他都不接。她受不了,索性直奔他住的饭店,柜台人员说他已经退房,往机场去了。
他走了?离开前竟连只字词组都不留?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
夏晴跳上出租车,追往机场,途中她拿出他给的名片,Call他美国总公司,对方说这支号码是空号。
至此,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上当了。
她想起那天,他在她办公室上网,其实是在窃取她计算机里的档案吧?而她竟笨到毫无警觉!
他接近她,与她交往,都是为了从她这边取得商业情报,他要的不是她,是能够成就他更上一层楼的利益——他骗了她!一切都是他的算计,他的笑容,他的亲吻,他张狂又温柔的言语,说不定连拯救那只流浪狗,都是他设下的圈套,让她因此更迷恋他……都是假的!
泪水在眸海潮涌,翻滚着、刺痛着,夏晴死命咬住唇,努力不在司机面前歇斯底里地崩溃,唇瓣教她咬出一道月牙印,渗出血。
那是她的怨,她的恨,她最纯真的爱恋,都化成血与泪。
她抚着染血的唇,想起关雅人曾如何绵密地呵护着这唇,好几次,他们都吻得难分难舍,她可以感觉到他的眷恋。
那纯粹只是男人的欲望吗?他对她没有爱,也能那样吻她吗?
而她多傻,唱那首〈Kissme〉取悦他,逗他开心,撒娇地求吻!他一定觉得她很好笑吧?是否在心底暗暗嘲弄她?
她是他第一个欺骗的女人吗?或者是最好骗的一个?当她以为他深情地望着自己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不相信,我真的不信……”夏晴呜咽地呢喃,纵然事实已摆在眼前,她仍执拗地守着最后一线希望。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吧?她豁出真心的爱恋,怎么可能只是一场精密谋划的骗局?她不相信,绝不!出租车抵达机场,夏晴付了钱,直奔出境大厅,旅客来来往往,而她宛如一只盲目的萤火虫,在灯火通明中,竟迷了路。
她焦急地打手机,这次直接转语音信箱。“雅人,你在哪儿?你接电话好不好?”
她泪眼迷蒙,仓皇地在大厅内来回搜寻,找不到深爱的男人。
“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她知道自己不争气,却仍是哭着恳求。“至少给我一个解释,我会听的……我知道你有苦衷,你一定有,对不对?”
她搭上手扶梯,等不及梯面一格一格慢慢爬,踉跄地拾级而上,结果在梯顶不小心撞上某人,扑跌在地。
摔得好痛,膝盖都擦破皮了。
又多一道伤口,可她毫不在乎,在心痛得六神无主的时候,谁还管得上身体的伤?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欺骗我,不是真的玩弄我,你对我……也用了真心的,对不对?我会原谅你的,只要你跟我说清楚。”她握着手机,傻气地对一个听不见的男人保证,语音信箱断了线,她不死心,又拨一通,继续留言。
“这样好了,你不用留下来,也不必跟我解释,只要出来跟我见一面就好,跟我说声再见就好,我会放你走,只要你……说再见……”
她蓦地哽咽,语不成声。
她都已经让步至此了,为何他还是不接电话?不肯出来见她一面呢?
她知道他一定在机场内某个地方,飞往纽约的班机尚未起飞,他明明还有时间与她道别的。
她只要几分钟!不,一分钟就好,连这一分钟,他都不肯给吗?
“雅人,我拜托你,跟我见最后一面,只要这样,我就会死心……”
只要他愿意跟她说声再见,好好地道别,她就不恨他,就能够告诉自己,他并非对她完全没用过心,她最珍贵的爱情,不是全然虚假。
“雅人,我求求你,只要再见一面……”
关雅人坐在候机楼,握着黑莓手机,恍惚地把玩,已经开始登机了,他却迟迟不肯起身。
“Boss,登机了。”Jerry提醒他。
“你先上去。”
“喔,好吧。”Jerry疑惑地望他,虽然觉得他怪异,仍是顺从地先行登机。
关雅人盯着手机,好片刻,鼓起勇气打开。如他所料,屏幕显示有多通未接来电,还有几则语音留言。
他联机听留言,果然是夏晴,她带着哭音,句句祈求,揪扯他心弦。
“……你连见我最后一面,都不肯吗?”她哭着质问他,听得出已在崩溃边缘。“好,你就走吧!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听懂了吗?我可能会想杀了你,真的会杀了你!所以不要出现了,我不想再见到你,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你了……”
手机从他冒汗的掌间坠落,在地上敲出清脆声响。
空服人员走过来,替他捡起。“先生,你应该是这班飞机的旅客吧?所有乘客都登机了,只剩下你一个人喽。”
他悚然伫立原地,听而不闻。
“先生,请你登机,飞机要起飞了。”
“……OK。”他漫然应,才迈开步履,便感到一阵晕眩。
“先生,你没事吧?”
“我很好。”他推开空服人员的手,茫然往前走
“是这个方向才对。”
是吗?他走错路了?关雅人跟着空服人员转过身,好生迷惑。
他现在走的,真的是正确的方向吗?
“关雅人,我恨你!”夏晴用尽全身仅余的力气,对空嘶喊。来往的旅客都惊异地瞧着她,可她不在乎,有什么好在乎的?她的心都已经碎了,还怕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吗?
笑她骂她怎么看她都好,她不在乎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关雅人,你就别让我再见到你,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一定会……”痛楚的呢喃,逸出她染血的唇。她跪倒在地,眼神虚无,盯着不知名的远方,她在想象,想象与那负心的男人再度重逢,想象她将一把利刃,直接戳进他胸口——那该有多么痛快!
那样的报复,好完美,太完美了,她真希望那天快点到来。
想着,夏晴笑了,笑得好沉痛,好悲哀,笑意伴随着眼泪,碎落颊畔。
然后,她哭了,嚎啕大哭,绝望的哭声震动了周遭的空气,震动了经过的每一个人。
她又哭又笑,像个疯子,一个为爱发狂的疯子,如今她失去爱了,心田种下了恨。她想,有一天,她会让这恨生根茁壮,策划一场完美的报复。
但现在,她只想痛哭,像个耍赖的孩子,虽然她知道,再怎么哭,她纯洁的爱也不会回来了,继失去父母之后,她又再度遭到遗弃。
她掏出关雅人给她的假名片,一次次地撕扯,撕成碎片,就像她破碎的心一般,然后,她轻轻吹气,纸屑漫天飞扬!
明朗的夏天,落下了属于冬季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