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栋旧式的两层楼透天房子,外墙的四周爬满了蔓藤类的绿色植物,前头有个种满花草植物的庭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走进了现在最流行的咖啡屋。
大门边有个超大尺寸的鞋柜,供来买书看书的顾客放置鞋子之用,因为室内铺了原木地板;为了让客人有个舒适干净的看书环境,进来的每个人都得脱掉鞋子,就当成是走进自己家中一般。
宽敞的空间、明亮的灯光、温馨的布置,二楼的前半部,还特别设置了儿童阅读区,不但有小桌子、小椅子,更有着各式玩偶陪伴小小主人翁读书。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大都市里,这样稀有的店面,却开着没法赚大钱的文教事业,白正书局在当地特殊的风格,反而吸引了许多爱书的人。
书局二楼最后面是一间仓库,仓库旁边就是书局的办公室。
在仓库里清点书本的梁雨珊正在唉声叹气。
只要有钱赚,工作再累再辛苦她都不怕;只是陈纯蓉这个女人根本就是在挟怨报复,故意找她碴、找她麻烦。她终于知道何谓蛇蝎美人了。
原本书局里有请个专门负责打扫清洁的欧巴桑,自从她来到白正书局上班后,陈纯蓉就将欧巴桑给辞退,把原本是欧巴桑的工作全推到她身上。
要她扫厕所、倒垃圾、擦窗户、拖地板,没关系,反正她把吃苦当成吃补。
陈纯蓉还把原本管仓库、负责进货退货的仓管给调到前头门市,换成她去做这种需要体力的粗活。
别看那一本本的书很轻,装成一箱箱后,有时连男人都未必搬得动,所以书局里的仓管一向是由壮丁担任;虽然她长得很像男生,但她连壮硕这两个字都沾下上边,更何况她瘦弱的模样,难道陈纯蓉看不见吗?
这也没关系,反正她也找不到事少、钱多的工作,唯一的好处只是离家近。
最让她生气的是,陈纯蓉还处处刁难她。
「雨珊,这玻璃门上怎么有个手印?妳没擦干净吗?」陈纯蓉的莲花指比着门把附近一层像薄雾的印子。
梁雨珊从仓库的书堆里头被叫到了陈纯蓉面前,看着玻璃门上那淡到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是个手印的痕迹,梁雨珊很想发火,但碍于白花花的钞票,却只能忍气吞声。
「店长,我早上擦过了,可能刚刚又被客人给弄脏了。」梁雨珊淡淡的辩驳。
「妳要随时注意门面的干净,这样会给客人不好的印象。」陈纯蓉没有晚娘的面孔,有的只是气质美女的浅笑。
「我整天在仓库里点书,我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去注意一片玻璃门。」
「无论再忙,妳都必须找时间四处巡巡看看,环境的整洁对服务业来说是相当重要的,有些没有公德心的客人,还会乱丢垃圾。」陈纯蓉没有指责的意味,说的全合情合理。
「知道了,我这就去拿抹布来擦。」梁雨珊还是笑着,不过那是强扯出来的笑意。
就因为陈纯蓉从来不曾大声的指责她,总是以亲和的态度、温柔的表情来教导她,让她只能生着闷气,却不能去向蓝沙告状。
想到蓝沙,自从把她带到白正书局交给陈纯蓉后,这半个月以来,就没有再见到他踏入白正书局一步。她真的很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老板!还是这家书局只是他业余的点心,他根本不用来关心?
梁雨珊很想找钟晓蕾来打听蓝沙的事,只可惜钟晓蕾去美国游学三个月,等到钟晓蕾回到台湾时,她搞不好已经被美女店长给气得离开这家书局了。
将玻璃大门擦得亮晶晶之后,她又回到仓库里蹲着。
打开箱子,将一本本的国中自修贴上打折的价格标签;贴完标签后,再将书本放回箱子里,然后再拿到店面去上架。
蹲在地上蹲久了,双脚会麻痹;书拿久了,手臂会酸痛;她在心里哀号,或许等她赚到下个月的生活费后,她就可以考虑辞职。
她将一整箱的价格标签贴完后,打算将箱子拖到前头去,才刚拖出仓库没多久,陈纯蓉又站到了她面前。
「雨珊,妳不能把箱子抬起来吗?这样拖会刮伤地板的。」陈纯蓉指着刚打过蜡的地板,很心疼的叫着。
陈纯蓉以为她是超人还是女金刚?「店长,这很重,我搬不动,要不要叫个男生来帮我搬?」
「雨珊,妳不就是个男生?」陈纯蓉眼微瞇,并不想如梁雨珊的意。
别生气,千万别生气,房东太太自从上个月收不到房租后,已经三天两头在她房门口站岗,要是她再赚不到钱,她就等着露宿公园吧。
她笑呵呵的说:「店长,我只是长得像男生,我搬不动啦!」她两手一摊,决定跟她耍赖到底。
这时店里的店员温士凯刚好听见梁雨珊的话,他很有同事爱的自告奋勇。「店长,我来搬吧,要搬到哪?」
温士凯的举动破除了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小凯,麻烦你搬到国中自修的那个书柜前。」梁雨珊赶紧指示地点。
温士凯,一个大三的学生,只要没课就在这里打工,赚的是时薪。别看他穿着很时髦,他却是个热情大方的好男孩。
温士凯一弯腰,轻而易举的就将一整箱书搬起来。
梁雨珊赶忙跟在温士凯后面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饭碗着想,她还不想和陈纯蓉撕破脸。
温士凯还想帮梁雨珊将书本上架时,陈纯蓉冷冷的话在他背后响起:
「小凯,你没事做了吗?你没看见那边一堆人等着结帐,还不去帮婷婷的忙。」
温士凯对着梁雨珊抱歉一笑,然后快步走到收银机的地方。
收银机那边也才站了三个人,却被陈纯蓉夸大的形容成一堆人。梁雨珊其实也没敢指望温士凯能来帮她,还是自食其力比较快。
她从仓库里搬出了一张板凳,长脚才刚踩上板凳,想把最上排的书挪一挪,陈纯蓉的声音又在她的下方出现。
「雨珊,妳动作得快一点,待会就是下班时间,人潮会很多,趁现在还没有太多的客人,赶快把书摆一摆。」
「知道了。」她又没有四只手要怎么快!她在心里嘀咕的念着,嘴上还是有礼的应着。
她伸长手想挪动最左边的书,没想到手不够长,脚下的板凳也跟着向左倾斜,在她的惊恐叫声中,整个人从天而降的跌落地面。
「啊!」她真的跟这间书店八字不合!一开始被当成贼,后来又被纸张割得十指都是细小的伤口,现在又从板凳上摔下来。
蓝沙一走上二楼,就看到梁雨珊跌倒的样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椅子这么矮也能摔成这个样子。」蓝沙一把扶起痛得五官全皱在一起的梁雨珊。
「蓝舅舅……」他什么时候不好出现,偏偏她出了糗事,就刚好被他撞见。
「还好吧?」蓝沙看她那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不好!」她单手扶着腰际。这样重重的坐下,让她屁股差点裂成四半,而这个蓝舅舅竟然还笑得出来。
「我扶妳到办公室休息一下。」原本以为她会吃不了工作的苦,待不了三天就离职走人,没想到她还能撑过最辛苦的前半个月,以她大学毕业的学历,他本来就没期望她会做多久,看来他对这个小女生得重新评价了。
「不行,我这些书还没摆好,被店长看到了,会被她骂的。」适时的假装可怜,她就不信他不会有恻隐之心。
「店长不会随便骂人的。」他扶着她往后头走去,不管她肢体上明显的抗拒。「我让其他店员来接手妳的事,妳今天就好好的回家休息吧。」
看她手腕上淡淡的瘀青,十指上明显粗糙的刮痕,他不是不知道陈纯蓉安排她打扫又管仓库的,只是他既然将店里的事都交给陈纯蓉管,没有理由他亲自带进来的人就可以拥有特权。
事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公事公办、说一不二,是他在商场上打滚的原则;况且陈纯蓉进入白正书局工作已经五年,比他这个老板的资历还要老,她把内部管理得很好,他对她一向只有信任,很少会去干预。
就知道他的心是偏的,他怎么可能会站在她这边?!这年头哪有资方不刻薄劳方的,陈纯蓉是他的得力助手,她算哪根葱呀!
「蓝舅舅,你真的要放我假?」明知他不喜欢这种喊法,她却偏要这样子喊。谁让他都没照顾她,还任着陈纯蓉来欺负她!
「再叫我蓝舅舅,我就不放妳假。」他将她安置在办公室里的高背旋转椅上,看着她略长的发丝,小女人的风情初现。这么一张粉柔的小脸,当初陈纯蓉怎么会把她误当成男生?
「你在忙什么?你不用来书局上班吗?」话说出口,她才惊觉自己话里浓浓的怨怼,她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书局我只是挂名老板,事实上我还有另外的事业在做。」他简单的说明,不想对小女生多做解释。
「喔。」想多问几句,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这个小员工是没有资格过问大老板私事的。
「在书局工作很累吗?」他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
「还好啦!」他别靠她这么近行不行?害她本来满肚子想抱怨的话,都全吞回肚子里了。
看不到他的时候,她在心里老咒骂着他;现在看到他了,却连句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真是没用的女人。
他真的很有成熟男性的魅力,举止优雅、态度斯文,金边眼镜下的眼神如湛蓝大海,荡漾着高深莫测。一件高领白毛衣、一条西装裤,这么平凡的打扮,穿在他身上却是出奇的高尚好看。
「在看什么?」他发现她的眼神呆呆的。「我脸上长了东西?」
「没有没有!我只是腰很痛很痛!」她赶紧找借口。
「休息一下就回去吧,我跟陈小姐说一声。」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心里小鹿乱撞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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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得半日闲,梁雨珊最想做的是好好泡个热水澡,看能不能消除全身上下的酸痛和不适。
她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租住的公寓,却在楼梯口遇上最不想遇到的人。
「房东太太!」梁雨珊又是鞠躬又是弯腰。
这个时候房东太太应该在煮晚饭,怎么有空来这里?梁雨珊内心凄苦,脸上却是一贯的阳光笑脸。
房东太太双臂环胸,显得那双粗壮的手臂更加的肥大。
「梁小姐,妳欠的房租到底什么时候要给?从上个月到这个月,妳已经欠了我两个月的房租,我又不是开慈善机构的,我家还有三个小孩要养,如果妳再不给房租,就请妳立刻搬出去,还有很多人等着要租我的房子。」房东太太本想上楼到储藏室拿包卫生纸,没想到刚好让她逮到好多天都遇不到的人。
房东太太把顶楼加盖,然后隔出三个房间,分租给学生和单身女孩,而梁雨珊租的就是其中一问最小最暗最便宜的。
「房东太太,不好意思,我下个月五号就领薪水了,今天已经二十五号了,妳就让我再多宽限几天,我一领到薪水,马上就将房租给还清。」伸手不打笑脸人,梁雨珊相信自己笑得够谄媚。
「我当初看妳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女生,因为妳手头不方便,我也没有收妳的押金,妳怎能欺负我这个老实人?上个月妳也这样说,说一领到薪水就会付给我房租,结果呢?妳一欠再欠,根本就是在骗我!」房东太太叭啦叭啦的吐着苦水。
她是对房东太太承诺过一次,可那只是拖延战术,她也不想欺骗她呀!
「房东太太,我手头真的不方便,我才刚去这家书局上班没多久,我一领到薪水马上就会将房租还清的,求求妳再给我一次机会。」梁雨珊真诚的恳求着。
幸好白正书局供膳,中餐和晚餐她都在书局里解决,这让她的肚皮不致于饿到,也让她省下不少生活开销,可是一个月四千元的房租,她还是付不出来。
「我给妳一次机会,那谁给我机会?我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小孩,靠的也就这么一点收入,妳不付我房租,我小孩就等着吃空气,妳要我怎么办?妳怎么这么狠心呢。」要比可怜,房东太太心酸的话更令人鼻酸。
「房东太太,我……」她拿出皮夹,把身上最后一张大钞递给了房东太太。「我只剩这张,妳先拿去。」她一个人饿肚子没关系,房东太太家可是有四张嘴巴要吃饭。
房东太太刷的一声抽走她手上的千元钞票。「妳现在马上给我搬家,我还有房客等着住进来,妳欠我的七千块,就写一张借据给我!」
「妳不可以叫我马上搬家,这么突然,妳要我到哪里找住的?!」
「这个房客她愿意先付我三个月的押金,梁小姐妳也好心点,我没有收入,我小孩怎么办?求求妳马上把妳的东西搬走。」
「妳不能这样,我会尽快想办法把房租给妳的。」
「妳可以去住旅社,可以去住朋友家,可以回妳家去,就是不要再住在我这里!如果妳再不搬走,我就去找警察来,租约上写得很清楚,只要房客不付房租,房东就有权利赶人的。」软的不行,房东太太来硬的。为了家里三个小孩着想,她没法再当心软的菩萨,这回她是铁了心。
看来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了,她也不能害得房东太太一家子没饭吃,她自己都明白钱关难过,怎能去为难别人。
「好吧,我这就去收拾,今晚一定把房间空出来。」
「梁小姐,我在客厅等妳收拾完,反正妳的东西不多,应该不用一个小时吧?」不是房东太太要这么紧迫盯人,而是梁雨珊的记录实在太差,她不用这种强逼的手段,怕又被梁雨珊给晃点。
「好吧,我马上去收。」身体已经很倦很累了,这下双脚更像千斤重,让她走起路来都觉得困难重重。
如果她要求房东太太先让她洗个澡,会不会遭到房东太太的大白眼?算了,是她理亏是她不对,房东太太对她已算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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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一只小行李箱,肩上背着一个超大的登山背包,梁雨珊坐在路边的凉椅上,刻意将棒球帽压得低低的。
今年事事不顺,她早该到龙山寺去求个平安符,或者去安个太岁之类的;她以为靠自己的能力可以摆平一切,结果她还是算不过老天爷。
身体的疲惫是可以慢慢的恢复,心里的磨难才让她感到痛苦万分;决绝的离家出走,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她唇角无奈的撇了撇。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她没有退路,也没有后悔的余地,她该想的是今晚到底要睡在哪?真的得学流浪汉睡在公园的凉椅上吗?
从背包里翻出电话本,寻找着可以借她住宿的名字,翻来找去的,就是没有可以打电话的对象。
亲戚家人不能联络,钟晓蕾不在台湾,同学有的家住南部,有的在外租房子,有的交情不够深……
收起电话簿,她竟找不到可以借宿一晚的人。
什么倒楣的事都让她给遇上了,她绝不相信她得靠着家人的庇荫才能过日子,她不会认输,绝对不会!
当她正努力想着今晚的落脚之处时,一阵喇叭声让她垂低的小脸抬了起来,一辆宝蓝色的轿车已经停在她眼前。
「梁雨珊?真的是妳!」蓝沙摇下车窗,有些惊呼的意外。
冬夜的寒风是令人刺骨的冷,路灯下的人影有些恍惚的瑟缩,他远远看着她,就觉得那孤单单的身影很熟悉,车子一停,尽管她帽沿压得再低,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蓝舅舅……」这次的尾音卷舌得特别清晰,她像是在溺水中得到一线生机,眼前出现了一线曙光。
「妳怎么会在这里?妳不是回家休息了吗?」他看着她身边的行李箱,不解的问。
「我……」她有些难为情,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自己的处境。
「先上车吧。」蓝沙看出小女生的尴尬,下了车,帮她把行李箱搬进后车箱,然后打开前座,让她坐进去。
梁雨珊垂着头,扭绞着十指。
「吃过晚饭了吗?」他不急着发动车子,侧过脸看着她的倦容。好好的一个人,总是笑得灿烂,怎会变得这般死气沉沉?他看着看着,不免心里不舍。
她摇头。不是她要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事实上她真的很悲惨。
「我也还没吃,妳就陪我一起吃吧。」难得去一趟书局,在书局里紧锣密鼓的处理完一些大事,连陈纯蓉帮他准备的便当他都没空吃,直到九点他才离开书局。本想随便找个吃的,却在路边遇上她。
她点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可能会露宿街头的压力对她打击太大,让她怕到心头茫茫然,连平常爱笑的嘴脸都藏到了忧郁的背后。
看她一副快昏倒的样子,蓝沙并没有将车子开得太远,就在附近找个餐厅,紧急喂饱两人的肚子,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说话。
她毫不客气的扫光一整盘广东炒饭,外加一大碗的海鲜什锦汤。没办法,被赶着搬家的紧张感,让她耗掉了太多元气。
看她狼吞虎咽的吃相,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食欲也变得很好,很快地,他也吃得盘底朝天。
等到再次把她送进他的轿车里时,依着路灯微弱的光芒,他看着她渐恢复血色的小脸。
「接下来呢?妳该不会告诉我,妳拉着行李是要逛大街吧?」
吃饭的时候,她几度想开口,都被自己的舌头挡了回去。这么丢脸的事,她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过他问了,她只能照实的说:
「我没钱缴房租,被房东太太赶了出来。」
「没钱缴房租?我怎么一直以为妳是住在家里?」难道他的记忆有错?
「那是你以为,你又没问过。」她终于抬起小脸,跟他面对面。
「我是真的这样以为,所以没想过要问。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这才惊觉,他只知道她叫梁雨珊,是晓蕾的大学死党,其它的,他竟然一无所知,连她家住哪?家里有什么人?他都不知道。他这个老板是不是当得太混了些?
她不能不面对现实,现实里她正无路可走,眼前的蓝沙或许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她开口要借住他家,不知道机率有多大?
「我在这附近租房子,因为之前工作不稳定,积欠了两个月的房租,房东太太的家境也不好,今天终于被她给踢出门了。」她现在说得心平气和,刚刚她拎着行李走出公寓的时候,眼泪差点就溃堤,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那张凉椅上的。
「这么惨?那妳打算今晚要睡在那张凉椅上吗?」他看得出她强忍着悲伤,有意让气氛轻松些。
「万不得已,我是有这么打算啦。」
「天气这么冷,妳不怕冻死在椅子上?还要劳烦警察大人去处理妳这具无名女尸吗?」他对她开着玩笑。
「蓝舅舅,我已经很难过了,你就不要再嘲笑我了。」她嘟着小嘴,叹了口长长的气。
他揉着她的发顶,将她好不容易留到肩膀的发丝给揉乱了。
他那过于亲密的动作,让她傻楞楞了好一会儿。他把她当成晓蕾了吧?
「好啦,不笑妳,说真的,妳打算怎么办?是要回家去吗?」他问得小心翼翼,就怕触碰她不想说的心事。
「我没有家,也没有钱,我无处可去了。」
「这么可怜呀。」他还在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时,她豆大的眼泪已经纷纷掉出眼眶。「妳别哭呀,有话慢慢说!」他有些手足无措,毕竟以他温和的个性,还没有惹女人哭过。
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差点被强暴、工作上的刁难、身体的不适、到刚刚的无处容身,她再也忍受不了这些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事,她再怎么坚强,还只是个刚毕业的新鲜人。
难受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闷在胸口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全化为号啕大哭,她需要彻底的发泄。
看着她的崩溃,他还以为她是个乐观的小女生呢,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不曾看见她的颓丧,甚至眼泪,看来她是受到了极大的挫折。
他伸出长臂,将她揽进怀里,没有半分不轨,只把她当成和晓蕾一样的小妹妹。
她闷着头哭,尽情的哭,还把双臂攀在他的脖子上,好让身体有个支撑点,以平衡她太过用力的哭泣。
直到她哭够了,哭声转为幽幽的哽咽,她才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胸前被自己的口水鼻水泪水给染湿了一大块,羞傀的红潮悄悄布满她颊边。
「对不起,蓝舅舅,我失态了。」
看她这么难过,他就不跟她计较她又把他叫得这么老。
「没关系,哭出来比较好,哭过了就得打起精神,妳还有明天、后天、明天的后天、后天的后天要过。」
噗哧一声,为了他好笑的话,她终于破涕为笑。
在他面前,她完全没有淑女的形象,她用手臂抹干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蓝舅舅,你可怜可怜我,书局的仓库借我住一阵子,等我领到薪水,找到房子,我会立刻搬走。」她说不出要借住他家的话,毕竟两人连交情都谈不上。
仓库那边是有卫浴设备,也有一小块地方可以摆下一张单人床,但是,他还是觉得行不通。
「不行,书局打烊后,整个楼层空荡荡的,妳一个女孩子住在那里,我不放心,万一有坏人闯入怎么办?」
「你放心,我不会偷拿书局里的任何东西,我保证我只待在仓库里,不会在店面乱乱跑。」她也不想住仓库;偌大的空间,只有她一个人,她想到都会害怕,可是总比露宿街头好呀。
「傻瓜,妳想到哪了!我若不相信妳,又怎会叫妳来书局工作呢?」其实他已经向晓蕾求证过了,她确实是晓蕾大学时的莫逆之交,远在美国的晓蕾,还要他好好照顾她。
「那你就把仓库借给我住,我真的没地方可去了。」她黯然的垂低小脸,希望自己的样子够可怜,能触动他的恻隐之心。
「我还欠妳一个要求,妳可以要求我帮妳这个忙的。」这样他就不欠她了,也不会老是有一件事悬在心上。
「我想把这个请求留到我最需要的时候。」她喜欢让他一直欠着,喜欢这样跟他牵扯不清。
她对他的感觉,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有时候气他气得半死,有时候又被他的三言两语给哄得很开心。
他是有礼中隐含距离外的生疏。书局内没有人敢跟他开玩笑,看到他时第一个动作就是立正站好。
「现在还不是妳最需要的时候吗?」他很纳闷,她的小脑袋瓜到底在想什么?
她摇头。「我还有工作,我也可以脸皮装厚一点,先跟老板预支薪水。」
他笑了。「好吧,我这个老板可以先预支妳半个月的薪水。」
「如果有一天我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一定会开口要你帮忙的。」
「那我希望永远都帮不到妳的忙。」
他发动车子,没有按照她的意思送她去书局,反而将她载回他家。
他一向没有多余的软心肠,对男女分际更是保持在安全距离外。他若不喜欢的女人,绝对不会让那个女人有不切实际的遐想,因为他不想惹祸上身。
雨珊不是女人,她只是晓蕾的同学,而且她口口声声喊他蓝舅舅……他这样想着,心头落了实,带她回家的意念也就更加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