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佘温出现在她生命里。
让她的心开始松动,开始学着放下心防,去相信……就算手脚笨拙,就算不通俗务,这个文文弱弱的傻小子、呆书生,也会尽他全力护她周全,就算她再累、再忙,只要一回头,他就在那儿,满眼温柔地守着她。
可现在,他和爹爹一样,口口声声是为了她,却一步一步地逐渐走离得她越来越远。
这世上,她还能再相信谁?
他们永远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而她,也永远得不到她想要的。
一个温暖可靠的家,一个和她胼手胝足,男耕女织,笑看花开花谢,日升日落的人……
「豆娘!」一双因恐慌而冰冷的大手蓦然捉住了她的手,牢牢地圈握着她,彷佛唯恐一松手,她就会消失无踪。
项豆娘抬起头,泪水已干了的脸庞平静得像是什么都从未发生过,静静地仰视着眼前面上毫无血色,布满恐惧与痛楚的俊秀男人。
「豆娘……」再唤一声,他声音已是哑住了。
「去吧。」她眸光垂落,看着沾着田里泥土的鞋尖。
「去哪里?」他嗓音紧绷而微颤,「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
以前这样的话能令她感动不已,可现在她知道,这样的话出自他的真心,可再多的真心也不能阻止他走得越来越远……
她再不相信,她能改变任何人的任何决定。
一如他们永远也无法理解、改变她的固执、倔强和「唯利是图」。
「阿温,你回去吧。」她语气淡然,无喜也无悲。「去做你原本想做的事,前程是你自己的,不用顾虑任何人……甚至是我。」
「不。」佘温心底的慌乱和害怕渐渐扩大,他喉头发紧地道:「若非为你,我要前程何用?」
「我不知道。」她想挣开他的手却无果,疲倦地道:「但那都与我无关,我没有办法给你答案。」
「豆娘,你对我失望了吗?你再也不管我了吗?你是不是还在气我说你无理取闹,气我为她说话?」他急急想解释,「那是因为在我心里,我们是她的兄长和兄嫂,我希望——」
「阿温,你不欠我任何解释。」纵然心空空落落,麻木得再也没有任何一丝感觉,他眸底的绝望和惶恐依然令她有想落泪的冲动,语气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其实,你真的什么都不欠我的。」
佘温睁大了眼,苍白的嘴唇曝嚅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梗住,脑中一片空白。
「我累了,我想回家。」她笑了笑,看在他眼底又是一阵钻心的刺痛。「我可以走了吗?」
「我跟你走,我们一起回家。」他低哑的语气近乎哀求。
项豆娘看着他,无言,最后径自低头默默朝前走。
他胸口沉窒纠结得死紧,纵然手中仍牢牢握着她的手,却有种就快要失去她的感觉……
一回到家,她只说了句:「我想回房里躺躺。」
「豆娘……」佘温欲言又止,眼神痛楚中带着深深的祈谅。
她挣脱了他的手,转身背对着他消失在房门后,当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砰的声响彷佛重重砸在他心上。
他的手颤抖地平贴在她房门上,额头轻轻地靠了上去,声弱地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接下来几日,佘温和项老爹都没有再踏进镇上一步,而是日日跟在项豆娘身边,不管是鱼塘、菜田,她拔杂草,他们就跟着拔杂草,她饲猪,他们就帮着清理猪圈。
项豆娘没有再提起那日在许府前发生的事,就连他们想解释,也只会得到她起身离去的背影。
项老爹和佘温相顾痛苦难言,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悔愧自责和不知所措——怎么办?
项豆娘这些日子以来的沉默,并不全是和他们俩赌气,在最初遭「背叛」的失望受伤和愤怒情绪渐渐冷却后,剩下来更多的却是无力的疲惫和茫然。
她要如何真正去怨、去恨两个犯下最大的错是「一心想给她过好日子」的男人?尤其一个是亲生父亲,一个是她未来想倚靠终身的心上人。
她也曾想过许纤的话……也许许纤是对的,他们才是对的,男儿本就志在四方,功成名就,光耀门楣乃心之所向,犹如雄鹰向往翱翔天空,想飞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像她这样一力将他们拘在乡下、默默无闻直至终老,才是最自私最可恨的吧?
十八年来,她的心从来没有这么乱、这么痛苦和挣扎过,甚至挣扎到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更不知道这样的「一家人」,往后又该如何走下去?
这一天晚上,项豆娘在房里辗转难眠良久,最后还是披着外衣、套了鞋,悄悄出了屋外。
已许久无人坐过的两张藤椅在夜色里显得凄凉孤单,她走过去,默默坐下来,把自己蜷缩在椅子里,抱膝幽幽吁了一口气。
「娘,我该怎么做才好?」
「豆娘。」静夜里,一个疮哑而迟疑的嗓音轻轻响起。
她背脊一僵,却没有像过去那几日的逃避,而是慢慢抬起头来,看着月色下憔悴了甚多的他。
这些日子来,谁都不好受。
「坐吧,我们谈谈。」她眼眶发热,声音却很平静。
佘温如蒙大赦地急急上前两步,随即又犹豫地停下,彷佛害怕她仍旧会嫌弃、讨厌自己。
他眼底的忧虑和悔恨是这么地强烈,令她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他就这么害怕她生气……在他眼里心底,她几时成了这样一个教人惧怕的人物?
这么处处小心,提心吊胆,唯恐动辄得咎的他,就是她想要的吗?
「阿温,」她的语气有一丝哽咽不稳。「你就这么怕我?」
「豆娘莫哭。」他心一紧,大步上前抱住了她,紧张得冰冷的大手颤抖着将她扣在怀里,结结巴巴地安抚道:「你……是我错,你打我吧……就是莫伤了自己的心,我、我知悔了,往后再也不会教你难过了,你再原谅我一次可好?」
「笨蛋。」被压在他温暖却心跳快得如擂鼓的胸口,项豆娘听着他慌乱的慰解之言,心痛如绞。「你这个大笨蛋,谁教你这么怕我的?为什么?」
「我告诉过自己,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尤其是我自己。」他低沉的嗓音里有着深深的心痛。「见你难过,我比你更加难受。对不起,我发过誓这一生绝不让你伤心,可我非但没有做到,反而还是伤得你最深的人。」
她的泪水终于还是决堤了,迅速濡湿了他胸口的衣衫,颗颗泪珠彷佛落在他心上,深深烫痛了他……
他的忐忑,他的自责,字字句句都教她止不住地心疼、怅然。
刹那间,项豆娘心下终于做出了最终决定——
「豆娘,莫哭。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莫哭了。」
「你们去应考吧。」
他一震。「什么?」
「如果这是你和我爹真正想做的事,那么就去做吧。」她低声道。
「可是……」
她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消瘦却勇敢如故在月光下分外令人心疼。「好好发挥你和爹爹的才华,让所有的人都看见咱们家的男人有多么厉害,一门双杰,翁婿齐名。去吧,去让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豆娘……」佘温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清眸闪闪,尽是惊愕、迷惘和一丝微喜的忐忑,小心翼翼地问:「你,愿意?你同意我们?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