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想出声喊他,可还没出声,他却像是预先听见了似的停下脚步,然后回头。
「你还行吗?」
这会儿,她看见他的脸了。他长得很端正,虽是文官,但却给人一种英姿焕发、威仪飒爽的感觉。
「你就是韩墨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他,大概是因为他们还没有自我介绍吧?
他微微一顿,眉丘隐见隆起。「没人告诉你我来接你吗?」
「六子是说了,不过我没见过你,哪里知道你就是本人,搞不好你只是他派来接我的人。」她说。
「我就是韩墨楼,本人。」他强调了「本人」两字。
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她赶上了他,来到他面前,「我……爹付了五百两?」她知道顾万得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想不到还真的为她付了五百两赎金。
「顾老爷未失分文。」韩墨楼说。
她蹙眉一笑,「果然。」人是情,钱是命,情怎么都不如命啊!
「顾老爷本来想付,是我阻止他的。」他正色说道:「若是如此轻而易举就让黑风寨拿到五百两,往后他们就可能会掳劫更多人,身为父母官,我岂能让百姓陷于危险之中。」
她微怔。他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以她这几日对于翟烈的观察,觉得他不像是会掳人勒赎的败类。再说,翟烈一开始并没有打算掳人勒赎,只是不小心把她也一起捞上岸,又不能见死不救。
想到这,她想起落水前发生的事……那时,黑风寨的人一登船,顾秋丰就要人将东西沉了,而据翟烈所说,那些都只是药材。
为什么说去游河,画舫上却偷偷载运了货物?以及,为何要将那些药材沉进水中?是怕被人抢了,所以宁可沉入水中,也不想便宜那些匪徒?
可这一点道理跟逻辑都没有,比起药材,人命更重要吧?顾秋丰就不怕黑风寨的人毫无所获,索性掳人勒索?
见她突然就在面前恍神了,不说话了也没反应了,韩墨楼忍不住感到疑惑。
顾秋心是顾府千金,从小养在深闺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翟烈并没有歹心,可黑风寨毕竟是贼窝,怎么她脸上眼底却不见一丝惊惧?
翟烈说她的胆识与他无异,现在看来,还真有那么回事,可她为什么如此处变不惊?
「你在黑风寨也有十来日了,不怕?」他问。
「不怕。」她唇角一咧。
「何以不怕?他们都是土匪山贼。」
「我并不是翟爷掳来的,而是他救回来的。翟爷只是想登船打劫,没想到我不小心落水,差点丢了命,是他把我带回黑风寨救治的。」
闻言,他心头微撼。翟烈登船打劫?怎么顾家没提及此事?
「他们虽是草寇,但还是讲道义的。」她继续说:「正所谓盗亦有道,讲江湖道义的贼寇,比满嘴仁义道德的人高贵多了。」
听见她这番见解,韩墨楼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再说了,擒贼先擒王,若是在一个圈子里找到了那个头儿,就等于穿上刀枪不入的铠甲。」她一脸自信的笑道。
她那灿烂的笑颜刺得他想眯眼,「你是说……你擒住了翟烈?」
「不。」她眉眼弯弯,「黑风寨的头儿不是翟爷,是他的妻子季墨秋。」
闻言,韩墨楼更加困惑了。
「这黑风寨的大事是翟爷说了算,小事是墨秋姊姊做主,可向来风平浪静的寨子里大事少,小事多,所以说几乎所有事都是墨秋姊姊定夺。」她一脸得意,「翟爷天不怕地不怕,最上心的就是墨秋姊姊了,而我又刚好跟她投缘,有她在,谁都不能动我一根头发。」
听完她这番话,他总算明白她为何能如此安稳舒心的待在黑风寨,却一点惊悸都没有。原来,她在寨子里有座摇撼不了的靠山。
不过,这倒是让他对翟烈有了另一层的认识,看他明明是个莽汉子,没想到如此温柔长情。
「我以为你如此处变不惊,是因为你爹娘给你生了八颗胆,原来他们是给你生了一颗灵光的脑袋。」他说。
「世道险恶,光有胆子跟愚勇是不够的。」她说着,忽地两只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倒是你,为什么敢单枪匹马闯黑风寨?」
他眉心微微一皱,她该不是想说他光有胆子跟愚勇吧?再说了,一个养在后院里的千金小姐,跟人家说什么世道险恶?
「我早在山下部署兵力,只要两个时辰过去我未出现在约定的地方,官兵就会上山攻打黑风寨。」他说。
「可……就算部署了兵力,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不怕入了虎穴,反被老虎吃了?」
「最坏的打算我当然想过。」他神情凝肃,「不过我若冒然攻寨,身在虎穴的你岂不是更加危险?比起我自身的安危,你更重要。」
迎上他那深邃沉静的黑眸,她整个人震撼了一下。
哇,不得了,这韩墨楼看起来虽是个不解风情的古板读书人,但竟能随口说出「撩妹金句」呢!
「君子重然诺。」他一脸严肃正直地继续说:「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妻,我没理由置身事外。就算你不是,也是我管辖之内的百姓,身为父母官,我亦责无旁贷。」
听着他这番话,顾秋心只觉得肃然起敬,他不只是个重信守诺又沉着勇敢的真男人,还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看来,这个「陌生人」还不赖。
「咱们快下山吧。」他淡淡的说:「要是迟了,得胜就真的会带兵打上来了。」
一直以来,「成家立业」对韩墨楼来说也就是那样了。
娶个能过日子的女人,生几个娃儿,然后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对象是谁,于他都没什么不同。
他受户部右侍郎常永提拔推荐,接下虞县知县职后,常永亦同时为他保媒,牵起他与虞县富贾顾万得之女顾秋心的红线。
因是常永力促,再加上身为韩家独苗的他早已过了婚龄,娘亲焦急得慌,于是他并未考虑太久便允了这门亲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的婚事都是如此决定的,他也不例外。
对于这门亲事、对于她,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太多感觉及想法,当然也没任何兴奋之感。
总之就是时间到了,有这么一个机会、有这么一个人,也就成了。
可是现在,他不那么想了。
自从在黑风寨见了她之后,他对她有了想法、有了念头。她不像养在深闺里那种乖顺温婉、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反倒有几分江湖儿女的侠气。
她是他从未见过的女子类型,是个只要跟她对上话,就会一直反复想起的女子。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身影总是在他不经意之时溜进他的脑海里。
打从黑风寨回来后,她过得如何,于礼,他是不该冒然前往拜访探视的,但十几日过去,若他毫不闻问关心,顾家是否会以为他对这门亲事有所犹豫顾虑,她又会不会因此感到忧虑及沮丧?
曾在十五岁时议亲的她,因为未婚夫突然意外身亡,导致她成了旁人中的灾星,从此无人问津。若这次婚事再有波折,外面的人会如何议论她?她又将如何自处?
他认为自己该走一趟顾家拜访并探视她,一来可以见上她一面、知道她的近况;二来可教她及顾家安心,亦可杜悠悠之口。
于是一结束上午的公务,他问师爷下午可有案子待审,获知下午得空,他决定前往顾家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