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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迷心窍 第三章 作者:白玉虹
    五更天,浓稠的夜色开始染上一抹浅紫,是黎明来临前的时刻。

    鸡啼声尚未响起,冯府内所有的人仍在床上安适地酣睡着,唯独一条修长的身影却极不平静,躺在床铺上不断地翻来覆去,冷汗渗额,只因为那流连不去的恶梦,纠缠难解地捆缚住他……

    梦里,夜深沉,月隐遁,墨黑的天色不见一丝星光,诡异的浓雾弥漫着。

    小男孩揉揉眼爬起床,简陋房内微弱的烛光闪烁着,迷迷糊糊地四顾了下。这房间好陌生啊,一会儿后才想起,这是别人家里。

    他的尿好急呀!探头看了一眼床下。房间里没有尿壶,又低头看了看睡在自己两旁的双亲,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们。

    迟疑不决了片刻,他决定自己走到房外菜园旁的杂草堆里解决。他已经七岁了,得学着勇敢些。

    爬下床,套上鞋,小男孩轻悄悄地走出房门外,挑了一处最靠近屋子的草堆里解尿。忽然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吓住他,小小身子直觉地缩了一缩,而后动也不敢动一下,就怕有什么东西突然从草丛里冒了出来。

    「相公……咱们别做这种事好吗?」怯怯的女子声音蓦地自后方响起,教他愣了下,那嗓音听来有几分耳熟。

    「妳少废话!」粗哑的男声低喝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一家三口。睡在里头的可是一只千载难逢的肥羊哩!」说到后来,声音不觉兴奋了起来。

    「可是……他们是咱们儿子的恩人呀!」微弱的语气很是慌乱无措。

    「咱们只是要他们的钱,拿到钱就走人,妳以为我要干什么?!」男子粗声粗气地道。

    「那……那你带着把屠刀做什么?」声音明显地带着恐惧。

    「这是为了预防万一,妳懂不懂!」说话间,脚步声已来到房门前,男子回头警告道:「臭婆娘,妳给我闭上嘴,不许再出声!」

    小男孩极力睁眼瞧着,看不清是什么人,只隐约看到一胖一瘦的人影,踮着脚尖鬼鬼祟祟地站在房门前。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他看着那两道人影走进房里,心里没来由地害怕了起来,赶紧悄悄地走上前去,躲在半掩的门边瞧着。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须臾,房内传出男子微讶的嗓音,男孩认得出是父亲的声音,胸口猛地缩紧了下,一颗心砰砰砰地跳得好厉害。

    「老子想干什么,你还瞧不出来吗!」粗哑的嗓音恶狠狠地响起,随后是一阵拉扯的声音。

    突然间,一道闷哼传来,好象有什么东西自床上飞溅而出--

    「相公!」女子的尖叫声凄厉地划破寂静的深夜……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他的娘亲!

    小男孩忍不住将门推开了些,昏暗不定的烛光下,他看见墙壁上投映着的黑影,一只手高高举着,手里还握着一把刀,而后,刀子落下,凄厉的惨叫声再度响起……

    小男孩心神一震,双眸惊恐地圆睁着,在尖叫声冲出喉口前,机警地伸手摀住自己的嘴巴,双腿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啊啊啊!你怎么杀人呀!」房内接着传来女人的惊呼声。「不是说……只是要他们的钱吗?」声音抖得厉害。

    「妳瞎了眼啦!都被发现了,我能怎么办?!」男子低骂了声。

    「但是……你、你也用不着……杀人呀……」

    「妳这笨女人!用点脑子想一想,钱没偷着,还得被抓进牢里关着,老子才不干这种蠢事!」说完,将尸体推下床,在床铺上不断翻找着。

    男孩就着昏暗的光线,瞧见自己双亲血溅点点的死白面容,脸色瞬间青白,喉头似被人紧掐住,全身猛窜过一阵冰凉的寒意。

    「该死!那个小鬼跑哪儿去了!」男子低声咒骂着,小男孩闻言,脸色更加惨白,他知道里头的人打算连同他一起杀了。

    如果他聪明的话,就该马上掉头逃离,可他双腿吓得发软,一动也不能动。就在这时候,他的视线与房里簌簌发抖的女人衔接上--是她?!

    「啊……」女人下意识地惊呼了声,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凶狠的目光立即朝男孩的方向扫来,微弱的光线下,他看见一张带疤的脸,男孩惊恐地倒退了数步,看着男人高举着屠刀,朝他扑了过来……

    「冯公子?」

    猛然从恶梦里抽回,张开眼,一双盈盈美目正关切地瞧着自己,那双眼嵌在一张陌生的脸庞上……

    「妳是谁?」下一刻,他陡地自床上翻身坐起。一大清早地,他房间里怎么会出现一个女人?

    「你作恶梦了?」女子答非所问地,秀眉微蹙地瞅着他额前的涔涔冷汗,随后掏出帕子便要替他擦抹。

    「啊……」冯云衣迅速抓住女子的手,浓眉纠紧着,神情因方才的恶梦而显得有些阴郁凶恶,下手的力道不觉重了些,让女子不由吃痛地轻呼了声。

    「妳是谁?怎么会在我房间里?」他执意地索求答案,一双黑眸沉沉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

    「你忘了吗?我是这房里的吊死鬼。」莫桑织咬唇忍住痛回答道。「多亏你烧了屋梁,我才能回复原来的模样。」

    冯云衣微愣了下,随即想起昨儿个一早命人拆掉屋顶,换了房梁的事……

    「妳是那个女鬼?」有些不敢置信地。

    她微笑地点点头。「我叫莫桑织,以后你别老喊我女鬼女鬼的。」

    「真是妳……」他细细打量起她来。没有了骇人的长舌与碍眼的绳索,她的外表就如同常人一般,脸色虽然白皙了些,可容颜清丽,姿态动人,俨然为亭亭俏佳人。可不知怎地,眼前这张脸看起来竟有些眼熟,彷佛曾在哪儿见过……

    「就是我。多年的枷锁终于除去,我是特地来向你致谢的。」她笑道。

    冯云衣眉间忽地一皱,嘴唇紧紧抿着,就连神情也绷得紧紧的。「妳来多久了?」手掌仍是紧箝着她纤细的手腕。

    「我刚来一会儿……」察觉出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她的笑颜隐去了些,思忖着自己可有做了什么事、或说了什么话惹他不快。

    「妳刚才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吗?」他像质询犯人似地审问着她。

    「我……我来时,看到你难过地呻吟着,好似作了恶梦……」她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忍不住开口问:「你……作了什么恶梦?」

    「不干妳的事!」他撇过脸粗声喝道,跟着甩开她的手。「离我远一点!」

    「喔!」她微嘟起嘴应声道,真搞不懂这男人怎么脾气这么坏,一大早就有起床气,她这受了冤屈的女鬼,都没他那般怨气冲天。

    看他沉着一张脸下床,气色虽然不佳,可清俊的容颜不减分毫,她不觉微微看呆了眼。在她短短十八年的生命里,从不曾见过长得像他这般好看的男人。话说回来,从前的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识之人本就有限,何况是陌生男子。

    彷佛察觉了她的视线,冯云衣抬眼瞪视着她,剑眉竖起,神情不悦地斥道:「妳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没人告诉妳一个大姑娘家这么直勾勾地对着男人瞧是很要不得的事吗!」

    莫桑织眨了一下眼。「要不得?怎么要不得了?男人可以正大光明地看女人,为什么女人不可以?」这些话她生前是不会说、也不敢说的,可现在不一样了,经过了这许多年,她明白了一些事情,也懂得反抗、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又怒瞪了她一眼。「妳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一个女人该守的礼仪规范妳不会作了鬼就全忘了吧!」说完,还刻意哼了一声,表情有些嫌恶地。

    然而,他刻薄的话语和轻蔑的态度一点也没能伤得了她,但见她歪头对着他皮皮笑道:「你也说了我是鬼,既然是鬼,又何苦像做人那么累?什么礼仪规范,在地府里一点也用不着。」

    「妳……」他的脸死板着,有点僵化发臭。恶梦令他心浮气躁,情绪大坏,她的回话更教他一把闷火熊熊燃烧起来,忍不住咬牙道:「死后不安分,生前肯定也不安分,说什么受了天大的冤屈,鬼才相信!」

    这话一出口,莫桑织脸色乍变,原已白皙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她圆瞠着水滢澄眸,忿忿不平地瞪视着他,瞳底隐隐泛出一片泪光。

    「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她的声音因气愤而微微哽咽,神情委屈且喷怒。他一句话狠狠地踩在她最痛的伤口上。「我要你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她激烈的反应让冯云衣微愣了下,有那么一瞬间,她伤心悲愤的表情让他心口猛抽了下;然而,虽明白自己说了过份的话,但他就是拉不下脸坦承不是。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怎么收回!」他硬着声回道,撇头避开她怒怨的泪眸,而后推开屏风,径自走向圆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可以跟我道歉!」她紧跟着,走到他面前,固执地对上他的眼。

    「道歉?!」他微瞇起眼,冷着声道:「不过是一句不经心的话语,有必要这么小题大作吗!」要他低头赔不是,他办不到。

    「你非跟我道歉不可!」她执拗地扯住他的衣袖,滢滢泪光似有泛滥之虞,菱唇却是倔强地紧抿着,乌棱的美眸牢牢地瞪住他。

    她一向没什么脾气,性子温婉沉静,不喜、也不善与人争,一生规矩做人,但也因为这样的个性,让她不得丈夫欢心,甚至遭人设计陷害,含冤受辱而死;如今成了鬼魂,心性已不复以往般柔顺,不再是那个任人随意诬蔑欺负的弱女子,他无心的一句话,勾起她满怀的心伤愤怨。

    她的坚持和咄咄逼人,让冯云衣不由地恼怒起来,烦躁地拉开她扯住他衣袖的手,沉声道:「我劝妳别闹了,如果妳还想要我帮妳的话!」索性开口威胁。

    没想到她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冷起脸来,滢滢水眸也倏然瞇起。「你真的不道歉?」语气完全变了个样子。

    「……」虽自知理亏,但他并不予响应,只是转过身开始更衣。

    「少爷,我给你端洗脸水来了。」

    莫桑织气极,正想给他一点教训时,房外突然传来阿福的声音,忽地灵光一动,纤巧的身影旋至门边,霍地打开门来--

    「哎哟!」阿福没料到门会突然被往内拉开,来不及煞住自己使力推门的势子,整个人就这么踉地跌进房里,盆里的水不偏不倚地往朝冯云衣飞洒过去,当头泼了他一脸。

    「该死!」冯云衣愣了一下,随即咒骂出声,抹了一把脸,抬眼便见莫桑织站在阿福身后,朝他快意地挑眉笑着。

    阿福连忙自地上爬起,慌道:「少爷,我不是存心的,刚刚那门……那门莫名其妙地自己打了开来……」

    冯云衣眼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双目恶狠狠地瞪着他后方那张得意挑衅的脸,怒气腾腾地骂道:

    「妳是存心整我是吧?妳以为这么做我就会屈服于妳、跟妳道歉吗?该死的……妳最好马上在我面前消失,否则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从没见过主子发这么大的脾气,阿福吓得两眼呆睁,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赶忙喊冤道:「少爷冤枉啊,我怎么敢整你!」呜呜……明明是那道门有鬼……」

    「你在这边哭喊个什么劲儿!我有说是你吗?!」他心烦地斥道。

    「不……不是说我?」阿福更加瞪大了双眼,而后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这房里明明就只有他们主仆俩,少爷不是骂他,难不成在骂鬼呀?

    呜呜,一大早的,少爷干么这么玩他!他虽明白自家主子每天早上醒来总是阴阳怪气的,可却不曾像今天这般发这么大的脾气,还要着他玩。

    「不是我,那……少爷是在对谁发脾气?」阿福蹲下身拾起脸盆和毛巾,一边莫名所以地咕哝着。

    他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让冯云衣听见了,眉心拱起,正要开口,脑子里忽然划过一道光。难道真如她所说的,除了他,没有人能看得到她的存在?视线不由得随着思绪的转动移至莫桑织身上。

    「没错,他看不到我,也听不到我说话。」彷佛看出他心里的疑问,她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即开口道。

    微一沉吟,他拉回视线对阿福吩咐道:「你先下去吧,等会儿再重新打盆水给我送来。」

    「我这就去、这就去!」阿福如获大赦般匆忙离去。

    他走后,莫桑织柳眉一挑,问道:「喂,你到底要不要道歉?」

    冯云衣淡睨了她一眼,没有回话,好整以暇地在她面前宽衣解带了起来,脱下湿了一大块的单衣,露出精瘦结实的上身。

    「你、你、你在干什么?」这回,换她傻愣了眼。

    除了她的夫君以外,她从不曾见过别的男人的身体,意识里残存的礼教告诉她,这么盯着一个男人裸露的身体瞧,是一件很不知耻的事,可她的目光却移不开他隐隐暴结的臂肌与胸肌,怎么看他都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爷。

    好半晌后,她终于还是脸红地别开脸。尽管受了地府里姐妹们不少的「熏陶」与「教导」,可她还是免不了觉得有些羞赧。

    「喂,你……你要换衣服就、就快一点。」背对着他,有些结巴地催促着。

    冯云衣抬眼看向她,撇嘴轻哼了声。这时候她倒知道要回避了,总算还有点女人家该有的庄重、规矩。

    更衣完毕后,他径自坐下来喝口茶,莫桑织听到声音马上转过身来。

    「跟我道歉!」开口就是这句话,摆明了不肯善罢甘休。

    懒懒地睇了她一眼,他径自喝着茶,不予响应。

    「你……」她气得快跳脚。「你不怕我像刚才那样整你吗?」

    「随便妳喽!」他一脸不在乎地耸着肩。「到时候让人发现古怪,找了道士来收妳,妳可别怪我!」

    「你……」她气急败坏,却只能干瞪眼,这可恶的男人摆明吃定她了。气恼地一跺脚,她咬牙道:「你等着,我一定非要你跟我道歉不可!」撂下话后,身影随即消失不见。

    她走后,冯云衣懒散的神情瞬间褪去,眼色变得阴暗且沉冷,她坚持要他道歉,那他呢?谁来跟他道歉?老天爷吗?!

    难道他注定一辈子都要被恶梦纠缠着,直到离开人世的那一刻方能解脱?

    可恨哪!眼色暗沉而痛苦的他,倏地捏紧茶杯,碎裂声响起,紧握的拳头缓缓淌出血来,可他却是半点疼痛的感觉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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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一阵如丝如缕、欲断还续的哭泣声扰醒了他。

    梦里的浓雾散去,他睁开眼循着哭泣声望去,窗前,一抹熟悉的背影令他忍不住蹙眉,开口便咒骂道:

    「该死的女鬼!妳到底想怎么样?!」

    已经是第四天了,她一到半夜便在他房里凄凄切切地啜泣,扰得他无法入眠。他万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

    「呜呜……我生前被人诬蔑欺负,死后还让不知情的人胡乱说嘴!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不过跟那个男人一样……」她背对他,重复说着相同的话,一边哭得好不伤心,纤细的双肩不断地抽动颤抖着,教人看了有些不忍心。

    冯云衣半恼怒半无奈,闭了闭眼,坐起身问:「是不是我向妳道过歉后,妳就可以让我好好睡个觉?」

    莫桑织止住哭泣,转过身看着他,得逞地昂起下巴道:「你必须很诚恳很慎重地向我道歉,我才要接受。」

    「妳……」他怒瞪了她一眼,顿了一会儿后,才板着脸硬梆梆地道:「我现在慎重地、认真地向妳道歉,请妳原谅我无心的话语伤了妳的心。」哼,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跟一个女鬼过不去,就是不愿承认自己心里也有那么点歉疚之情。

    他这么快就投降,让她有些错愕。相处数天以来,她大致摸熟了他的脾性--他为人冷漠自私,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绝不理会,性情阴晴不定兼且易怒,不是个容易受人威逼便妥协的人。

    她走近他,皱着眉瞧了老半天,瞧得他失去了耐性,抿嘴道:「妳看够了没?」

    深更半夜的,她和他共处一室,一点避忌也无,虽说是鬼魂,他心里仍是有些不以为然。

    「好吧,看在你多少有那么点诚意在,我就勉强接受了。」说着,竟大刺刺地在床沿坐下,一双眼仍是直盯着他瞧。

    她的举动让他忍不住又皱眉,斥道:「妳已经得到妳要的道歉了,还杵在我房里做什么?!」

    她的身子微微向前倾,若有所思地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冯公子,你好象睡得很不安稳,这几夜我老听见你梦呓连连。」

    闻言,他眼色黯了下,淡淡地回了句:「我之所以睡不好,还不都是妳害的,自己不睡觉,也吵得我不能睡。」

    真是这样吗?莫桑织不禁微蹙起眉,她总觉得他是另有心事,睡梦中的他分明是被恶梦所扰,所以不得安眠。她欲开口再问,却见他神情阴郁,眼下有一抹疲惫的暗影,不知怎地,嘴巴便溜出这样的话来:

    「冯公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懂点按摩技术,也许能帮你做个好梦。」她原本就不是一个会记恨的人,他既已道了歉,她也就不再同他计较,还关心起他来。

    冯云衣微怔了下,眉间打起轻褶。此刻她的表情是温柔的,没了方才恶整他的撒泼模样,他并非怀疑她的好意,只是……

    「冯公子,你何需太过拘泥于世俗男女问的划限。」彷佛能看穿他的心思,她一句话便点出他心里的顾忌。「我是出自一番好意,没有半点暧昧轻浮的念头,你大可不必介怀。」沉静的面容带着温婉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般愉悦。

    难得见她如此正经端庄的模样,他一时间实在有些无法适应。自识她以来,老实说,他有点摸不清她的性子。她的举手投足隐约流露着大家闺女的风范,可有时候却又做出一些令人不予苟同的大胆举动,甚或言语轻佻,彷佛拥有两种不同性格般,让人感到矛盾不解。

    此刻,她清澄的美眸对着他,瞳底漾着温温的笑意,令他不自觉地点头同意了。待他察觉自己做了什么事情时,他已全身趴躺在床铺上,任由她一双小手在他身上捏揉着。

    莫桑织把双掌叠起来,轻轻地帮他按揉着,从头部、颈部一直到腰间;她的手轻巧灵活,所经之处,肌肉与筋骨像有一股热流通过,令人酥软安适,冯云衣但觉全身舒畅得难以形容。

    「唔……」不小心逸出一声舒服的轻吟,他随即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像要掩饰什么似地开口道:「没想到妳还懂得按摩的技术。」

    「这是跟地府里的姐妹学来的。」莫桑织红着脸回答。方才自己要他别拘泥男女之别,可现在,当她的手接触到他的身体,感受到衣服底下属于男性坚实的躯体时,她却无法自制地脸红了。

    她从不曾如此大胆地主动碰触一个男人,就连自己的夫君也不曾。生前的她,被世俗的礼教规范紧紧束缚着,安分地守着女人家的本分:然而,她的夫君却嫌她不解风情,不知如何「伺候」自己的丈夫。

    那时候的她,百般困惑,她自认该做的都做了,夫君一切饮食起居,全由她亲手照料,管理仆人、料理家务,她没有一样不做得尽善尽美,却落得一个不懂伺候丈夫的恶名。

    一直到死后,她才真正了解丈夫所说的「伺候」指的是什么。男人,既要贤妻,也要荡妇,欲望如沟壑难填……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同自己的夫君一般重欲轻情?怔怔地望着眼底下宽阔的肩背,脑子里冷不防地冒出这么个问题来。

    旋即,她微愣了下,暗恼自己怎么突然生起这样奇怪的念头,面颊一阵滚热,下手也不觉重了些。

    「唔……」冯云衣忍不住又呻吟了声,随后微感困窘地赶紧又找了个话题:「姊妹?妳还有姊妹?」

    她摇头淡笑。「不是亲姊妹……大家不过是一群同病相怜的鬼魂。一这个世道,冤死的女人还真不少,原因虽然各有不同,可归根究柢,却都是为了男人。

    「她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不免有些好奇。

    「什么样的人啊……」她垂下长睫,笑意隐去,叹口气道:「说到底,不过是一群可怜的女人……」

    听出她语气里的淡淡哀伤,他静默不语,没了聊天的兴致。世间可怜人可事何其多,但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的同情心早在多年前就不存在了。

    「冯公子,我说故事给你听好不好?」她语气轻松了起来。「小时候我睡不着觉时,我娘便会说故事哄我,也许这样能帮助你更快入睡。」

    说故事?她以为他是三岁小孩呀!

    冯云衣下意识地便感到排斥,忍不住想,她要说的该不会是有关她那些可怜姐妹们的故事吧?

    想开口拒绝,可思及她一片好意为自己按摩,他不由得有些迟疑。

    这一犹豫,莫桑织以为他同意了,开始说道:

    「其实,教我按摩的姐妹,生前是个妓女,她非常懂得伺候男人,讨男人欢心:在青楼打滚多年的她,一心想从良,做回一个平常女人,就算是为人妾室也无妨。后来,她好不容易如愿了,被一名有钱老爷看上收为偏房,谁知道……唉!」说到这儿,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按摩的动作也徐缓了下来。

    半晌后,她才又接着道:「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幸福,可没想到,那位老爷的元配夫人是个善妒的女人,握有府内大权的她,总趁着老爷经商外出时,给予凌虐折磨,最后,甚至还下药毒死了她。」

    听完故事,冯云衣只是微微挑眉,心绪一点波澜起伏也没有。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听过,他淡淡垂睫,没有半点响应。

    「冯公子,你不认为那位元配夫人太过狠毒了吗?」她柔柔的嗓音里有着困惑。见他没响应,她微蹙着眉径自喃喃道:「我心里很为我那位姐妹抱不平,可后来我又想,那位元配夫人也很可怜,也许那位老爷有了新欢,冷落旧人,她心里愁苦悲愤,便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来……」

    冯云衣仍是不予置评。

    她的声音低柔而婉转,呢呢喃喃不断,间或夹杂着几声叹息,渐渐地,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感受得到她幽柔如丝的嗓音,以及她一双巧手的按揉,任由一阵暖暖的睡意向他袭来。

    「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临入睡前,他彷佛听到一声浓浓的哀叹在他耳边幽幽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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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冯云衣被一阵重重的敲门声惊醒过来。

    「少爷,已经日上三竿了,你该起床了!」阿福宏亮的嗓音尽责地自门外传来。他已经来了三趟了,少爷头一次睡得这么晚,还真是稀奇。

    睁开眼,冯云衣微微蹙眉,随后转动眼眸扫了一下四周,没看到莫桑织的身影,脑子里却浮起昨儿个半夜里她给自己按摩说故事的情景。

    不得不承认,昨晚他一夜无梦,睡得安稳而舒适。没想到那女鬼的按摩技术会产生这么好的效果。

    起身下了床,走出屏风,朝门外喊了声:「进来吧!」

    阿福听了,马上端着水盆走进房里,见主子仍穿著白色单衣,喜孜孜地讨好道:「少爷,我帮你拿衣服。」终于让他逮着机会,亲手服侍自家主子更衣。瞧主子今天脸色不错,应该不会将他轰出房吧?

    破天荒地,冯云衣点了点头,脸色温淡地任他取来衣裳服侍更衣,阿福乐得几乎要喜极而泣。跟在少爷身边也有九年了,这是他头一次如此近身接触他,还能碰到他的衣角。

    他知道少爷从不喜别人与他太过靠近,就连他也不例外,主仆之间始终隔着一段距离。这些年来,他遵照娘亲的话,以真诚的心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亲近少爷,期望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忠心,好让他能为他做更多的事。

    如今,少爷愿意让他服侍更衣,这是不是表示他更加喜欢他与信任他?这么想着,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娘……只可惜,娘现在人在冯家庄里。

    「少爷,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我去帮你端来。」他一向勤快,见主子心情好,他更是高兴得愈发俐落起来。

    「不必了,我不饿。」抬手拉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袖,问道:「前天,我让你请人帮我缝个黑色绸袋的事,你办好了吗?」

    「昨儿个就好了,少爷您瞧。」阿福忙点头,一边赶紧从自己衣襟里取出一只手掌大的黑色束口袋递给他。

    冯云衣伸手取过,观看了一会儿后,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门一关上,他便开口唤道:「莫姑娘,妳出来吧。」

    须臾,莫桑织纤巧的身影从墙壁里走出来。「你叫我,有什么事?」

    「妳看,这只黑绸袋可以吗?」他将袋子递给她。

    她眼睛倏地一亮,欣喜道:「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到外面走一走了!」

    闻言,冯云衣眉头微蹙,听她的口气好象很乐似的。「妳可不要忘了自己真正要做的事。」忍不住提醒她,他巴不得她赶紧办完正事,别再来缠着他。

    「我没忘。」她稍微收敛起一脸喜色。「这两件事又没有冲突,生前的我难得能上街去,趁这个机会到外面见识见识,也没妨碍。」

    听她这么一说,他直觉推断她该是大户人家的闺阁千金。依她的年纪看来,不可能是佟老爷的女儿,那么,为什么她会在佟家上吊自缢?

    意识到自己竟对她的事情产生不该有的好奇心,他不由得神色微凝,微微烦躁地道:「口袋已经做好了,接下来妳要怎么做?」

    她扬眸对他嫣然一笑,说道:「你看着。」话落,即闭上眼,瞬间,自她身体分离出一缕魂来,身形样貌与她一模一样,却是淡了好些,彷佛半透明。

    冯云衣微微一愣,看着那缕幽魂似烟岚般轻飘飘地钻进绸袋里。

    「好了!」她将绸袋束紧,交还给他。「现在,你只要把它放进你衣襟里就可以了。」

    他微纠着眉,有些不敢置信地,却仍是依着她的话将绸袋放进自己衣襟里。

    「以后我就住在你这儿。」她伸手指着他胸前心口的位置。「你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神情很是开心。

    她的话教他忽地愣了一下,明知她话里并无其它意思,可心头竟莫名地起了些微波动。不觉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左胸。生平头一遭,让人这么贴近他,虽说她只是个鬼魂,可一想到她这么贴近自己,他就是无法像平常那样自在平静。

    那种感觉并非厌恶,却又难以名之,他不觉微微烦躁了起来,脱口便道:「妳最好赶紧把妳的事情办好,别再来缠着我!」语气紧绷且懊恼。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必一再提醒我。」她微嘟起嘴,神情有些抱怨地,继之咕哝道:「真怀疑你的心是不是肉做的,冷冰冰的、一点温情也没有。」

    闻言,他唇边勾起一抹冷冷的讽笑,脸色阴霾而沉冷,讥诮道:「肉做的心又如何?我只要自己活得好好的就好,管他心是什么做的。」

    莫桑织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半句话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真的觉得他的怨气比她来得深且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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