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大小姐似乎心事重重,一会儿对花叹气,一会儿凝视水面,吟一、两句诗词,伍蓝都不晓得她如此多愁善感。
厉若兰站在曲桥上,心不在焉地将手上的花瓣摘下投于水中,良久方叹道:「唉……莫非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伍蓝咽下一口无聊的呵欠,遭到厉若兰的白眼,两人沿着石子小径漫步,今晚月色昏暗,黑影随着灯笼的摇晃摆动,阴魅诡谲,她实在不懂这黑压压的夜晚到底有何可欣赏的?
她急着想与樊沐云会合,一探秘道,可厉大小姐却缠着她,令她干焦急,又不好丢下她走人。
「小五,你可有喜欢的人?」
伍蓝怪异地望着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没有。」难道厉若兰一晚上顾影自怜是为情所困,想到她方才说的落花有意……不对啊,她不是订亲了吗?莫非对方不喜欢她?
「我想也是。」厉若兰瞥她一眼,眼中有抹早就知道的骄傲。
伍蓝不服气了。「什么叫你想也是?」
「你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一点也不像有心上人的模样,要我说,也不会有男人看上你。」厉若兰直率道。
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不过听起来很刺耳。伍蓝反唇道:「什么叫我这个样子?行走江湖自然得安全为上,又不是出门游玩会情郎,谁有兴致打扮得花枝招展。」
听到会情郎三字,厉若兰莫名地红了脸,她娇嗔道:「你胡说什么,言语粗俗。」
伍蓝一脸茫然。她哪里粗俗了?见厉若兰眼波流转,娇羞万分,她打个激灵。
厉若兰该不会是春心萌芽吧?
难道她半夜鬼鬼祟祟的是去密见情郎,可是她明明订亲了……还是说与她在密道幽会的人就是准新郎官刘桦?可不对啊,都要成亲了,何必偷偷摸摸见面?定是另有其人。
「你干么那样看着我?」厉若兰忽然发现伍蓝看着自己的眼神带着惊讶与不可置信。
「我看你不知在害羞什么,所以纳闷……」
「我哪有害羞?」厉若兰飞快地否认,面露恼意。
「是我说错了。」她赶忙道。
「哼。」厉若兰冷哼一声,把玩着手上的芍药。
「时候也不早了,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她还有正事要做,不晓得樊沐云到了没,她可没闲情逸致陪大小姐月下散步。
「才出来就要回去,扫兴。」她又丢了几片花办到水中。
「不是,我还有职责在身——」
「我要你帮我办件事。」厉若兰打断她的话。
敢情这才是今晚找她的原因。「什么事?」
厉若兰拧下眉心。「你知道莫魁跟那个大胡子胡献吧,我总觉得他们鬼鬼祟祟的,形迹可疑,你去探探他们。」
「我?大小姐怎么不叫凌凤……」
「叫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厉若兰不悦道。「怎么我每次叫你做点事,你就推三阻四的,在茶楼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又故态复萌。」
「那莫魁看我不顺眼……」
「正好,你寻个由头跟他们两人打一场。」
「为何要动武?」
「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们的功夫。」厉若兰瞥她一眼,「又不是叫你去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不过是让你试试他们的底。」
伍蓝迟疑了下才点头,「好吧。」自她进了厉家庄后,莫魁不止一次想跟她比试,都让她躲过,只要下次他偷袭时,她认真与他对几招就成了。
「只是厉家庄那么多护卫,大小姐也不须非得要我……」
「我就是要你做。」厉若兰任性道。「每次都推三阻四,我看你不顺眼。」
你也太坦率了吧!伍蓝自叹弗如,人家都讲得这么白了,她还能怎么躲?
「知道了,可下次这种麻烦事——」她突然收口,两眼盯着突然出现在厉若兰手上的珍珠,「给我的?」她伸手要去拿。
厉若兰倏地躲开,一脸笑意。「事成了,这就是你的。」
「好,没问题。」有别于方才的犹豫,她拍胸脯保证。
「你们过招的时候我得在场,还有,两个都得打过。」她把条件又说一次。
「没问题、投问题,我明天就安排。」她的眼神随着珍珠打转,失望地看着宝贝被收进荷包里。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厉若兰娇笑一声。
伍蓝不以为忤,笑得灿烂,满脑子只有那颗美丽无瑕的珍珠。
见事情成了,厉若兰不再漫步夜色中,一会儿就说累了,要回房了,伍蓝要送她,她还不耐地挥了下手。
「本小姐要一个人静静。」
伍蓝也乐得轻松,不过再次感叹她翻脸如翻书,方才还死要人陪,不放她走,现在又说要一个人静静,话都让她一个人说就好了。
见厉若兰走远后,她急匆匆赶到凉亭边,四周树影摇晃,昏暗不明,却无樊沐云的身影。
她左右张望,学老鼠吱吱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该不会等得太久,他已先行探路了吧?
她赶忙跑进凉亭,一下转石椅,一下摸梁柱。
「这阴险小人竟然自己先进去了,也不留个记号让我好找……机关到底在哪儿?」她趴在地上摸索。
樊沐云悄悄地现身,见她像小老鼠一样钻个不停,绕着石桌石椅打转,实在好笑。
就听她边找边骂,说他阴险不要脸、喜怒无常的双面人都还罢了,当她开始骂他饭桶、饭桌、饭杓时,他故意斥喝一声:「你发什么牢骚?」
「喝!」伍蓝惊吓地跳到石桌上,转过身,手上的刀已出鞘。
他原本觉得好笑,可看她一脸戒备与肃杀之气,笑意成了诧异,她一向嘻皮笑脸、没个正经,想不到端起面孔来竟有如此冷冽的杀气,刀光衬着她眼中的寒光,倒是颇有几分女罗刹之气。
「吓死人了!」她怒斥一声跳下桌子,「下次再鬼鬼祟祟的,小心我错手杀了你。」
他挑起眉宇,「樊某愿领教。」听她的语气,像是真的能置他予死,倒让他升起与她一较高下之心。
「奉上黄金十两、珍珠两颗,奶奶就跟你过几招。」她没好气地回道,刚刚被他吓得三魂七魄差点都掉了,也怪她大意,竟因为找机关而疏于防范。
他瞪她一眼,「口无遮拦,什么奶奶?一个小姑娘说话没大没小,你是奶奶我是什么?」
她挖了下耳朵,顺便抓几下发痒的皮肤,不经大脑地回道:「我奶奶,你就爷爷呗。」
她不知羞耻的话语让他的脸一下红了起来。樊沐云咬牙道:「你又在胡扯什么——」
「好了,你别一天到晚发火。」她打断他的话。「你刚刚去哪儿了,为何不现身?凉亭的机关找到了没?」
樊沐云提醒自己莫与她一般见识,压着怒火说道:「机关在这儿。」
他踩了下石椅,飞上凉亭上方的藻井,在其中一块木头上转了下,石桌便慢慢往旁滑开。
此时伍蓝早忘了两人方才的不愉快,不禁赞叹,「你怎么晓得开关在那儿?」
见他毫不犹豫地往下走,她紧张道:「会不会还有其他机关?」
「不会。」他顺着阶梯往下走。「我方才看着厉庄主走进去。」
她戒备地望着底下幽黑的阶梯,「她该不会还在里面吧?」
「她两刻钟前已经离开。」因他跟踪庄主,才回来迟了。
待她进入后,他握住墙壁上的石狮转了下,石桌顿时又慢慢滑回原位,他再拿出火折子探路。
「庄主来密道……」伍蓝喃喃自语。「难道她也来幽会?」
樊沐云蹙眉,「什么幽会?」
她赶忙将厉若兰含羞带怯的神态告诉他。樊沐云好笑道:「只凭她的神情你就猜测她在这儿幽会?」
「我直觉很准的。」她辩解。
他不置可否,她也没再耍嘴皮子,提高警觉面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险。两人走下长长的阶梯,眼观四处耳听八方。
伍蓝感觉有微微的风吹来,想来这密道应该有别的出口,底下湿气、霉味与腐朽之气混杂一处,虽不致臭气冲天,却也不好闻。
她随机应变,拿出黑色布巾覆住口鼻,顺手在脑后打个结,顿时一阵清香与薄荷之气传来,令她心旷神怡,身为一个杀手,面罩乃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除了隐藏面容之外,在两块布中塞入清凉醒脑的草药,一可抵挡血腥之气,二可掩盖臭味,三可提振精神,可谓一物多用。
樊沐云在前方领路,忽见白色粉末飞散,他转头见她拿着白粉四处撒,不由低声喝道:「你在干么?」
「捕头有所不知,此物可驱虫蛇蚊蝇,在外野宿非常好用。」她兴致勃勃地解释,「乃我特调配方,若你有兴趣可以向我购买。」
见她蒙着脸,眼神热切地推销,他顿觉好笑,「你怎么鬼主意这么多?」
「我这是结集诸位前辈的经验而储备的。」她回道。
「什么前辈经验?别撒了,万一被人发现我们来过……」
「不会的,这粉很快就散了,保证不留痕迹。」两人终于走到最底下。「还有,你怎么就带一个火折子?准备功夫严重不足。」
她从袖子内抽出一根长竹子。「瞧见没有?」她得意地看他一眼。「此物也是我精心改良,小巧好用。」
他见她利落地拔开竹子顶端的木塞,拉出,截浸满油的布巾,趾高气扬地示意他点上。
「这样就得意了?」樊沐云点燃布巾,说了她一句。「换你带路。」
她才不想带路,带路的通常死得快。「你带路,我断后。」她将小火把给他。
他笑出声。「现在有什么后可断?」
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可能会有蚊虫蛇蝎偷袭……」
「你不是撒了驱虫粉?」他反问。
「一个大男人废话这么多?」她抬出蛮横的态度。
想到她硬把头上的花生说成头饰,他心知肚明道:「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一张嘴尽会胡说。」
他接了火把往前走,问道:「你方才说集合诸位前辈的经验,怎么你认识很多前辈?」
「我读了不少前辈闯荡江湖的札记。」
樊沐云一脸困惑。「有这种东西?」
她戒备道:「不能借你看,这是我花了很多银子买来的。」
他好笑道:「原来如此,能租借吗?自会奉上租金。」
她迟疑道:「你让我想想。」里头有很多秘技跟经验传授,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蓦地,一声极细的声响传来,她小声道:「在那边。」
「你耳朵倒灵。」他往右转。
「如果有危险,你先挡着,我去叫人。」
「你是想跑吧!」他冷哼一声。
她讪笑两声,随即挺起胸膛、义正词严道:「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为你拼死拼活?」
「那我为何要走前面?」他反问。
「你是捕快,吃公家饭,当然要保护百姓。」她说得理所当然。
「换你做了捕快,你却要鱼肉百姓?」他冷笑。
她抓了下头。「你很烦,好啦,我不私逃就是了。」随即喃喃自语。「小肚鸡肠,什么话都记得那么清楚……」
樊沐云懒得跟她见识,被她气了几次后,他决定不顺耳的话就当耳边风。
两人越往前,叫声越明显,而且听起来像是老鼠的声音,伍蓝望着前头的铁门,狐疑道:「难道这里是地牢?」如果是地牢就别看了。
「你不好奇?」他停下脚步,转头问道。
「不好奇。」她摇头,「老的辈的札记说了,于自身无益之事不做,会惹麻烦之事不揽,你说地牢里能关什么人?一嘛好人二嘛坏人,坏人自是不用救了,好人为什么会被关进去?定是与人有利益冲突或者深仇大恨或者顶罪或者官老爷判事不明,咱们江湖中人哪有什么官老爷判事?剩下的三种都是麻烦,麻烦自然要远避,我们出去吧。」
「先看看什么人再说。」他来到铁门前,朝门上的窥视孔瞧去。「我只看到老鼠。」
「咦,真没人?那厉若兰跟厉梅霜下来做什么?」伍蓝满脸疑惑。「难道真藏了宝物?」
虽然她并没亲眼见到厉若兰下来,但当时厉若兰确实是往这方向过来,后来巡庄时,她还借了一次尿遁去厉若兰房里查探,发现她仍未回来,虽然不能斩钉截铁地认定厉若兰当时一定在密室,但可能很大。
一想到血玉麒麟和厉若兰手上白亮亮的珍珠,她脑子一热,二话不说往前冲。
樊沐云推门正准备进去,却让她后来居上,双手使劲把他推到一边。
「说好作二分,不许跟我抢。」伍蓝嚷着冲了进去,最好麒麟也在里头,省得她瞎找。
樊沐云匪夷所思地摇摇头。这女人简直比土匪还可怕——
可一进到牢房里,他却笑了。
牢房内除了稻草、棉被与几个酒瓶外,再无其他,她却像是疯了一样,在草堆、棉被里翻找,墙边出没的老鼠全让她吓得没了踪影。
「如果这些是你想要的珍宝,我做个好人,都让与你了。」他微笑道。
「我说值钱的东西我才要。」伍蓝不屑地说,转身开始敲打墙壁。「一定有密室。」
她激动地在心里呐喊:珍珠、黄金、凤凰、麒麟、仙鹤、骨董啊……什么都好,只要是值钱的宝物都快点现身吧,你们的主人就在这里啊!
他环视一眼整齐摆在角落的棉被与酒瓶,觉得有些纳闷,棉被与酒瓶看上去十分干净,除了墙角有些吃剩的果渣外,牢房并不脏乱。
他走到墙角,拿起方才老鼠啃噬的鸭皮、果核与果渣,内心疑惑更深,由残渣来看都还很新鲜,谁会特地跑来这里吃烤鸭跟水果?厉若兰还是厉梅霜?
伍蓝注意到他的举动,立即走过来。「有人在这儿吃烤鸭跟跟桔子?」她疯了似地又回到墙壁前敲打。「密室可能在这附近,快来帮我!」
「我觉得这里没什么密室。」他说道。
「你怎么知道?」她又跑到他面前,同他蹲在地上搜寻可疑物品。
「感觉。」他抬起头正想再解释,却发现她正在抓脸,难道是被虫子还跳蚤叮了?
樊沐云才要开口询问,倏地发现她颊边有一小块皮肤让她抓破了,她却似无所觉,肌肤上亦无抓痒的红痕与血丝。
樊沐云心中一凛,莫非她戴着人皮面具?
伍蓝没察觉他忽然迸出的厉光,只是皱眉思考,她一向只对坏事有预感,好事倒不怎么灵,难道真是她想岔,让贪心蒙蔽了智慧的头脑与雪亮的双眼?
思及此,她淡定了些,反正地牢也不会跑,而她还得在厉家庄待上好长一段时问,不急于一时,现在或许是时机来到。
当她回过神时,樊沐云己将目光再次放回地上,小心搜寻可能的线索。
伍蓝起身说道:「我也该出去了。」一会儿就该她当班巡庄了。
樊沐云抬起头,见她没了方才的急迫与贪财之色,挑眉道:「怎么,放弃了?」
「不是,你跟我一起出去。」
他先是不解,随即恍然,「怎么,担心我先找到机关?」
被说中心事,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担心你独吞。」
「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他摇头。
「我信不过你。」她直言。
他好笑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你要押我上去?」
伍蓝气愤地瞪着他,押他上去不知得耗费多少力气,再说还不确定是否有宝藏就厮杀也挺可笑的。
「这里没宝藏就算了,若是有而你又独吞了,我一定把你供出来。」她警告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