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伤得不重。」厉若兰说道。「半路看到樊捕头,我就知道你有救了。」
「什么不重?我可是流了好几碗的血,若不是为了你们——」
厉若兰不耐地举起手上的木盒,唰地打开,以行动代替言语。
伍蓝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喔喔喔,好圆好白,美丽的珍珠……一整盒圆滚得像白花糖的珍珠……」
「哼,就知道你眼里只有这个。」她一副瞧不起人的口吻,将盒子丢到她身上。
「你小心点。」伍蓝捧着一盒珍珠,谴责地望着她。竟然乱丢,万一掉出来磕坏怎么办?
「没出息。」厉若兰双手交叉于后,来回地在她床边踱步,「你……」
伍蓝见她欲言又止,也不去理她,迳自欣赏手中的宝贝。
「你不问我昨晚为什么出现在林子里?」
伍蓝瞥她一眼。「不就是跟胡献幽会吗?」
厉若兰霎时胀红脸。「你——」她冲上前作势要打她。「我……你……胡说!」她的拳头激动地晃着。
「那你说你为什么三更半夜不睡觉,跟胡献跑到林子里去?」伍蓝吐槽。
「我,我……我是想问他,问他……」她忽然沮丧下来。
伍蓝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不过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会喜欢他?他又没什么好……」
「你怎么知道他没什么好。」厉若兰扞卫地看着她。「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是不了解,但你不是订亲了吗?」
厉若兰防备地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订亲是我娘的意思,我还没订亲前就认识武大哥。」
当她说武大哥时,声音有些模糊,脸蛋发红,伍蓝并未听出来异样,以为她说的是胡大哥。
「你们以前就认识?」这倒出乎她的意料。
厉若兰叹口气,焦虑地绞了下双手后才道:「三年前,他与人拼杀受了重伤,我碰巧经过救了他,母亲一向讨厌江湖厮杀,我不敢光明正大将他安置在客房里,只得偷偷把他藏在凉亭下久废的地牢。」
伍蓝恍然大悟,原来那地牢是当年胡献养伤的地方,莫非厉若兰是去地牢缅怀往事,根本与宝物无关?
「那水果跟烤鸭是你吃的?」
厉若兰红了眼。「不行吗?那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伍蓝狠狠被打击,抱着最后一丝期待。「不……不是藏宝的地方?」
厉若兰不屑地看她一眼。「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想钱想疯了,谁会把宝物藏在地牢里?」
「怎么会没有,掩人耳目啊!」她激动地反驳。
「失心疯了吧你?」厉若兰翻白眼,「简直穷鬼投胎。」
伍蓝瞪她一眼,「你这千金大小姐,哪知道民间疾苦,外面米一斤多少你知道吗?我一天吃多少你知道吗?」
厉若兰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要不要听我把话说完?你帮我把事办好,钱多得是。」
伍蓝紧紧握着珍珠,眼睛闪亮。
瞧她财迷的模样,厉若兰翻了下白眼。「把我说话的心情都破坏了。」她来回走着,理了下思绪后才道:「他在地牢里养了几个月的伤,后来,他好了要走……」
她顿了下,面露苦笑,「我想跟他去闯荡江湖,可……可他不肯,说我太小,那时我都十六了,还小吗?我也想过若他不带我,我便死皮赖脸地跟着,可他却不告而别。」
伍蓝惊讶地微张着嘴,没想到厉若兰对胡献如此情深。
「我当天骑马追去,想赶上他,却不知他往何处……」她再次轻叹。「我又不甘心放弃,凭着一股冲劲追到下个城镇,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可我行得匆忙,没带多少银两,只够住两个晚上,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伍蓝忍不住建议。「其实你可以去庙里挂单,不用钱的,还有能找点零工打——」
厉若兰瞪她一眼。「你到底要不要听我说?」
「好吧。」敢情厉若兰是来抒发胸中之情,无意听她行走江湖的经验?忽地,她灵光一闪。难不成厉若兰喜欢听江湖说书,便是因为梦想跟胡献仗剑走江湖?
「我在街上向人打听他的下落,却遇上两个恶贼。」她面色一变,面带怒意。
「他们……想……想……」
见她脸皮薄说不出话来,伍蓝好心道:「非礼,我明白。」
厉若兰怒声道:「我们在街上打起来,他们故意显弱,引我到了无人的地方,才……才……」
伍蓝面露忧色,不会吧,她虽好奇却不敢问,只等她继续说下去,厉若兰没什么江湖经验,难怪着了别人的道。
像是厌恶回想那一段经历,她飞快带过。「危急时,幸好凌风及时出现,否则……」
她甩头,像把那两个恶徒驱出脑海,「那时我才知,凌风一直跟在我身后,她晓得劝不回我,所以只暗中跟着,沿途留下记号给母亲,当时我受了点伤,凌风把我背回客栈,等我醒来时,就看到母亲坐在床边哭肿了眼睛。」
伍蓝大概猜得出后续发展了,母亲的眼泪软化了她,再加上先前遇险的经历,厉若兰怎敢再只身一人行走江湖。
「回庄后,我勤练武艺,母亲说我若能打败凌风,她便准许我去闯荡江湖,可凌风功夫太高,我一直无法打败她,虽然心急,但武大哥曾答应我,我十八岁生日时他会再来看我,所以我一边练武一边等他。」
她叹口一气,继续道:「母亲想尽办法让我改变心意,带我去认识其他男子,还想帮我订亲,我自然不愿,娘说,江湖人哪有娶妻安家的观念,一生飘荡,晚景凄凉,而且用情不专,他早把我忘了,我还傻傻地等他,我听了刺耳,跟母亲大吵一架,最后母亲说,如果我十八岁生日他没来,就代表他把我忘了,我以后再不能提他,还得答应与桦哥订亲,我脑子一热,便赌气答应了。」
伍蓝急道:「然后呢?他没来?」
厉若兰苦笑。「我像傻瓜一样,结果……」她吸口气。「算了,我也不想提那天有多伤心难过,我死心了,母亲也帮我订了亲,可后来我听到传言,说他来洛南城的途上遭到追杀,掉落悬崖。」
伍蓝惊讶地张大嘴,还真是曲折离奇。
「我当时简直要疯了。有人说他死了,可没见着尸体我不甘心,当年他重伤,我救了他,我相信这回他也能得救,我哀求母亲派人打听他的消息,甚至想出去找他,母亲竟把我关在山庄,日夜派人看守。」
她低头扭着手,低声道:「我索性饭也不吃了,母亲拿我没法,在我身边掉泪,说她只有我这个女儿,自小把我捧在手心,我却为了一个男人弃她不顾……」
伍蓝叹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厉若兰拿出帕子擦了下眼睛。
「……最后我屈服了,但还是提了一个任性的要求,想知道他是死是活,如果还活着,我想见他最后一面,之后我会后乖乖嫁人。可江湖那么大,怎么打听?如果他活着又决心藏起来,如何知道他的下落?母亲说有个法子可以一试,她放风声出去,说我们庄里有能换绝世剑谱的血玉麒麟,不管真假定会有人来探,之后再把厉家庄遭到各路高手伏击、有灭庄之险的事传出去,倘若他心里还有我,惦念我的安危,定会来找,若他没来,就表示心里没我,以后再不许提起这个人。」
「啊……」伍蓝目瞪口呆,惊愕到说不出话来,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须臾,她才回神叫道:「什么?竟然都是假的,你们实在……」她一拍额头,差点没晕死过去,有股冲动想要掐死厉若兰。
厉若兰掩不住眉宇间的得意,她也没想到江湖上的人竟然就真的信了。
伍蓝恍然,「你要我去试胡献,是因为怀疑他……」
她怅然若失地点头。「他的身形很像,虽然他改变了外貌,留着大胡子,口音也刻意改变,但我就是觉得他很熟悉,可他不承认,总说我认错人。」
「他到现在都没承认?」伍蓝挑眉。
她摇头。「我让凌凤去跟他过招,想看他是不是戴着面具,可凌风不愿,她只听母亲的,而母亲根本不想帮我,说什么强扭的瓜不甜,还说他为血玉麒麟而来,根本不是来见我,干么跟我相认?」
「也没错……」
「什么没错?」厉若兰怒斥。「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想要血玉麒麟,他才更应该以真面目示人,故意虚情对我,再从我这儿把血玉麒麟骗走。」
伍蓝抽了下嘴角,「你们母女果然都很会想,怎么说都通。」
「我要你去把他的面具撕下来。」厉若兰恢复傲慢之色。
「我?你有没有搞错,我还受伤,而且我为什么要——」
她立刻道:「不然樊捕头也成,事成之后,我给你黄金。」
黄金……伍蓝吞了下口水。「好,我跟樊沐云商量看看。」
厉若兰放下心来,又与她说了一会儿后,才告辞离去。
伍蓝抱着珍珠傻笑,乐呵得不得了,可又思及钱不露白,警戒地藏起木盒后,才坐回椅上吃粥,心里念念不忘厉若兰许诺的黄金,心痒难耐。
樊沐云走进来时,见她狼吞虎咽地在吃粥,皱眉道:「吃这么急做什么?」
「我正想去找你。」一见到他,她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还伤着,不要走动。」他说道。「厉若兰找你做什么?」方才从大人书房出来,正想来看她,恰巧瞥见厉若兰从角门离开的身影。
伍蓝赶紧把厉若兰方才的话告诉他。
樊沐云静静听着,当她说到已经答应厉若兰要去揭穿胡献的面具时,他挑了下眉。「你不会答应了吧,还受着伤……」
「所以要你去,你看他们一对苦命鸳鸯,我听得都不忍心——」
「她给你什么好处?」樊沐云直接道。
伍蓝瞪他一眼。
「黄金。」幸好她已先把珍珠藏起来,不然他说不定会叫她退回去。
他朝她摇头。「你注定是赚不到了。」
「啊?为什么……」
「胡献要走了。」
「咦?」
「他大概也猜到厉若兰引他出来的用意了。」
早上,胡献过来询问昨晚林子内的状况,原本想顺便探望伍蓝,但她深夜才睡还未醒来,樊沐云让他晚些再过来。
两人谈话当中,胡献透露了要离开的讯息,至于为什么要走,胡献没有多讲,他也不好多问,如今听伍蓝说出来龙去脉,或许胡献已发现了厉若兰的心思。
听说胡献要离开,伍蓝有些茫然。「他真的那么不喜欢厉若兰?」
樊沐云耸肩没说什么,依早上两人谈话时胡献的神情来推测,他未必没有情意,可要考虑的事实在太多了,厉若兰与他岁数相差一截,还是个娇养的千金小姐,怎过得惯漂泊、朝不保夕的日子。
若他真的是厉若兰心系的对象,那么当初他会一走了之,或许也是想到这些。
「先不管胡献是不是厉若兰认定的那个人,就算是,他既不打算与她相认,又何必强人所难?」樊沐云说道。
伍蓝无语,说得也是,人家要走,又能怎么样?
「他们可以不再江湖漂泊,胡献能留下来……」
「他有他的事要做。」樊沐云摇头。「再说人的习惯不易更改,有人安土重迁,让他离家就是挖他的根,千百个不愿意,可有人习惯了漂泊,让他定在一处,便如野兽进了牢笼,暴躁难舒。」
她叹口气,想到方才厉若兰一脸期待的表情,忽然有些不忍心,「唉……」
若是以前,她绝不会如此善感,还为厉若兰感到难过,只是如今自己跟樊沐云好了,便觉得男女感情求而不得挺可怜的。
想到别人的痛苦,再回身思及自己的好运,她更加珍惜,也掩不住几分得意,樊沐云这肥鸭总算是落到她嘴中了。
不对,还没落到嘴上,还差一点……
「又想什么,一脸贼样。」樊沐云瞄她一眼。
「没,我是从厉若兰的事反观自身,觉得老天终于给了我一个公道。」她掩嘴窃笑。
「什么公道?」他不解。
「你啊。」她立刻道,一脸得意。「人长得好,武功高,又能养家。」她屈着指头细数。「还答应我以后好好对我,唯我是从,钱都归我——」
「后面两个我可没应。」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他立刻打断。
伍蓝无趣地瞥他一眼,喃念道:「还以为能蒙混过关,这么计较干么?」
「你啊……」他无奈地摇头。
她乐呵呵地盯着他俊逸的外貌。「我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在作梦。」她伸手摸摸他的手、他的肩、他的脸。
「你做什么!」他斥喝一声,脸上一阵红。
「我确定一下。」她又想摸他的胸膛,却让他当场拦截。
「你到底知不知羞?」他的脸红得不能再红,都要冒烟了。
「不知。」她马上回答。
「你——」他怒目而视。
她不满地噘嘴。「前辈说了,看准目标要一举擒下,到手的肥鹅绝不能让他飞了——」
「那些书都给我烧了!」他怒道。「净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才不是乱七八糟的书,很有用。」正想举例又让他打断。
「我去买些正经的给你看。」他说道。
她兴致缺缺,转开话题,「难道我不能摸你吗?」
他倏地站起,暴躁难安,「你……一个姑娘家……」
见他似乎想逃走,她赶忙拉住他的袖子。「好啦,我不闹你了,你别走嘛,我伤口好痛,你喂我吃。」
她把粥推到他面前,一脸期待。
他蹙眉。「你右手没受伤。」
「我右手很忙。」
「哪里忙?」他不解。
她笑着握住他的左手。「看,好忙喔。」
樊沐云脸上又是一热。「你——」
「你怎么这么小气,喂我嘛……」
院子里,远远地聚着一群人,全身不住乱抖。
「我鸡皮疙瘩都来了。」
「小五真是太厉害了,樊捕头都拿她没办法。」
「大白天的,还要不要脸啊?」
「你是忌妒吧,年轻人都这样的,蜜里调油,我年轻的时候啊……」
屋内,伍蓝笑得幸福美满,嘴一张,吃下樊沐云喂来的米粥。
茶馆里一如既往,闹哄哄地说着蜚短流长——
「听说根本没血玉麒麟这回事。」
「我看剑谱也是子虚乌有。」
「这些江湖人,成天杀来杀去的,怎么不去杀马贼跟盗匪,为百姓除害?」
「有侠义的绿林豪杰只出现在说书先生嘴里……」
不知是谁开始说起厉家庄频频遭人闯入,血玉麒麟与剑谱纯属子虚乌有之事也慢慢在茶馆里流传,虽然话题偶尔岔开,可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伍蓝再次赞叹厉梅霜的手段,戏也该落幕了。
为此她也要感谢厉梅霜,只要血玉麒麟杜撰之事传开,她甚至不用拿假的回绝影门充数,只要照实禀告就是,江湖上每年都会有宝藏、剑谱、武功心法等传言,其中九成九都是谣传,最终不了了之。
绝影门大概也猜到了结果,因此只让她「见机行事」,没说一定要拿到血玉麒麟,反正她完成了保护厉若兰的责任,也算功德圆满。
只是不免好奇,要绝影门派人保护厉若兰的是谁?
伍蓝也是随便想想,她不像樊沐云,凡事都想有个真相或答案,只要事不关己,她一向高高挂起,但若有利益可得,她也不吝抬起贵手,帮几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