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的声音比以往更为清晰,彷佛说话的人就在她耳边,不……就在她耳内。
柳九九端着排骨环顾了一圈,颤颤巍巍地问道:「谁?谁在说话?」
与此同时的京城皇宫内,周凌恒用手中银筷戳了戳银碗中的排骨,便听见耳畔有人问「谁在说话」。他不禁蹙眉,慢条斯理地放下银筷,撇过头瞪了一眼伺候他用膳的太监,「我说小安子,你什么时候也学女人说话了?」
小安子正在心里盘算主子吃了几口菜,主子突然问话,让他有片刻愣神,「陛下,小安子刚才没说话啊。」
周凌恒斜睨了他一眼,「小安子,你当朕是聋的吗?」
小安子一脸委屈的垂下头,闭口不言。陛下最近越来越魔怔了……
就在这个时候,周凌恒耳边传来异常刺耳的一声尖叫,他揉了揉耳朵,死死瞪着小安子,正要开口训斥,耳边又传来哆哆嗦嗦的女声——
「锅铲神仙爷爷……小女子无意冒犯,您别吃小女子,小女子皮糙肉厚,又肥又腻,您老不好嚼啊。」
周凌恒看了眼闭嘴未语的小安子,又看了眼殿内,这殿内除了他跟小安子没别人啊,谁在说话?
「小安子,你有没有听见女人在说话?」
小安子双腿一软跪下,颤颤巍巍地道:「陛下,您别吓小安子,您吃点东西吧,您看您,都饿出幻觉了。」
周凌恒抬手捏了捏耳垂,耳中的声音越发清晰。
「锅铲爷爷,是小女子在说话,小女子跟您跪下了,您放小女子一条生路啊。」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远在千里之外柳州城的柳九九。她方才听见周凌恒说话,以为是自己手中锅铲在说话,顿时当作是锅铲成精,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跪下求爷爷告奶奶。
周凌恒这会儿也被吓得不轻,但他好歹是九五之尊,不惧妖魔。他咳了一声,肃声问道:「你是何人?」
跪在灶台前的柳九九盯着灶台上的锅铲,哆哆嗦嗦地道:「小女子乃是柳州城的柳九九,小女子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身上全是肥肉,又肥又腻,为了不糟蹋您老矜贵的舌头,你老去吃……去皇宫吃狗皇帝的肉!」
柳州城?狗皇帝?
皇城离柳州城有半个月的路程,他能听见千里之外的女人说话?要紧的是,这女人还叫她狗皇帝?
周凌恒也顾不得这件事的荒诞程度,捏着银碗的手青筋暴起,「你再给朕说一遍!」
柳九九跪在灶台前盯着锅铲一怔,锅铲爷爷发怒了?
小安子望着自言自语的周凌恒,陛下饿魔怔了?
柳九九怔了片刻,很快发现锅铲还是那个锅铲,除了会说话,似乎其他什么也不会,难道是个半成精的锅铲?她试探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随后年轻男人的声音差点没将她耳膜震破——
「信不信朕让你去当尼姑?」
柳九九捂住自己的嘴,慢吞吞地从地上起来,小心翼翼靠近灶台,用菜刀戳了戳锅铲。
这锅铲大爷除了会说话,没有血盆大口,更没有锋利双爪,而且这锅铲还有姓,姓郑!
啧,看起来这姓郑的锅铲就是个软包子嘛!
这般想着,柳九九胆子突然大了起来,她撩起袖子做出一副「敢惹老娘不想混了」的架式,气势汹汹地举着菜刀往锅铲上一阵猛砍,嘴里碎碎念叨,「我砍死你这个锅铲精!」
柳九九不过十七、八岁,又是天生娃娃脸,声音绵软正如足月的小羊羔,远在千里之外的周凌恒听着耳中越发清晰的绵软女音,确定不是幻觉,毕竟他这么聪明的皇帝,怎么会幻觉出这么个傻妞?
他忽地觉得有点意思,原来千里传音不是传说?
这姑娘说话小安子听不见,只有他能听见,那这姑娘是隔着千里跟他心有灵犀喽?
厘清楚这其中因果,周凌恒挥手让小安子退了出去。
小安子退出去后让宫女太监守住殿门,他自己则撒开双腿跑去慈元宫找太后。
殿内的周凌恒咳了一声,道:「锅铲姑娘,你别砍锅铲了,朕……我不是锅铲精,我是京城人,依现下的情况看,我们大概是千里挑一的有缘人,能隔着千里听见彼此的声音。」
柳九九顿住,攥着菜刀的手紧了紧,紧接着她一手叉着腰一手举着菜刀,瞪大眼睛环顾四周,问:「你说你是哪儿的人?」
「京城。」周凌恒回答。
事情这么荒诞,柳九九当然不信,她举着菜刀推开厨房门,丫鬟糯米正贴着门板偷听她自言自语,她突然开门,糯米差点栽在她的菜刀上。
柳九九将菜刀往头顶一举,用手掌抵住糯米的额头,吩咐道:「糯米,你去房顶看看有没有人。」
糯米点头应了一声,忙转身去搬院中的梯子。
她爬上高处,伸长脖子看了眼房顶,回道:「小姐,房顶没有人。」
「你再仔细瞧瞧。」
「小姐,这附近除了你跟我,没有别人。」糯米从木梯上下来,迈着一双小短腿跑过来,她伸手摸了摸柳九九的额头,「小姐,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柳九九一巴掌拍掉糯米的手,耳朵里又传来周凌恒的声音——
「我不在房顶,我在京城,你得信我。」
「糯米,你有没有听见有人说话?」柳九九问着面前的丫鬟。
糯米怔怔望着神神叨叨的小姐,顿了一会儿才摇头说:「小姐,我什么也没听见。」
「好了,我知道了。」说罢柳九九走进厨房,「啪」一声关上门。
没一会儿,糯米隔着门板听见厨房里传来小姐一惊一乍的声音,她担忧的戳开薄薄一层窗户纸,瞧见小姐正举着菜刀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她被小姐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心想难道小姐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她慌了神,心底没了主意,想了想后便提着裙摆往外跑。
她跑回酒楼大堂,拽过正在柜台算帐的年轻男人,气喘吁吁道:「土豆、土豆不好了!小姐……小姐她疯了!」
土豆算完帐,拿起算盘摇了一下,蹙眉看着糯米,问道:「何事?」
「小姐……小姐她拿着菜刀在厨房砍锅铲,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糯米攥着土豆的衣袖,想起小姐那副模样,就像发羊癫疯似的,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土豆曾是柳家爹爹的贴身护卫,柳家爹爹去世后,土豆便带着小他五岁的柳九九和糯米来了柳州城,在繁华闹市处开了这家九歌馆,卖好酒好菜赚钱过活。土豆听了糯米的话,临危不乱,指挥她道:「快,快去把店门关上,把客人请走。」
糯米应了一声,转身去请走店内的客人,待客人都走后,两人将门闩好,糯米攥着土豆的袖子回到后院厨房,鬼鬼祟祟地来到厨房窗下。
土豆推开厨房木格油纸窗,偷偷看着厨房内自言自语的柳九九,糯米也跟着觑了一眼,她戳了戳土豆的胳膊,「土豆,小姐……不会是疯了吧?」
土豆蹙着眉,捏着下巴一本正经道:「小姐可能是在跟锅子和菜刀培养感情?」
他的声音刚落,就看见柳九九举着菜刀在原地蹦了一蹦,继而举着菜刀仰天狂笑三声。
「奇了、奇了!」
糯米扯着土豆衣袖,扁嘴要哭了,「完了……小姐真的疯了。」
土豆故作镇定,「可能是小姐研究出什么新秘方?」好吧,他这明显是自我安慰。
柳九九觉得能跟千里之外的人说话很稀奇,她握着菜刀往灶台上一坐,问周凌恒,「铲子大哥,京城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的那样很繁华啊?我听土豆说,京城遍地是坏人,全是会吃人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