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王,您说这件仿古的血红玉器质地如何?”
雅致幽谧的轩内,李宸风从容地从锦盒中取出一块绝美的半透明玉盘,让沧王鉴赏端详。
“不错!是块好玉。”朱沧冥接过好友所递上的玉盘,在细观一会儿后,低眸淡笑。
朱沧冥是为沧王,皇帝第九子,曾受皇帝倚重,但近些年来,众家皇子为争夺储位而频频拉拢朝中有权有势的大臣,建立党派并暗中较劲。在经过无数次的勾心斗角、明争暗夺之后,较成气候的惟有二大党派,一为倾力巩固太子地位的秦王派,二则为拥立三皇子的燕王派。
当然,一向颇受皇帝重用的沧王也是这二派极力争取的目标,然而不知是沧王的思虑较有远见,抑或是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于是他选择渐渐少理朝中诡谲多变的局势,对于秦、燕二派之争,他也从不介入、干涉,也因此本身亦不属于任何派系。
“玉盘若赠沧王呢?”李宸风绽放出温文的笑意。
朱沧冥恍若未闻地将玉盘放回锦盒。
李宸风竟不以为意,反而再次说:“那,宸风若是要将玉盘赠予好友沧冥兄呢?”
朱沧冥斜眉一挑,薄唇勾勒出一抹了然的哂笑,“宸风现今是为哪派?而此玉盘又为哪派之物?”
“唉!早知瞒不过沧冥兄了。”李宸风苦笑地摇头轻叹。
“做不来,就不应该接手。”朱沧冥意有所指地笑睇他。
“不接手行吗?”他不知道会在哪个阴暗角落被直属秦王一派的“伏神”,或者是被燕王麾下,专门搞暗杀、刺杀、谋杀等小动作的“神膺会”给大卸八块,死无全尸。
“凭你在二派之间周旋许久都能相安无事,足见你应变功夫十分了得,所以这区区小事,根本就难不倒你。”朱沧冥调侃。
“你就别再挖苦我了。”朱沧冥是在反讽他像只滑溜的双头蛇嘛!唉,他的行事要是不够圆滑的话,早就躺在棺材里纳凉了。
朱沧冥嗤笑一声,似乎对李宸风一脸无奈的表情很感趣味。
“我也不知何时被秦王派的人硬是视为同党,而这件礼呢,可是燕王亲自叫人送来给我,要我讨好沧冥兄的,您说,我能不收吗?”李宸风也很想学学朱沧冥置身于事外,但偏偏就是难以如愿。
“喔,那你果真很为难。”朱沧冥为他的遭遇感到一丝同情,不过唇边漾起的笑意却加深。
“沧冥兄,若你真的同情我,就请你把这件礼给收下。”李宸风哪会看不出他的戏谑,但他只能暗叹交友不慎了。“我若是收下,才会真的害到你。”朱沧冥的话一说完,就忽地弹指,瞬间锵的一声,放置于桌上的精致玉盘当场裂成二半。
李宸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得双目圆瞪。
沧王竟然把燕王送来的玉盘给打碎。
天呐,他这下稳定会被朱沧冥害死!
“沧冥兄,您……唉!您等着替我收尸吧!”李宸风颓然地坐在椅上,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宸风,如果我真收下燕王之礼,你猜秦王会怎么想。”朱沧冥俊美的脸庞依稀有了一丝冷凛。
“这……秦王不会知道此事的。”他努力地想自欺,但语气却略显薄弱。
“是吗?”
“好,就算你不收下它,秦王知道后或许不认为你会倾向燕王,但你也用不着打碎玉盘,让燕王误以为你是……”
“你只要向燕王说,玉盘在送来尚书府的途中早已毁损,那燕王也对你莫可奈何。”朱沧冥当然不会对他这个好友见死不救。
“说得容易,但燕王会相信吗?”他很怀疑。
“他当然会信,只要八面玲珑的李宸风肯开口,燕王就不得不信。”朱沧冥静静地睨视他,深幽的黑眸盈满一抹难测的诡芒。
“沧冥兄,您还真看得起我李某人呀!”李宸风哭笑不得地收起本为万两身价、如今却已一文不值的玉盘。
“公子爷,花满楼的丹红姑娘已到。”此时,下人突然来报。
“快请她进来。”李宸风忽而一扫阴霾,扬声吩咐,骤然愉悦的神情连朱沧冥都不得不对即将来到的女人另眼相看。
“怎么,这又是哪派上演的戏码,还是纯粹替你自己准备的。”朱沧冥优雅地支着额,懒懒地流露出一股似有若无的嘲讽。
“秦派。”李宸风简单地回说,但他随即又补了一句:“若不是京城第一名妓,岂非太不尊重沧王。”
“我该为你这句褒奖的话而同你一般高兴吗?”炯亮的诡眸突地凝视轩外逐渐行来的娇丽纤影。
“这份礼,沧冥兄可退不得了吧!”李宸风笑得有丝狡猾。
“的确是退不得,如此绝色美人,我哪有可能如同玉盘般地将她一分为二!”朱沧冥寓意深远地莞尔一笑。
开门的咿呀声阻断了李宸风欲开口说的话。
“妾身见过李公子。”一袭雪纱罗裙,一张白玉似般的芙蓉脸蛋,丹红在侍从的引入下,娉婷地走入轩内。其绝色丽颜虽清傲,但仍带有丝丝笑意地同上前而来的李宸风微微一福。
“你总算来了。”李宸风赶紧扶起她。
此时在丹红的凤眸内,惟有李宸风一张笑盈盈的俊颜,并无注意到在他身后、那舒懒地坐在大椅上,正以一双吊诡的狭眸直视她的朱沧冥。
好似一只绝艳蝴蝶被钉死在树上却仍极力挣脱的诡异,让丹红有了片刻间的不安及寒意。
这股压迫人的强烈感并不是来自于李宸风,那,会是谁?
“丹红,快来拜见沧王。”李宸风很快地便替丹红解决了疑虑。
就在李宸风一闪身,而丹红视线也同时接触到朱沧冥深眸的一刹那,她猛然一悸,绝美的丽颜微微泛白。
那双眼……
不,是自个儿想太多。但那夜男子的诡异身法及对自己诸多的恶行却仍历历在目,使她……
不由自主的,她胸口上的莫名刺痛仿佛又犯了。
“丹红,快来拜见沧王呀!”李宸风见她神色不定,以为她是被朱沧冥的尊贵身份给吓住了。
“贱妾丹红,拜见沧王。”回过神来,她旋即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朝朱沧冥屈膝行礼。
“丹红姑娘不必多礼,本王能一睹京城第一名妓的绝代风华,果真不虚此行。”朱沧冥似乎对她的美貌、进退应对,予以不错的评价。
“沧王,若您听到丹红姑娘的琴艺,说不定会舍不得离开我尚书府。”除了在私底下会唤他沧冥兄外,李宸风仍谨守君臣之礼。
“喔,那本王就洗耳恭听。”瞬间捕捉到丹红浑身一颤的朱沧冥,漾起神秘的浅笑,好整以暇地说道。
“那贱妾就献丑了。”力图镇定的丹红,缓缓弯出一抹适时的微笑,立即走向琴台。
沧王的声音不太像那名贼人,而以沧王所处的立场来看,绝不可能是与她敌对之人,换言之,应该是她疑心过甚,但为何她的心会突然狂跳起来,且毫无缓下的迹象。
虽心神妄动,但一曲曲动听的江南小调,仍从丹红的纤指轻拢慢捻中流泻而出,不过堂上二人却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两道发自于不同人身上的迥异眸光,全直勾勾地盯视着弹琴的美人儿。
倏地,清脆刺耳的断弦声猝不及防的响起,丹红轻呼一声,青葱玉指顿时见血。
李宸风在丹红惊呼的同时已马上趋前观视,然沧王则不动声色地坐于椅上,俊逸邪魅的表情隐隐绽出一抹笑意。
“丹红,你没事吧?”李宸风不舍地以手绢包裹住她血流不止的手指。
“是妾身不对,竟在此时扫了您跟沧王听曲的兴致。”垂下螓首的丹红,刻意躲开朱沧冥那道仿佛看透一切的邪魅目光。
其实,是她故意把琴弦弄断的。一种说不上的古怪气氛让她不想继续弹下去,也不想再继续待在尚书府,虽然会因此坏了这难能可贵的入府机会,但若不如此,她深恐自己会……
“真要追究的话,是我这把琴不对,弄伤姑娘的手,这样好了,反正天色将晚,不如姑娘今夜就暂且留在尚书府,我现在就叫人拿药替姑娘敷伤。”
“公子,这只是一点小伤,不必要……”
“宸风,依本王来看,你还是亲自走一趟,而丹红姑娘的伤,自有本王替您看顾着。”朱沧冥一副戏谑地讪笑撇嘴,邪眸中有着李宸风能读出的讯息——你已中烟花女的情毒了。
“那宸风这就去。”李宸风只能暗自苦笑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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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红失算了,以为会被遣回的她,当下不用一字半句就可以顺利留在尚书府;但另一个失算,便是她刻意见血的结果,反而要与浑身带着邪魅气息的沧王共处一室,这是她所始料未及的呀!
“丹红姑娘不必拘束,本王亦是惜花之人。”站起身的朱沧冥缓步走向她。
“贱妾自知身份卑微,怎能让尊贵的沧王看顾,请容贱妾先行告退。”丹红赶紧欠身,抢在朱沧冥逼近她之前想全身而退。
“本王已答应宸风要好生看顾你,若你这一走,岂非要陷本王于不义?”
根本看不清朱沧冥何时出手的丹红,已被他擒住一手。
“沧王说得是,贱妾还是留在这儿等李公子回来。”太过造作与坚持只会激起男人潜在的劣根性,不管对象是粗布平民,或是华服显贵。
丹红以为朱沧冥会就此放开自己,遂悄悄地要抽回被他紧握住的手,谁知他不仅无此意,还借力使力地将自己拉向他。
“沧王您——”丹红清丽的姝颜,有抹警戒地瞅着朱沧冥心绪难测的俊容。
“你何须紧张,难道在你前来尚书府前,没人告知你今日所要服侍的对象就是本王吗?”
“贱妾确实不知您会在此。”李宸风只请人到花满楼去接她,她还以为是他自个儿按捺不住。
“喔,是吗?”朱沧冥半眯起眼,在她意识到危险之前,陡地以指腹轻狎地刷过她两片红润的唇瓣。
丹红明显地抖了下,但她毕竟在青楼见过不少人,所以很快便平静下来,且对那张离自己很近的一张俊美却泛有一丝残酷的脸庞说道:“沧王,贱妾何等荣幸能够服侍您,但琴弦已断,而贱妾的手又已受伤,恐将无法替您与李公子助兴。”
“这倒无妨,本王身边只要有像丹红如此娇美姑娘相陪已足矣。”朱沧冥轻佻地再次以修长的指尖在她雪颊上厮磨。
丹红不避不闪地漾起一抹有些孤傲的微笑。看来这名行事低调但处事却轻佻的沧王,对主上的大业根本构不上威胁。哼,她方才还暗自傻傻地担心他就是那晚的贼人。
之后,朱沧冥直接将丹红带往自己的身旁落座,左掌依然稳稳地握住她受伤的右腕,毫无松动。
“其实这伤口根本不需要上药,你说是吧!”朱沧冥将她带血的纤细指尖移至自己眼前,顺势邪气地睨了眼表情乍然凝敛的娇颜。
“沧王说的是,这点小伤着实无资格惊动李公子前去拿药。”丹红面无波动地顺着他的说法道。
“的确,这种伤口只要本王医治便行。”
“恕贱妾不懂沧王之意。”佯装狐疑的她,戒心渐起。
“等会儿你就懂了。”冷冽的寒光一闪而逝,速度之快令丹红无法瞬间察觉他的异样。
蓦地,朱沧冥突然将她带血的手指往嘴里送,并径自吸吮起来。
丹红震住了。
“沧王,您……”一阵不知从何处窜升的酥麻感,让丹红不禁浑身轻颤,亟欲抽回伤指,打断这不合礼的孟浪之举。
但始终抽不回手的她,不期然地在迎视到他那双斜观着她的深沉黑眸后,浑身一僵,仿佛在一瞬间化为石人。
太像了!但,绝不可能。她沉着气,硬是把眼前重叠的脸孔给挥去。
“会痛吗?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见她手指已不再流血,朱沧冥便悠然地松开她的手,不解地询问。
“不,不,贱妾人很好。”紧紧握住自个儿被吸吮过的手指,丹红有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慌乱。
“但本王却觉得丹红姑娘的面色好似比方才还要差,不如让本王再看看你的手指。”朱沧冥一副煞有其事地要拉回她藏在袖中的手。
“不,沧王,贱妾的手已没事。”丹红不慌不忙地端起桌上酒杯,熟稔地对脸上带有一丝兴味的沧王道:“贱妾敬沧王一杯。”
朱沧冥一笑,仰首一饮而尽。
“本王很中意你。”冷不防地,朱沧冥突然语出惊人的道。
当然,此话的震撼力也让丹红的神色为之遽变,她不会不清楚沧王的意思是要她的身子。
“能蒙沧王垂怜是贱妾之幸,但贱妾身份卑贱,怎敢亵渎沧王尊贵之躯?”当初栖身在青楼时,她就预料此事迟早会发生,虽然她与花大娘早已谈妥绝不卖身,但如遇到一些凶残恶霸之人硬要踏入她筑仙阁的门,她也自有办法应付。不过,在遇到面前的朱沧冥时,她不禁犹豫了。
“如本王不弃呢?”
“但贱妾……”
“别再以贱妾自称。”
“是。但丹红……”
“丹红姑娘,这金创药对止血很有用。”李宸风及时的出现,解决了丹红眼前的窘境。
“宸风,你来太晚了,丹红的血早就止了。丹红,你说是吗?”朱沧冥寓意深长地斜睇着若有所思的二人。
“是……是的。”丹红回避着朱沧冥略带戏谑的视线,向李宸风应道。
“哦,是如何止的,在下也想一听。”
李宸风的话,无疑让丹红好不容易回复镇定的脸色再次青白交错。
“是本王用……”
“公子,妾身有些不适。”丹红首次不知分寸地插嘴。
“那我先带你去休息。”李宸风扶着有丝荏弱的丹红,便要往外行去,但他突地一震,像忆起什么似的,当下止住步伐,赶紧回过身,满脸歉疚与困窘地对着悠然啜饮美酒的朱沧冥说道:“沧王,宸风去去就来,还望您包涵。”完了,这下不知会被沧冥兄调侃多久。
“呵呵,你去吧!本王看你怀中的丹红姑娘快不行了。”他七分戏谑、三分若有深意地道。对于李宸风因为美人在怀,而几乎把他这个好友给遗忘的失礼之罪,他当然很有度量地不予以计较。
李宸风尴尬一笑,并在察觉到丹红的身子已颓软后,朝朱沧冥颔首后便快步离去。
正优雅地把玩一只精致茶杯的朱沧冥,视线却不是停在那只空杯上,而是侧瞥着轩外那对益形渺小的身影,眼泛冷光的淡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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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天。
偌大的尚书府内,突然窜出一道漆黑的纤细人影,在不惊动巡守的侍仆后,直往李宸风所居的庭院跃去。
一潜入书斋,娇小的身影即刻沉稳地在书柜、夹缝,或是暗格间快速地摸索着。
没有!
那就有可能是在他的房间内。
来到李宸风的卧房,她悄然无声地推开窗子,在瞥视到躺卧在床的李宸风时,猛地弹出一颗小石子,正中他的昏穴,然后轻巧地跃身而入,开始四处搜索她急需找出的重要文件。
依旧没有。
是她料错,还是他已经把东西交给别人了?
纤影不死心,缓步来到床头,在看到昏睡的李宸风时,不由得眼泛晶光。
轻哼一声,她的手熟稔地在床壁间轻敲,在来回敲打数声后,一声特别异样的脆响让她心喜地运力,刹那间,一方轻凸的石壁立即被她拉出一个长方状的小格,而里头正摆着一封封蜡的信函。
找到了,而且还未拆封。
在将信函纳入怀里后,纤影旋即慢慢抬高右掌,并对准李宸风的颈脉,想要以手刀击毙早已摸清她底细的敌人。
但她高举的手蓦然垂下,且反倒捂住自个儿的胸口猛喘息。
该死,那夜被蒙面人所打中的伤,在她调养数日后依然不见起色,而且时好时坏,让她困扰不已。
顷刻,在那股刺痛逐渐消退后,纤影再次举起手,使劲朝他……
然而手刀在离他颈脉不到一寸之距时却突然顿住。
算了,虽然彼此都知晓对方身份,但既然双方都不愿戳破,倒可以继续扮演名妓与恩客的关系。而且她对于李宸风到底握有多少权势,及处于何等地位尚未知晓,若贸然杀他,说不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思及此,她徐徐收回掌,并急速跃离此地。
一双眼,一双在她消失的下一瞬间陡地睁开的眼,正专注地盯视着那仿佛不会开启过的窗子,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