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挂“来一碗米粉汤”招牌的小店,今天延后开张时间。铁门拉高着,晏伟如端出一锅热面,湿淋淋的双手在围裙上抹了又抹,不停地叮咛女儿。
“星云,早上吃饱点,出门才有精神。”
星云扣好皮带,再次确定自己绝对零缺点;在镜前又回顾一番,转身笑了。“妈,头一锅面已经被我吃掉一半了;人家公司是征女秘书,又不是雇食客。我发誓我已吃得快走不动了!”
星云的双胞胎妹妹星苹笑得险些连嘴里的汤汁全喷出来。她眨着灵巧顽皮的大眼睛看着每个人。晏家姐妹都有一双迷人的眼睛,这和她们家的米粉汤一样远近驰名。
“妈,要应征的人是姐姐?!怎么换是你比当事人还紧张呢?杜叔,你说对不对?”
一直在旁笑吟吟望着她们母女的杜平,这才开口道:“伟如,放轻松点!不然,孩子也给你弄得紧张兮兮的。”
伟如腼腆的笑了,知道自己神经质。可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女儿毕业了,出外找工作,不知会不会顺利?也许是她杞人忧天,但做母亲的总免不了要操心。
“妈,你也来吃,别一直忙着。”星云为母亲盛了面汤。
“我自己来。小云啊!多带点零钱,多喝水,外头天气热,要小心……”伟如不停地嘱咐着。
“我知道!今天有三个面谈要赶场,我已做好整天抗战的心理准备了,您不必担心。”
星苹瘦虽瘦,但食量奇大,从一早到现在,嘴巴都没停过。她插嘴道:“就是我接听到的那两家公司吗?”
“还有更棒的呢!”星云说是不紧张,只是该紧张的时刻未到,事实她非常重视今天的三场面谈。
“我通过何氏机构的初级甄选了,他们从三百多个应征人选中挑出八个人,面试安排在下午两点,由公关部经理亲自甄试。”
何氏机构?晏伟如怔了怔,还反应不过来。
星苹早已雀跃大叫:“何氏机构!那是社会新鲜人所梦想的企业排行前五大呢!姐,你真不是盖的,加把劲,一定有希望。”
星云笑了。“虽然强敌如云,只有八分之一的机会,但我会全力以赴的。”对于在意的事,她总是默默努力全力完成。而现在,能进入条件绝佳的何氏发展,就是星云最大的向往。
“很好!”杜平鼓励她。“这些事杜叔是不在行,但你只要保持平常心,好好表现,争取机会,不会有多大问题的。”
“重要的是不要太紧张,紧张容易失常喔!”星苹提醒着。“还有,保持你平常的样子,就够迷死人了。”
“是啊!别被那些大老板的阔气派吓着了。”杜平笑笑的说。
星苹的嘴角往上扬,咧成漂亮的弧形,说:“保持笑容是攻无不克的利器。”
“靠直觉判断,看时机讲话。”杜平说。
“记得随时补好妆,让他们全公司的人惊艳!”星苹边说边吮着小指。
杜平和星苹就这样一人一句你来我往的耳提面命,谁也没注意到晏伟如突然沉默得出奇,而且脸色灰白得令人不安。
她静静开了口。“小云,何氏的面谈能不去吗?”
霎时,三个人的眼光全集中到她身上,而且双胞胎姐妹齐声开口问:“为什么?”
“因为……”伟如无言以对。她没有理由,有的也只是说不出口的理由。“没有,没有什么。”
“只是面谈,不一定会成功的。”星云说。
杜平以一贯的温和,说:“你妈是怕你奔波整天太累了。年轻人嘛!经验就是财富,是该去见识见识,尽力就好,得失不要挂在心上。这样吧!晚上杜叔作几样你们姐妹爱吃的菜,算是慰劳和鼓励。星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星苹高兴得跳起来,说:“太捧了,杜叔你一定要煮焖排骨和醋溜鱼。我们六点开饭,谁也不准迟到!”
???
何左儿一路直入唐宇斯的办公室,不客气地往他桌上一跃一坐。
这个肆无忌惮的小魔头!不知又起了什么兴头来骚扰他了。然而他不能对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发脾气,只得耐心地扯扯压在她臀下的卷宗文件,说:“左儿,你的裙子是很好看,但请别坐在我的合约书上。”
“成!”左儿这才下了桌,不坐了,换坐到他皮椅的扶手上,半个身子挨着他,说:“这样好些了吗?”
宇斯简直啼笑皆非。近来娇蛮任性的左儿越来越鬼灵精怪,动作也越来越大胆,教他吃不消。认识她近十八年了,连她含奶嘴抱着洋娃娃上幼稚园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实在对这个小表妹起不了什么绮思遐想,只是难以消受她有意的挑逗,那与她的年龄不符合。她认定她还是个小孩,一个放纵而美丽的小孩。他把她抱下来让她站好,她噘着嘴,双手环抱在胸前,瞪着他。
“左儿,不要开玩笑,我不欣赏。况且我正在工作。”他边说边振笔疾书。
她冷不防地打掉他的笔,说:“我来了,你就不该工作,你明明看见我了,还不理我!”
宇斯要耗上最大的忍耐力,才能抑制自己不发脾气。换作别的女人,他早就掉头不顾了;然而他一忍再忍——谁叫她是他赖也赖不掉的小表妹!谁叫他又答应了何叔要对她“多加照顾”。
“左儿,我明天一早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今天得准备完毕,有事改天再谈,我正在忙呢!”他表明立场。“我有我的工作,我是董事长亲自派任的总经理,有责任……”他急着向左儿解释。
这一套才治不了左儿呢!她说:“我是董事长的女儿,再不然也是你的亲表妹,于公于私,你都应该把我的事放在第一位。一天到晚工作、工作,等你忙得秃光了头,看我还理不理你?”
宇斯投降了。她真的是百分之两百的小魔头,只要被她缠住,无人能安全脱身。他按按发疼的额头,让了步,说:“好吧!五分钟,有什么事,你说!”
左儿得意洋洋地道:“我要你陪我去跳舞。我好无聊!”
宇斯被她彻底打败了!她这样来闹场,只是要他陪她去跳舞。他真弄不懂,温文儒雅的何叔怎会生出左儿这样娇蛮横行的小恶魔来。他在心底暗暗叹气,觉得自己真像是协调失败、无计可施的社工人员。“你想跳舞可以找同学、找朋友,而且你们同龄的小朋友才玩得起来,更何况,你不是嫌我老……”他撑起下巴说道。
“我就是要找你,别人又不是你。你才不老,我就是喜欢跟你在一起。走嘛!跳舞去。”
他实在受不了她这样任性的说:“我真的没空!”
“不准你没空,你要是不想陪我,就直说一声好了!”她绷起脸,泫然欲泣的说:“你都这样对待我。”
“我不是那意思。”他着急的说。
左儿一听他那样说,哀伤委屈的表情马上一扫而空,连悬在眼角的泪滴也吸了回去。她就是这样的个性,说风是风,说雨是雨。“那你就是答应了?你怕工作做不完的话,我去跟我爸说一声,叫他把工作交代给别人。”
宇斯对她的天真任性唯有无奈,又说:“左儿,你为什么放着美好的青春时光,不好好念书学习,成天只想着玩乐?”他知道左儿最听不惯这些教训;她骂他冬烘、木头,一肚子教条的臭老豆腐干,然而他全是为她着想。“就算你将来打算就这样嫁人生子,也要让自己学得明理懂事啊!”
左儿皱着鼻,偏头,说:“我还嫁谁?我只等着嫁你啊!”
宇斯全当她在说笑,拍她的头,说:“我娶个洋娃娃摆在家里干嘛?”
左儿发嗔道:“我哪里不好?我不可爱、不漂亮吗?”
漂亮,她当然漂亮!遗传自父母优良基因的美貌与纤细骨架让她从小就是众人注目的焦点,追求她的男孩数也数不完;而走在街上常有星探找她拍片、拍广告,她在十三岁时玩票式的拍了几支少女化妆品广告,再也兴趣缺缺,因为当明星的光彩诱惑不了她。身为何氏集团总裁之女,等于拥有了半个世界,她睥睨那些微不足道的光亮。唐宇斯常惊讶于她那奇特的灵精聪明,毕竟美貌与聪慧很少同时集于一女子身上的;不是他歧视女性,或者是寄望过高。而是真正的美丽和智慧,是需要经过时间淬炼的;左儿还小,只是个漂亮迷人的娃娃。
“谁敢这么说?”
左儿咄咄逼人直顶到他鼻尖下,不肯罢休!她最气的就是他老是以大人自居,把她当作是未发育完全的娃娃看,装作不懂她的心思;左儿觉得自己已经够大够成熟,起码她等待他的心从不曾改变过。打从懂事起,她心眼里就只装得下他;她只等待一个人——宇斯。
左儿不相信他不懂她的心,更不相信自己得不到他!她自认比任何他所交往的女人都强,而且她还发了誓非嫁他不可。“你专爱欺负我,我去告诉我爸。”
“连我这样都算得上欺负你的话,那世间就没有好人了。”
“那我们现在就走,先吃饭,看新档秀,然后再去跳舞,很充实吧!我都计划好了。”
宇斯知道今天被魔头缠上,又非得加夜班准备会议资料不可了。“再给我一个小时,把这段落完成再说。”
“没问题!”左儿全然不理会自己穿的是短衣、迷你裙、小皮靴,毫不淑女地跨坐在他大办公桌前的流线型黑色塑钢凳上,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瞧,进行“监工”。“我就坐在这儿等!就一小时,半秒钟也不多给。”
反正他今晚的时间是属于她的了。一小时后,她挽着他走出办公室,显得快乐又神气。
她有了小小的胜利感,更有把握能一步步争取到他。宇斯是她的偶像、她的梦,她唯一、唯一的梦。
???
常宽翻过身,咕哝着醒来,一时之间还分辨不出置身何处。
对了,这是他的新窝,三千块租来的顶楼加盖的木板屋,四壁萧“板”,空无一物,只有热,蒸笼似的热;每回醒来都像是在热带丛林里,全身汗湿得难受,人懒懒的,又昏昏沉沉睡去。
几天了?该三、四天有了吧!人的脑筋不运作的时候,生理时钟反而灵敏得出奇。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拿啤酒,没想到触手遍是叮口当响的空瓶。不可能吧?这么倒霉!搬进来那天他什么也没添,只叫了三打啤酒。
真是晦气!人在倒霉的时候,连啤酒都来和他作对。什么都没有!连区区一罐啤酒都没有。
妈的!真像应验了那日争执决裂时嘉薇诅咒他的话。
“有一天你会知道,没有我,你将一无所有!”
他才不信邪!就是因为她,他才会失去最宝贵的东西;拥有名利却失去奋斗的理想,那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然而嘉薇不懂,她说:“理想?那算什么?我看你充其量不过是个飘在半空中、抱着美梦过一生的傻瓜!”
相爱的人在愤怒时会毫不留情的互相伤害,而他们在一起三年,更有得对方体无完肤的本事。结果只有一个下场——他走。他可以不要她的爱情,但不能没有理想。
这世界的空间,似乎是越来越小了。小得只容许一堆又一堆所谓“大师”的狗屎“经典”“杰作”!却容不下常宽一点卑微的梦想。
初识嘉薇时,她只是刚出道的小模特儿,她崇拜他的才气有如仰慕天神,而到如今,她没否认他的才华,却不惜将他的理念放在脚下踩。
去他的女人!去他的支持!全是堆鬼话!还有,去他的理想!当你无能将理想转换为钞票,原来再肯定你的人也会见风转舵,完全变了脸色。
这是残酷的事实!
第三张专辑做出来的时候,公司老板在会议上破骂发飙;而录音师小洪早有先见之明,他说:
“阿宽!你的东西棒透了,可是做这样的音乐谁懂?谁买?”
常宽忿恨不平,也屡尝挫折,然而他从没怀疑过自己。他从录音间吵到公司,最近连嘉薇都生气地含泪离开;他的火爆脾气如熊熊烈火,于是他唯有远离——放逐自我。
而现在他只求拥有一滴酒,只要有了可爱的酒,他宁愿再睡个十天或半个月。
“唉!晦气啊!全是背叛。”他颓丧地喃喃自语着。
???
晏星云愤怒地走出何氏机构那宽敞华丽的办公大楼。
她自信下午一小时的面谈表现得完美无缺,主考人员也对她感到满意,然而她得到的回答却是例行的敷衍——很欣赏您的表现,请近日静候通知。
星云退出会客室,才听见其他面试者探知的内情:其实经理早有属意的人选,欲安插自己的亲侄女出任;而安排面试,表面上是公开竞争,实则是做表面功夫,给上级一个交代。
星云简直气疯了!这类不公平的内幕总让她忿怒不已。
她的脾气就是这么直,看不惯表里不一的事!何必做虚伪功夫呢?要徇私,堂堂正正地做开来,又何必虚晃一招,多不痛快!而这种事竟然还会在何氏发生,实在教满怀憧憬的她失望。
她低头生闷气,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直直撞上一个男人。
“董事长,请小心——”旁边一名男子惊呼。星云猛止步,还好那位高大的男士伸手扶住她,她才不至于跌跤;霎时她又羞又窘,往那人看去。
何尧天微扬左手表示没事,他不慌不忙,不受惊扰的说:“小姐,你没事吧!……”但一见到女孩的脸庞与眼光,他情不自禁地完全愣住了。
???
这简直像一场离奇的梦!十分钟前,星云还满怀怒气与失望地走出何氏大楼,心想再也不会走进这可恶的地方了;而现在她却坐在宽敞舒适的董事长办公室内,整面落地窗映耀着明亮的光芒,为这个梦增添了不真实感。
而她刚才冒失撞上的那位男士正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他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保养得极好,书卷味浓,看来不像企业家,倒像是文人雅士。年龄并没为他增加一点风霜,反而使他更多了几分成熟的男人魅力。
他一直专注的看着她,那样的眼光并不至于无礼或突兀。说实话,尽管素不相识,但她却不曾紧张,因为这位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人物”并没有给她带来压迫感。
“晏小姐?很抱歉!耽误你一点时间。”他温和有礼地说。
星云心直口快的说:“你是想跟我谈今天面谈的事?还是你们已决定增加一个录取名额?”
何尧天不解地看着她。
啊!原来搞错了。星云原想作罢,但是又不吐不快。“今天贵公司公关部的甄选面谈十分不公平!既然已有内定人选,就正大光明公开推荐嘛!何必装模作样?我不是爱打小报告,但我认为公司的负责人与主管应该避免任何不公平的事发生。”
何尧天同意地点头,说:“我会查清这件事并做妥善处理,很谢谢你的意见。基本上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
“若不是为了这件事,我不懂董事长为何会‘召见’我,而我也不是贵公司的员工,或许您搞错了。”星云潇洒地一笑。
“我知道。但如果你愿意的话,马上就可以成为何氏的员工了。不!更精确的说,是成为我的员工。”
星云讶异极了。她有没有听错?董事长亲自下聘书给她?
何尧天以下的话更具爆炸性。“你愿意当我的私人助理吗?待遇随你开,如果不嫌弃,一个月卅万薪水也不成问题,希望你能答应……”
星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是什么工作?什么条件?什么要求?
私人助理?卅万?究竟有多“私人”?又要“助理”些什么呢?
星云出于自卫地讥嘲说:“这听来实在很像某种工作:待优、保密、日领、轻松……”
何尧天急欲澄清她的疑虑,他严肃的神情不亚于她。“我知道这很容易让人误解,但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事听来或许有些奇怪,但我只是想找个聊天的伴,一个能和我说话的朋友。”
“花卅万请人跟你聊天?”星云觉得好滑稽。
何尧天恳挚的目光后有着一抹她不明白的急切,他真怕她会拒绝。“我保证就是这么简单,没有其他不良的企图;我不会欺负你或侵犯你的,我发誓!”
星云越来越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我在淡水有幢小别墅,如果你愿意,可以住在那儿;随你方便,我们再约定时间见面。怎样?你看行得通吗?”他温和地催促她。
“为什么是我?你甚至完全不认识我、不了解我。”星云疑惑道。
“为什么?”这问题可难倒何尧天了。
他总不能说:“因为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你的神采和她相似,你像她像到让我以为又回到从前,以为终于又寻到了梦寐多年的倩影……”
何尧天怔住了,不自禁又坠入了回忆与情感的漩涡;直到看见星云的询问眼光才又重把他拉回现实。
“如果你不方便说,就不勉强。”不知为何,这个男人令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晏小姐,你几岁?”
“刚过廿岁生日。人家说廿岁是开始要把自己交给自己的时候,所以我出来求职,得独立了。”
他忍不住问:“你母亲——”
星云坦白相告:“我没有父亲,从母姓,母亲从小辛苦扶养我和妹妹长大。对了!我有个双胞胎妹妹,我们长得很像,不是熟人是分不太出来的。我的家庭生活平凡而简单,但是家人的感情很好。”
“你很懂事,你一定是个孝顺的孩子。”何尧天望着她说。
“环境的磨练会让人早熟;而我也不是个爱作梦的女孩子。”如果要说有梦,就是想赚很多很多的钱,让家人有个舒适的生活环境。母亲为了生活重担,已操劳了廿年,星云很想赶快为她卸下肩上的负担;这也就是何尧的提议最吸引她的地方。
不过,依她的直觉,她知道他不会是个脑满肠肥、饱暖思淫欲的色狼,她相信他会遵守自己的承诺的。然而她依然有些犹豫,不明白他为何会选上她。她不是国色天香的大美女,口才也不很好,有时还很讨厌同人闲扯“聊天”,他却找上了她。
或许他是个有钱却寂寞的老凯子,花钱买温情!
或许这就是有钱人的癖好,闲着没事做,拿钞票砸人!
也或许这是他的习惯,古人养食客,现代人也效法,雇个清谈对象……
管他的!反正他有钱。有钱人有权随心所欲,发疯也行。
然而经过这一连串的种种猜测,星云还是很疑惑;因为何尧天实在太正直、太文雅了!既不变态也不像发狂的凯子,也许真有某个原因,藏在他心底吧!重点是她相信他吗?要接受吗?
“我真的希望你别拒绝,尽管你有百分之百拒绝的权利。”何尧天的目光真诚得充满高度说服力。
星云从落地窗前转过身来,说:“让我考虑一下好吗?今晚我会给你答案。”
???
回家后,星云把何尧天聘她的事,向星苹说明。
星苹张大了嘴,说:“你接受他的聘请了?”
星云咬着唇,说:“我还没决定呢!说好晚上给他回音的,小苹,帮我出出主意吧!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要看情况喽!你看那位何董事长像不像老色狼?”
星云哈哈大笑的说:“色狼两字又不直接写在脸上,就算他真的很色,也不会告诉我吧!不过,依我的直觉判断,他不是那种人。”
星苹的好奇心被挑动了。“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形容一下嘛!能当到董事长,不都是人瑞级的老翁吗?”
“我保证你绝对没见过那么有男人魅力的‘老翁’;他年纪是大了点,但一点也不老,人家温文尔雅,就像……”
星苹这下好恐慌。“姐,你该不会喜欢上这么老的男人吧?”
星云敲了她一下,说:“我只是站在女性纯粹欣赏的角度,并非你想像的那种喜欢啦!你爱乱猜,也别那么离谱嘛!”“那可难讲喽!男女间的感情是很微妙的,身高不是距离、体重构不成压力、年龄更不会是问题!搞不好你从小东挑西挑从不交男朋友谈恋爱的,初恋就爆冷门爱上甜蜜爹地型的老男人。”
星云不跟她辩了,只好无奈地摇摇头。
“虽然我对那位何先生有某种程度的好奇心,却绝非你想的那样。唉!我无法解释那种感觉啦!其实最诱惑我的还是他所提供的优厚薪水,卅万?!你想,一份平常的工作要做多久才赚得到卅万?我是不会去住他的别墅,不过这酬劳实在太优厚了!有了这笔收入,我们很快就可以把这小店面及房子顶下来,就可以不用再把房租、店租交给别人,有了自己真正的家、自己的地方总是比较踏实。这也是妈的心愿啊!”
“这么说,你是准备答应他喽?”
“是的!反正情况若不对,还有溜的机会,更何况我直觉上相信何先生不是那种人。总之先试了再说,说不定他还会是个良师益友呢!现在想那么多也无益,就当作这是有钱人的怪癖吧!”
“我倒觉得,世上最爱钱、最小气的反而是有钱人呢!”星苹算是赞同她了。“姐,其实我真希望我也能尽点力,出去做事赚钱,跟你一起分担责任。”
这一直是星苹心中的隐痛,由于自小身体特别羸弱的缘故,母亲就特别纵容、呵护她。她不爱念书,高中毕业后就留在家里帮忙;而星云专科毕业,念的是商业管理,找工作也是朝这方向走。星苹一直盼望自己能长壮些,能继续学点东西,出去独立工作赚钱,让辛苦的母亲安闲下来,享享福。
星云拥着妹妹,心里涌现无比的温暖。她同星苹自小就特别特别的亲,姐妹俩独立又亲爱,这是她们此生最丰足的财富,也是别人难以拥有的财富。“小傻瓜,你也做了很多事啊!你为这个家也付出很多,我很谢谢你呢!让我们同心协力,分工合作好不好?别说这种傻话,我听了会难受哦!”
星苹的下巴抵着星云的肩膀。很多时候两姐妹要在一起才感觉完整,也许她们真的是彼此互不可缺的一半,从在母亲的肚子里就这么亲密亲爱地依傍在一起。
“要告诉妈妈吗?”星苹问。
星云否决了。“先不要!我不想让她担心,先看看情况再说。可以帮我保密吗?”
“当然,我又不是大嘴巴。”姐妹俩相视而笑。此时不知从那里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吵嘈声,星云脸发皱,捂起耳朵。
“吵死了!魔音传脑。非洲土人的巫鼓也没这么难听!”
“谁呀?”星苹愣愣的问。
“前几天,楼上搬来一个搞音乐的男人。”
“我怎么没见过?”星苹感到纳闷。
“谁知道?两三天不见人,神出鬼没的,偶尔才冒出点声音来。”星云龇牙咧嘴的说:“那个人长得一副青面獠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头发又长长的。”
星苹惊奇道:“真的吗?听久了,我倒觉得他打鼓打得满好听的;来我们店里吃东西的客人还真幸福,能听得到现场演奏。”
“是哦!你干脆用口琴跟他合奏,什么曲子好呢?‘不如归去’。”
星苹笑得好开心,道:“何日君再来。”
???
星苹穿着睡衣跑上街面朝楼上喊。
“喂,难听死了,你好吵!不要吹了行不行?”
常宽停止吹萨克斯风。他压根儿没听见三层楼底下那个清汤挂面、短发齐耳、穿着睡衣、两手叉腰的少女嚷些什么。
“你不怕半夜制造噪音被人围剿吗?”她作了个杀头的动作。
他好久才有反应,竟是没头没脑接了一句:“现在半夜了吗?”
星苹翻翻白眼。这家伙倒没像星云说的那样,长发披散、青面獠牙,然而他似乎听不太懂她说的话;是这家伙有毛病,还是搞音乐的人都这样怪里怪气?
“你不认识月亮吗?”她没好气地指指天上。其实她不是怕吵,也不是为了他扰人清梦,是她太好奇了,好像听见月夜深山狼嚎,赶快出来一探狼人。
常宽这回倒笑了。“我没表,不晓得这么晚了。”他又说:“我刚睡醒。”
难怪她从来没碰见过他。他们用的是两套计时系统,毫不搭轧。“哎,我没恶意要嫌你,只是太吵了会被人骂。我们这里的人都习惯早睡,因为要早起做生意。”他又是好久才接了句:“我知道了。”
“我住楼下。”星苹晓得自己鸡婆多嘴,可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卖米粉汤的就是我家。”
他没反应。
“我家的东西很好吃喔!”她话一说完,连自己都要骂自己三八了。人家不理会,还一句接一句的说下去。
没想到他更神经。“现在还有得吃吗?”
星苹险些没哈哈大笑。现在?半夜?他一定有毛病才会问这种问题,方圆五百里内,他打着灯笼找也找不到还会有人半夜三更卖消夜给他吃。“早就收摊了。你明天请早!我们七点半准时开门。”
七点半!常宽呻吟一声,那通常是他们夜猫族结束夜游或工作,倒地酣睡的时辰,而他现在早就饥肠辘辘了,他一定有一百年没碰过食物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存活到天亮。
女孩一定看出他的饥饿相。“你等等我!”她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一堆碗装泡面。“我的存粮。喏!分你,接好!”
她一碗一碗往上使劲抛,常宽全接个正着,连在学校打棒球时都没有像这回接泡面有百分之百的接杀率。
“谢了!”他的脸在满堆泡面后,朝她傻笑。
他的头发扎在脑后;星苹觉得他其实满有味道的,是很性格的那种男生,她摆摆手表示没什么。
“你慢慢享用!我去睡了。”她蹦蹦跳跳要进屋。
他叫住她,说:“喂!你的睡衣很可爱,只是,透明了点。”
透明?星苹差点尖叫,两手下意识地一遮,但随即发现自己被骗了,她的小熊睡衣是深蓝色薄棉质料,密密实实的,既不暴露,何谓透明?
“骗你的!”常宽望着她,说:“开个玩笑。”
星苹瞪他一眼,跨进屋又伸出头来,说:“喂!我刚说你萨克斯风吹得难听,不是那个意思。其实你程度还不错。”
“我晓得。”
女孩笑笑,缩回头,这次真的回屋睡觉了。留下阳台上的常宽,他这才想起来,拿了人家“恩赐”的救命食物,竟连她的姓名都没问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