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勾引出心事,意外的放纵,让两人都静默下来。感觉着彼此的心跳由杂乱渐渐统合,一鼓一鼓,一般地缓了下来,竟是难得的同音同调。
咬着下唇,为自己失态和自制崩溃忏悔片刻,夜语昊举起手推开上方床板上的机关,当先钻了出去。脱下被汗迹精液污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新寻了一件换上,想了片刻,再找出一件,扔给轩辕。
轩辕接过,却不换上,淡淡打量着夜语昊冷凝下来的脸,颊畔虽还有着激情的红晕,眉眼却冷若冰霜。他微微笑了起来。
“方才你不也是很享受!”
夜语昊手一顿,抿唇无语,低头系好中衣。
“不觉得现在后悔是很无益的事?毕竟是你自己送上门的。”轩辕笑嘻嘻地说着,终于也开始脱去身上的锦衣。
用力束上腰带,夜语昊终于抬头看着轩辕。
“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对这具肉体如此执着。”
一样的躯体,一样的构造。后宫佳丽三千,何苦执着于一男子。
他冷冷地笑了起来。“难道,你认为你满足了它,我就会对你付出真心?!”
轩辕一怔,没想到夜语昊竟会说出这等近乎真心的话来。安静了片刻,他大笑。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朕就算再痴心妄想,也不会认为昊会有何真心相对于朕。朕只不过在满足自己啊。朕只不过想看,你最引以为傲的自制、冷静,在受挫之后,该有什么有趣的表情。”
撩起昊汗湿而贴在颊畔的一绺长发,温柔地拂到了他的耳后。“谁教你要为了伊祁,自愿伴在朕身畔一年。依你那性子,越平静……”另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所受的伤害,所压抑下的屈辱便越深重——如此好的机会,朕怎么可以不利用呢。”
看着轩辕执着而激狂的眸子,夜语昊微微转开头,无奈轻笑,如同面对不懂事的小孩子。
“轩辕……你总是在不适合的时间,追求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轩辕手一紧,昊缠在他指间的长发顿时被揪下了几根,昊无动于衷,继续冷笑。
“希望我能一直看着你,希望我眼中有你,希望我能喜欢你……可是,你难道忘了,最早时,亲手推开我的人却是你!”
“当初,我是信你的,也是喜欢过你的……
是你那一剑,割开了所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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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前,青城初会。
小小的白衣少年静着脸,听着同样小小的锦衣少年无视自己一脸冷漠拒绝,举手指点着师父们之间的招势如何如何,这一招用得如何之好,那一招用得如何之巧……锦衣少年舒眉朗眸,俊丽无铸,笑容高贵中带着皇室中人惯有的疏离,甚至还有一点点不屑。看向自己时,闪过的却是柔和温存……
没人发现过吧?小小的白衣少年曾在同伴扭过脸大大地露出个笑脸,又急忙回头看着战场时,轻轻地弯起了唇角。
——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师父及九王爷一样,相互欣赏的对手吧。
纤丽薄红的弧度,淡定而未染情苦,纵是沉静,亦透明如水。
剑光亦如水。
那柄划破了十九州的寒光,喝令过百万兵马的短剑,从小小少年的左肩直划到右腰。血花如雨,大雨倾盆。
难以置信地回眸,锦衣少年的笑容依然是高贵中带着疏离和温存,温存中,隐约透出的却是死一般的寂——还有疯狂。
那是错觉么?昊不知道。因为下一霎间,锦衣少年的眸子就变成鄙夷而不屑。
他始终无法知道,当时轩辕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接近自己,又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态伤了自己。
只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没信任过第二个人了。
轩辕,是最后一个!
也是亲手割断一切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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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无语。
他慢慢地放开了昊。
“我当然知道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微笑着,收起了惯用的尊称,眼中,渐渐有了恨意。
“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注意上你,喜欢上你呢?我没想到你居然会信任我,我竟会如此轻易的得手——为什么在那天,你会与资料上那个嗜血令主完全不一样?!你让我生平第一次有了为人而痛的感觉,却是在我伤了你之后……”
说到这,看着夜语昊微带不可置信的目光,轩辕咬紧牙,突然也顾不得衣服尚未穿好,转身急步离去。
夜语昊看着轩辕远去,默默无语,在床畔坐了下来。
低头,发现手指颤得更厉害。
感情是不必有的东西……
想说出来,大抵是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吧?
试探的结果,居然如此可笑。
两个小孩子。
原来,两人的感情都在那时就停止成长了。
——两个小孩子!!
弯腰捂住脸,夜语昊双肘抵着腿,闷声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血,自指缝间,缓缓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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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已散,祈世子三天前动身去寻找虚夜梵,伊祁虽然嘴上说着不敢去见夜语昊,但呆在宫中终于无聊,缠了自己好一会儿,见自己一直在处理公务,只得揉揉鼻子,灰溜溜地去找师父了。
所以,终于只剩一人独处了。
轩辕自袖内取出一柄短剑。鲨皮剑鞘上镶着七色水晶,正中以金丝围绕烘托出鸽卵大的血玉,流光莹莹,似乎从来不曾停止过噬血。剑柄上盘旋的花纹简朴而端庄,略带弧度,握上去,完全地贴合掌心。
缓缓抽出一泓寒月,月光从剑柄滑向了剑尖,手一动,映光月色便流淌了一室,连屋外的春阳都照不入这刻骨森寒——哪怕它已有十三年不曾出过鞘。
宝剑最后一次饮的血,来自五年后登上无帝之座的那位白衣少年身上。
白衣映血,雪地红梅,凄绝的景色。
轩辕微微一笑,手指抚过剑锋,温柔地宛如抚在情人身上。
锋芒无情,死物无知,哪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存心。
伤口血淋淋地裂开,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桌面雪白的宣纸上,慢慢晕开。
总是在不适合的时间,追求着不适合的事……
是这样吗?
要不是昊提起,轩辕几乎都要忘记了——自己果然总是在干着不合时宜的事情。
可是,天意弄人,造化弄人,缘份弄人,已岂是一个错字,一个悔字可改变?!
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正是伊祁出生,帝宫惊变的那年。
轩辕跷起二郎腿,整个人没有形象地摊在了龙椅上,着迷地看着指尖的血一滴一滴往下滴。
自小便不曾见过母亲,云她身子不好,人间留不住,已驾鹤西去。先皇体弱多病,光是家国大事便已耗去了他少有的清醒时光,哪有空为这个儿子多想。只道文韬武略帝学权谋都有人教导,这皇位日后终归也是他的,世上一切容耀尽归其身,已然足矣。
轩辕身边,只有一个先后昔年无聊时自制的娃娃。
五岁时,轩辕就将娃娃收了起来——难说是因为害羞,还是为了保护。
太过保护,刻意遗忘的结果,是角落里的娃娃被父皇看到后,觉得脏,下令扔了。
在垃圾堆里翻了一整天。轩辕明白了,世上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而有些事情,错过了就什么都无法改变。
帝宫惊变,先帝和先后双双抛弃了他。两人一世情缠,致死不休,这笔爱恨谁也不明白。
先后顾及了伊祁的生父,顾及了伊祁;先帝顾及了九王,顾及了天下……
可是,没有一人有顾及他。
因为他的早熟沉稳到无需任何人的关心?
就没有人想到,他也不过是个自幼娇宠,年方十二岁的寂寞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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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并不是软弱的人。
他不会自艾自怨自怜。
他只想毁灭一切。
所以,是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相会。
他没想到夜语昊居然真的会相信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地就伤了他。
心下渐起不适,渐渐地注意上了夜语昊。注意到他说话时眉毛习惯性的微挑,注意到他柔软平和的声音被刻意压低,注意到他似笑非笑的面容全无波动,注意到他思索算计时手指轻扣桌几,注意以他漆黑的眸子再也不会对自己表达出任何感情来。
昊的心封上,就再也不会打开。
难以忍受这眸子中再也没有自己的存在!多次对执下,面对昊冷淡的态度,轩辕变得偏执了起来。
不断伤害着昊,想证明自己存在于昊的心中。
或许,在下意识中,他明白,昊的心太硬了,不将它打碎,他没有机会进入。
宁可它千窍百孔,伤痕累累。就算粉碎,也要在上面刻下自己的名字。
明知错过了便什么都无法改变,却无法放手。
早已放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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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纸上的血已经浸满大半张,伤口也在渐渐凝固。
眯眼静静看了片刻,轩辕笑了一笑。
许多刻意被遗忘的事情一一回复到脑海中,轩辕突然想起了,最初时,为什么会一剑切下的理由。
那双冷与热,冰与火,向往着生存,也向往着死亡的眸子。还无法将一切感情都隐藏起来,明白表示出自己迷惘的眸子。
他与他,宛如镜里的双生子——向往着毁灭,挣扎着生存。
同样的人不需要两个。
你死了,我活着,走向不同的命运,该有一个可能是幸福的吧。
这是选择,不是你,便是我。
结果……同样存活,同样痛苦。
舔了舔指尖的伤口,腥甜,微咸,轩辕闭上眼。
昊啊,你说的没没错,我总是在不适合的时间,追求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当年如此,现在如此。
日后,还是会如此!
要不然,岂不是辜负了你的期待?
轩辕睁开眼,淡淡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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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祁,你再敢走神,为师可要增加罚跪的时间了!”看着伊祁又是红晕满脸神不守舍,夜语昊有些无力地托着腮——不会吧,太太太蠢了……自己真的希望当年能走上这样的道路吗?
“我没走神啊,我一直都在研究这风后八阵的排列关系。”伊祁自己也没想到居然会再次走神,吐吐舌,努力狡辩。“风后八阵,大将握齐,置于中军,故名之为八,实则九军。八抱一为少阴数,但九军布局,却为方阵,次序为:前军、策前军、右虞候军、右军、中军、左虞候军、左军、后军、策后军……”
“背得很好,解释得也很正确。”夜语昊意思意思地拍拍手,微笑。“不过,我刚才问的是风后八阵转为六花阵后,先锋、踏白、跳荡、弩手的变化是由何而来?”
少年一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到因自己一路走神已经增加到七个时辰的罚跪时间,脚软。“师父呀~~你人好心好,温文善良世无其匹,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边说边摇着夜语昊的袖子,极度诌媚的笑着。
“乖,人无信不立这句话不用为师再教吧。”夜语昊拍拍少年的手,一脸慈爱。
一天被捉两次,今日伊祁想来是再也不敢分心了。夜语昊淡淡一笑,目光所及,门外另一个少年正看着里头,与自己眼神对上,唇角一痉,扭开脸,鼻孔间哼地嗤了口气。
世事不如意者……
夜语昊有些麻木地继续叹气,还是那晚为两人努力遮挡着伊祁的李知恩可爱。不过,人家肯不与自己计较已经是上上大吉的事情了,又如何挑得了对方态度的不佳。
突然想到,那夜离去之后,轩辕已有近十天没有出现在燕云山庄了。
将目光转向窗外,桃红柳绿,春色正好。
柳荫深处,似乎还能看到轩辕那夜炽烈激动,几乎是怨恨的目光。
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夜语昊收回目光,也收回心神。
这种会影响到他情绪的东西,他一向不愿多作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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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卿辛苦了,来来来,喝杯茶。”示意宫女为风尘仆仆的人上杯茶,轩辕一双狐狸眼儿笑成弯月。“再吃些糕点,好好恢复下元气。”
“够了。”急急推开龙手亲自送上的糕点,祈世子只怕自己折寿噎死。
“今次可顺利?”皇帝一脸虚心请教。
“顺利过度。”祈世子叹气。“虚夜梵摆明了就是在等我们上门去问的,才天天没事坐在那吹箫引凤。”
“哦,这真是个好消息。”轩辕笑了起来。“那你可问出些什么?”
“大消息~”祈世子故作玄虚,笑嘻嘻地竖起食指抵着唇靠近轩辕。“绝对是天大的消息……”
“你好象要八卦前的村俚妇人。”轩辕一脸嫌恶地打断,捧起奏折翻阅。
“——!”祈世子脸色扭曲了片刻,气结。“皇上啊,你又不是不知臣心下最遗憾之事便是微臣越来越像个八卦茶馆……”
“消息。”简单两个字斩断所有废话。
“虚夜梵是夜语昊的师叔。”
轩辕一震,手上批折一笔划歪。抬头看着祈世子一脸得意——就不信你不讶。
“……这倒是个值得卖给武林贩子的消息。”回过神来,轩辕点了点头。
“多谢皇上赞同。微臣已经以三万两的价格卖给他了。”祈世子证明轩辕当初会选他主掌暗流绝对是因为两人臭味相投。
轩辕瞪了他半晌。
“……太便宜了,至少该五万两。”
“着啊,微臣本来叫价十万两的,他就地还钱,还到五万后,说上次昊帝座之事我们欠他三万两,只肯付二万。还是微臣据理力争,才争回三万。”祈世子说得很有自豪感。
轩辕嗯了一声,突然醒悟。“我们说这个干嘛……”
两人面面相觑。祈世子咳了一声,知道该在皇上恼羞成怒前送上降火良方。“虚夜梵说了,他是三代无帝在退隐之后才收的徒弟,与无名教没有任何关系。他不知无名教,无名教也不知有他这个人的存在。他会救昊帝座是因为他师傅的遗命。”
“哦?”
祈世子静默片刻。
“三代无帝道,无名教负了夜语昊太多,该赎罪的是他们而不是昊帝座。所以,三代无帝与虚夜梵以恩易恩,以救命、授艺、赠乐三恩,换他三个承诺——于危难时救夜语昊三次。”
“这样……”轩辕喃喃地说了声,与祈对视一眼,转眸看着窗外。
会让上代的无帝也觉得罪孽深重,甚至将三代无帝以遗命交换来的承诺用来补偿昊而不是守护无名教——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呢?
在夜语昊大开杀戒之下,到底有何隐情?
回眸瞄了祈世子一眼。
“祈,无名教方面查出多少?”
祈世子无奈。“那是昊帝座身为御夜令时的事情了。依照惯例,除了下令的无帝本人外,连四代的日君月后都不可知情,当时到底死了多少人,除了事后那一堆在御夜使者中流传的流言外,没有人知道真相,后来昊帝座续任无帝,连这流言也都消失了。暗流查了很久,只查出,当年五毒教反叛无名教,似是为血欲门余孽所煽动。”
“血欲门?!”轩辕皱了皱眉。“你是说百年前南面称尊,后为无名教始祖歼灭于苗疆十八峒的血欲门?”
祈世子想起那个邪恶的门派,脸颊微痉。“除了它还有谁。无名教仅此一事便功德无量。当年若让血欲门得到机会入侵中原,只怕所有门派都难在百年内恢复元气,更不用说天下苍黎。据说他们一派最擅用盎控制人心……皇上啊,你说会不会是……”
“不可能!如果昊是被盎控制而杀了五毒教遗孤,就不会有今日的无帝。”轩辕有些烦燥地挥挥手,想着昊的个性,反应,心中隐约有个底,却难以详细理出。“还查出些什么?”
“……有件事可能有点相关。十二年前,独孤离尘奉了夜语昊之命南下苗疆,灭了血欲门。微臣想,昊帝座之所以不顾离尘老人身为三家见证人的超然身份,执意邀独孤离尘为无名教供奉,或便是当年曾身受其害,想以毒攻毒,以盎制盎。”
“确有可能。然后呢?”
“然后……”祈世子叹了口气。“臣惭愧,没有然后了。”
轩辕‘唔’了声,也不知想到什么,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
祈世子在旁耐心地等待。
“对了,祈,伦王借口水土不服病倒,停在渭阳已有几日未曾动身——朕觉得很有问题。你若有空,不妨抽出些时间去看看。”轩辕随口说着,静了片刻,叹气。
“希望事情不会又如朕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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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两鬓微霜的贵妇将手中的针扎在一旁,端详着绣花绷上的素淡水仙,再换个角度瞧瞧色彩层次可有鲜明。
“久闻李夫人针线女红为京师一美,今日一见,方知锦绣坊里夸上天的针线实为俗物。”清亮的声音惊着了李夫人,但多年来的风霜经历带给她连男子都少有的镇定沉稳。她慢慢转回身,看着半夜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里的锦衣青年。
近十年不曾见过,但如此出众的人物实在很难让人忘记。李夫人第一眼就看出来者是谁。虽惊讶他为何会在此时出现,还是放下绷子,站起身就要拜倒。“未亡人参见……”
“李夫人还请少礼。”轩辕拿起放在一旁的绣花绷子,微笑道:“此花绣得端是活色生香,依稀是蜂蝶围绕,香泽可闻。听说李夫人娘家苏州,水温山软,这一手绣工果是钟天地之灵秀。”
李夫人听得微微一笑,虽是韵华远去,不若青春灵动,但那岁月磨练出高雅温柔的风华气质,却远非少年人可及之。“多谢皇上夸奖。”俯身一衽,又道:“皇上造夜来访,总不至只为赞美未亡人这一手绣功吧。”
“李夫人聪慧过人,难怪当年李教主疼惜如掌上珠宝。”轩辕放下绷子,见李夫人眼神微黯,垂下头来。
黯然片刻,听得室内寂静,李夫人抬头苦笑。“想起先夫,一时失态,请皇上见谅。”
“哪里,是朕冒昧了。”轩辕咳了声。“不过朕今日前来,却是想向李夫人问些事儿。”
李夫人不解地侧了侧首,轩辕不给她发问的机会。
“朕想知——当年,五毒教被灭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年?!李夫人心一紧,不顾避嫌地抬起眼来看着轩辕。目光与轩辕一触,又急急低下头来。“当年?当年不就是五毒教背叛了无名教,为御夜令所除,难道还有什么其它的隐情?若有,连皇上都不知,妾一妇道人家,如何可知。”
“正因朕不知,朕才来问你啊。”轩辕单刀直入。“李教主如此喜爱你,怎么可能要死也不向你交待个清楚。”
李夫人的唇蠕动了下,抬头瞄了轩辕一眼。
锦衣青年激烈霸道的眼神,教她想起了当年同样霸道,对着自己时,却是细声温存的人,一时心若刀绞,凄楚地摇着头。
“你们男人心怀天下,又哪会顾及身后的弱妻幼子。皇上是问错人了。”
“……是因为知恩?”轩辕冷眼看着李夫人纤薄的肩一颤。
“不对!”
“明明有着血海深仇,却为子易名知恩,朕不信李夫人不曾想过向无名教报复——除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泪水滑下李夫人的颊。“已经尘埋十多年的事,皇上何苦挖出来……”
“因为,痛苦的不只李夫人一人。”
李夫人闭上眼,沉默片刻,苦笑。
“……为了夜公子?”
轩辕抿紧唇。
“听恩儿提到时,贱妾便知,该来的终究会来。”李夫人流了会儿泪,睁开眼,微微一笑。“皇上本可以权势逼贱妾的……”
“您说得不错,痛苦的并不只贱妾一人。”
——————————————————————
“妾不曾相瞒,妾所知确实不多……”
想起李夫人最后所言,轩辕若有所思地再次看着手中枯黄的信。
虽年代久远,却保存完好。那是五毒教主临死前几天写下的。
“……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想本座一世英名,生为人杰,死为鬼雄,不意为人煽动,一时错念,竟铸成如此大错,累及本教上下数千之人。最为痛心者,莫过于这批跟随本座千里奔波的忠诚下属。一片忠心耿耿,本座却要亲手送他们上黄泉路!!
……
……此事皆本座一人之错,却要连累那少年御夜令。一路奔波,闲来思量,再无他法可得……如此大逆之事,那少年究竟能不能下手,我却是不知……无论如何,怜卿且记着,五毒教败亡皆因我掌教无方,愧对先人,与他人无怨。若得我死亡之讯,速速远走他乡,好好将任儿抚养长大,莫要思为我复仇之事。
……”
临终绝笔,一片柔肠百转中,仅有缪缪数语提到当年之事。五毒教主终是刚勇自负之人,虽一直说着是自己的错,却始终不愿说出所错为何。只可推敲一点:当年的杀戳及事后的烧尸,可能皆来自李教主本意。
这一点已足够了。此事连上当年幕后煽动的血欲门,轩辕终于得出结论。
一个非常糟糕的结论。
——因为,有太多确实无辜的死者。
————————————————
轩辕已有半个月没来了。
除了最初因伦王而乱了手脚,月余不能来之外,很少这么久没见过他。夜语昊心中难免担心着轩辕是不是又在计划着什么奇怪的事情。
上次两人分手的状态实在很糟糕。轩辕那冰冷的笑语不断地夜语昊耳畔重复。
“现在,已经越来越不明白,到底是谁不明白谁呢?”
一直都是轩辕在追着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明白轩辕,了解他一举一动的含义。却忘了,在自己了解到他的同时,自己也被他了解……
“感情,果然是没必要的东西。”
世哲说:世间物一无可恋,只是既生在此中,不得不相与耳。不宜着情,着情便生无限爱欲,便招无限烦恼。
“偏就你看不透。”
但,有点明白,轩辕为何每次在伤害自己时,都会露出那种的目光来。
“你太过在意我的存在。”
无论是爱一个人,还是恨一个人,目光总会一直追随着他。
“所以,我是你最重视的人……”
是这样么?你会一直将我看成最重要的?直到我死,你才可以偏开目光。
“会有这种期望,虚伪的似乎是我了。”
静静地笑了起来。夜语昊不知道为什么会得出这样一个奇怪的结论?!
看起来奇怪的却是自己了。
笑吟吟地啜了口茶,他不再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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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龙头。”
“摆尾,圈并肩阵。”
“右军突进,乙庚位伏兵五千,出。”
“调左前军二千,中军三千,左虞候军二千,三方包夹。”
“伏兵分散,前军避你中路,与伏兵合围。”含笑将代表前军的红漆竹子插在少年眼前。
少年一噎,左右看看——原来完整的长阵被夜语昊一步一步分散牵制,看来损失并不大,却没有一处动得了。等自己的右军追上昊的前军,敌军合拢大局早定——当下苦恼地咬着唇,努力思索可有回天之路。
暮春的日光透过层层绿叶,折出清浅的雾色。另一位少年抱着大堆五颜六色的竹子,站在圈外无聊地想打哈欠,却是李知恩。
三人此时所在,正是燕云山庄后山脚下的小树林。
接二连三分心被罚,结果却是伊祁兵法进步奇速,沙盘推演已经满足不了他。第一次,与夜语昊战了个平手。于是,夜语昊认为,光在室内谈兵的时间已经结束了,该让少年由旁观者转为局内人。
无法再由大处着眼,无法将全局一览无遗,少年自以为把握在手,实际操作时,却发现自己有如睁眼瞎子,明明所有的步骤都一清二楚,可是运行起来,总是差上那么一点点,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一路磕磕撞撞随机应变,却越变越惨淡。这才知,自己终究还是纸上谈兵,想超越轩辕与夜语昊二人——唉,还早。
夜语昊很有耐性地等着少年认输,但还没等到嘴硬的鸭子,就听到林外隐隐有些呼闹。他瞧了李知恩一眼,李知恩哼了下,走出去。
昊无奈一笑,想想,总觉不太对劲,也尾随而出。
只剩下少年,看着手中的竹子,再看昊留在地上的竹子,一时间倒也不知要不要跟出的好。
李知恩与夜语昊走到林子边缘时,就见金光闪闪,林外围了大堆士兵,当先数人皆是一身黑衣,袖摆处绣着金红色的火焰,为首一人手上拿着一块金牌,守在林外的燕云山庄的守卫们都俯身跪倒。
李知恩咦了声,记得黑衣、袖摆绣着焰火正是神仙府酒色财气中气部使者的服饰,此时此地出现,不知皇上有什么命令,夜语昊却马上发觉不对,急道:“他们是伦王……”
夜语昊话未落,场中剧变陡生。
黑衣人们长剑整齐划出,在空中削出完美的银弧线。
燕云山庄的守卫们纷纷倒下。
李知恩脸色煞白,清叱一声,怀中尚抱着的十来根竹子如尖锥般向着黑衣人们照头射去。黑衣人长剑再次划回,银光数折,竹子就如同纸折般不堪一击,散落成段。
半空中,银芒微闪,一道细若无物的丝线穿过散落于地上的竹杆,劲力一扬,竹杆带着尘埃向黑衣人们再次射出。
牵情丝!
来者正是伊祁。
少年如棉絮般轻飘坠下,抄住夜语昊一只手,向李知恩喝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