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灿烂,芳芷含馨。平原君府换了布置,垫布窗纸都换了,装饰也以绿色为主,一片春意盎然。
“信陵君呢?”朱丽妍问下人。
“回公子,信陵君在院子里。”
急匆匆地跑向院子,远远地看见魏无忌独自一人站在树下。
轻轻放缓了脚步,朱丽妍走到长廊的柱子后,偷偷看着魏无忌。
他一身宽袍,站在树下风中,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朱丽妍躲在柱子后面,探着头,心怦怦地跳。
真的好帅啊。
玉树临风或是温文尔雅?他站在树下,沐浴风中,可春树香风均不敌他优雅华贵。
这样的公子,也只有这个两千年前的时代才有啊。
他半敛的眼眸里,隐隐有光华流转,深深如蔚蓝之海。沉静的脸庞怎么看都是出尘的俊秀,只是此时蒙着一层淡淡的郁色。
他在想什么?
往日他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大掌揉揉她的头,一派温润。可今日,他静静地立在那里,敛去所有的温和,显得冷漠了起来。
清俊而修长的身姿,孤傲而阴沉,竟让朱丽妍心尖微微泛起疼来。
说起来,虽然这个人一直对她很温柔,但总给人莫名的疏离感,明明笑着,却无法真正琢磨他的心思;明明笑着,却总觉得那春日般的笑容背后,有着些许无法明了的伤痛。
手指紧紧抓着柱子,朱丽妍有些无措,不知该不该去惊扰这样的人。
突然,魏无忌扬起笑,一扫刚才的沉郁,转过头来,道:“胜儿,在那里偷看什么呢?”
逆光的影中,那人和煦地笑着,朱丽妍心中突然有了感动。
如果没有魏无忌,这两个月,她一路走过来,定要比现在艰难百倍。
她红着脸腼腆过去,道:“在看美人呢。”眼睛闪闪亮亮。
魏无忌怔忡一下,然后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伸出手,道:“即使你赞美我,我也不会表扬你偷看我哦。”
朱丽妍嘻嘻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魏无忌闻言,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手指无意识地刮着她的脸颊。
“无忌……哥哥……”朱丽妍的脸红得要滴出血,抬眼看他,发现他凝视着她,可眼神空茫,好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东西。
拇指渐渐移向那红润饱满如樱花的唇瓣。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嘴唇的时候,主管慌慌张张跑来。
魏无忌收回手,若有所思。
朱丽妍紧张地转头,对主管道:“你说吧,又有什么坏事?”
主管哭笑不得,道:“主人……这……”
“说吧说吧,我有心里准备。”
“是这样,有位吕先生在门外求见。”
朱丽妍听了一愣,立即皱起眉头,急匆匆走向前堂,一边吩咐主管:“带他进来!”
软风微醺,花香旖旎,魏无忌看着朱丽妍离去的方向,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指腹还残留着柔软的触觉。
他握紧了拳头。
当吕不韦进了大厅之时,看见朱丽妍负手站在厅堂中央,身着深衣,正直直地看着他。
一双妙目盈盈如水,清亮幽凝。
“好个浊世翩翩佳公子!”他不由赞道。
朱丽妍哼笑,“吕老板赞美的话,我上次在廉将军已经听得太多,吕老板就不用浪费口水了。”
吕不韦一笑,道:“小人指望平原君给小人一杯水呢,所以话多了些,平原君莫怪小人啊。”
朱丽妍抿抿唇,道:“想喝水?那边有呢。”
吕不韦连忙走到案边,道:“谢平原君给小人准备茶水。”
他笑的时候还是将眼睛眯起来,越看越像狐狸。
朱丽妍皱眉。
这人为何总是这么一副嘴脸,就像他嘴里自称的“小人”一样。
看着他就心里烦,还不及看见他的时候和他抢市场有趣。
朱丽妍跪在席上,吕不韦也跟着跪坐了下来。
朱丽妍强压住心里的厌恶,问道:“吕老板来找赵胜不知有何事?”
吕不韦细长的眼睛神神秘秘,黑色的瞳仁转了又转,然后一脸媚相道:“平原君好像对小人有些不满。其实是这样子的,如果平原君觉得是小人挡了平原君的财路,这万万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朱丽妍身边靠。
朱丽妍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让人发昏的浓香,还有臭臭的铜臭味。
她刚要避开,他猛地凑过来,手里多出一把珍珠,道:“小人愿将所赚钱财与平原君五五分。”
朱丽妍心中一阵恶心,低头看看他手里那些饱满莹亮的珍珠,再抬头看到他奸诈的狐狸脸,出手将他一推。
吕不韦一时不防,被她生生推倒在地,手里的珍珠“骨碌骨碌”滚了一地。
朱丽妍站起,怒气腾腾,甩袖道:“想用钱收买我?你还不够资格!”她气得脸通红,指着吕不韦大吼道,“走!”
魏无忌闻声赶来,看着朱丽妍气得七窍生烟,而地上倒着一个衣着华贵花哨的人。再看一地泛着白光的珍珠,立即猜到了一二。
便对朱丽妍说:“胜儿,你无礼了。”然后转过头对吕不韦道,“吕先生还是先回去吧,有何事改日再议。”
吕不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惊慌惶恐,连连点头,“好,好。”
他刚要转身走,被朱丽妍怒喝住:“把这些都带回去!”
朱丽妍指着地上的珍珠,吕不韦哆哆嗦嗦地弯腰去捡。
魏无忌于心不忍,便道:“不如这样,这些珍珠就当你给我了,先生还是快回吧。”
“无忌兄!”朱丽妍不悦地瞪魏无忌。
趁着这个时候,吕不韦连忙离开。
“哼!唯利是图的小人!”朱丽妍咬牙切齿。
魏无忌侧头看着珍珠,若有所思。
“我一定要将他赶出邯郸!”没有得到魏无忌的回应,朱丽妍自顾自地说道。
魏无忌转过头来,深深看着她。
朱丽妍心一跳,问:“你为什么一副忧虑的神色?”
魏无忌只是摇摇头。
为何她费了那么大力才微微保住的市场,被吕不韦一举就又变得岌岌可危?
说到底,就是因为吕不韦开发了新产品。
吕不韦将新技术灌注到商品中,产生了新的剩余价值。
所以,科学技术的确是第一生产力啊。
她的马哲学得是多么的好啊,当年那个给她六十一分的马哲老师真是有眼无珠。朱丽妍陶醉地想。
既然吕不韦能用新商品攻占市场,没道理她不行。
日子终于有点意思了,就好像以前玩《大航海时代》一样,在未知的领域乘风破浪。
朱丽妍立即召集智囊团商量。
“你们谁对纺织在行的?”
几个老板立即站了出来。
“那你们谁可以开发出新的染布方法?”
几个老板面面相觑,有人答道:“回公子,说起染布,我等算是经验丰富了,但是若是创造出一种新染法,怕是没有三五年的摸索,是做不到的啊。”
这个道理朱丽妍当然知道,不过不拿出新的东西来怎么干掉吕不韦嘛。
真是。
朱丽妍愁眉苦脸,左右盘算,难道要另外想办法?吕不韦来势汹汹,另外安排,时间怕是来不及。
就在朱丽妍苦恼不已,底下的门客大眼瞪小眼之际,朱丽妍突然看到角落里有个人悄悄弯着腰准备离开。
“不许动!”朱丽妍突然大喊一声。
众人吓了一跳。
朱丽妍指着那人道:“站好,举起手来!”
那人一愣,然后嬉笑着举起手。
“原地转一圈。”朱丽妍吩咐道。
那人扭腰摆臀、搔首弄姿地转了一圈,看得众人胃里直翻腾。
朱丽妍站起,走向那个人,握住那个人的手,两眼放光,问道:“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那人歪着头,笑嘻嘻:“平原君是傻了吗?我身上穿的自然是衣服了。”
朱丽妍摇摇头,有点激动,“我是说你身上的衣服上的纹路是怎么染成的?以前都没有见过。”
那人咧嘴一笑,脸上仍是嬉皮笑脸,嘴里却道:“平原君孤陋寡闻,没有见过当然是正常的。”
其他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大喝:“放肆!”
朱丽妍不以为意道:“我是孤陋寡闻,但这些天我几乎看遍现有的所有的花式与染法,我敢断言,你身上所穿,不说邯郸,就是在齐国,也没人见过。”她看着那人身上的衣服说,“秋水长天,云卷云舒,好浩瀚的染法。”
那人眼里闪过异色,笑道:“平原君眼拙了,这只不过是染出的次品而已,所以和其他的布不一样。”
就在这时,有人叫出声来:“我知道了!这是‘卷云染法’!”
众人哗然。
“卷云染法?”朱丽妍疑惑。
有人解释给她听:“‘卷云染法’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染法,传说中用此染法染出的布,好似碧空之上,风卷云涌,那颜色好似那天上的浮云,会动一般。可惜这种染法只在书中见过,没想到真的存在。”
朱丽妍见他一再推脱,急了,揪住他道:“你又何必藏私,我会给你报酬的。”
那人脸色“刷”的一下变冷,冷笑道:“平原君当然有的是钱,但鄙人偏偏就不稀罕。”说完,甩开朱丽妍就往外走。
朱丽妍连忙叫侍卫:“拦下他!”
那人更是鄙夷,道:“怎么?平原君要严刑逼供?”
朱丽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声道:“是我心急了,不该把钱提出来。”她这样做又和吕不韦有什么差别,“我是真的很心急,希望先生可以帮助我。”
那人哼一声:“鄙人一个下席的食客,何德何能能帮到平原君?”
朱丽妍一愣,想起刚才这人矫揉造作的神态,突然想起来,“你就是那天的一号!”
朱丽妍立即悔恨不已。那天自己差点将他赶出去,勉强给他一个下席,他自然愤愤不平。
她走上前,对那人道:“是我有眼无珠,不知先生才能,望先生见谅。”
那人道:“鄙人本来就无才,平原君当然看不出来。”
朱丽妍知道他在说气话,道:“先生若是真对我这么失望,今日为何要穿这‘卷云染法’的衣服出来?先生不就是希望我能发现吗?”她朝那人大拜,“赵胜此前的确做错了,但希望先生给赵胜一个机会弥补。赵胜不是为自己弥补,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是吗?”
那人看了朱丽妍好久,终于笑了出来,“那我有要求。”
“先生但说无妨。”
“我要黄金百两,而且平原君要尊我为上宾。”又恢复了嬉皮笑脸,那人翘起兰花指,“娇声”道。
朱丽妍强忍着没有打寒战。这些有点才能的人真是怪,好像总要弄点怪癖才能显示出自己与众不同似的。
而且……刚才他明明说不稀罕钱的……
“好。”朱丽妍一口答应。
“但是我刚才说我没有才能是真的,我不会染这个‘卷云染法’。”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