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也道:“若是平原君是来找我吵架的,那很抱歉,我现在没心情。”说完,他就低头看账本。
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和间歇的咳嗽,她才有了丝愧疚感,别扭地道:“你若是不舒服还看什么账本。”
吕不韦头也不抬,道:“托平原君的福,我正按照平原君的意思处理我积压的货物呢。”
朱丽妍听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两个人的房间,气氛有点微妙。朱丽妍觉得有点局促,可对面的那个人不这样觉得吧,他旁若无人地看着账本,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突然,有点生气,也有点……有点难过。
被忽视了。自己犯贱,干什么跑来看他啊,他明明对自己做出那种轻薄的事,为什么还要来关心他?
咬咬嘴唇,脚慢慢后退,却又听见那个人笑着说:“你这人真是。你可知道我在这里等了好几天,可你都不来探望我。”
嗯?
朱丽妍眨眨眼,看见他眼角的笑意。
这个人……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来看他,所有刚才才对她那么冷淡吗?
脸立刻为自己的想法红了起来,可还是嘴硬道:“你有什么本事?要劳烦我来看你?”
他终于抬起头来,笑看着她,“既然来了就坐坐吧。”
他从榻上坐起,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来,喝茶。”
朱丽妍红着脸乖乖在他身边坐下,捧起他递给她的茶,喝了一口。
看了眼他手上的账本,一把抢了过来,小声道:“生病了就不要工作。”
吕不韦一愣,大笑起来,也端了茶,细细品一口,半垂着的凤眼里,含着盈盈的笑意。
一瞬间,那双眼睛又变得极美起来,朱丽妍看着,竟移不开目光。
莫名其妙的,朱丽妍与吕不韦喝了一下午茶,间或的吵嘴,像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回到了平原君府,精神还有点恍惚,直到魏含子“啪”地拍了下她的后脑勺,她才醒过来。
“哇,你这个暴力女!”
“什么?”魏含子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居然敢骂我?!”
“啪、啪、啪。”又是几下。
朱丽妍哭着抱着头。
“吃饭!等你半天!”魏含子一拍桌子。
朱丽妍乖乖吃饭。吃着吃着,心思仍飘到吕不韦那。第一次单独和他相处那么长的时间,却宛如多年的好友。虽然还是跟他斗着嘴,但明显没有了火药味。
不再表现出吝啬奸猾,也不再表现出气急败坏,即便是讽刺的话也说得极沉稳。
“啪!”又被打了……“吃饭也不专心!”
朱丽妍委屈地嚼着饭,突然想起了吕不韦的账本。
朱丽妍曾经下了工夫去了解纺织业,虽然找人念竹简给她听,但是看多了也还是懂的。那份账本上,明显没有“布”、“丝”、“衣”等等之类的字,甚至连“纺织”这两个字都没有……
反之,出现最多的一个字是……
魏含子见她又神游太虚,刚扬起手,不防她突然用手指沾了汤,在桌上画了起来。
“这是什么字?”朱丽妍急促地问。
魏含子一看,“是‘铁’字吧,虽然少了几笔。”
“‘铁’?”为什么是“铁”字,吕不韦并不是在忙衣服的事?
朱丽妍腾地站起,急匆匆往外走。
“喂,你不吃饭了?”魏含子大声问。
“不吃了!”声音听起来已经很远了。
“我做的菜有这么难吃吗?跑得这么快。”魏含子郁闷地自言自语。
朱丽妍来到廉将军府。
闯进门去,还没等廉颇说话,就开口问道:“吕不韦后来可有找过廉将军?”
廉颇一愣,显然没有转过弯来。
朱丽妍吸了口气,放慢了语速:“廉将军,我想问问吕不韦除了最早以前拜访过这里之后,可还有再来吗?”
廉颇想想,“没有了,再是老夫做寿他的不请自来。”
“是吗……”朱丽妍垂下眼。为何邯郸之中有权势的一大打,可吕不韦单单只拜访只能骑马打仗的廉颇?若说想贿赂官家的话,怎么看第一个要找的人应该是自己啊……
“啊,不过有一点有点奇怪。”廉颇突然想到什么。
“哪里奇怪?”朱丽妍急忙问。
廉颇见朱丽妍又急切又严肃,便认真道:“老夫寿辰那日,吕不韦要老夫亲自收下礼物,并催促老夫打开来看。”
“是何物?”
“是一柄铁剑。”
“铁剑?”
“对,并非什么名剑。但他问老夫这铁剑可锋利?可实用?”
“将军怎么答的?”
“老夫看了看,的确成色不错,比军队现在所用的剑不仅轻,而且耐用。如果赵军能换上这样的铁剑,战力怕是要提升许多。”
“将军能把那剑给我看看吗?”
“当然。”
廉颇拿出铁剑,朱丽妍一看——
完全看不出和菜刀有什么区别……专业不对口,看不出优劣,便对廉颇道:“将军能将这剑借在下几日吗?”
廉颇大笑,“这有何不可?说实在的,老夫留着也没用,最多送给一个小兵,不如就送给平原君吧!”
原来她和小兵是一个级别呀……
从将军府回来,朱丽妍提着剑冲进府里,下人们都惊呆了,瑟瑟发着抖,不晓得公子要砍谁。
朱丽妍狠狠地把剑插在地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结果她扶着剑直喘气,“靠!沉死我了……”
倒!
找来几个懂兵器的门客,让他们分析分析这铁剑。结果,无非是说这剑好啊,轻啊,好砍人啊。这些廉颇都说过,她有点不耐烦。
“那可知道这剑是哪里打造的吗?”
门客们面面相觑,然后自动退场,换上另一拨懂冶铁的。
“回公子,锻造这剑的铁,是出自郭纵的铁矿。”
“郭纵?那个赵国冶铁大贾郭纵?”
“是,公子。”
电光火石之间,朱丽妍想起廉颇说的话,大惊。
“如果赵军能换上这样的铁剑,战力怕是要提升许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朱丽妍被人彻底地耍了啊!
转头出府,来到隔壁,死命地踢门,几乎要把门踢破。
吕连来应门,朱丽妍理也不理他,径自闯进去,赵姬还是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她。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我现在很生气,你最好别这样看着我!”狠狠瞪回去,她朱丽妍别的没有,就只有一身硬脾气!
赵姬眼里竟显出一丝慌乱,低下头去。
朱丽妍走到内室,吕不韦还在看账本,朱丽妍更是气得发昏,指着他道:“好!好你个吕不韦,早先与我争夺纺织,不过是想掩人耳目,侵占赵国冶铁业!”
吕不韦扔下账本,笑道:“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啊,这么快就知道了。”
朱丽妍指着他,手指不停地颤抖,“你!你这个骗子!无赖!”
吕不韦好笑地看着她,“商场之上,不也兵不厌诈吗?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察吧?”
对,是要怪她。怪她太笨,竟被他耍了!当她以为自己做得不错的时候,当她沾沾自喜的时候,他一定在背后嘲笑她吧?他肯定在笑,这个傻子,被骗了还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有多大的能耐呢!
屈辱,难以忽略的屈辱涌上心来。输在谁手上都可以,但就是他不行!
吕不韦还是笑着,“不过,其实我也是想把邯郸的纺织弄到手的,但是没想到你有本事阻止我,你还算不错了,能打乱了我的计划。”
“哈,这是赞美吗?”朱丽妍愤恨地看着他。
吕不韦不以为意,道:“你这份天真直率真是对我胃口。”他对她眨眨左眼,“你若是女人,我定当娶你。”
“轰”的一声,朱丽妍的头好像炸开一样。
她该笑吗?她该为这样的“赞美”而高兴吗?
吕不韦还在笑着,道:“好了好了,用得着这么生气吗,我开开玩笑而已。”说着,就要起身拉住他。
“啪!”
吕不韦的头被打偏到一边,白皙的脸上立刻就显出了红色的掌印。
“你不能这样侮辱我!”朱丽妍怒道。
如果她是女人,他说着这样的话时,多么轻蔑!女人如何?是女人就该被他这样取笑?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过了好久,吕不韦啐了一口血沫,转过头来,脸上仍是带着笑,但眼里寒光慑人,杀意漫天。
“你觉得这是侮辱?那真是太好了,能侮辱到大名鼎鼎的平原君,我真高兴!”他说着,一把扯住她,粗鲁地把她拉到他面前。
她用力挣扎,却被他单手缚住双手的手腕。
“平原君真是像女人啊,力气这么小。”吕不韦邪恶地笑着,“我说过,最恨你们这些做官的。以为自己比人高贵,就可以由着自己的喜好践踏别人!”
就因为是官,所以一旦不顺自己的心意,就气势汹汹地来声讨,甚至打人也不曾手软。
他曾以为或许他们可以成为朋友,即便是互相较量着,私下也可以亲昵地聊聊天。
但他好像弄错了呢。
原来一旦触碰到对方的利益,对方就会毫不留情地来斥责。
朱丽妍的手腕被握得发疼,眼里几乎流下眼泪来,眼前的这个人散发着凶恶的气息,几乎将人连肉带骨啃噬得一干二净。
吕不韦突然松手,将她一推。朱丽妍跌倒在地。
“别以为你是赵相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对于做官的,我向来不手软。”他说着,又恢复平静,“与其到我这里来发疯,不如去找找郭纵吧。”
他恶劣地笑,“虽然也不会有什么用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