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那只白嫩的小手,唐凛霜柔声问:“数完了?”
“我不要数了,越数越难过。”温暖儿摇摇头,枕上了他的胸膛,语气满足心疼。
虽然数月前,她为他换衣服的时候也曾见过他的身体,但是那时她急著救人,根本没有留心,现在她才注意到他身上好多伤痕,有一道甚至就在他心口上方……那道伤痕如此靠近他的心脏,当时的情况一定很凶险吧?虽然他现在好好的在她身边,可是想像他曾遭遇过的危难,她就觉得心慌。
听著她不舍的话语,他动情地拥紧了她,心中一阵温暖。
“别难过,都已经过去了。”
“你答应我,以后别再让自己受伤了,我不想看见你身上有新的伤痕。她翻转身子,趴在他的胸膛上,抬头凝视他,神色非常的认真。
“好。”他爱怜地轻抚她的颊,眼中满是温存。
得到了他的承诺,她登时绽放出甜美的笑靥,娇声道:“就这样说定啰!以后再让自己受伤,我就要罚你。”
“你要罚我什么?”他嘴角不自觉地轻扬。
“罚你……嗯……什么好呢?”她伸出食指抵著粉颊,乌黑的眼眸骨碌碌地一转,透著精灵顽皮,“我想到了,罚你砸茶壶!”
“还在记恨?”
“谁叫你把人家欺负得那么惨!”红红的小嘴噘得高高的,逸出轻哼。
“但我今晚已经让你欺负回来了,不是吗?”他别有含意地说著,凝望著她的眼光充满宠溺。
头一回听到他轻松地开著玩笑,她愣了一下,然后才领悟他话里的意思。
“讨厌,我不跟你好了!”
她羞红了脸,嗔恼地捶了下他的胸膛,转身翻离他的胸膛,背对著他,随手扯过他身上的被子把自己的身子包得紧紧的。
真讨厌!就算是她自己投怀送抱,对他又亲又吻,还硬是剥下了他的衣服,可是他也该给她留点面子嘛!更何况……何况他如果不想被她“欺负”,她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欺负”他呀!
“暖儿……”他柔声唤著她的名字,左手横过她的腰,侧身拥住她。
“你取笑人家,人家不要跟你说话……”她下依地轻轻挣扎,不像是生气反倒像是在撒娇。
“都是我的错,行了吗?”他翻身坐起,将她连人带被拥进怀里。
“本来就是你的错嘛!”斜倚著他的胸膛,她仰头瞪了他一眼,噘嘴娇嗔:“明明就是你欺负人家,你却说是人家欺负你!”
“是我说错话了,别生气。”他微微一笑,低头轻啄了下她红艳的唇。
“哼,这次就这样算了,如果有下次的话……就罚你砸茶壶!”她爱娇地斜睨著他,水眸笑意盈然。
果然还在记恨……他笑而不语地抱紧她,心中涨满了疼宠。
她将包裹住身体的被子松了松,把其中一半披到他身上,更加偎进他陵里,满足地叹了口气。
“嗯,你比被子暖和多了……”她呢喃著,粉颊轻轻磨蹭他的胸膛。
“想睡了吗?”
她摇头,却轻轻打了个呵欠。
见状,他扬起嘴角,柔声哄道:“想睡就睡吧。”
“不要,我要听你说话……”她揉揉眼睛,身子蹭呀蹭的,调整成她觉得最舒服的姿势。
“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的故事。”她听著他的心跳,低声道:“虽然你不在的日子里,有人跟我说过一些,但我还是想听你自己说……”
“你想听我就说。”沉默片刻,他温柔地抚弄著她的青丝,开始述说起自己的过去。
“我生在江南水乡,九岁以前,一直和父母安居在苏州城外的一座小镇,日子过得很平静。可是有一天……”他收紧手臂让她更贴近自己,汲取她的温暖,“有个陌生人来拜访父亲,但是父亲不在,所以他就留下了一封信要我转交。后来,我将信给了父亲……不,不是父亲,现在我只叫他的名字,唐竞。”
阖上眼,思绪悠悠匆匆地回到了过去。
“看完信之后,唐竞突然放声狂笑,嘴里一直说著:‘他死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早说过,有一天你会求我回去!’那时候,我不明白他因为谁的死而高兴,后来我才知道,死的人是他的嫡兄。”
两弯月眉微蹙,她仰头不解地问:“他的嫡兄死了,为什么他会那么高兴?那是他哥哥呀!如果我哥哥死了,我一定会很伤心难过的!”
“唐竞自认才能胜过他的嫡兄,可是却因为庶出而不受重视,所以负气离开唐门,现在他的嫡兄死了,他的父亲只剩下他一个儿子,以后二房当家的地位理所当然由他继承,他当然高兴。”他冷冷地说著,语气充满了不屑。
“后来呢?”
“后来……他连夜离开了,接下来半年多的日子里,完全没有消息……”
他的声音渐渐轻渺,像是从远方传来般,缓慢地诉说著接下来的一切,说著母亲如何辛苦维持家计,又是如何带著他千里跋涉,来到唐门寻找夫婿……当他说到唐竞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负心另娶世家千金时,声音陡然一紧。
她安抚似的轻轻吻了下他的颈脉,搂著他的脖子,不舍地低喃:“如果你心里难受,不想再说,那就别说了,我不要看你难过……”
睁开眼,凝望著她漾著疼惜的娇颜,他缓缓摇头,“不,我想说,这些事我已经藏在心里太久了,我不想再被过去困住。”
“嗯……你说吧,我会静静的听。”
于是,他又继续往下叙述。
“唐竞娶妻的前一夜,母亲为我缝制好了一件新衣,她将衣服交给我的时候,神色是那样的温柔慈爱,我以为她会陪我一起回江南,离开那个负心人……我作梦也没想到,那一晚,是我最后一次和她说话……”
唐凛霜的语气充满了悲伤,温暖儿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他。
“她在我入睡之后,趁夜躲进了喜堂,等到隔日婚礼开始,新人要拜堂时,她突然现身,用匕首刺入自己的心口──”他将她拥得更紧了,闭上双眼,沉痛地道:“那一天,我醒来时发现母亲不见了,就一直在找她;当我终于找到她时,她却在我面前倒下……”
“别说了……”她抬手抚上他的颊,抚上他深锁的眉,轻柔的抚触里充满了哀怜与心痛。
即使先前部分事情她已经知晓,但是由他口中说出却特别令她感到震撼。
她不明白,他的母亲怎么舍得就这样丢下他?
默然无语地摇摇头,他轻轻将那只温柔的手握在掌心,缓缓往下诉说。
母亲死后,他大受打击而离开了唐门,流浪在街头,是他的大堂兄唐回风找到了他,带他回到唐门,留他在身边照顾。
虽然有唐回风的庇护,唐姥姥也怜惜他的遭遇,十分善待他,但是各房长辈对他的出身颇为鄙视,唐竞对他更是全然不理睬。他受尽了旁人的冷眼与嘲讽,等到隔年唐凌霄出生,他的处境更是艰难,不但处处被排挤,唐竞甚至还不愿意让他继续读书习武,若非唐姥姥坚持,那么今日的他或许只是一个任人欺凌的可怜虫。
“为了争一口气,我日以继夜的勤练武功,艺成之后,便独自闯荡江湖:等我闯出名声,和另外三个堂兄弟一起被称作唐门四少,受姥姥提拔,负责掌管唐门守卫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质疑我、鄙视我!”
说到这里,唐凛霜傲然昂首,剑眉轩扬,目光炯炯。
听完了他的过去,温暖儿吁了口长气,偎在他怀中呢喃道:“不管过去怎样,现在有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我知道。”他脸上倨傲的神色立时转柔,温存地低头凝望她。
“对了!”她抬起头,认真地问:“那些欺负你的人有谁,你告诉我,我要帮你报仇!有我在,我不许别人欺负你!”
这番话让他窝心不已,微微一笑,却不言语。
“说嘛,到底有谁……”她挺直了身子,双手环住他的颈项,撒娇地将粉颊贴近他的脸,腻声道:“告诉人家嘛,人家真的想帮你报仇……你那个异母弟弟唐凌霄有没有份?如果有,我天亮就去帮你教训他!”
听到唐凌霄的名字,他沉默半晌,淡淡地道:“没有。”
“咦?没有?!我还以为你这么讨厌他,一定是他对你很坏呢!”她嘟著小嘴,有些惋惜地叹口气,“我本来还想他年纪跟我差不多,比较容易欺负,现下我可没理由整他了。”
“你是想帮我报仇,还是想整人?”轻啄了下她诱人的红唇,他有些无奈、有些宠溺地摇头。
“哎呀,人家当然是想帮你报仇呀!”
她笑嘻嘻地说完,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地磨著他交出“仇人名单”,弄得他啼笑皆非,最后只好随便点了两个狗仗人势的恶奴让她“报仇”。
这时,房内的烛火即将燃尽,他抚弄著她柔润如丝的长发,低声道:“夜已过半,我的故事也说完了,你该睡了。”
“嗯。”
她确实也倦了,便揉揉眼睛,掩嘴打了个呵欠,像一只驯良的小猫般乖巧地偎在他怀里,任由他抱著她躺下。
“这一次我醒来,你会在我身边,对不对?”她紧紧地依在他身旁,娇软的呢喃透著期盼。
“对……”他轻吻她的额,郑重地宣示他的承诺。
“那就好。”她露出安心的甜笑,缓缓阖上眼。
他细心地为她盖好被子,心满意足地凝视著她恬静的睡颜,直到蜡烛燃尽,再也看不清她的模样,他才不舍地闭上了眼睛。
※※※
当傅楷杰看到温暖儿挽著唐凛霜的手,笑盈盈地朝他走来时,他立刻就知道她的追求大计已经达成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当然乐见其成。
如果说温暖儿和唐凛霜配成一对,他们自己是最高兴的人,那么第二高兴的肯定是他了。
他一则欣喜好友不再孤独,找到了佳人为伴──虽然这个“佳人”不太像“佳人”:二则他从此脱离苦海,可以大大方方的解除婚约,再也不必担心后半辈子会被温暖儿欺压。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一点点感伤,毕竟她是他看著长大的,她就像他的妹妹一样,眼看妹妹有了归宿,他难免心生感触。
然而,当温暖儿那双乌亮的大眼滴溜溜地一转,对他露出看似天真可爱、实则居心叵测的笑容时,傅楷杰仅有的那么一点点感伤立刻消失不见,只剩下防备。
“你想怎样?”这种笑容他已经太熟悉了,绝对没好事呀!
“没什么,我来帮凛霜讨寒光剑,你快点交出来吧。”她甜甜地笑著,朝他伸出了右手,摊开手掌等待著。
“什么?!”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将视线转向唐凛霜,“真的假的?凛霜,是你让暖儿来讨寒光剑的?”
唐凛霜缓缓点头,温柔的眸光投注在她的俏脸上。
“连你也帮著她来欺压我?!”傅楷杰简直快昏了,没想到温暖儿的恶势力居然又扩张了。
“谁欺压你呀!”她右足一跺,嗔道:“明明是你自己跟凛霜打赌,只要我不嫁给你,就算是你输了,那么寒光剑就是凛霜的。现在我向你讨剑,只是要你履行赌约而已。”
“可是那个赌约的内容跟你说的不一样,而且……”傅楷杰迟疑了一下,顾虑唐凛霜在场,终究没说出赌约的事是被她逼著去做的。
“哪有什么不一样?你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解除婚约吗?现在既然达到了目的,当然就算你输啦!你还想而且什么?”她嘻嘻一笑,斜睨著傅楷杰,眼底写满顽皮神色,“你是不是想说那个赌约不是你自愿的,是我逼你的呀?”
他吓了一大跳,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当著唐凛霜的面说出来,连忙留意唐凛霜的神色,却见他嘴角微扬,对这件事丝毫不以为忤,当下更是张口结舌。
眼看好友愣在当场,唐凛霜淡淡地道:“暖儿已经把事情都告诉我了。当初她为了留在我身边,所以才要你和我打赌。”
他说话时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提到她是为了留在他身边时,脸上却不自禁地多了些喜悦。
是呀,是为了留在你身边……留在你身边才好报仇呀!傅楷杰心中暗暗咕哝,可是却没说出口,毕竟坏人姻缘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不管那赌约是怎么来的,总之你既然输了,就要遵守承诺。”双眉一挑,她昂起下巴问:“江湖上的好汉一言九鼎,你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吧?”
到了这个地步,傅楷杰还能说什么?只能怪他自己棋差一著,到最后还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世道炎凉啊……”他无奈地摇头,感叹万分,“唉,正所谓过河拆桥,你现在是‘新郎’进了房,媒人扔过墙!”
被他这么一说,她马上想起昨晚“剥光”唐凛霜的事,倏地羞红了脸。
“呸呸呸,什么新郎进房不进房的!你别乱说话,不然我跟你没完!”她啐了他一口,恼羞成怒地顿足。
知道她为了昨晚在害羞,唐凛霜微微一笑,将她拥进怀里,语带宠溺地在她耳畔低语:“楷杰只是随口说说,别在意。”
看她突然晕生双颊,两人间又透著一种异样的亲匿气氛,傅楷杰不是笨蛋,登时明白了一切。
“手脚真是快呀……”他嘴里啧啧有声,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们。
“傅大头,你又想乱说什么?”她横了他一眼,脸更红了。
他耸了耸肩,笑嘻嘻地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凛霜深藏不露,果然是高手呀!”
温暖儿又羞又窘又恼怒,猛地从罗裙里踢出一脚,狠狠地踹上傅楷杰的胫骨。
“你给我走著瞧!”说完这句场面话,她用力跺了跺脚,转身跑开。
眼看情势逆转,反败为胜,傅楷杰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可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尝到占上风的滋味!被她欺压了十七年,这回他终于出头了!
他得意洋洋的笑了好半天,突然发现唐凛霜竟然没追上去,忍不住惊讶地问:“暖儿跑了,你不追吗?”
“剑。”唐凛霜长眉一轩,定定地看著他。
“你还是要跟我讨剑?”傅楷杰的声音陡然拔高,心中一阵错愕。
他有没有听错?!
“暖儿喜欢那把剑。”唐凛霜轻扬嘴角,说得理所当然。
闻言,傅楷杰只能仰天长啸,大叹交友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