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物事碎裂的声音传来,她分神一看,小花灯支离破碎的躺在那人走过的泥地,一旁还有冰糖葫芦,鲜红的果实完全陷入泥泞之中,彻底失去光泽,仿佛预言着她的下场。
“师父……”
她唤着眼前这再熟悉不过的长者,嗓音微哽,心里更有一万个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向来慈悲为怀的住持师父,竟然就是城里乞儿接连失踪的幕后黑手!
“你这孩子从小就不听师父的话,叫你去后山捡柴火,你去学猴子爬树,要你去溪边挑水,你去捞鱼戏水,如果你今天乖乖的,不跑这儿来,就什么都不会撞见了,唉!你总是不听话。”
如果不是死亡迫在眉睫,只怕她会为自己一贯的淘气、贪玩笑出声来。
但是,就算她淘气她贪玩,那也不代表她就想往刀口上撞!若早知道会这样,她宁可戳瞎自己眼睛,也断不愿看见如此丑陋的真相。
“这次就听话吧,师父保证会很快的,绝不叫你太受罪。”说话的同时,银晃晃的利刃就握在手上,“师父不是不信你,要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第1章(2)
死、死人?!
“不……”最后一丝血色从她脸上褪尽,脑袋更是完全空白。
她不敢相信,从小收养她的住持师父居然要杀她灭口!
她跌跌撞撞,拚了命的后退想拉开彼此的距离,偏偏双脚不听使唤,她跌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如此反复,直到脚跟狠狠撞上硬物——
糟了,她怎么退到井边来了?这是一口废弃的井,原本已经完全干涸,不知是因为连日大雨还是怎的,竟又蓄满了水,深不见底。
要是她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她倒抽一口凉气,再也不敢往下想。
“你看你,又不听话,乖乖的,很快就不痛了。”
她还来不及从深井的恐惧中抽离,狞笑倏地逼近,当下只觉眼前一花,尖锐而犀利的陌生疼痛自胸口散开……
她低下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插在自己身体里的刀子,美目瞠瞪,随着刀子被住持师父拔出,像冰糖葫芦般漂亮的鲜红热血汩汩的从她身体里流了出来,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濡湿了她的衣衫,染红了地……
她感觉到身体的热度在逐渐消失,浑身发冷。
她要死了吗?她要死了吗?
可她不甘心,她不要死,她还想要活下去……
她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撑着井口,摇摇晃晃的还想要逃走,还想找寻属于她的一线生机。
可怜她没来得及跨出步伐,心狠的住持师父又往她身上一推——
扑通一声,毫无防备的她当场坠入身后这口深井里。
井水不断的灌进她口鼻里,大量失血的她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水吞噬,被吞进了那口井的最深处。
她不要死,她还想要活……
转瞬,黑暗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吓!”
睡梦中的苏醒荷猛然从铺着雪白色金埃及棉床单的QueenSize大床坐起。
又作梦了……她又作梦了……她又梦见了那一天……梦见锐利的刀刃狠狠插进了她的胸口又被拔出,血流一地,无力反抗的她最后还被推入一口深井……
冷汗湿透了她的睡衣,冰凉凉的,叫她不住地发抖。
从时间轴来看,明明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情,属于过去式,可每每在梦境里,却又真实的仿佛是现在进行式。
被踩烂的小花灯,陷入泥地里的冰糖葫芦,住持师父狰狞的笑容,毫不留情刺进她身体里的利刃,怎么捂也捂不住的鲜血,还有那口吞噬她的深井……全都一样不漏的出现在梦境里,再度惊悚重演。
她甚至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血液一点一滴离开她身体所引发的冰冷感受,还有她坠井后到完全失去意识这段时间里,濒死挣扎的痛苦。
因为太过真实,每次梦醒时分,她总要用发颤的双手紧紧圈抱住自己好久好久,才能稍稍舒缓那股从身体里透出的恶寒。
“没事了,都过去了,那只是梦,一场噩梦……”
她用微微颤抖的嗓子一次又一次的安慰自己,直到情绪缓和过来。
她吁出一口长气,伸手抹了抹冰凉的脸庞,打起精神,掀开那床柔软蓬松的被子起身下床,双脚套进一双铺有柔软棉绒内里的室内拖鞋,一如往常的来到浴室准备梳洗。
雪白簇亮的洗手台上挂着一面银亮的大方镜,她站定,抬起头,愕然看见镜子里站着一位蓄着波浪长发的陌生女子,小嘴突地爆出一声惊呼——
“我的老天爷呀!”
她本能的往后跳开,手肘撞到墙壁,痛醒了她恍惚而迟钝的脑袋。
天啊,她怎么又被吓到?不是都看了不下数十回了吗?看来,她果然还没真正习惯这张脸、这个身体。
她深呼吸,拍拍胸口,定定心神……
是的,她没死,挨了一刀又坠井的她,没死。
但不知道是嫌她人生不够惊心动魄,抑或是还魂时出了什么岔子,醒来后,她平凡的人生竟然就此颠覆。
她来到一个截然不同于芜州齐城清凉寺的现代化大城市台北。
她的灵魂住进了一个不属于她的身体。
她,成了“苏醒荷”——
一个侥幸在车祸中逃过死亡,奇迹似苏醒的幸运儿。
方才她从镜子看到的那张漂亮脸孔,就是属于苏醒荷所有。因为还不习惯,每照一次镜子,她就得重新适应。
不过,这都还不是什么大问题,最最最令她震慑的是——
这个苏醒荷居然是别人的妻子!
阿弥陀佛我的佛祖我的菩萨,来到这里以前,尚未正式剃度出家的她还只是个爱玩爱闹爱淘气的年轻小姑娘,心不净,又贪恋尘俗,虽没立过什么常伴青灯古佛的伟大志向,却也没想过要当谁的妻子、相夫教子,突然之间多出这个新身分,是想吓死她吗?
“我说老天爷呀老天爷,咱们打个商量行不行?开玩笑可以,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开这么大?”她忍不住对着空气嘀咕抱怨。
毕竟,妻子这种角色,是可以随便假冒的吗?
且不说假冒人妻于她清白有损,万一哪天她这冒牌妻子露了馅,肯定要被当成妖女用烈火烧死,那她还怎么活啊?
她可不想再死一次,重生一次是喜悦,一再重复着死掉与重生,又死掉又重生,那就是折磨了!
老天爷不理她,空气里静悄悄一片,徒留她一个人的咕哝抱怨。
“唉,知道了知道了,要是可以这样讨价还价,老天爷就该轮我当了。”她认命,行了吧?
然而事实证明,妻子这种角色还真是可以假冒的。
这些日子,她除了努力学习适应,努力不对眼前这种——但凡所有需求都可以透过一个小小的按钮获得满足的超级便利生活——表现出太夸张的吃惊赞叹外,对于扮演苏醒荷,她尤其小心翼翼。
苏醒荷的丈夫梁次擎是个日理万机的生意人,端的是神色寡淡、面沉如水,不好亲近。
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果不其然,梁次擎一天到晚不在家,她在这儿待了七天半,用这里精准的计算方式来说,将近一百八十个小时、一万零八百分钟,两人碰面的次数却是连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累积时数连一个小时都不到。
即便同坐在餐桌上,也是隔着一张八尺远的大长桌,你吃你的饭、我喝我的汤,不说话,眼神也不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