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过梯子,爬上墙头。
月黑风高,做案好时机。
十岁的庞何掩着小小嘴吱吱笑,笑得像个稍微健康点的小老鼠一样,然后,他往下看去。娘的,距离有点高耶。
「……」他坐在墙头双臂环胸,良久,决定学师父那招天外飞仙的轻功。
没道理师父会他不会,于是飞身——咻——
咚的一声,直落而下,跌个狗吃屎。
他发恼地爬起来,用力踹了泥地一脚泄恨,拍拍屁股爬起来。
目标,师父的寝楼。
他之前有来探查过,师父的寝楼就在这院子里的东边,他无比嚣张大步走着,不停东看看西看看。
明明只有一墙之隔,怎么他觉得恭亲王的院子跟他的院子有点不同?
他的院子每天一到晚上就有虫子青蛙在叫,吵得令他睡不着,但师父的院子静悄悄的,连个小虫子叫都没有!
难道师父院里有鬼?他本来抬头挺胸地走着,走着走着,愈缩愈驼背,生怕黑黑的恭王府会冒出鬼来。
他总觉得,黑暗里有人在偷看他,明明白天来时,那些都是树啊……
终于摸索到师父寝楼门口,他想了下,从正门进去太正大光明,不合他本性,所以他偷偷开窗,撩起白色小袍角爬进去。
自他拜长孙励为师,已有一年光景。
这一年里,他清醒的时日竟比以前还多,让他更崇拜这个师父。他爹说得可能没有错,这个师父是他的福星贵人,跟着他准没错,多沾点师父的福、多沾点师父的贵气,好过以后去跟那些人偶玩。
爬过窗,他自认潇洒地跳下地,然后靴一脱,直接飞上床。
「谁……」那字才喊了一半,少年的声音就讶异脱口:「是勤之?」
庞何预估出错,以为自己跟长孙励一样身轻如燕,可以直接飞到床上去,但中途气短下坠,还是长孙励眼明手快一勾,把这个鲁莽的小子捞到床上。
「你在干什么你?」三更半夜来一个男子的床上,就算是小孩也太唐突了!外头的侍卫怎会没阻扰?
「师父,我在练轻功啊!」庞何理所当然道。
练轻功?拿他的床来练?长孙励很清楚这小子的顽劣,有些无奈,遂一弹烛蕊,桌面烛火顿时照亮床上。
长孙励转头往床上一看,正要教训几句——他看到的床上小孩一身小白袍,黑色长发散落在床上,恍若一枝冬雪艳色小白梅躲到他床上了。
蓦地,那小白梅古灵精怪地掩嘴偷笑……这岂止是小白梅,根本是冬雪里的小妖精了!
思及此,他面色古怪。那些府里侍卫看见这小子穿着一身小白袍子踏月而来,怕是都吓傻,以为是个倩女小鬼来访……老太博到底是生了什么儿……女儿啊!
嘶的一声,烛火又被他弹灭了。眼不见为净!
庞何惊奇地瞪大小凤眸,抱住他的手臂。「师父果然厉害,这一手弹指神功也教教我吧!」
「……」长孙励沉默,而后硬掰开他的十指。
「师父?」
「……这不是叫弹指神功。」他有些无奈地下床。
「师父你上哪去?」他鸠占鹊巢,绝不轻易放弃这张床。
「我送你回去吧。」
「我可不要!」庞何理所当然耍起无赖,道:「徒儿睡觉睡到一半,梦见我变成人偶,现在回去,就会再梦到跟人偶成亲,我不要!」
长孙励闻言,心里不免微软,沉吟半天,最后移过椅子,坐在床前。
「勤之,你……老太傅跟你提过,你……是女孩家吧?」
「提过啊!」庞何不甚在意地说,像只毛虫抖进长孙励的棉被里。果然师父的气味跟他就是不一样,绝对可以把人偶踢出他的梦里。
「……」长孙励看着她粗鲁难看的动作——黑暗里,至少看不见这小鬼动摇人心的小姿色。「妳……妳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
「嗯,知道啊!」庞何裹着棉被一路滚进床的内侧,然后朝长孙励说道:「师父莫多言,快上床吧!」
「……」莫名地,长孙励心头一怒,直接一勾,庞何又滚了回来,棉被把她缠得跟蚕茧一样。
接着,庞何发现自己被扔上桌面。
「师父?」庞何眼睛大大。
「妳不是想睡觉么?就睡在上头吧。」
蚕茧上下弹跳着,跳着桌面摇摆不定。「我不要!我不要!」
「妳要乖一点,改明儿个我跟老太傅说一说,教他烧了那些人偶。」
这话一出,蚕茧停止动作。
长孙励颇觉奇妙,还以为她会挣扎再久一些,哪知现在像是斗败的小毛虫。
黑暗里,她小脸侧压在桌面,长发如水顺着桌缘落下。她垂着眼,嘀咕道:
「也不用烧啦。反正以后还是用得着,不然我一个人住在里头也是很无聊的。」一顿,她又大声道:「师父,你要多教点,等我武功学成后,以后我就在里头当山大王,谁敢不听我话,我就打谁!我爹说,那些人偶都不会武功,很好打赢的!好了!你放下我吧,睡在这种桌上真不舒服,我去跟庞豹他们睡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她走也!
「庞豹?」
「就是我堂哥,他跟庞三睡一块,我去把他们挤下床。」她又露出吱吱吱的贼笑声,仿佛胜券在握。
长孙励寻思一阵,终于想起老太博府里有个叫庞豹的小孩。那个庞豹确定是个男孩啊……
他深深深吸口气。他会知道老太傅有个幼女,是因为他自幼蒙老太傅教诲,长年有所交集,偶然间听老太傅提及有个一出生心肺就不好的小女儿。如果不是这样的偶然,只怕他也真以为这是个顽劣男孩。
老太傅把她当男孩养,就是希望她命厚实些。老太傅不刻意隐瞒也从未跟她那些堂兄表弟提过……甚至,朝中官员知道庞府有个小小千金的人也少有。
就算是人人不知,也不该让她跑去跟自家堂兄表弟挤……老太傅教出皇上、雍亲王与他这等人才,照说,家中小孩气质应该不差,哪知简直是个横行霸道的小鬼头!
他可以理解庞何因病而为所欲为,但老太傅何必留一些太粗俗的小孩当她模仿的对象?
「师父!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我认输了!」鲤鱼一直弹跳着,碰碰碰。
长孙励终于捞起她,丢回床上。
她立即挣脱棉被,当蚕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长孙励又替她盖上棉被。
「睡觉。」贵为少年亲王,这还是首遭为人盖被子。
她闻言,一怔,又露齿而笑:「师父快上床!」
长孙励力持镇定,坐在床头。「我这样睡便成。」
「哦?」她吃了一惊。「难道这样能练功?」
「……」不想理这个小徒弟了。有时候,明明是个美丽到令人失神的小丫头,但绝大部分绝对是一个很难搞定的恶徒儿!
他自认修养上佳,如母后性宽容,也如父皇能纳百川,当日,纯粹因为看她是老太傅之女,又怜惜她长年病着,才动心教她基本功夫。
一年下来,他对她的古怪脾气深感头痛,但也能体谅她……内心不免微叹,如果是个健康且脾气乖顺的人儿,就是十全十美的小姑娘了。
忽然间,长孙励措手不及。
这个小丫头一双小手抱住他的腰,小身体像是蛇一样在床上滑动,一路滑到他的怀里。这真是女孩家吗?是他误会了吧!
「看我的吸功大法!」她道。吸吸吸我吸再吸,到底吸到了没有?
「哪来的吸功大法?」想拨开她又不敢。她瘦小,手骨细得跟什么似的,要轻轻一折怕也断了,而且,这还是头一遭有人敢对他这样……亲近得无法无天。
「师父没听过吸功大法?我听庞豹说的,女人是很可怕的!」她很想张牙舞爪模仿给他看,但她要保持这个姿势看看能不能吸功。「在床上,会把男人的功力吸光光!」
「……」
「但他忘了说怎么吸。」她有点沮丧,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屁内力流进体内,索性放弃,整个人软倒在他怀里。
这师父,抱起来感觉不错,老爹抱起来干巴巴乱没劲的,娘呢,太软了又胖,她抱到最后都变成被娘抱起来,一点也不好玩,还是抱着师父或当枕头都很适宜。舒服哪!
「庞豹几岁了?」他疑声问。
「十五了吧。」她又学小老鼠发出吱吱笑声:「师父也被他骗了吧,他看起来很像是十一、二岁。我上次用师父教的踹他,竟然踹中了,可见他的功夫已经被吸光光了。」
十五岁!
长孙励心中一凛。十五岁早是个男人了,庞何再跟他混下去,难保将来不会出问题,这小子根本没有自知之明……终于,他长叹口气:
「罢了,妳想赖这床就赖吧,以后在自己床上睡不着就来这里睡吧……」来他这里好过她去庞豹那里。
来他这里,总好过她去庞豹那里……这思绪令他一停,而后为自己解释着,他至少是个有理性的男子,而她只是个小孩,他自然明白其中分寸,所以,她可以过来这里。
其余的,就不去深想了。
她嘻嘻一笑,双手抓着他的衣角,闭上眼,有点困但也不是很想睡。
以前她总是一个人在睡,不管病重或清醒,总是一个人睡,虽然偶尔她爹要小丫鬟陪她睡,但她总能看穿那些丫鬟心不甘情不愿,便一脚踢她们下床。
她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在想,怕她庞何吸了她们的精神,哼,要她去吸那些丑丫头的她还不屑呢,还是这个师父好,不怕她吸。
那她就不要吸好了,她也是很有良心的。
「师父啊,我爹说,皇后有孕了耶,接下来,先是雍亲王,然后就轮到你了。根据我的看法,这个师母最好不要太胖,免得把我挤下床,但你不要让她在床上待太久,否则你武功被吸光就不能教我了。要不,你先把功夫全教给我,我替你打败她!」
长孙励闻言,失笑。
亲事他还没想太多。他与皇上不同,皇上偏美色,后宫佳丽上千,最小的才十五岁……十五岁,才大庞何几岁而已。
他跟皇上不大一样,也许是承母后淡性,对美色并不看重……他目光落在庞何面上,不得不承认,第一次看见庞何,即使她只是个小孩,即使他性淡,也让他无法克制地失了心神。
天朝多娴淑美女,但有庞何这种古灵精怪的妖精美貌几乎没有。
忽地,他想起,将来若真是有了王妃,恐怕就不便再与庞何接触,毕竟人言总是可畏。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眼皮下的眼瞳不停在乱动,显然睡得不太安稳。
他以袖覆住她的双眼,微微笑着,记起母后当年就是这样哄他入睡的。
没有想到,如今轮到他哄人了,而且还不是哄自己的小孩呢。
说起来,他还真像这丫头的父亲。一手把她教起来,虽才一年,但已觉得跟她混得很熟……一个不把他当亲王看的孩子,还能混不熟吗?
她的小小手露了出来,他替她把小手拉回被里。她的小手臂细细冷冷的,还是虚得很,哪来的活力玩成这样。鼻间有股馨香,他微地一愣,轻轻俯下,在她颈间一嗅。
是女孩子的体香啊……他直觉想着,过了一会儿俊面已是薄红。
她年纪虽小,跟他也不过差个七八岁而已,两人年纪差距在天朝里算是很正常,如果……
他面色微变,停止想下去。
这小孩,他可是以兄长、父亲身分自居。这样的王妃,他非头痛一辈子不可。
还是让别的男子来头痛吧……床上的人忽然挣扎地发出单音节的呓声,长孙励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施了重力,连忙放松掌力,让她舒服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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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小老鼠又在掩嘴偷笑,翻墙跑进恭王府。
睡觉睡觉。
最近她很安分,没去恶搞她爹,也没欺压府里其他人,因为她很得意,连续两个月没有一天躺在病床上。
师父伟大啊!福星啊!
她东张西望,确定院子没有人。这一次,有虫鸣蛙叫,也没有人在黑暗里盯着她的错觉。
她耸耸肩,穿着她的小白袍走向寝楼。她的轻功还很烂,但没有关系,师父轻功呱呱叫,让他抱着飞来飞去也不错。
她不是正人君子,所以学庞豹每次回房自窗爬进去。
才爬到一半,就听见长孙励说道:
「勤之。」
她卡在窗口,讶道:
「师父还没睡?」真有点可惜,她预计跳到师父的身上呢。
「嗯……妳要进来了?」
「是啊是啊!」她非常热中跟师父玩。可惜十天里有七天他都在宫里,不能天天看见。
「……别进来了,反正还要出去。」
她停住。「去哪儿啊?」
「去把妳那些人偶都烧光。」
「咦,不成不成,烧光了,万一以后我住进去找谁玩去……」没人陪她,那多无聊。
「妳七老八十才住进去,那时也玩不动了,留它们做什么?」
师父这么有信心?那话说得一点也不心虚。她小嘴噘着,摸着自己的心口,她爹很坦白地跟她说过,这是天生的。
她很明白爹为什么要告诉她,因为,他想要她跟这天生的病症共存。
她就不要啊!她不趁机玩、不趁机闹,时间可是不等她的。
「妳不要?那妳就回去吧。」
「咦!」她又大叫:「师父说我随时可以来的!」
「男女有别,妳进来对妳名声不好。」
她暴怒,就差没暴走:
「师父你说话不算话!君子一言九鼎!」
「原来我在妳心里是君子,妳呢?妳是君子么?」
「我是小人,所以可以为所欲为!」她要跳下地,扑上床,哪知,嘶的一声,她突然不能动了。
她张大眼。「师父,你又用弹指神功!」难道她跟蜡烛没两样?很容易被弹?
「这是点穴。」
「为什么不教我?」她要把师父点得跟石头一样!
「点穴妳不适合学,那是要脱衣物的。」说到最后,那声音竟有些异样。
她呆了呆。她再怎么不计较,也知道女孩的身子不能让人看的——至少,一年前她爬墙正好看见师父半裸练功时,她一时兴奋也要学他,最后结局是吊在树上当大毛虫。
有些事的道理,是师父教她,她才明白。男女有别,也是师父天天挂在嘴上的,但、但……她总不希望跟师父分得这么明白!
什么有别?她老爹不也是男的吗?还不是会亲她的脸!她老爹不够男女有别!
「师父……烧了人偶会遭到报复的!」她嘀咕着:「我爹说,人偶里是有精魂的,万一他们又来找我……」
「又不是要妳烧,要找也是来找我。」
「那怎么行!这是我的人偶,要是师父出事了,那我、我……」她听见一阵轻笑,接着她看见长孙励来到她面前。
新月淡淡的月光罩在他身上,有些迷蒙的美。
她一时看傻眼,想起师父喜欢穿着白色织袍,所以不知不觉她也学着他。他喜欢在腰带上镶着白玉,她就把她小腰带上的珍珠取下换成玉,彻底模仿,务必成为第二个长孙励。
她知道这师父是真心待她好的,所以,她也非常热中跟他好。
「……我也不要活到七老八十啦……那时师父也不在了,我还在干嘛。」她未觉长孙励的讶异,叹了口气,随即又紧紧闭着嘴,骂道:「人生苦短,叹一口气少十年命,呸呸呸,少庞豹的好了!」
她一向不叹气,只是想起师父万一不在,心里有点不开心而已。
她直视他的脸,迟疑问道:
「烧了……如果人偶跑进我的梦里,那我……」
他弹了一下她的头。「专会找缝钻。以后要是怕了,自己爬墙过来。」大不了,那间寝楼让给她吧。
她又发出小老鼠缩在角落里得逞的笑声。
下一刻,她被师父抱了起来,飞上天空。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暗骂师父也不解穴。解了穴,她就能欣赏风景——虽然,恭王府跟庞府只有一墙之隔,没什么风景可百,但不必爬墙就能穿梭两地,她实在佩服得不得了。
而且,她一向喜欢听师父的心跳声,也只有被师父抱着施展轻功时才能听他的心跳。结结实实的,绝不漏拍,她很喜欢。
没一会儿,他们就来到庞府的后花园。后花园里有一栋小平屋,长孙励解了她的穴后,进屋一一把人偶搬出来。
她吞了吞口水,退得远一些。
这些人偶她在窗口偷看过,每一个年纪都跟她差不多大小,只有一个比她大了点。面目全部僵硬,但嘴角带着笑,她浑身发毛,忍不住腿软跪坐在地。
心跳有些快,满面冷汗。长孙励已经点燃火把,她张口想要阻止,这些人偶她都讨厌,可是万一哪天她真的走了,没有人陪真的很寂寞的……
长孙励看她一眼,给她一记安稳的笑。他道:
「这些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人偶而已。」
「我、我没怕!」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
「妳放心,若有事,我贵为亲王,也不敢有人吭声。」
「师父你拿身分压人!」太没品了!还时常教她体谅人,不要仗势欺人!
他难得露出开心的笑,回她一句:
「我时常拿师父身分压妳,妳感觉不出来吗?」
她瞪大眼。
他见她傻气模样,哈哈一笑,点燃火把,直接自最旁边的人偶烧起。
她心跳节奏完全乱掉。看见人偶一点一滴成灰烬……这是要陪她的人偶,师父执意要烧掉……没关系没关系,人偶烧了,她以后住进那房子里会寂寞,可是在她还没有住进那房子前,师父会陪她的!
思及此,她狼狈地爬起来,冲去长孙励面前,抢去他的火把。
「勤之妳……」
她深吸口气,点着火苗到将要跟她成亲的人偶上。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目不转晴地望着那人偶的僵笑。
「没关系没关系……以后你来找师父也不要忘记我,我也有烧我也有烧……」她喃喃重复着。
长孙励带讶望着她,那目光复杂深邃又奇异,而后他慢慢扬起温柔的笑,取过她手里的火把,继续烧着剩下的人偶。
要跟她成亲的那个大人偶,逐渐失去一半身体垮了下来,人偶的僵笑消失在灰烬之中,火焰飞扬,窜袭所有的人偶。
橘光融融,一朵朵焰火绽开妖异的色泽,迷迷蒙蒙的……她傻傻地望着那些灰烬,一时之间调不开目光。
她的恶梦、她的害怕、她的渴望,她的寂寞……
「勤之,妳今年几岁了?」
她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答着:「师父也知道的,我十岁了。」以前觉得度日如年,但这一年过得好快啊!因为有个师父一直很有耐心地待她。
她终于回神,朝长孙励大喊:
「师父,我够义气吧!」以后恶梦一起作!
「是啊,妳真是义气。勤之,天朝女子十二岁便可成婚吧?」
「好像吧。」她不太注意这种事,也不清楚为何师父突然说起这事。
「再过两年,我先请皇上指婚,将妳定下来,等妳十五六岁再娶妳,可好?」长孙励丢掉火把,回望着她。
「咦……」这一声惊疑后,再也没有办法发出半个音了。
人偶烧尽了,只剩偶尔流窜的火光,但并不足以让她看清对面的长孙励。她傻傻地,慢慢地,甚至有些结结巴巴地:
「师父,你……要我当师娘?」
「是啊。」那声音有些笑意。
她站在那里,手指头躲在袖里数着,十五岁耶,还有五年……她能活这么久?师父对她这么有信心?成亲,不就是老爹跟老娘一样?以后师父变成干巴巴的老爹,她变成胖老娘?
「妳不想?」
「……」莫名其妙地,她小脸红了。咕哝道:「这个我要好好想想……」
「那点穴功呢?妳也不想学?」
点穴功?她想啊!想得不得了,等她学会点穴了,她就要把师父点成石头,每天让师父求饶!
她开始思考点穴跟当师娘之间的相关性……想着想着,想到这个师父令她看了就欢喜。
老实说,她看不大出什么叫好看,但真心待她好的人她都喜欢,老爹说过师父是亲王,这身分显贵但也是一种负累,她不太懂其中的关系,但她不管师父有多贵,她都想叫老爹再做一个人偶,人偶上贴着他的名字,等将来她住进去后,看见这人偶就可以想起在短暂生命里,有一个人对她很好很好。
「师父为什么……想要勤之当师娘呢?」她低声问着。
「……」
她立即抬眼,怒道:
「师父想不出来?」
「也不是。」长孙励绕过灰烬,来到她的面前。温笑道:「理由很多,若是我娶了妃,妳可再也不能来我那了。」
她张大眼。
「妳……总是令我放心不下。」
她望着他。
「再者,我若娶了妃,妳怕是会闹不休了!」语毕,笑得清朗。
她还是呆呆地看着他,低声着:
「原来师父烧掉人偶,是怕人偶抢我去成亲。」她撇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掌心轻轻落在她脸颊上,暖暖地。
「勤之?」
她沉默着,然后咕哝道:
「我爹说我顽劣难驯。」
「是没错。」
「我就像个男孩子。」
「确实如此。」
她皱起眉。那声音怎么有点苦恼?
「我也不差啊!我、我识字啊——」满面通红。「我是我老爹小孩,读书一定很强,你、你也可以教我啊!」
「这倒是个法子。」
「我爹说,亲王是个很麻烦的东西。他说啊,皇上年纪大了,但你跟另一个亲王还年少,将来说不得会遇上什么不得不为之的事,老皇上除了好色点外,其它都还不错,但他终究是老了,不知道他的皇弟一点野心也没有。」
「老太傅果然不愧为一路教导我的明师。」他柔声说道。
她垂着脸,低声说道:
「我会说两句小楚国的话喔。」
「嗯?」
她忍不住得意扬扬看向他,道:
「我爹说师父对翻书房的译文很有兴趣,将来一定想出海避嫌,对吧?我也学会两句……那个、那个以后师父出海,我还没有住进那房子的话,我、我也是要陪师父去的!咱们一起当海盗!」
「好啊!」他微微扬着笑,黑眸也在笑,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笑意。
她小脸遽红,总觉得怎么看师父都……变得跟以前不大一样。
忽然间,长孙励叹了口气。
「师父不能叹气的!你年纪大,还要多点时间陪我的。」
他一弹她的额面,笑道:「我只大妳一点儿。」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来。
他不想对她说,她这样的容貌,最好别再让外人看见了。
以前不会特别在意,只觉这丫头皮相太过妖精,红颜薄命,难怪老太傅认为她命不久矣,但现在他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把她养得健健康康,该如何修正她过于野蛮的行为了。
「我带妳回房吧。」
「师父,等等等等,我、我手脚摆哪啊?」她局促地说道。
他一愣。有动到轻功的地方,总是他抱着她走,她怎会不知如何窝个最好姿势?
他低头一看,看见她苍白的鹅蛋脸上有两朵很明显的红晕,眼波流转得足让天下最冷静的男人迷醉。
他微地失神,勉强撇开黑目,轻咳一声,道:
「妳抱稳了就是。」这时就知男女有别。这小丫头情窦初开的模样真是……
她抿抿嘴,小手臂轻轻勾住他的颈子,偷觑他一眼,可惜角度不大好,只能瞄到他光滑的下巴。
有风掠过她的脸,她知道师父在施展轻功了,便把小脸埋进他温暖的怀里。以前他飞天她忙着四处张望,现在她不想随便就受风寒……啧,这样仔细一想,她以前是不是太坏了?脾气该好一点才是。
她记得庞府里还有其他堂姊表妹的,以前她不喜欢闷在屋子里,当然不会去仿她们,不如以后她多多注意一下她们,等她再大一点,变成师娘后,就可以跟他一块出海当海盗去!
再大一点啊,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好像也不会那么令人吃惊了……她很想发出小老鼠得逞的笑声,但,她想她还是收敛点好。师父比人偶好多了,她不想跟人偶玩,所以她会很努力地活着……
以前她是不是真的很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