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洋承认,他是性格不好、脾气不好、缺乏耐性的人。凡事若不能顺著他的心意去进行,他就会大发雷霆,可是这只局限在被他列为“自己人”的范围内……倘若是他在心中归类为“无关紧要”的那类路人,他高兴就给对方一个笑脸,不爽就摆个臭脸给人看,绝不会让外人看到他“真正”的一面。
总之,他向来都是活得随心所欲,从不把他人的看法放在眼中的。
聪明人会自动离他远一点儿,但狡猾的他总是能找到供自己差遣使唤的“仆人”。一个班级或团体里,少不了有意志软弱、交不到朋友,以及畏缩内向的这种人。只要稍微给他们一点好脸色、甜头,佯装一点“大家是朋友”、“我们很麻吉”的味道,他们就会什幺都帮忙他做。跑腿啦、代笔啦,烦人的琐事都丢给他们就好。
这样子利用别人,会不会愧疚?当然不会!
在他眼中,大家只是互换利益、各取所需而已。这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和他在一起,那些万年交不到朋友的家伙,就能狐假虎威地威风起来,多少也可藉由他的管道,分得些许女孩们的注意力等等。假如是对女孩没有兴趣的人,也会因为有谷洋这个“朋友”在,而在其它人面前多了点人气,逃过被众人排挤在外的命运。
所以说,朋友这种东西,何必讲什幺掏心掏肺、剖心剖腹?只要在他有需要的时候,能供他“使用”即可。至于用完了,是要丢掉或冷落在一边,全看他当下心情决定。
自己这种“前后判若两人”或叫“翻脸无情”的作风,不可能不制造出麻烦。
他不是没碰过一些事后看清他的真面目,却没胆子与他面对面呛声,浮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些坏话来出出气的人。他都随他们去说,反正他不曾标榜过他是天生的“大好人”,也没自认为是个后天努力修养的“大好人”,更不希罕做个吃亏当成是在吃补的“大好人”。
没种在他面前抱怨的小“俗辣”,替他们可悲之余,他根本懒得费神与他们计较。
纵使在这个圈子吃不开了,凭他善于交际应酬的手腕,与“有心的话”和谁都能做朋友的天分,多得是能打进去、混熟、左右逢源的圈子。天底下有五、六十亿的人口,难道还怕找不到人做“朋友”吗?笑话!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便是谷洋跨越学生时期到就业后的数年间,贯彻始终的处世态度,直到……
“啧!”
摇晃著酒杯,平日极端讲究穿著的谷洋,今日却略带邋遢地坐在某间他和恋人不时会造访的小酒吧内。
俊美的脸庞阴郁著浓浓的怨怼。一双炯亮黝黑的瞳,因为酒精催化与数日未睡好的关系而浑浊、布著红丝。冒出头的胡渣点点散布在下颚,换成别的男人看起来会显得脏、狼狈的模样,但感谢双亲赐给他的好本钱──挺拔身形、深刻轮廓的相貌,使得狼狈成了性感,脏成了男人味。
“咋什幺舌呀?人家调的酒在夜店里可是‘顶港有名声,矮港人人赞’的,你却一脸喝得超不爽的表情,是想来砸我招牌不成?”讲话的魁梧男子蓄著小山羊胡,竖起小指头擦著酒杯,嘟了嘟嘴。
谷洋冷淡地瞟他一眼。“闭嘴。”
“厚!我是这儿的店长耶,居然叫我闭嘴?”
撇撇不耐烦的唇角,冷一瞪。
平白无故被“青”了一眼的店长,弹著舌根摇头叹息。“真是,阿仁没跟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就像个不定时炸弹一样,说炸就炸。我可没惹到你呢!”
“叫你闭嘴,还啰嗦什幺!我不能安安静静地喝杯酒吗?”听他提起情人的名字,让谷洋更不爽。咚地放下杯子,推回去。“再给我一杯!”
店长收过杯子,边转身从玻璃柜中取出威士忌,边说:“阿仁到底出差几天啊?快回来了没?等他回来了,我一定要跟他抱怨,叫他下次别把家里的野兽随便放生,得好好地套上铁链关在家里,免得误伤无辜路人。”
一杯重新添满的冰山威士忌送到面前,谷洋端起杯子,哼地说:“他一辈子不回来最好!”
店长张大眼,噗地一笑。“怎幺会有你这幺嘴硬的家伙呀?我真同情阿仁!他那幺好脾气的人,平常在家一定都被你欺负够本。你知道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简直像个左等、右等,等不到亲亲老公回家吃晚饭,结果跟老公赌气、发拗的小妻子吗?哈哈哈,做人还是老实点,洋洋宝贝!想念阿仁就说嘛!若是晚上一个人寂寞得睡不著,我还可以代替阿仁去哄你入睡啊!”
谷洋马上嗤之以鼻道:“靠!万一我被你的老屁股压死,你赔得起?”
闻言,店长甩下手上擦杯子的软布,双手插腰地说:“你这个人真的很差劲耶!老实说,我还是不懂阿仁究竟是看上你哪一点?分明瞎了才会和你在一块儿!你最好不要太嚣张,小心仁善哪天看透了,把你给甩了,到时候我非放鞭炮庆祝不可!”
一口气喝干杯中的烈酒,谷洋摇摇晃晃地起身,冷笑地说:“听你放屁!仁善迷恋我迷恋得不得了,他根本离不开我!留著你的鞭炮,自己爽吧!”掏出两张千元大钞丢在吧台上,掉头离开。
店长在他身后竖起中指一比。
站在一旁,刚来打工不久的小弟好奇地问:“那人是店长的老朋友吗?真难得看到店长在店里和人起口角呢!”
“谁那幺倒霉交这种烂人当朋友!要不是他的另一半是店里的常客,和我是多年老交情,我才没当场把他赶出去,否则光是他讲的那句放肆话,就够我将他列为永久拒绝往来户了!”借著用力擦拭吧台出气的店长,回道。
“喔,是这样啊!”
打工小弟点点头说:“我还在纳闷保罗店长的‘朋友’里,好象很少出现那幺酷的型男说。”
“啊?喂,臭小子!你这话是什幺意思?”店长揪住小弟的两只耳朵,龇牙咧嘴地说:“我家达令、我家哈妮们,是哪里比不上那种烂人?不要以貌取人!就算他们长得没谷洋正,但他们的心地可是比他好上千万倍不止!”
“长相本来就没啥搞头了,个性再耍机车的话,是存心讨打啊?”一吐舌。
“还讲,死小鬼!”轻槌他脑门一下,店长无法苟同现在年轻人的“想法”。“等你长大就会知道,性格比长相重要多了!看外表喜欢上一个人,和买水果只看漂亮表皮一样,剥开来酸死你、苦死你!”
“说是这样说,可是大部分的人还不是都只重外表。刚刚有好几个人都跟我打听那位型男的事呢!”打工小弟抬起下颚,一扬。“看,连到了门口,还有人不怕死地前去搭讪。”
店长抬头一望,看到谷洋被人拦下的场景,无奈地抿抿嘴。
重视外貌、崇尚俊男美女的世界潮流一天没变,就会惯坏了更多像谷洋这样条件出众的男女。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可一概而论,可在他眼前的谷洋,就是最好的例子。本性绝非无可救药的坏,但缺乏体谅他人的温柔、无法为他人设身处地著想的自私,从小到大占据长相与聪明的优势,造就他无往不利、予取予求的偏颇性格。
要是能让谷洋狠狠地跌一跤,尝到些许挫折感,他才可能有所长进吧?但,这点就不是保罗能左右的了。
不知道和这样一号天生能招蜂引蝶的“爱人同志”交往,阿仁私下受了多少活罪煎熬?起初对谷洋这号人物不熟,还没特别感受,如今保罗最感大惑不解的,就是他们两人怎幺能交往到现在?不是他故意要唱衰他们两个的恋情,但……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仁善与谷洋根本就是完全成反比的类型。
一边是体贴、善良、性格好到没话说的仁善。
反观这厢则是利己主义、唯我独尊、性格恶劣到无与伦比的谷洋。
确实,有一种情侣是互补型的,特别热情的和特别内敛的凑在一块儿,抑或是急惊风与慢郎中的配对。做这一行,保罗也看过不少极端反差的情人能配合得天衣无缝,知道性格差异绝对不是恋爱的阻碍,反而是种调味料。可他们这一对实在歪斜得太离谱了,一边是拼命让步,一边是得寸进尺,这样下去迟早会破局,会整个倾倒的!
看著谷洋甩掉恼人苍蝇,走出店门口,保罗也将这些困惑放下。这些问号,终究只有当事人才找得到答案,他们这些旁人只有雾里看花的分,不是吗?
那该死的店长!
谷洋在进入夜店前,心情已经够糟了,离开夜店时,更是“杜兰”到最高点。
好死不死,竟被戳中自己最近一直在烦恼的问题核心!他除了把这股无处宣泄的怒火转移到店长身上外,还能拿什幺出气?
嘴巴上逞强地说,他一点儿都不担心仁善会变心,但另一个自己可没有这幺大的自信。人家说夜路走多了,会撞见不该撞见的东西,现在的他俨然是亏心事做太多的坏蛋,成天担心老天爷会不会决定一次算总帐,报应他过去作恶多端的行径,让仁善对他的爱意“一夕消失”,决定与自己分道扬镳。
不然,为什幺自己要求仁善不要到米兰出差,仁善却置若罔闻,说什幺也要接下这份工作?
前两个月,暑假的旺季来临,谷洋忙著驾驶加班飞机,在世界各地转来绕去,他们之前已经将近三个礼拜没有好好聚首了。好不容易等到旺季一结束,自己获得难得的十天长假,想好好补偿一下这段期间被自己冷落的仁善,在家陪陪他,还以为仁善会欣喜若狂的,然而……
淡淡的一句:“对不起。接下来我有工作得去米兰,可能要放你一个人在家里。”几乎让谷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大吵了一架……不,严格说起来,是谷洋单方面的大吵。
仁善从不与他争论,举凡谷洋无理耍性子、发脾气的情况,多半都是仁善先让步、道歉了事。
可是这回,谷洋搬出“工作与我哪个重要?”、“放我一个人唱空城计,我就把屋顶掀了!”、“你跟工作私奔,我就跟别人外遇!”等等的话,也说不动仁善。
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情人,意外固执地笑著说:“你不会外遇的,我相信你。”给谷洋套上这个紧箍咒后,便拎著行李箱上飞机去了。
混帐!既然你不把我放在心上,我就外遇给你看,张仁善!
第一天被独留在家中,对著寂寥四壁,不脱幼稚孩子气的谷洋,差点冲动地实践这念头。
都已经换上最“IN”的行头,车钥匙在手,临出家门之际,他竟稀罕地踟蹰著。
自己不是仁善的第一个男人,在他之前,仁善有个交往多年的对象。那个烂家伙和仁善分手的主因之一,便是他成天到晚在外拈花惹草,脚踏两条船,令仁善心灰意冷地离开他。
前车之鉴不远,他可不想步上那个叫飞岛的日本人的后尘。再说,他是想让仁善稍作反省一下,可不是想让仁善伤心难过,痛苦绝望。
那家伙哭泣的脸是梃吸引人没错,但做得太过火,导致我永远失去他的话,那不是因小失大,亏本亏大了?
最后,谷洋打消念头,踅回客厅,看了一整夜的老电影来排遣难以消化的孤单。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成天窝在家里也无聊,因此他索性到夜店转换心情。可是四周喧闹的气氛,和他这守身如玉的“孤家寡人”又格格不入,越坐越闷的他,这几天可真是度日如年!
啧,我也越来越窝囊了!
以前的他,哪会顾忌到他人?他连一秒钟都不曾思考过,这幺做会不会践踏到他人的心,只要能够达到目的,伤害他人也无所谓。和那时候的自己相较,谷洋真怕自己已经被仁善给感染了“好人病毒”,开始过起“美丽人生”,变成以“牺牲奉献”为人生使命的“正人君子”了。
将这些担忧告诉情人的话,他说不定会张大那双躲在镜片后头、黝黑深邃的瞳,温柔的唇角上扬,笑道:“安心吧!我敢跟你打赌,再过一百年,这种神迹也不可能降临在你身上的,你是杞人忧天了。”
哼、哼!要是仁善真敢说出这幺嚣张的回答,自己就有借口可以惩罚他的不驯,让他在床上哭著赔不是了。
可恶!
他真他X的想死那家伙了!蠢仁善、死仁善,现在还不快点滚回来!再这样放他一个人在外游荡,他若真被寂寞拐去外遇的话,看会轮到谁哭!
烦躁地走到夜店门口时,一道影子挡住了谷洋的去路。
“嗨,你心情好象不太好,要不要人作伴啊?”看得出对自己相当有“自信”的年轻男子,正朝他抛著媚眼道。
哪儿冒出来这根葱?算他倒霉,谷洋这会儿正愁没地方吐闷气,就有人自愿送上来当沙包。轻蔑地眯起眼,冷笑道:“我像是饥不择食的人吗?顶著一张丑脸,少来跟我搭讪,搞得我恶心想吐!闪一边去!”
“你!你屁啊!笑死人,我是看你一个人怪可怜的,同情你才跟你讲两句话!既然不是出来玩的,干幺来夜店?雪特!无聊不会去跳淡水河啊!我呸!”恼羞成怒的男子,气得七窍生烟。
谷洋懒得理会,径自往门外走去。本以为事情这样就结束了,没想到对方在他走到停车场时,撂了一帮狐群狗党,一伙人不怀好意地将他拦下。
“喂,你不会以为刚刚那样羞辱我的事,可以就这样算了吧?”多了两、三个朋友在旁边助长声势,男子大声念道。
傲慢地掀起一道眉,谷洋直接跳过“你想怎样?”这种初级问题,动手脱下外套丢到车前盖上,淡淡地说:“我真感到抱歉。”
男子咧开嘴。“你是该道歉!给你脸还不要脸,社会大学没教过你什幺叫做礼貌是不──”
“我错得太离谱了,原来你不光是人丑,还很愚蠢。”插进对方的话尾,谷洋扳著喀喀作响的指关节,气死人不偿命地笑了笑。“连单挑一个人干架的勇气都没有,还想耍酷?像你们这种连打个架都学姊姊妹妹们手牵手上厕所、呼朋引伴的娘儿们,我没放在眼里。要打,就来啊!”
火上加油的挑衅,迅速点燃战端。一句“兄弟们,上!”,几个男人包围住谷洋,拳头由四面八方挥了过去。
谷洋真是感激他们,闷了几天,沸腾在血液里的、高嚷著要解放的、那些雄性与生俱来的作乱因子,终于可以获得纾解。他左闪开一拳、右踹出一腿,同时还转身补上一记右勾拳,送给阴险埋伏在背后的家伙。那人应变不及,被打个正著,下颚登时发出“喀”的碎裂声,哀嚎地向后跌。
同伙的人见状,脸色顿时大变,晓得谷洋不是省油的灯,让他们出手间多了丝犹豫。
“怎幺样了?不要太没‘冻头’,我才刚暖完身而已!”谷洋恶意调侃地,咧开一口白牙狠笑说。
几人互换一眼,或许还觉得自己这边人多势众没问题,因此再次冲了过去。
前面小试身手,知道对方不怎幺样后,谷洋变得更游刃有余……甚至还耍著那几个小瘪脚玩。这幕假如被谷洋的武术教练看到,肯定会槌胸顿足地说:“武术是用来防身,不是用来打架闹事、耀武扬威的!”虽然这两者间有何差别,大多数人分也分不清。
过了五、六分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著累累“活”尸,嘴中不住地呻吟著,有的抱著脚、有的抱著头,满地打滚。
谷洋揉揉发红的手指关节,拿起外套,掏出几张钞票丢给那些人说:“这点医药费拿去看医生。以后要找人打架,先摸清对手的等级再说。”
留下这句侮辱人的台词后,谷洋步履不稳地走到自己车边。糟糕,头好象有点昏,是自己喝太多了吗?他边狐疑,边掏出钥匙。
“他X的,你欺人太甚!”划破夜空的这句话,跟随著呼啸至耳边的凌厉风声而来。
谷洋警觉地往旁边一移,木棒擦过他的额头,咚地打破车窗。第一下没打到,第二下接踵而至,谷洋脚步踉跄地闪避,棒棒意图索命的男子,毫不迟疑地挥动著手上的棍子。偏在这要命的时候,谷洋身体失去平衡地向后倒,高高举起的棒子,眼看著就要当头击下,刻不容缓间,一句:“警察来了!”拯救了他。
男人丢下木棒,掉头拉起同伙,落荒而逃。
真没面子。谷洋狼狈地躺在地上,仰望著高挂在夜幕上的一轮明月,忽然醒悟到自己的愚蠢。万一方才没有人出面阻止,说不定现在他已经脑浆四溢……天底下有比这更白痴的死法吗?为一场没价值的打架,为一些没意义的口角,为发泄自己无处可去的沮丧、烦恼,而死在停车场的水泥地上。
荒谬的自己、愚昧的自己,令谷洋吃吃傻笑起来。
传到仁善耳中,他会说什幺呢?
“喂,你不要紧吧?”一张由上而下俯瞰著谷洋的脸孔,闯入他的视野。“啊,怎幺会是你啊?谷副驾,好久不见!”
谁呀?正欲开口反问,谷洋的眼前却一黑──发酵的酒精,加上短短时间内旺盛分泌的肾上腺激素,耗光他所有的体力,逼他坠入无意识的空间内,不省人事。
“喂!喂──”
别骂我,仁善。我只是好想见你,马上……
到家了。
仁善在家门前放下行李的瞬间,长途飞行的疲惫、连日工作的辛劳,转眼消失。他迫不及待地按著门铃,等不及要给朝思暮想的情人一个惊喜、一个阔别已久的拥抱,和一个积极、热情缠绵、窒息的长吻。可是门内并未传来任何脚步声,仁善讶异地看了眼手表。
早上九点。谷洋跑哪里去了?
仁善无奈地自己打开大门,推著行李箱入内。巡目四望后,他挑高两道秀气细眉。虽然已经预见他不在家中的日子,谷洋八成会制造出一片混乱,可是眼前的“壮观”景象,依然令人深感佩服。
怎幺有人能在短短数日内,就把甜蜜小窝改造成垃圾小屋,这是何等惊人的破坏力?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泡面免洗碗,希望谷洋不是全靠这些没营养的食物,撑过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日子。
绕过地上东一摊、西一跎的小垃圾山,仁善打开他们共享的寝室,里头空荡荡的。摊在床上的几件长裤、衬衫,与衣柜拉门未关的状态,他大致可以想象出谷洋挑选著行头,准备出门彻夜狂欢的模样。
“笨蛋!为什幺不在家呢?”提早两天回来,不是没有半点意义了?
喜欢上谷洋这件事,仁善没有后悔。
即使两年前他们认识彼此的“开端”有些诡异,认识彼此的“过程”有些风风雨雨,甚至经历过被伤害、不被原谅,几乎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的“阶段”,可是他们无法逃避,不能抗拒这股像月引潮汐的神秘力量般,将他们拉向彼此的吸引力。
恋爱经验并不丰富的仁善,第一次体会到世上有一种激情,是可以不管当事人的脑子怎幺想,它直接主宰你的身体,使人盲目地听从原始本能,让你做出一些明知不可为却为之的蠢事。当他望进谷洋那双带点坏、带点傲的率性黑眼中时,他矛盾地既想逃,又想留下。想逃,是心知肚明自己会陷下去;想留,是渴望一辈子能有一次也好,被烈焰般的激情焚身。
经过一番内心挣扎后,他选择了再冒险一次,再赌注一次。赌谷洋眼中的“情”不是虚伪的,口中的“爱”不是空泛的诺言。他赌自己的心,还存有再次追求爱的勇气,再次粉身碎骨也不悔的觉悟。
两年来,他们有过快乐的,也有过相互生气、叫骂的日子。和许多情侣一样,他们都在跌跌撞撞中,探索著相处之道。
跟随著对谷洋的了解越深,仁善越觉得他是个被宠坏的“大男孩”。或许这也是谷洋的魅力之一,看著他不为世俗所拘的洒脱生活方式,很容易让人被他牵著鼻子走。仁善不讨厌自己的个性,可是偶尔也想学谷洋那样,活得更“自在”、“自由”,爱得更“豪迈奔放”点。
可惜我太有自知之明。
没那个屁股,少学人家吃泻药。任性不是谷洋的专利,但在这屋檐底下,无疑是他的“独占”事业。
仁善学也学不来他恣意霸道的行径。“你跟工作私奔,我就外过”的话言犹在耳,回到家迎接自己的又是一座空城,这教仁善怎能不开始怀疑谷洋是不是真的跑去“外遇”了?毕竟,他很清楚谷洋有多孩子气,为了气自己把工作排在他之前,他不无可能会实现这句赌气话。
“告诉我你不是,谷洋,你没有去找别的男男女女,否则我……”仁善抿紧了唇,不愿再继续往下思考这个可能性。
没后悔喜欢上谷洋,但仁善却没把握说他“未来”也不会后悔。
这是谷洋自从十八岁打架闹事被送进急诊室以来,第二次被人用救护车送到医院。可是和上次货真价实的“受伤”相较,这回却糗大了。医生断定他除了喝多了、有些营养失调(?!)之外,别无大碍,并将他赶出急诊室。那时候,跟著救护车,陪他到医院的女同事,一脸吃惊、窃笑的模样,教谷洋永生难忘。
在停车场出声救了他一条小命的,是恰巧与朋友到附近逛街的女同事──一名平常就对他颇有好感,之前也约过他几次,但每次都被谷洋借口有事而拒绝了的空姐。
可能是这个原因,女同事非常亲切地全程陪著他。
甚至在他们步出急诊室外,谷洋本想直接开车回家的,女同事却说他酒未醒、身子“虚弱”,提议要他在她家中留宿一夜。谷洋当然马上婉谢了对方的好意,但女同事坚持,说自己家很近,一点儿也没有“不便”,谷洋可以与她租屋同住的弟弟睡一房。还说,她希望谷洋别逞强,若酒驾被捉到,反而会影响到工作评价等等。
受酒精影响而脑筋迟钝的谷洋,向来不会管什幺“妥当不妥当”,只管“方便不方便”,于是没花时间多细想,就作了“应该没什幺关系”的判断,真的跟女同事返家,在她的家中叨扰一夜。
睡到将近中午醒来,女同事还特地为他做了顿早餐。
“不好意思,我很少下厨,要是煮得不好吃,你要多多包涵喔!”
看著烧焦的吐司,与煎得边缘都焦黄的荷包蛋,谷洋推说:“我有点宿醉,没什幺胃口,喝杯咖啡就好。”
女同事有些失望地垂下肩膀。“我的手艺还是不敌你的同居人吗?”
“咦?”
女同事掩不住嫉妒的口吻,笑笑地说:“你忘了?昨天在医院,医生说你营养失调的时候,你自己说的。因为负责掌厨的同居人这几天不在家,所以你最近都吃得很随便。我想你的同居人一定厨艺精湛,烧得一手好菜吧?”
“是啊!”这幺说有点残忍,可谷洋不想给对方“多余”的期待。“他养刁了我的胃口,我爱死他为我煮的菜了。”
“……回去了。”女同事低下了头,绞著手,问声说。
“对不起,你说了什幺吗?”没听清楚,谷洋喝著咖啡,反问。
“你喝完咖啡,也该回去了!回去那个煮得一手好菜的同居人身边!”倏地抬起头,女同事的姣好脸蛋,因疯狂的妒火而失去温柔的样貌。
谷洋挑高一眉,一语不发地放下咖啡杯,翩然起身说:“谢谢你一晚的收留,还让你照顾我。改天我请你吃饭,当作道谢。再见。”
他走到门边之际,女同事又追过来,一脸后悔地说:“等一下!我、我不是故意要说得那幺冲的,我太没礼貌了!谷副驾,你不会放在心上吧?”
但笑不答的,谷洋朝她点个头,离开。女人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的。他现在有了仁善,才更醒悟到过去的自己有多愚蠢,竟然能忍受那幺久雌性动物捉摸不定的脾气与说风是雨的天性。还是老实又好脾气的仁善可爱,他绝不反复的这点,让谷洋总能吃定他,相处起来更是轻松多了。
不曾反省过一分钟的谷洋,旋即将此事丢进垃圾桶,搭出租车回停车场,再开车回家。
从西区返回东区住所后,谷洋将车子停放好,搭乘电梯回到位在十九楼的住所,他一将钥匙插进门锁,马上就察觉了──门没上锁!这也就代表……
仁善回来了!
拉开大门,冲进去。连鞋子都随便一脱,高声喊著:“仁善!”
没回音,可是里面凌乱不堪的客厅已经被整顿得一尘不染。除非上天派出精灵偷偷帮他整理,否则答案当然是他所想的那一个!
谷洋边脱外套,边往寝室走去,不到三秒便看到了累得倒卧在床铺中的睡美男。少了镜片遮挡,沉沉的睡脸可人而略微憔悴,但白晰双颊映照著薄红微张的唇,看在他饥渴已久的眼中是那幺样的具有吸引力,因此忍不住自私地凑上前去,一吻唤醒。
“唔……嗯……”半梦半醒的恋人,无力地在他的双唇下挣扎地说著:“什……你……也帮帮……我好困耶!”
扣住他的后脑勺,谷洋双眼闪烁著兴奋的神采。“不是说后天的飞机吗?你为了我提早结束工作了?”
唉地叹口气,已经放弃入睡的奢望,稍微推开谷洋,仁善揉著惺忪的眼睛说:“我是跷掉了后头的庆功宴,以及休息一天的行程安排,搭最快的飞机回来的。可是你跑哪里去了?去夜店狂欢了吗?”
“谁教你丢下我不管!”
“我是去工作,又不是……”回过神,仁善想起刚刚打扫时,自己下定的决心。绷起脸,一改慵懒而严肃地说:“你昨晚没回来,是睡在哪里?你该不是……真的和谁在一起过夜吧?”
“你这是在吃醋吗?”知道自己在仁善心中的分量依旧,谷洋开始调侃道。
“你真的!”仁善一咬牙,奋力挣开他。“你找死!放开我!”
戏耍到此为止,谷洋没笨得破坏此刻“重逢”的喜悦,赶紧安抚说:“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是在外头过了一夜没错,不过我没出轨。我不过是因为喝多了,无法开车回来,所以窝在朋友家睡一觉、醒醒酒。什幺事都没有发生,你放心!”
闻言,仁善停顿下与他拔河的手臂,愠怒的脸色稍缓。“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几时跟你说过谎了?”谷洋啾、啾地亲吻著他脸颊。“你不是说你相信我不会搞外遇?既然这样,就相信我到底啊!我们一开始交往时,我就说了,我不会做出像你前任情人那样不断背叛你、伤害你的事。”
“……下回不许再拿这种事说笑,这一点儿也不有趣。”看在他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诺言”份上,仁善决定信他这次。
“你明白我跟你的‘工作’吃醋时,是什幺心情了吧?”谷洋不满地抱怨著:“扔我一个人在家里,知不知道我昨天还被医生说营养失调?你没负起喂饱我的责任,我都还没跟你算帐呢!”
“医生说?!”仁善愕然地瞠大眼,他立刻摸著谷洋的手臂,上下确认著。
“喂,我拜托你,你在搞什幺鬼呀?都已经几岁了,我不在你身边,你不会到外头去吃饭吗?居然有人住在满街都是餐厅的台北,还营养失调,这绝对是你自己的问题!”
被这番“上下其手”,谷洋早等不及“想入非非”地动手解著仁善的衬衫扣子。
慢半拍的仁善发现到他在干什幺时,已经被扒掉了上衣与裤腰带。仁善马上就拍掉他不安分的手。
“你不是病得去看医生了,还胡来?”
对“不识情趣”的恋人,谷洋义不容辞地负起“教育责任”,说:“你要是不让我快点补充营养,我说不定又会进医院去喔!”
仁善当真,推开他,站起来说:“你要吃什幺?我马上弄!”
这个傻瓜!谷洋将他重新拉回床上。“我要吃张仁善!我得了张仁善缺乏症,快点把你的养分献出来,我要吸干你的精力,现在、马上、立刻就要!”
仁善张大眼睛,一秒钟过去、两秒钟过去……红晕从脖子蔓延到他的双颊,宛如酸碱试纸般,一下子就胀红了。
“我好想你,好想要你,仁善。不行吗?”推波助澜著,唇畔邪笑,性感地勾引。
仁善招架不住地竖起白旗,环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唇边递上一吻。“别做得太过火了,我刚下飞机不久,又整理完客厅,现在都快累死了。”
“不要!”
霸道的情人,果然还是照样霸道的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