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皇陵在群山之中,所以他们又行进了几日,才真正到了两人的目的地。
邢鹰跟左潆潆相继下了马车,两人之间似乎有些微妙变化,简单来说就是“相敬如宾”,对那一日相拥而眠一事,都有默契的不提。
环视四周,邢鹰发觉此处山峦连绵起伏,蓊郁的绿荫山脊挺拔,山谷间有河流穿越,山环水抱,的确具有王者态势,难怪大唐皇室选在此处建造皇陵。
但左潆潆的目光却无法克制的停在他身上,他英俊挺拔的身影在这群山间,更显出一股尊贵的王者之气。
“主子,他们来了。”
吕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凝睇,邢鹰转过身,正巧对她的眼,她尴尬的避开,却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群骑兵策马前来,更夸张的是,还有不少人下了马,列队站在两旁。
她不懂,她很清楚邢鹰不是以真正的身份来到这里,但若不是以突厥二皇子的身份,来人又为何会以此阵仗迎接?
“竟然有骑兵前来相迎,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她试探的问。
他答得极顺口,“我义父是长期供应陵园石材、砖块及琉璃瓦的商人,如此而已。”
她也很直接的摇头冷哼,撇开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这一点,她也还没有无知到真的相信一个普通商人会受到这么大的礼遇。
邢鹰看出她的不以为然,难得好心的说出部分事实。“好吧,所谓的官商勾结,共谋其利,这便是我跟这出陵园最大的关系。”
原来!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只要有钱可赚,卸去皇子的尊贵外衣,便能介入这等非法图利的交易里。
所以,他这次入大唐的新身份更加不可能是一个“如此而已”的商人,而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商贾。
这该是天意——因为他忘了她,正好借此让她看清楚他的人格原来是充满铜臭味!
一个时辰后,邢鹰所受到的高度礼遇更证实了这一点。
看来,有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义父,让他在这个地方相当嚣张,不仅在这群山间有私人宅邸可住,还有奴仆及厨娘可使唤。
自此处的楼阁望出去,及看到近万名工匠们所住的篙朴存舍,那些临时搭建的屋宇,与这栋厅堂富丽、院落精致的宅第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使人看了不胜欷吁。
不过,被安置在这间雅致的客房后,她好像就被遗忘了?邢鹰跟吕杰都去了哪里?
此时,邢鹰跟几名久违的黑衣侍卫重逢。
金碧辉煌的厅堂里,吕杰站在他身后,而杜金的小儿子杜明及总掌柜黎德成身后也有两名黑衣侍卫站立。
杜明及黎德成的脸色都有点苍白,因为他们很清楚,待会儿李恩一到后,他们若没有应付得当,别说在老家的家人会个个人头落地,他们也活不成啊!
邢鹰朝他们微微一笑,“需不需要找人把你们倒挂一下,脸色才会红润?”
两人还算聪明,连忙拍怕、捏捏自己的脸,直到眼泛泪光,才总算看到邢鹰再次微笑点头。
“呵呵呵……抱歉抱歉,这时候才过来。”一名绸缎锦袍的圆润男子边笑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四名侍从。
“李侍郎能者多劳,事情多,忙,我义兄才来一会儿。”杜明机伶接话。他年约三十,虎背熊腰,做事还算俐落。
“是,李侍郎,初次见面,就劳你如此奔波,真是过意不去。”邢鹰起身拱手,不动声色的打量他。
身为工部监守陵园之侍郎,李恩亦是皇亲国戚,有个姐姐在宫中当贵妃,认真说来还是位国舅爷,所以更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贿宫贿民,据闻他已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
此次筑陵他更是徵集民工数万,夜以继日的赶工,却无人上报,应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一些上位者又都有好处的情况下进行的。
邢鹰心思百转,李恩则是一脸赞赏的看着眼前有着慑人气势、俊美非凡的他,“难怪你义父把这次的重责大任交到你手上,看来就非池中物。”
“李侍郎太客气了,明弟及黎掌柜才是此次真正负责押运之人,我只是来学习的。”
“好好好,有钱大家赚,但我相信你绝对是杜老倚重的要角,要不,这门生意哪是外人能掺一脚的?若不是杜明跟黎掌柜先跟我知会,刑兄可会被我的侍卫挡在陵园工地五里外,肯定打起来了。”
“那是义父思虑周到。”
场面话边说,几名小厮也在此时送了一桌佳肴美酒进来。
“听侍卫说刑兄还带了女眷,是否该请她一起前来用餐?”李恩对进来这庞大工地的人员可是一清二楚。
“当然。”邢鹰给了吕杰一个眼神,他立即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粉面朱唇的左潆潆即一脸莫名的被带了进来,而她美如天仙、纤细娇弱的外貌立即引起李恩、杜明的惊艳眼神。
邢鹰并没有就她多做介绍,只让她在他身边坐下,两人的关系看似不言而喻。
但即便如此,左潆潆仍是如坐针毡,尤其是半醺的李恩一句“这里都只有自己人,话题百无禁忌,什么都可以谈”,然后就说出一些官商勾结之事。
她愈听愈心惊。
原来,邢鹰的义父乃一名商业巨擘,而无奸不成商,有些生意只能在台面下进行,而正在这里进行的见不得光交易,就是那些可能被永埋在地下宫殿的殉葬品——
杜家负责将那些价值连城的真品画像带出咸阳后,再找人做出以假乱真的赝品,载运大量瓦片、砖头进皇陵时,便利用马车里的夹层将赝品偷渡进来,再与那些原本已镶嵌在地宫的真品换过,载运出城,最后由杜家古玩店负责销赃,再与李恩分享获利。
原来,邢鹰就是在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难怪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做的是亏心事嘛,但突厥很穷吗?还是为了战争才向外挣银子?左潆潆尽管对他做的事不以为然,却仍是无法不想他可能遭遇到的困难。
饭后,已完全醉倒的李恩被他的家仆扶回另一栋豪华别院,不敢多喝的杜明跟黎掌柜则在两名黑衣侍卫的陪同下,也到另一个院落去歇息。
邢鹰则要吕杰回房,这些日子他长途驾驭马车,晚上又要戒备,这会儿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至于他,则陪着闷声不响的左潆潆回到房间。
“说吧。”他知道她有话想跟他说,因为她的眼中带着轻蔑。
她也的确是不吐不快,“虽然我知道人的欲望及贪念无穷无尽,但真的没想到你也是如此贪婪之人!”
他挑眉看着脸色极冷的她,“贪婪?”
“你怎么可以盗窃皇家的殉葬品贩卖?万一被发现——”这才是让她最不快的事。犯得着为了钱丢命吗?
但他的想法显然跟她南辕北辙,“不就是命一条而已?”
“你!”
邢鹰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你把我现在跟你说的话牢牢记在脑海里,刚刚大家在筵席间的谈话,还有现在你跟我说的话,就只能说这么一次。”他起身,一手托起她的下颚,确定那双美眸的主人有将他的话听进去,“一来,隔墙有耳,二来,你要做的事就是你此趟前来的目的,其他的闲事,最好视而不见、听若未闻,明白吗?”
他教她自保之道,更要她远离祸事。
左潆潆不屑的打掉他的手,“知道了,你把我带来这里,我就该感激涕零了,怎么还能挡你财路,是不?”
“明白就好。”
瞪着那张笑开的俊颜,她无法回以一笑,只是板着俏脸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我爹?”
“李恩是个很小心的人,虽然他今晚喝得烂醉,但他身后的四名随侍可是虎视眈眈的看着每一个人。不过我可以想办法替你安排,你爹是?”
“我爹是大唐第一工匠左谦。”
邢鹰顿时一愕。她爹竟然是左谦?
虽然她也姓左,可是天下同姓者何其多,所以他并没有将他们联想在一起。但就他胸口这块珍贵奇木,还有一开始左潆潆对他的莫名敌意,甚至是梦中人与她的身影合一,这一连串巧合代表的莫非是……她就是解开他遗失记忆的钥匙?
既然他们父女都在这里,他得先去套套左谦的话,若是没有答案,再回来问她,只是她的嘴巴很紧,这一点,这一路他已领受到了。
“你在想什么?”他的沉默莫名的令左潆潆不安起来。
他摇头,“你也累了,呆会儿会有丫鬟伺候你沐浴,早点歇息吧。”
“那我爹的事——”
“总得给我时间去找吧?不过,你也看到杜明跟李恩看你的眼神,所以,在我找到人之前,你最好别四处乱跑,连你跟你爹的身份也暂时别向外人提。”
“为什么?”她不明白。
“你能知道那些不该知道的事,完全是因为他们以为你是我的女人,一旦李恩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到底是你还是你爹会倒大楣,我也不确定。”
她脸色唰地一白,“……我知道了。”
左潆潆现在深刻体会到,难怪人人都想攀附权贵,因为一旦成功,便能鸡犬升天,也有了叱咤风云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