鲧死在羽山,尸体因为治水未完遗憾而三年不腐。天帝派天神下凡,以吴刀剖开鲧的尸体。从鲧的腹中生出一条虬龙,这就是禹,鲧的尸体本身则化为一只黄熊往西奔去(一说是化为大鳖、玄鱼或黄龙,沉入羽渊之中)。
禹继承了父亲鲧的意志继续治水,天帝也觉得地上人民受的苦难够了,因此不但大方出借息壤让禹治水,还派许多神和龙帮他。禹有了神助,又记取父亲失败的教训,采用疏导的方式治水,胼手胝足、一刻不敢停歇。为了治水,禹年过三十没有娶亲,直到有一天他到了涂山遇到九尾白狐,才依照当地民谣娶了涂山女娇为妻。
禹婚后四天就忙着继续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他治四水、分九州岛,斩妖除魔,最后人们终于可以安居乐业。人们感谢禹的功劳,因此推他做为地上的王。禹死后他的儿子启继位,自此建立了中国史上第一个王朝“夏”。而大禹治水的诸多事迹,现在还在中国各地广泛的流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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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狗死去,让辛艾仁着实消沉了一阵子。虽然是兽医,可说是随时面对动物死亡和饲主痛苦的职业。但习惯和经历次数无法麻痹神经,也不能让伤痛稍微减轻一点。
那段时间他找各式各样的事情让自己保持忙碌,避开所有必要的交谈,几乎除了睡觉吃饭之外全部时间都投入在各种重要和不重要的杂事里面。也多亏这样,许多陈年的旧数据因此归档完毕,冰箱仓库也被清理得井井有条。白灵了解人类的行为有什么背后涵义,因此他只能一直默默看着、观察着,几乎片刻不离的跟在兽医身边,陪伴着也监视着各种情绪变化。
因为如此的集中精神,所以当某天晚上才吃过晚饭诊所就提早打烊、辛艾仁在他身旁嗅来嗅去之后拿着洗他专用的毛巾往浴室走去时,他很清楚这表示兽医恢复正常了。
“爱人,你不会现在要我洗澡吧?”狐狸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现在很晚了耶?”
“早晚都没差吧?反正你喜欢吹风机不是吗?”兽医回答,“我刚才想到,你太久没洗澡了,趁我今天有空……”
“啊!有空!”狐狸跳起来,“你终于有空了!我们来讲共工的故事吧?你不是想知道他后来怎么了?”
“共工?”辛艾仁被勾起了兴趣,“你说上次那个故事的后续?”
“没错没错,继续来说那个故事吧!”白灵说,“还记得我一开始是要说女娲和妖狐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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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仁厚的鲧被殛于羽山开始,共工追杀祝融整整三年。
有天兵天将可供驱策的祝融不可能轻易被击倒,往往水神杂兵也被杀得落花流水。但共工不放弃,屡败屡战。打退了,招兵买马下次卷土重来。三年鏖战让天帝不胜其烦,天界战乃不断耗损也让他对祝融的一再求援深感不耐。
何况,地上还有更让他忧心的消息传来……
鲧被杀后尸体安放于羽山,因为共工刻意保护的关系,那是水火三年大战一直没有波及的圣地。或许是有些不忍孙儿惨死吧?也或许是为了确定鲧已死绝?天帝曾数度派人下来查看,命人回报尸体的状况。说也奇怪,年复一年,竟然鲧的尸身一点都没有腐坏。三年下来天帝不安了,当年邢天头颅被砍,还是以双乳做眼,肚脐当口继续挥舞着巨斧战斗,谁能保证几年下来鲧不会返魂继续作乱?
于是天帝派遣一位天神带利刃吴刀降临凡间,要把鲧的尸体剁成碎块四散,让他无法复生。共工当然不会允许鲧的遗体被亵渎,可惜交战中的他得到这消息时已经晚了,他带着大军飞也似赶到羽山,却恰迟一步,来不及阻止天神大刀挥下。
那刀正砍在鲧尸体的肚子上,可是刀刃划过没把鲧一斩两半,仅仅切开他的肚皮。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从鲧肚子里跳出一尾胳膊粗的小龙。小龙是黄色的,头上带着对坚硬的犄角,一腾就蹦到了正杀气腾腾冲上来、想攻击带刀天神的共工怀里。
“你做……什么?”
共工看着怀中撒娇的小龙,一时愣住了。小龙在共工怀中看看共工,再看看一旁不知所措的天神,又把头往共工腋窝里钻,痒得一如万年冰霜的共工呵呵笑起来。
“等、好、你……”共工笑滚在地上,推着小龙,“你……干什么……”
没有回答。黄色小龙缠着共工的颈臂,磨蹭着水神的胸膛,眼看就要钻进他开襟的上衣里。
“哈哈哈……不、不要。”共工不是笨蛋,一下就想到了这尾小龙可能的目的,“我不杀他就是……住手!”
听到这话,小龙终于停止给共工呵痒。他把小头伸到共工面前,满意地点点头,在他鼻上一舔,突然腾空拔高窜上了云间。
“等一下……!”
共工呆住,拿吴刀的天神呆住,追上来的祝融呆住,底下千千万万的兵马也呆住了。无数的天神妖魔人类忘了交战,只呆愣愣地望着天空,顶多无言的交换着疑惑。这情景太诡异了,没有人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所以大家都只好呆杵着,等待事情的中心人物共工有动作。
共工一时之间竟做不出决定,突如其来的事况让他措手不及无法思考,也无法判断是该抢过鲧的尸体或如何。而还等不到他反应过来,异象就发生了。原本晴空万里的湛蓝天空突然响起轰隆霹雳,一道道闪电打得众人只能伏地四处找遮掩,水火两边的兵马瞬间溃不成军。万人之中,只有共工还勉强站着,因此也是他第一个看到云散天开,空中降下了天帝特使九大玄女。
“总司水神共工,这些年来苦了您了。”九天玄女对水神绽出睿智笑容,抚着臂弯中那尾小龙,“禹大人已经跟天帝报告过一切来龙去脉了,天帝很抱歉误会了您这么多年。”
“谁……?”共工还没反应过来,呆望着女神和小龙。
“他是鲧遗憾和担心的精华,再集了天地间水气孕育生成的。”女神笑着指指那尾小龙,“天帝已经承认了他为鲧之孙,命名为禹。”
“笑话!男的怎么会生小孩?”一旁传来祝融怒吼的声音,“这一定是哪边来的妖魔占着那个尸体!天帝怎么会相信他?!”
“‘前’总司火神祝融,”九天玄女依旧笑着,转向从地上爬起的祝融,“天界承认了禹大人的神籍,而且天帝非常愤怒,已经撤销了您的职务和神籍。如果您有什么不满之处,可以交由我传达。”
“什么?”共工不敢相信,“你是说,那家伙已经不是神了?”
“是的,天帝即刻下令,命重黎大人的弟弟、前炎灾之神吴回顶替祝融之号,并召回当初派出的天兵。现在您的父亲只是一介有神力的天眷而已。”九天玄女说,“而且天帝还说,重黎大人逆天任行、欺上瞒下,今后无论人神得而诛之。”
“也就是说……”共工眼神危险的投向某方,“我杀了他算是功德一件?”
“您这样理解也是可以的。”女神一贯微笑。
突然旁边一声野兽狂吼打断了对话,声音从鲧的尸体那边传来。众人回头,安尸的石棺中已不见鲧的遗体,取而代之是只黄色的大熊。大熊人立起来,对着共工一声长吼,突然如风似的往西奔去。
“等等!鲧?”
共工拔腿追逐,可是黄熊跑得比他还快,窜入林中一转眼就没了踪迹。水神疯狂地四下找寻打探,有人跟他说见到黄熊往西直奔而去,有人说黄熊化为一条黄龙或一尾玄鱼,跃入了羽渊之中。还有人说,鲧经过时看到为祸患所苦的人民常痛心,建议他们种黑小米,既能除开杂草又可当粮食。
众说纷纭,寻了又找,可是没有一个说法能得到证实,天上地下都没有灵魂响应共工声声痛切的呼唤。消失的鲧在四处留下踪迹之后,就像云雾般消失了。
耗了大半天,大荒之中不复见熊影,共工沮丧地回到羽山。九天玄女已领着天兵回到天上,不再叫做祝融的重黎也早带着党羽逃逸无踪,只留下共工自己的兵马在原地不知所措。奇怪的是,从那群妖魔鬼怪中竞传出哇哇哭声,共工疑惑了,走近一看,竟然发现水妖怀中抱着一个赤裸的人类婴儿。
“这是什么?”
共工皱眉,他知道有些手下喜欢吃人。不同种族有各自的食性他不管,可是在他面前抓小孩让他不悦,为了收买军心他早就下令不禁此道,只是得背着他进行。他才离开一会儿,怎么军令就乱了?
“这是禹大人,刚才那条龙变成的,”水妖知道共工误会了,连忙回答,“九天玄女说,要我们抚养这个小孩长大。她说她知道共工大人对天界没有好感,因此一定不愿意禹在天上成长,希望共工大人在地上好好照顾他。”
“是吗……”共工接过婴儿,“鲧的孩子?”
叫做禹的婴儿是个男孩,白白胖胖颇为可爱,共工心里骂着水妖不懂照顾孩子,用自己斗篷把他裹了个严实。或许是暖和了吧?一到共工怀里,那孩子立刻破涕为笑。仔细一看,这孩子眉宇之间很有几个线条像死去的鲧。突然共工愣住了——九天玄女说禹是鲧意念孕育成的灵魂,可是鲧封在石棺中去哪吸收天地水气?
看着白皙幼小的脸孔,两滴眼泪从共工的脸颊滚下,落在婴儿小嘴上,孩子无邪地舔着泪珠。
“知道我是谁吗?禹?”
“嘛嘛……”小小的禹张着嘴,发出不知道有没有意义的响应。
难以忍受的酸楚挥之不去,共工一抹双眼,唤来一个部队中的人类,把婴儿托给他管教。无论那是谁的孩子、无论共工多不愿,他只能交由旁人之手照顾孩子,因为他知道自已没空。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那个过去三年来他一直锲而不舍追逐的目标。
“你们都回家去吧!”他说。
于是共工风也似地离去,抛下禹和同袍三年的大军,再次只身投入追逐那个火焰身影的旅途。就算重黎失去火神职务和大军,可是对于人间的认识让他极易窜逃。又三年,共工在荒野中又整整追逐了三年,才在南方山中追上那他恨透了的身影。
追随火神到最后的少数部下早已四散殆尽,其余的死在共工手中;历时数年惊天动地的大军对阵。现在只留下最初对立的同源水火。事情不再牵扯任何权力纠葛,也不再有任何人神阻止,只剩一个神跟另一个神之间的怨仇而已。
父子最后一次的斗争不再是穷耗的拉锯战。多年累积的怨恨和磨炼让共工成长无数,鲧死时一举逼退千百天兵的洪流极轻易困住重黎,再强的暴炎也燃不尽。这次不需再折不周山,因为输家没有自毁的勇气,所以高山变成了阻碍而不是解脱。
“康、康回,你听我说……”
重黎走投无路的求饶,早已没了当年火神祝融不可一世的态度。面对散发刺骨杀意的共工,曾是一神之下万物之上的大神首度体会到绝望。
“听我说,你不会真的要杀我吧?”重黎靠着山壁颤抖,“再怎么样,我也是你的父亲吧?你不会真的做出这种……
这种……弑亲的事吧?”
“父亲?呸!”共工一口唾沫化为冰球击在重黎脸上,“你最好闭上那张狗嘴,我会让你死痛快点。”
“康回,我是你的父亲啊!”
水神无声冷笑,面前说话的早已不再是神,只是一个畏缩的男人而已。
“想想你的母亲,你杀了我,她会怎么想?她体谅我的苦衷,你怎么……”
共工没有说话,一条凭空形成的冰柱代替了他的回答,直直贯穿重黎的嘴。冰柱从嘴巴进后脑出,直直把冒着火焰的那具躯体钉在山壁上。重黎毕竟是天帝直裔,虽融不掉这如金钢石般坚硬的冰柱,这点伤也夺不去他的命,只是让他动弹不得罢了。
“亏你有胆提起母亲。”共工冰冷地说,“你折磨我们母子前后数百年,从没考虑过我们的心情。既然你永远不体谅别人,为什么我们必须体谅你?”
重黎扭动着身子挣扎,口中呜咽着什么。共工没兴趣听,他才不会蠢到想听那些垃圾话来让自己更生气。
“太多人为你而死,更多人因你受尽折磨。”共工的口气已带上一丝悲悯,他惯用的水刀出现在手中,“你没有资格再活在世间。”
重黎哀叫着,冰柱已融去一点,多出空隙依稀可听出他在叫着“康回”。那名字,共工听在耳里只是冷冷一笑。
“除你之外,会叫这名字的都已经死了。”惨笑浮上水神苍白的脸,“谢天谢地,你也马上会加入其中。”
水刀举起,重黎瞪大眼睛绝望的看着儿子,意图求取最后一线生机。
可是共工的刀没有马上落下,他犹豫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或许是想多品尝一下夙愿得偿前的一瞬?或许他心中还是有一丝不愿杀亲的感情?他不懂自己在犹豫什么,只是刀举起,却迟迟无法落下。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不快点动手,明明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时刻,为什么停顿住?
半空一声雷响,震得四岳撼动。共工没有动,他还是举着刀,眼睁睁看着一道晴天霹雳落下,正打在重黎的头上。
被钉住的躯体焚烧起来,共工手上的水刀松了。水神看出那绝非发自重黎身上的祝融之炎,而是神怒的天火。从没见过的白焰转眼间就融了共工冰柱,让重黎得以在地上翻滚哀嚎,也让共工的水刀无从下手。所以他只能呆呆站着,看着天火一点一点把重黎烧化。他没有不甘,只是突然觉得轻松了、责任已了、全无恨憾了。
最后,曾经叱咤风云的火神祝融只剩下一堆红色粉末,风一吹,就飞起四散到大地各处。从此只要到了干旱时节,野地里、山林间就会无缘无故发起大火,这都是那些星火粉末点燃的。
而心头重担放下之后,共工躺了下来。他好累、好累……
已经多久了呢?已经多久他没觉得轻松了?已经多久他没好好躺下来休息过了呢?共工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开始渐渐化为水流,给他从没感觉过的舒坦和放松。他知道自己正在化为一条四处可见的河川,可是他不在乎,反正他已经了无牵挂了。鲧已死,他替鲧报过仇,恶神祝融也已不复存在。所以没有遗憾了,一点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共工突然跳了起来,心跳如同冬枯之后融雪的汹涌。他怎么忘了?还有禹啊!鲧的儿子还在世上需要人扶养。
而且当初他只凭一股冲动丢下大军只身追逐重黎,那支杂牌军本来就各怀鬼胎。多半是为了自己利益而来的各方奸邪罪人,如今带头的人说撤就撤,他们哪能干休?一支龙蛇混杂的军队在他的培育下壮大,他放手,再加上天兵撤离,凡间又陷入了一团你争我夺的混战,许多水妖龙族四处掀起不亚于当年的洪水。这些共工都知道,只是过去三年他忙着报仇无暇他顾。
所以现在他哪能休息?还有禹在啊!当时他把禹交给一个人类,那人类来自共工母亲的部族,或许是大军中唯一真心向着他、他可以托付的部属。无论如何放心也不能就这样丢下,至少他必须回去看一眼。三年,凡人也该会走路了吧?牙牙学语了吧?他想看,而且那是他该看的。
因此共工离开那个他差点放弃自己生命的地方,往家乡的方向走去。他躺的时间太久了,山脚下留下一条庞大的水道,汇入长江,后来被命名为岷江。由于是水神直接化成,所以岷江也成为古代长江上游水系中最不驯、最难以为人管教的一条河。
一路避过许多各式各样的动乱和争夺,共工回到长江下游他的故乡。他到的时候是下午,当年的部属早在动乱中丧生,邻居跟共工说禹在江边忙着建筑堤防。
听到这话共工笑起来——果然是鲧的儿子,才三岁就急着要助人吗?共工往江边移动,可是当他忙不迭地走到江边,没寻着帮倒忙的三岁小童,却看到极为熟悉的身影。
“鲧?”
共工失声惊叫起来,江边伟然矗立的青年身影不是鲧是谁?那天成的灵气多么的熟悉,那正直的眉眼他魂牵梦萦。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眼角已经滚下豆大的泪珠,只知道自己冲了上前去。紧紧拥住那个身体、那天地间唯一让他安心的胸膛。
“鲧!鲧!鲧!”
“你……”
“你回来了!你活着回来了!”
“嗯。”
被抱住的身体有些僵硬,一时不知怎么反应。共工完全无暇顾及对方的反应,他只知道心里涌上的迫切思念像决了堤的江河般溃然而下,阻绝了整个痛苦的世界。
“好、好,你哭……”强壮大手抚上共工不太宽阔的背,像哄孩子一样,“哭完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含着泪,共工有些不解地抬头。
“告诉我,你是谁?”
共工触电似放他开那人跳开。间隔三尺,他才注意到那人不是鲧。眼前男子比鲧高、比鲧壮,面貌更年轻却带着更多坚毅。这青年九成九像鲧,可是剩下唯一一分差异惊呆了共工。他真的不是鲧,鲧的气息中不带有如此温和的水性,这点共工最清楚不过。
“你是……禹?”共工哑了嗓子。
“是的。”禹露出和鲧一模一样的温和微笑,整整被弄乱的衣服,“我想你是把我误认为我父亲了?”
“我是谁……?所以你……不认识我?”短暂的不解后,共工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就说嘛……怎么可能……我还以为他回来了……”
虽然脸上笑着,但眼泪还是如同断线珍珠般持续落下。
若刚才是喜极而泣的温暖泪水,这泪水就是冰冷、绝望而自嘲的。共工不懂,自己怎么会怎么傻?傻到相信死去的鲧会复生?
“很抱歉,虽然有人说我比较像父亲的化身而非儿子,可是我没有他的记忆。”禹很自然地扯起衣袖替共工擦泪,“我从懂事就知道该治水平乱,其余什么都不记得。人人都说我怪,三天会说话三月会走路,可是我只想快快长大。因为天下还有好多人在受苦。”
“你不记得了?可当初是你上天说明一切的?”共工皱起两道柳眉,“当初,是龙的你……”
“抱歉,不记得了。”禹温和地笑着,“我只有成为这样子之后的记忆。”
“原来如此……”共工拍开禹不太干净的袖子,没注意到禹替他擦泪的动作顺手到不可思议,“你出生时知道一切,现在却没记忆了……”
共工愤愤地转身走开,心里认定了又是天上不知哪个神搞的鬼,就发生在他去追黄熊的短暂时间里。不然为何鲧孕育出来的龙可以上天说明一切,变成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怀疑禹说谎,因为他不会怀疑鲧。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禹举步追上共工。
“你应该知道的。”共工冷冷回答。
“那我猜,你叫做……康回?”
“鲧!你果然是鲧!”共工扭身,发疯似地揪住禹领口,“不然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名字?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记得?”
“请冷静点,我是猜的。”青年皱眉,但没有推开行为近乎粗暴的共工,“九天玄女常奉命下凡来看我,跟我讲过共工的本名。你以前的部下跟我讲过许多你和我父亲的事,也告诉我你很排斥自己身为神的身分。我猜你是共工,可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以为你会比较喜欢这个称呼……”
“是吗……”共工缓缓放开禹的领子,再度走开,“是啊,是啊……”
“等等!”禹这次没再举步追赶,站在原地对着那瘦长身影发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康回还是……”
“随便你。”共工话尾悠悠随风传来,“反正会叫那个名字的,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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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在第一次尴尬会面后共工发现自己不愿再跟禹碰面,也没再跟禹说过话。即使住在同一个部落中,他也远远避着那熟悉不已的身影。那个和鲧相似的形体太让他心痛,无时无刻不勾起他渴切的思念,让他无法好好应对。即使这样,他还是矛盾的四处追随起禹的脚步,拿义务感和好奇心说服自己。
观察中共工发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禹聪敏机智又能吃苦耐劳,遵守道德规范、谦恭有礼,又待人和蔼、言出必行。他自创的水流导引法惊人的有效,解决了河川扰人的问题不说,还灌溉了无数的农田。除此之外禹好像对什么都有一套,大小事只要照着他的指示做,十之八九不会出乱子。
不管是鲧的化身还是儿子,他都胜过鲧无数倍,也难怪四周人民如此信服爱戴了。在共工残羽依旧四处作乱、水患不退的当时,禹居处的四周是乐土,吸引越来越多难民前来居住。这些人不知道附近就居住着当年掀起大水的共工,当然他们更不可能知道,此处没有水妖作乱大半是因为这个原因。
“大禹,都是你的功劳啊!”人们这样说。
渐渐禹的仁德和能力四散传开,地上的帝王尧来拜托他治水,还给人民好日子。领了人王的请托,也为了继承鲧的遗志,禹当仁不让投入工作。和处处受阻的鲧不同,禹经由九天玄女的帮忙轻易向天帝借到了息壤。天帝早觉得不能让地上继续乱下去,又因为鲧的事情对禹心有愧疚,所以不但大方出借息壤,还下令众神听他调度领命治水。
于是禹大会群神诸侯于会稽山,共商天下大事。共工厌恶神也厌恶这种场合,静静藏在远方遥望着会场。他见到了新的祝融,看上去那是个和前任不同的好好先生;也见到许多从前跟着祝融一起讨伐他的天兵,面目也不像从前那么令人厌恶。然后他看到了……防风氏。
过去几年共工听过无数闲言闲语,当然也听说了当初鲧是由于防风泄密才丧命羽山。他知道防风氏是鲧的好友,鲧曾不只一次跟他提过这个神。因此,他也格外无法原谅他。对呵!他怎么忘了还有这号人物?
防风氏一如以往穿着随兴,似乎是睡过头而误了时辰。
共工本来不认识这个没见过面的神,群神耳语让他得知迟到的是什么角色,于是他冷眼看着。防风氏姗姗来迟,用爽朗缺乏愧疚之意的语调道歉迟到。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下,或许共工已经冲上前去对防风氏发动攻击了吧?可是为了禹、为了鲧平天下的意念,他忍下来了。至少,要等到会后……
“防风氏,为何迟到?上前来。”
禹雄浑嘹亮的嗓音回荡在山峰间,他在中心的台上坐着,表情严肃瞪着一派轻松的防风氏。
“睡过头哕!你知道我的嘛!”防风氏笑嘻嘻的上前,大概是把禹当成好友了吧!“因为可以见到重生的你,昨晚兴奋的睡不着……”
“唰!”
手起刀落,瞬间一蓬血雨降下。在众神还来不及反应的短短时间内,防风氏的头颅就落了地。共工远远愣住,这事态太出乎他的意料。就算是恨之入骨的对象好了,如非战时他也不会这样二话不说砍了人家。而禹现在竟然这样出其不意就动手杀神,连句话都不让对方说完?
“今后若再有迟到违令、轻浮不检者,一律比照办理。”
台上禹一甩配剑,命人埋了防风氏镇山后,正色如此宣布。看着禹若无其事的和众神诸侯开始商议正事,共工不敢置信的眼神发直。刚才那一幕他尽收眼底,他从没看过鲧那样冷酷狰狞的脸。禹这么做,他与其说惊讶,还不如说像做了场恶梦样无法相信。别提是不是仁厚的鲧的化身了,这人,真的是鲧的儿子吗?
会后,共工默默跟上独处的禹。而禹早看出共工有话要说,遣散左右随从,等着他开口。
“刚才那个防风氏,你为什么杀他?”共工语带谴责,“你连话都不让他说完,这样会不会太狠了点?”
“那种场合下,那是最好的方法。”禹严肃地答,“不那样做,镇不住底下诸神,无法建立威信。”
“可是他是……鲧的好友。”共工紧皱眉头,“就为了这种原因……”
“因为他是背叛者。”禹的语调降到冰点。
“你知道他做过什么?”
“不知道,我只知道看见防风氏就一股恨意涌出。”禹摇摇头,“而且,你看他的眼神不对劲。要是我不杀,你会后一定也会动手。”
共工觉得头痛起来,或许禹听说过防风氏的事?还是有更不单纯的原因?禹是否依稀拥有鲧的记忆?不然,那股被背叛的恨意哪来的?不对,这不是鲧。鲧是连见到祝融下流行为都不会动手,天真期望天帝解决的和平主义者。鲧不会恨人、不会夺去任何生命,可是眼前的人会。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共工忍不住脱口而出,“到底……”
“我以前?”
禹温温地看着共工,可是那眼神却让共工心底发凉而住了嘴。
“你说的,是我父亲。”禹说,“我不是重生的他,我就是我。”
共工差点往后退、差点从眼前的青年面前逃开。那语气中有什么他忍受不了的东西存在,最早碰面时禹还可以温和说明自己不明的定位,而现在……难道是过多的权力改变了他?
为什么好像有什么感觉很熟悉?
“关于防风氏的问题,刚好借机跟你说,你跟着我,我也看着你。我一直想跟你说,”禹缓缓开口,“你不用什么事情都自己解决,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讲,我会帮你。”
同样一句话,竟然可以产生如此不同的效果。“我会帮你”这句话用禹温和的语调说出来没再打动共工的心,不知怎地反倒让他觉得想大笑。他清楚了,那样愚蠢相信爱与互信的大神早已灰飞烟灭,眼前的只是一个虚假的再制品而已。他曾经误以为禹是失去记忆但变得更加优秀的鲧,但他再也骗不了自己,这人不是复生的死者。
“帮我?”
共工知道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到底差在哪呢?差在当初鲧是孤身一人不自量力的扑火,而现在的禹背后有整个天界和人界撑腰?
“怎么帮?叫你的手下?”
“不……”
“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真的吗?”共工笑出来,“活在世界上,谁不是一个人活着?这刻承诺不会离开,下一秒怎知不会变卦?别笑死人了,小鬼。你身边的人,你真的都相信不会背叛吗?”
“他们会,我不会。”禹固执地说。
“那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不会出意外?你怎么知道明天会如何?”共工口气冰凉刺骨。
“如果为了你,我会小心注意自己。”禹一把把共工拉进怀中,“不叫别人,我说的是我。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陪着你。为了你。”
“我不会再上当,够了。你不是鲧!”共工努力想推开禹,却挣不开那双长满粗茧的有力的手。
“我不是鲧,我也不会让你受伤。”禹腾出手来抬起共工的脸,“告诉我,‘共工’。你讨厌我吗?”
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眼泪又如断线珍珠般落了地。
那是鲧的脸啊!共工觉得自己快发疯了,眼前的人到底是谁?没有鲧的记忆,却会吐出那令人思念的只字词组。说是鲧的儿子,长相却跟鲧百分之百相同。可是要说是鲧,那敢爱敢恨的个性又是如此不熟悉。
还有,逼着自己的那股执著。到底是来自哪里?
“走开!”
一股漩涡水流由共工身上发出,猛地把禹推开,并把共工卷往一旁的河上。水神抹着泪,站在迅速升高的河水水面,冷冷地瞪着那个据说是鲧的儿子的男人。
“我不知道你是谁,”共工说,“但你就跟所有的神一样傲慢、自以为是,我看了就想吐!”
“什么?”
禹全然不解什么造成如此结论,他晓得自己对共工有异常的执著、急着想要接近他,却不知如此强硬的态度让共工想起被杀的祝融。主因是权力,就算禹本身无意,权力本身从没给过共工丁点正面印象。而且由于幼年不堪的经验,共工早已恨极这种强迫推销的肢体接触,怎么可能因此被说服?
“你想治水吗?很好。”共工扬起冰寒笑容,“从此,你有很多水可以治了。大神。”
“等等!共工?”
一纵身,水神化为红鬃青龙没入水面。禹也化身黄龙入水追赶,却怎么也无法在水中赶上神通广大的总司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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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大洪水又起了,代表着共工失落和愤怒的眼泪。水神在大地上无助的四处游荡,一波波的水患随着他的脚步泛滥。禹想是自己做错了些什么,却追不上共工、不知从何补救起,只好消极的亦步亦趋跟着水神脚步,着手解决他崩溃情绪造成的祸害。
靠着息壤的帮助,禹堆起一座座高山阻挡泛滥的四方水流;有了天上诸神的帮忙,他轻易击败地上作怪的共工残党。同时,他开始有系统的整理大地。
跟来自天上的鲧不同,又有了之前碰壁的经验,禹了解水性,知道治水不能光靠堵塞。他了解原本温和的水受到压迫不会凭空消失,只会到别处引起更严重的暴乱,因此派应龙在地面划出河道纾解水压,导引河流沿着地势东流入海。
共工一开始往北奔逃,所以当时为水患最严重的是黄河流域。有段时间水神留在伊水洛水附近,禹追着水患来到这里,却在洛水边上遇到和自己一样的面貌。
洛水波涛中,浮出一个水神,人首、长身,下半部却是鱼尾。那神无论音容相貌都和禹一模一样,手中捧着大块青石,身旁带着只神龟。禹看着那神,心中了然,世上长这样貌的除了他也只有另一个神了。
“父亲?”禹颤了中肯正直的口音。
“我是河精,听说你要治水,特来相助。”那神面无表情地捧上青石,“这是黄河水图,依水势而行,可导河入海。”
“你……你真的是我父亲吗?”禹皱眉接过青石,“如果你还活在世上,为什么不现身?共工……”
“另献此图。参透此图,可治水、可救天下。”河精依旧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推上大龟。“禹,治水……”
禹不解地低头看大龟,龟背上有纹如字。而还不待他参透个中奥妙,一旁惊呼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鲧?”
水涛翻涌立起如山,巅峰上赫然立着水神共工。他脸上又是那日惊喜的表情,可是上一次当学一次乖,这次他没再欣喜若狂的直扑而上,只是乘着水波慢慢接近。
“这次,真的是你吗?”共工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伸手试探那半鱼的形体,“你……变成玄鱼回来了吗?”
“水神,你有心病。”半鱼河精没表情的眼看着水神,再转头看回禹,“禹,治水,治好水……”
“鲧?”共工不解地看着爱人冷冰冰的脸,“你到底怎么了?”
河精没有回答水神的话,只是凄然一笑,突然化回大鱼形体沉入水中。洛水上仅留下一股黄烟绕着禹的头颈,持续着同样一句话:“禹,治水,治好水……”
共工追着那尾大鱼下水,却只逮到一条惊慌的普通大鱼。最后他木然浮回水面,戒备、近乎憎恨地看着捧着龟的禹。
“他对你说什么?”共工冷冷地问。
禹一五一十的转达“河精”的话,只换来水神一声冷哼。
“治水?不用那么麻烦,什么依水势而行?”共工傲然站立水面,“杀了我,是最快的方法。杀了我,天下就不会再起大水,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是的,我知道。”禹苦笑。
“那,动手吧!”共工背后翻起黑冷的大浪,“杀了我,你就可以救天下。”
“可是我不想。”禹摇摇头,“我要治水,不想杀你。”
“懦夫。”水神冷笑。
“参透了这张图,一定可以找出宣泄水流的方法。这样,你就可以尽情地哭,不会再造成水患了。”禹温和地说,“上次是我太急了,是我的错。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不用你管!少自以为是了!”共工怒吼完,一下返身钻入水中,“你们这些神,管尽天下事,别人心里想什么也要管吗?”
“我从来没把自己当作神啊……”禹苦笑,对着那已然空荡荡的水面。
禹把龟背上的图案抄下,于是洛书问世,传出人间没有的神秘知识。依着水图的指示劈龙门斩伊阙,治好黄河、淮河和汉水,分了九州岛。他让益分发稻种给人民种植,又要后稷分发粮食赈灾。地上人民渐渐生活好了,有了笑容,可是禹依旧马不停蹄的忙碌着。
数百年陆续泛滥的大洪水殃及四方,禹前后治水治了三十年。他日夜四处奔波治水,没有一日停歇。可是再累他也不在乎,因为他一直追着共工、一直在想着要如何让他离去时那种冰冷的怒意消失。他心中只有共工和天下的苦难,什么其余的也没有。工作归工作,禹没有一刻停止过寻找共工的身影。同样的,名义上作对的共工也没有一刻停止过注视着禹。
过去共工的旧属中有一个叫做相繇的怪物,他蛇身九头、贪得无餍,以九土为食。凡是他碰过的、吐气呼到的地方就会化为一滩毒水,寸草不生、禽兽不长。当年大战时相繇的毒性让他成为水神的得力助手,可是在共工放手不管之后,他就转为祸患。
禹听说过这个怪物的为祸,于是带着属下前往除害。他在昆仑山北边追上相繇,展开一场大战。可是相繇不只身形巨大、毒性逼人,九个头还异常灵活,没多久禹带来的部下就死伤殆尽,只留下他一人孤身奋战。
荒野中,禹握着剑跪在地上,毒气让他头昏脑胀,毒涎伤了他的臂膀筋骨。相繇嘶叫着逼近,而禹全无抵抗能力。
就在这危急的场合,突然一股强烈的水流逼开了怪物,红鬃青龙从空中落下,硬生生亘在禹和怪物之中,
“共工?”禹失声。
“不要告诉我,鲧的儿子这么没用。”
青龙冷冷的落下这句话,随即运起大水,纵身上前和相繇缠斗起来。毕竟是过去的从属关系,共工太清楚相繇的弱点和身势。大水洗去毒液、水雾卷走恶气,青龙矫健的身影远快于九个头的窜动,相繇只能忙于应付共工一个,当然无暇他顾。
“还在看什么?出手啊!”
共工怒声唤醒了看呆的禹,让他醒悟现在身在战场。水神水刀斩下相繇九个头的同时,禹的神剑也穿过了怪物的心脏。毒血喷了出来,有九股被水刀洗去,但穿心血流来得汹涌,就这样溅了禹一身。
“白痴!”
随着共工怒骂。当头大水对着禹摔来,一下淹得他喘不过气。等水退去,湿淋淋的禹才发现身上毒血已被洗去,而共工化为人型冷冷立着,居高临下看着跪坐地上的他。
“你为什么要救我?”禹开口便问。
“有空问这种蠢问题,先管管那个吧!”共工眯起眼睛。
水神手一扬,指往背后相繇的庞大尸体。相繇血液又腥又臭。流过的地方草木死尽,并且化为恶臭的沟水。禹急忙用息壤掩盖怪物的血和肉,可是盖了三次,地往下陷了三次。禹一筹莫展的望向共工,又换来另一声嫌他没用的辱骂。
不过骂归骂,共工还是唤来大水稀释毒血。于是那地方成了一个池子,禹招来诸神在旁边搭起一座高台,镇住这相繇的恶气。看到这里,共工满意的准备转身离去,却被禹一把拉住。
“干什么?”水神语气恢复冰寒。
“你受伤了。”禹拉起共工的左袖,露出一块被腐蚀的筋肉,“是刚才被血喷到的吧?你为什么不管?”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为什么救你?”共工哼笑。
“比起你的伤,那不重要。”禹温和的说,伸手自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伤药,“你先治好自己的伤……”
“我怎么样不用你管。”共工抽手转身跳上凌空水波,面无表情的说,“你是鲧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为了鲧,我不会让你被别人杀死。相繇是我养大的,当然要由我来杀。”
“所以,你专程来帮我?”禹皱起眉头。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作乱的水神共工啊!我只是借你的力,方便而已。”水神又化为红鬃青龙,随着水波消失在荒野中,“别忘了,我可是跟你对立的,治水英雄。”
就像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一样,共工还是四处引起大水。那一度相助的手依旧不断跟禹捣乱,地上的水淹过一处又一处,于是禹的足迹也走过了一州又一州。
杀相繇之后,过去大战时共工的旧属大多收敛了不少,还有许多归顺了舜禹这侧的势力。所以当禹来到梧桐山、遇到强烈的抵抗时,他也不能说不意外。
在桐柏山一带,当年共工最得力的、统称五伯的五个手下占据着河川,并且跟当年祝融一派的天界叛军勾结一气。
禹到时,桐柏山刮着骇人的狂风、鸣着巨大的爆雷,岩石和树木都在各种异相下共鸣着,发出惊心动魄的轰响。水路被阻隔了,在山脚下纠缠成夺人性命的漩涡;气流和地形都是紊乱的,造成鸟兽不生的荒地。
治水期间规模最大的战役在这边展开,禹召集百种神灵、龙和各种神兽,并找回原管辖桐柏山的山神,起兵讨伐水神余党。压倒性的兵力下,天军连战连捷,并俘虏了鸿章氏、章商氏、兜卢氏、犁娄氏等四个水族首领。但最后一役,就当大军包围住残余的最后一名敌将时,却遭遇意想不到的阻碍。
五伯之中最后一个叫无支祁,是半猿形的水神。他缩鼻高额,一身青色的毛皮,却有雪白的头发。即使失去了所有党羽,力大无穷又敏捷的无支祁还是让禹军吃尽苦头。他不但聪明通水性,又熟悉地形,光要追逐他的去向就得花上很大的功夫。
在原隰间追逐许久后,大军终于把无支祁水泄不通的包围住。禹站在千军之中,皱眉看着圆圈中走投无路的敌将。千弓万弦都绷得死紧,一声令下就要万箭齐发,戮无支祁于荒野之中。
而在这时,禹却听到无比熟悉的声音从包围圈中传来。
那如江水般温温凉凉、有些冷酷却又带着哀愁的声音说:“你要杀我吗?鲧?”
怎么也忘不了的嗓音让禹一挥手制住大军,也顾不得统领的威仪失声大喊:“共工?”
“对啊……我该知道的,你不是鲧,所以你要杀我……”
禹讶异地排开左右走向前,往包围圈中探视。在他行走间,共工的声音还是冰冷的指责着。
“因为我们是对立的,治水英雄,杀了我吧!”包围圈中的身影说,“杀了我,天下就不再有水患……”
“住口!”
禹大喝一声拔剑出鞘,狠狠架在那个青色的人形颈间。
他看清了,那不是共工,只是只金目雪牙的巨猿,正瞪大眼哆嗦着。共工的声音的确由他口中发出,可他不是那条红鬃青龙。
“你是谁?”禹克制着熊熊怒火,沉声质问。
“我是你心中最想见到的身影、你耳中最想听到的声音。”无支祈咧着两排雪白的牙齿笑着,声音还是水般冰凉,“杀了我,鲧的儿子。你永远不会知道康回的心思……”
“你知道什么?”禹的剑刃往无支祈的长颈移动半寸,“你知道什么?给我说!”
“我知道很多啊……水神的秘密。”无支祈还在笑,恍神间禹竟然觉得那张脸变成了共工。“你所不知道的、康回做过的事……”
“够了吧?无支祈。”
一旁又传来那水波般的嗓音,让禹反射转头。这次在凭空漩涡中落下的不再是仿冒品,共工带着天地间最丰沛的水气出现在无支祈和禹之间,用一股水波推开了禹。
“共工?”禹不解地站稳脚步。
“很抱歉,治水英雄,我不会让你杀他。”水神冷冷地运起大水,让无支祈爬上他的肩头。“让路,不要逼我动手。”
“等等,共工!”禹大叫。“你不是帮过我吗?为什么……”
“如果你在说相繇那件事,显然你会错意了。”共工冷笑,“我说过我是和你对立的,我爱杀谁就杀谁,爱救谁就救谁,与你无关。”
“不,我不懂。”禹吸口气,恢复平时沉稳的说话步调,“你过去的属下大都是为利而聚的恶党,你也不在乎我对他们如何,为何独独无支祁特别?”
“我说了,与你无关。”共工回答,“叫你的军队让开,不然别怪我滥杀无辜。”
禹皱起两道浓眉,挥手下令军队让路给水神。大军窃窃私语中,共工微一颔首算是道谢,运起波涛准备离开。
“等等。”一个箭步向前,就像某个熟悉的场景重演一样,禹在流水中扣住了共工的右手,把他硬拉回来,“告诉我,这跟无支祈知道的秘密有关吗?”
共工扶住肩头的无支祁,同时也制止他往禹扑去。水神脸上浮起一抹表情,竟然不是谁都很熟悉的那种冰霜笑法,而是极微妙的苦涩。那表情让禹不自觉松开了手,放任共工离去。
“不管如何,都与你无关。”
这句,是共工最后留在原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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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工这次公然反叛的行为引起广大舆论,于公于私禹都不可能放任不管,于是他派出探子寻找共工和无支祁,最后得到他们藏身在包山附近一个山洞中的消息。
为了避免刺激共工让不明的状况升温,禹决定独自前往探查。他在夜色中接近不深的洞窟,留神倾听其内动静。
寂静的山洞中,轻轻响着两个声音的对话。透过岩壁回响,那音波竟有种暧昧的颜色。
“康回,别哭了。我在这里不是吗?”
共工的抽泣声中,一个温厚的嗓音柔柔说着。禹凝神倾听,这个声音似乎有点熟悉、他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听我说。我会带你走,找个地方让你安安份份的藏好。”共工说,“别再这样下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似乎很伤心。”那声音疑问。
“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别哭,我会陪着你,不会离开的。”
“不,你不懂,事情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你还是很孤独。当年你离开我,我好寂寞……”
明珠冷光中,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和共工交缠着。禹还是沉着气,据报这山洞中应该只有共工和无支祁,那……那个陌生的身影是谁?
“告诉我,这样你还那么孤独吗?”
“别再说了……我不是因为这样才救你的。”共工虽然这样说,却没有推开身上的重量。“啊……鲧……”
“我不是重生的他,我就是我。”
“什么?”共工倏然把怀中躯体推开,禹可以从声音中听出他的惊讶,“为什么你会说这句话?”
禹看清了,洞穴中共工身旁的那个人影当然熟悉。那是洛水畔他见过的河精,也是他在镜中水面可看见的倒影。那像鲧,也像禹,却谁也不是。
“我反映你内心的渴望,共工。”那形体卑恭屈膝,恍惚间闪动着青猿的轮廓,“你希望见到此人、希望听到这些话,我只是顺从而已。”
“住口!”共工倒抽着冷气,“变回去!变成鲧!”
“抱歉,我做不到。”巨猿用假的口吻和形象摇头,“我只能变成你最想见的样子。”
“无支祁,不要逼我杀你。”共工口气冻成烟雾,瞬间水刀出现在他手中,直指着无支祁的胸口,“变回去!”
“那么,这样呢?”
无支祁变回原形,伸手从背上拔下一根毫毛。巨猿朝手中吹了口气,毫毛落地时变成了挺身直立的青年,这人不像禹那样身上有户外操劳的刻印,一身白中带金的衣袍中规中矩,活生生是天帝长孙当年的形象。
“你……唉!”共工收起水刀,无奈地看向旧属和鲧的复制品,“我救你真的不是为了这样……”
毫毛变成的鲧向共工靠近,温柔搂上水神双肩。共工长叹一口气,闭上眼,享受着肌肤上的温柔触感。抚上他的手越来越多,水神不用睁眼也知道那是更多无支祁用毫毛变成的分身,其中应该也有无支祁变成的禹吧?他懒得管了……
“放开他,无支祁。”
禹的话让共工全身一颤,他睁开眼,瞬间无法辨识那个持剑的身影是谁。满窟伪物之中,只有一个是真身。禹的神剑指着共工身上的假禹,利刃架着对方的咽喉,及时止住了正向水神颈项张开的满嘴尖利獠牙。
“禹?”
“放开他,把你的分身收起来。”禹冷冷的对自己的复制品说。
假禹变回了白鬃青猿,在剑刃下退开。鲧的复制品变回一地猴毛,山洞中只剩下每个真实的形貌。共工不敢置信地看着禹,愣愣听着青年低沉的喉音。
“我不懂,你明明就谁也不信,怎么独独困于这种障眼法?”禹背对着共工说,“你为了包庇这种巧言令色的怪物,宁可跟百万天军作对?你竟然没想到他会想杀你?”
“怎么会……”
“狗急跳墙吧?因为你拿刀对着他……”禹说,“你自己说,无支祁?”
“小的不敢、不敢……”无支祁在剑尖下颤抖着。
禹没说话,共工也没有。山洞里只剩下无支祁一再重复的“不敢”和牙齿碰撞颤抖声,直到禹的声音再次打破单调的音响。
“你救无支祁,是因为他可以变成我父亲对吧?”禹低低的说,“没有我父亲的期间一直是他用这种方式安慰你?”
“不……”
“如果你仍打算这样继续下去,我无话可说。”禹叹一口气。“只是你得把他管好,他再作乱下去我也无法包庇。”
“你看到了多少?”
“从他变成我前开始。”
很难说禹平板的说完之后有没有期待什么响应,不过当听到共工的脚步声响起,往洞口走去的时候,他的确是意想不到。
“等等,你不管了?”禹转头愕然,“你不是要救他吗?”
“我只是不希望无支祁落入你手中。”共工的脚步停下;“不过现在,没什么差别了……”
“因为他代表你不愿意让我知道的过去?”
共工叹了口气,在不强的光线下再度笑出苦涩。禹不是鲧,他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比鲧聪明千万倍。
“那不关你的事。”
“可是你也不愿杀他?即使知道那是最好的守密方法?”
“我说了,与你无关。”
“为什么?”
“因为我跟你们这些神不一样。”共工冷冷的笑,“我不会忘恩负义,我有自己的判断方式。”
“因为他曾经安慰过你?”
“我说了跟你无关!”共工几乎又要暴怒起来,抖着声音回答,“他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水涛一响,走远的共工消失在洞口。禹依旧持剑架着无支祁,没有起步追赶。
“你想知道吗?康回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很多很多……”
无支祁又起变化了,这次变得像刚离去的水神。禹不会上当,正直的青年只是苦笑,看着那反映人心的白发青猿。
“不用你说。”他说,“要的话,也要他自己跟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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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后来没有杀无支祁,只把他用大索锁上,用金铃穿过鼻头,镇压在淮阴的龟山足下,要他让淮水永远往海中平稳的流动。
而治水工程还是继续,因为那是天下的事,也是水神的事。
春风三月,禹年三十,独身漫步在涂山一带。名义上他为了黄河下游的整治工程在此视察,事实上他在寻找不知去向的共工。熏风中,一只九尾白狐悠悠出现在禹面前,衔着颗石头就地一放,挡住了他的去路。禹奇怪地看着狐狸,白狐脸孔似笑非笑没有攻击之意,却坐在路中央不走。
“你有什么事?”禹试着跟他说话。
可是如此问话全然无效,白狐只是看看禹、又低头看看地上的石头,全无表示。既然沟通不成,禹只好往旁边走想要绕路。没想到白狐跟上来缠着他,在他四周徘徊不去。禹一筹莫展间,突然听到了一旁民家传来歌声,字字清晰,是这地方的民谣: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
我家嘉夷,来宾为主;
成家成室,我造彼昌。”
民谣伴着孩童妇女的嘻笑回荡在山间,和风花融合成温柔的芳香,禹不解的回头看白狐,却发现狐狸不见了,不远处慢慢走来一个女子。那女子态度娴雅、容貌秀美,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她走到禹面前,盈盈一福。
“那支民谣的意思是说,谁见了白狐,娶了本地的女子,就能当王。”她说。
“所以?”禹皱眉。
“涂山氏女娇。倾慕治水英雄已久。”女娇柔柔一笑,“如不嫌弃,小女子愿作糟糠,助您一臂之力。”
“呃……”禹这下呆了,他心中只有共工悲伤愤恨的面庞,从没想自己,“对不起女娇姑娘,我没想过娶亲的事,也不想当王。我的脑里只有治水……”
“还有水神共工?”女娇笑着打断禹,那笑容让禹心中升起一股冷颤,“女娲娘娘派我来嫁您为妻。如果您不娶我,女娲大人将会上报天帝您和共工私通,说您为了放任共工才用疏导的方式治水、玩忽职守,让地上人民多受了二十几年苦……”
“不!不是那样的!”禹慌张的说,“我是……”
“不是那样,您就娶我吧!”女娇依旧温柔微笑,“这样,天帝什么都不会知道。您也可以成为地上的帝王……”
于是禹被迫娶了女娇,也真的在舜的禅让之下成为人间帝王。可是禹没空陪一个自己不爱的妻子,更不可能留在家中。他只急着工作、工作、工作。新婚四天,禹又离开家门投入治水工作。娶妻生子是责任的话,治水就是他的生命。
只要共工一天在山野中游荡,他就一天无法安心。
像是为了祝贺禹的新婚一般,婚礼后四天某条河边,共工突然出现在禹面前。他搞不清楚自己的心,禹娶妻的消息让他胸痛欲裂。
“你为什么娶人类女子为妻?”共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感情,他不知道女娇是谁,只知道自己不满,“你是神,迟早要回天上的。为什么还要在地上留着牵挂?”
禹苦笑在心里,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告诉共工他是受威胁而娶妻的。他知道共工重视他,如果让他知道他娶女娇的理由,只怕水神会找女娇麻烦,进而造成更多祸患吧?禹曾经从女娇口中得知当年女娲补天后的事情,不希望再让共工激怒女娲。
“我从来不把自己当做神。”禹平静的回答,“身为一个人,娶妻生子是必然的事情。”
“你的妻……”共工咬牙,“你爱她吗?”
“我的妻子是我的责任。”禹淡淡的笑,“就跟治水是我的责任一样。”
禹答的认真而诚恳。听到这句话之后,两股泪水竟如涌泉般淌出共工的眼眶。而水神背后,河水也不甘心地哭泣起来。
“你哭了,共工。”禹皱眉拉过共工,“为什么?”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共工抹着泪吼,却没推开禹,“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要为你娶谁而哭?”
答案不说自明:他早已不再讨厌禹,三十年的光阴让他看清禹是什么样的人。禹不是他口中骄傲自大的神,也不是正直到有些不知变通的鲧。禹就是禹,不是别人。他多了点凡人的味道、敢爱敢恨,不强、聪明、有些小缺点,可是这些远比任何神性都吸引他。
因为禹一直追着他,共工从没想过那执著的眼光会离开自己,所以他有太多时间心力犹疑逃避。他不知该不该推开那个强壮的怀抱,他从没想过……或许有一天会失去。
“不要再把心放在别人身上就不会痛,我受够了!”共工狂吼着,把心中的伤痛化为怒气。“反正你们这些神都一个样!我讨厌你!放开我!”
“这次我不会放开,我也说了我不自认为神。”禹固执的说,“跟你不一样,我不会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也不会说谎。”
“谁在说谎?”
“你。”
“我说什么谎?”
“你说你讨厌我。”
禹那句话说得理直气壮,听得共工愕然。不如他自己预期的那样,水神心中没有被这句话侮辱的愤慨,只有一股奇异的轻松。因愤怒而止的眼泪又开始源源不绝,被常识和武装挡住的秘密决堤而出。终于。
“为什么……”共工喃喃一句话说不出口。
“我说过,你跟着我,我也看着你。要治水,得先了解水,如果真讨厌我你不会一次次出手相救。”禹说,“我知道你什么时候在哭,努力求证你为了什么哭泣。我花了三十年追你,这点事我不会不懂。如果你愿意,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
“我为了治水而生。”禹继续说,“我花了三十年时间想通,那代表着我是为你而生的,不管我是鲧之子或是鲧的化身,我就是我。无论你如何抗拒、如何逃避,我不会放弃你。”
曾经这样执著的感情会引起共工反感,可是这么多年对禹的了解让他知道此话绝非出于自大,而是真心诚意。禹一直追着他,他也早已倾心。只是有个原因让他不愿接受禹。无论再怎么样他都不愿。
共工知道,他都知道,所以……
“不……不要……不要打破我的距离……”共工在禹怀中挣扎着、痛哭起来,“不要……不要逼我和父亲犯一样的错!”
“什么?”禹愕然。
“你是鲧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共工终于讲出心中最大的痛,“我多想抱着你啊!可是如果我拿你当代替品,那我和我杀死的那家伙有什么不同?我也是你的父亲啊!”
原来共工是在想这种事啊?禹轻蹙起眉头。
“不,那绝对不同。”青年笑了起来,轻轻拍抚着共工的背,“不管你是不是我父亲,不同的是我爱你,光这点就让你和你诅咒的人不同。”
“你……”
“有人说我是鲧的儿子,也有人说我是他的化身,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禹说,“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是我,而我爱你。”
四周澎湃拍打河岸的浪花平息了,共工站在河边呆呆看着禹。
“而且一不一样的关键在你手上,关键不该是我怎么想或我是谁,该是你是否只把我当成泄欲跟排遣寂寞的工具。”禹直视入共工的眼睛,“唯一能决定这件事情的,只有你而已。”
共工打从心底开始颤抖。无论禹是鲧或是鲧的儿子,那都不重要了。即使犯下和父亲相同的罪行又如何呢?共工心里知道无庸置疑的他需要这个人,他已孤独太久了,没办法再继续这种你追我跑的游戏。
“我可以相信你吗?禹?”共工颤着声音问。
“你可以帮我治水吗?水神?”禹反问。
天地间没有回响,只有不再汹涌的水声悄悄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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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天下大水一半由水利工程导引出海,另一半自己驯化了。只要共工不刻意捣乱天下水就好治,更何况现在神通广大的水神反过来帮忙?千军万马、再多的工人斧凿都比不上和他并肩出现的红鬃青龙。
于是禹也用不着许多部下了,站在他身旁的总司水神身影具有无比说服力,没有神或人敢质疑或介入治水工程。
治水变成禹和共工两个的事,他在地上开路,共工在水里引导水流,一下施工变得迅捷无比。
共工心伤好了,天下大水也变得顺从。现在横亘在禹及共工之中的只有一件事——女娇。
新婚后四天禹就离家治水,从此没再见过妻子。女娇被送到禹的都城安邑,禹为了怕她寂寞,在城南搭了个高台让她远眺故乡。可是新婚妻子哪堪这样被冷落?没多久传出她怀孕的消息,女娇开始吵着要跟禹四处治水。
那时禹和共工正在打通轩辕山,虽然不愿女娇前来打扰,却又怕她搬出女娲来威胁,只好让她跟来。到了驻扎地女娇又坚持要天天给丈夫送饭,让共工闹起很大的别扭。看到她水神就躲得远远的让水乱流,到后来都影响了工程进行。两头不是人的禹只好跟妻子推说工程危险,准备了一面鼓,要女娇听到鼓声才送饭来。
这种安排女娇满意。共工可反对极了。一日禹才开始挖山,共工水流就把他卷了到旁边,不让他工作。
“共……”禹哀求。
“嗯?”共工眯起眼睛,“叫我什么?”
“好,康回。拜托你别再闹别扭了。”禹皱眉头看着水神,“你也知道这轩辕山一天不打通,水一天无法流过。”
“我可没妨碍你挖山。”共工脸几乎贴到禹的脸上,“我只是不帮你先挡住水流而已,有错吗?”
“没、没错……”禹根本不敢反驳水神无理的行为,“你不帮忙可以,你至少放开我,让我工作。”
“喔,好啊!”共工一甩头,水流把禹抛向刚才挖山的洞口,“去吧!快去啊!”
“康回……”
“快去啊!你不是要开轩辕山吗?”共工一边说,一边用水流把各式工具一股脑全摔往禹的身边,“干嘛?工具都给你了,怎么不动呢?”
“康回,你别闹了。”禹无奈的闪过一辆推车,“你知道我是为了责任,她怀了我的孩子,是我的妻子啊!”
“是啊!所以我也是你的责任而已嘛?”共工冷笑着,一把镰刀飞了过去,“那你为什么不去多陪陪另一个责任?我没关系啦!你也不用每晚在外面陪我睡……”
“康回。”禹无奈地叫。
“叫我干什么?”共工冷哼,“去叫你老婆啊!我又不会帮你生孩子!”
“康回!”禹一个剑步向前,扣住水神正准备操纵另一波水流的手。“我说过我是为你而生的,我心里只有你。”
“看不出来。”共工把脸转开,不肯看禹。
“康回,我爱你啊!”禹几乎哀求的说,“女娇是我的责任,你是我的生命。拜托你别再为这种事生气了。”
“说是这样……”
“叩!”
突然餐篮落地的声音打断对话,禹和共工同时回望,竟然是不该出现的女娇。一时人神都愣了,女娇带来的餐篮掉在地上,食物洒了一地。而她的脸上表情又像哭又像想大笑,让禹手足无措。
“我……我……我听到鼓声……”女娇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僵住的禹和共工,“我以为是你要我送饭……”
共工这下尴尬了,八成是刚才他乱抛东西打到一旁的鼓,鼓一响女娇就误会了兴冲冲跑来。好死不死,她这一来就刚好见到气氛暧昧至极、僵持不下的两人。
“女娇,你冷静点……”禹抛下共工,忙着安抚妻子。
“所以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女娇脸上扭曲的笑意深了,“你跟共工……”
“女娇……”
“不用解释了!”
女娇大叫一声,甩开禹伸出的手回头转身就逃。禹生怕女娇去跟女神告状,急忙抛下共工追了上去。就这样一个跑一个追,俩人一路跑到了嵩山山脚下,最后女娇看自己快要被禹追上,突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块大石头。禹又惊又急,不知道女娇这样还能不能告状,转念又想到女娇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忍不住捶着石头喊叫起来。
“女娇,我有错!可是孩子是无辜的!”禹大叫,“还我孩子来!”
经他这么一叫,大石朝北方破裂开,里面生出了一个男婴。因为是破石而出的,这个男婴,后来被命名为启。
“她……”
禹回到工地,光那表情就让原本还在赌气的共工结舌以对。听完事情的经过后,复杂的感情更是让俩人都不知所措。
“所以,该怎么办?”最后共工终于问。
“你问我也……”
“唉。”
“唉。”
禹和共工同时叹了口气,各有各的心思。
“不管了,找人带孩子,继续工作吧。”最后还是共工说,“光烦恼也不是办法,就跟世人说女娇看到你变成黄熊开山,受到惊吓变成石头好了。”
“这是说谎……”
“那你想公开事情真相吗?”
共工冷冷地问,得到摇头的回复后,甩袖起身而去。
“所以,你还能怎么样?”
那句话让禹哑口无言。的确,也不能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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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女娇化为石头,并没有解开共工和禹之间的心结,反而造成相当尴尬的局面。禹既担心女娲得知此事上天告状,又觉得对不起妻子;共工则是自觉得害死了一个女人心里愧疚之外。又为了其他心思一肚气闷。治水工程依旧默默进行着,可是禹和共工之间气氛冷冰冰的。每天除了公事谈不到几句话。
日子就在冷战中过去,直到有一天他们治水治到巫山脚下,见到了瑶姬。才见面,漂亮又活泼的年轻女神就是对着他们一阵大笑。
“你们俩个在蠢什么啊?根本不用愧疚啦!”笑完之后,瑶姬终于笑着这样说,“女娇本来就是女娲娘娘当初补天剩的石头,她只是恢复原形而已。”
“可是女娲派她下来帮我,我却把她逼回原形。”禹皱着眉头,“女娲娘娘不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你们这两个笨蛋。”瑶姬忍不住又笑了,“女娲娘娘是看不下去你们在那迂回了三十年,才逼大禹娶亲。
一方面给禹在人间留个后——喔,对了,我们决定以后,要把地上的事情交给人类自己,所以就是你儿子管了——另一方面要共工面对自己的心意啦!可不是要你们因此冷战。”
“咦?”禹和共工面面相觑。
“咦什么咦?两个呆瓜。”瑶姬突然脸色正经起来,“女娲娘娘很后悔当年自己意气用事,因为共工一时气话就不帮他伸冤,间接害死了鲧。”
“女娲她……”这次是共工皱起眉头。
“对不起,或许你会嫌我们多事。我们都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只是希望你幸福而已。”瑶姬走上前,握住共工的手,“希望你能原谅我们,其实有很多神是很想帮你的,只是当年我们不知道、也无从帮起。”
“你们都知道……”禹愣愣地看着女神,一时错综复杂的感觉纠结,让他惊讶无比。
“我们当然都知道。”瑶姬白禹一眼,“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天帝可以容着你治水治三十年不闻不问?不然为什么水神明明失职作乱,却没被撤职查办?
“你不记得了,我们都还清楚得很。当年是你自愿用承自鲧腹中的记忆化为神力好成人形,是你信誓旦旦要成为人,因为共工讨厌神。是你说即使没有神的帮助也要用人类的方法给人们自己的年代。那时开始所有的神就知道,天下只有你能治水。而天界错过了太多机会,不会再错过这次。”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禹不解。
“因为你跟鲧、和这个水神。”瑶姬晃了晃共工的手,“一样难搞,知道有人帮忙搞不好还要向后逃。所以这是众神讨论出、我们觉得最好的处理方法。”
“我……”共工突然模糊了视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幸的、孤独的。可是现在……
“禹,你都听到了。”瑶姬严肃地把禹的手拿起,让共工的手交叠而上,“要是你敢再让共工哭,全天下的神都饶不了你。”
“我知道了。”禹紧紧握住共工的手,终于释怀地笑起来。“我一定不会让天下继续闹水患的。”
而一旁的水神共工,只是流着泪默默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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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天下水都治好了,大地也变成了后世子孙看见的样貌。禹又铸九鼎、定制度,使人民都能安居乐业。后来他的儿子启继承了他的位子,开创了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夏。
从此时间走入了历史年代,传说和神明都渐渐远离了地上,远远观望着人间。
至于禹,大家都说他死了,后来葬在会稽。事实上他没有死,即使他的一生都像人,他也把自己当人,毕竟还是神。
禹结束了地上的工作之后,还是摆脱不了神的职务。他既是管地的社神,又是管水的水仙尊王。而共工呢?他终于如愿放弃神的身份和职位,把水神一职让给玄冥,从此一直形影不离的跟在禹身边。
可惜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后世人在雕塑水仙尊王像时,应该不会忘记在他身后加条红鬃青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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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唷喝?爱人?”
室内响着小小鼾声和狐狸的呼唤,白灵哭笑不得地看着一旁应该在听故事的人类。辛艾仁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正斜倚在沙发上打着比猫还轻微的呼噜。
“爱人,醒醒,不能在这睡,会着凉的。”
白灵边这样说着,边用鼻头蹭蹭辛艾仁的手。不过手的主人睡熟了,一番又蹭又舔竟然毫无反应。于是他歪了歪头,摇身一变成为白衣青年,凑上去靠在兽医耳边下最后通牒。
“爱人,你再不醒来我要抱你去床上啰?”白灵说,“你知道,我抱你上床之后……”
“嗯?什么上床?”
辛艾仁似乎听到了关键词,一下张眼醒来,有些迟钝地看着眼前青年,动作显示着他还没全醒。
“真是的,听故事听到睡着,你是小孩子喔?”
“是你故事说太长了。那么长的故事谁听得下去啊?”辛艾仁睡眼惺忪的一看手表,转转僵硬的脖子,“到底从几点开始讲的啊?这么晚了……”
“不知道耶,我也没看时间。”白灵眼中闪过一抹狡猾。
“我还是没听到,到底妖狐族跟女娲有什么关系啊?”辛艾仁半点清醒意识勾起了原主题。“到底是你没说还是我没听到?”
“唉……”狐狸无奈的叹气,“为了让九尾狐送补天石下凡、并且变成女娇,女娲娘娘给了他特别的法力,并且能够代代相传。之后妖狐族就一直在帮娘娘做事,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匪浅啦!”
“听起来挺像某种利益输送的?”
“不要用你们现代人的眼光来评断这种事。”白灵刷地一下又变回原形,在沙发上蜷好,“好啦,要睡去床上睡,睡这里会着凉的。”
“呦?你今天不吵着一起睡了?”
“我累了,今天懒得跟你闹。”
“好吧!那晚安。”
于是辛艾仁打着喝欠,澡也没洗就上床睡觉去了。
对,澡也没洗。白狐在沙发上偷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