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低沉的男声从身边传来,伴随一些烟草的味道。
「我第一次知道你抽烟——东国的公爵,我该不会很荣幸的是第一个知道这些的人吧?」笑著收回了视线,我从床上坐起身来。
身边的男人靠在床头,指尖的卷烟明灭著火光:「只是偶尔也想尝试一下不同的东西——特别是这些人类的产物。」伸出修长的手指,他在床头柜上掐灭了烟蒂。
「在这样情况下会提到人类,应该是有一些特殊的意义吧?」丝质衬衫在身上皱得厉害,我弹指点亮蜡烛的同时走下床去拿干净的衣服。「人类怎么了?」
「卡克伊,和你说话真是轻松。」他笑笑,似乎对于我立刻说出他的意图感到有些无奈。
「那么……果然是要向我借『钥匙』了?」
「是啊。」走间床边的时候看到的是已经开始穿衣服的男人:「我要去人间界,接我的孩子回来。」
若有所思地点头:「如果我没猜错,你说的应该是三十年前在你的舞会上被一个人类带走的『忍』吧?」
公爵,这个许多年前出现在东国的魔族,由于他拥有极强的力量,使他几乎立刻就获得了东国所有高阶魔族的认可。但是使他得到了更强名望和影响力的,却是因为他能制作「傀儡」。
在我出生的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将即将死亡的魔族、甚至人类带回自己的府邸、改造他们的身体,最后将他们变成完美的傀儡。而有些傀儡经过了精密的精神制御,使之成为没有自己的思想、完全听从主人命令的美丽玩偶;有些则没有。
公爵府的傀儡们对于暗界的魔族,特别是那些无聊的贵族阶级来说是非常棒的艺术收藏品——或者在一大部分魔族而言,是一种美妙的玩物。
每半年一次为傀儡举办的公爵府舞会成为了许多魔族的梦想,能够接到邀请函,参加那个舞会,就有可能在舞会中,得到美丽的傀儡。
而在那些美丽的傀儡中,有一个傀儡成为了口口相传的神奇。那就是「忍」——一个公爵没有凭藉任何的外物或躯体,完全凭空制造出来的最完美傀儡。
三十年前,这个连东国国王都无法将他纳为已有的傀儡却在一场舞会中挑中了一个不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的人类,而被带离了暗界。
「三十年,是当初和这个人类的契约书上所协定的内容。」公爵把烟夹在手指间:「因为人类得到我的傀儡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所以我们约定了三十年后我会过去。如果到时候那孩子还愿意留在他的身边,那他就永远属于他了……否则……」
「就把他带回来?」烛光下,我笑了。拿起干净的衣服走向浴室的方向:「看来很值得期待呢……忍重新回到暗界的日子!」
三十年可是很久的一段时间,特别是对于生命短暂的人类来说——足够让他们体会到,和拥有著永恒的傀儡比起来,他们是多么的软弱……
「等我洗完澡吧。」对著浴室外的男人,我扬声:「我会帮你打开空间之门,让你去人间界。」
***
「公爵大人回去了?」端著热茶进来房间里,可爱的傀儡、我的纳贝蓝在房间里四顾。
「嗯,他有些事情要回去准备。纳贝蓝应该也知道『忍』吧?」
「当然。」他在床头的柜子上放下了托盘:「那个完美的傀儡。」
「公爵要去人间界把他带回来,所以向我借钥匙的力量。」简单的告诉他公爵的目的,我的手指下意识的触摸著挂在胸前的那柄金色小物件。
暗界和人间界处于不同的空间,想要穿越的话必须突破空间的界限。对于魔力越是强大的魔族来说,那空间的阻隔力也同样加大。
尽管会对人间界产生好奇的魔族非常之少,但是万一有必须要前往异世界的时候,空间的阻隔就会是个很大的问题。
就好像公爵所遇到的状况。
「能够毫无阻隔和损失地打开空间禁制的『钥匙』啊……」纳贝蓝将视线停留在那小小的金属上。「感觉是很了不得的东西呢。」
轻笑,我摇摇头:「可不是我希望得到的东西。」钥匙是布拉德家族自古相传的物品,它到底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落到我们家族手里已经无证可考。唯一确信的就是,放眼暗界,目前仅仅只有布拉德家的继承人才有能力和资格拥有这个「钥匙」。
让人无奈的能力和资格呢。
「这么说,卡可伊少爷要和公爵大人一起去人间界?」
「很快就会回来的。」我笑著抚摸纳贝蓝柔软的短发:「相比之下,我更期待几天之后公爵府的舞会呢。所有还在公爵府的傀儡都会参加的场合,想必那个刚回来的传说也会参加吧。」
「少爷也对那个传说中的傀儡感兴趣吗?」
「嗯……」我不否认,其实很大的因素只是因为好奇。「不过确实让我开始期待起半年—次的舞会了。」参与的次数早就多到让我感到有些厌倦,可见偶尔的新鲜感还是不错的。
***
夜晚的风有些寒冷,还好在我开始后悔穿的太少之前,公爵府的大门就已经近在咫尺。
本来暗界的人就没有所谓的团体意识,对各种聚会也不是很有兴趣,但公爵的舞会就不一样了。因为有傀儡这个莫大的诱惑在,所以想来这里的人比每年出席国宴的人还多——谁都想赌一下,说不定就会有一个公爵的傀儡会因为那种可以说是莫名其妙的择主方法而被他们得到。
不过当然,公爵府的舞会并不是只要想参加就能进来的!如果没有邀请函,就算是东国的国王,也一样会被公爵府的门卫拒之门外。
「所以我都说了!我有邀请函,只是带邀请函的仆人还没有到啊!」
尖锐的女性声音被风吹到我的耳边,抬头就可以看到一个红衣的女性正站在大门口振振有辞地和公爵府的门卫争论著。火红的裙摆像是象徵她火爆的脾气一般在气流的作用下翻飞,但是她一点也不在意,纤长的指甲指著年纪不小的门卫:「或者说你连眼睛都瞎了,根本就看不见我肩膀上的阶级章?哼,我告诉你,我的父亲大人可是南国的伯爵大人!如果惹我不高兴,随时都可以要了你这种下人的性命!」
唉……又一个被宠坏的千金小姐?公爵府舞会招待的人也越来越杂了。
当然,门卫一点都不在乎她那幼稚的威胁:「抱歉,公爵府的舞会只招待能出示邀请函的人。如果您是忘记带邀请函了,那麻烦您去取了函帖再来……」不紧不慢的语调应该足以气死那个被人捧在手上惯了的伯爵千金。
不过,他们随便发生什么争执,应该都是和我没有关系的!
踩著轻巧的步伐走上台阶,对门卫点头示意以后,我正要走进温暖的门内的时候,手臂却突然被一双冰冷的手拽住了:「喂,你算什么人啊?公爵府的地方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来的哦!」她像是刻意选择了角度,可以让她肩膀上的阶级章在灯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泽。
当然,我的肩膀上才不可能别著这种没有品味的装饰品。被打压了气焰的贵族小姐想要迁怒吗?可惜……她找错了对象。
我勾起了一边唇角,轻巧地挣开她的手:「哦……我知道了,是要邀请函吧?」从手腕上的空间匣子里,我拿出纳贝蓝早就为我准备好了的金属请柬,递到她的面前。
「你……」红衣的女性顿时语塞。
门卫在她后面一点的位置上向我低头:「晚上好,布拉德少爷。」向边上让了让,他还是加了一句:「公爵已经等你很久了。」
「嗯,我知道。」停了一下,我又坏心地加上一句:「邀请函的检查工作,加油吧。」
「可恶……你这家伙……」南国的伯爵千金似乎也能听得出我的弦外之音么。「我都说了只是拿邀请函的仆人还没有到啊!」
耸肩,我在转身走进大门的同时丢下最后一句话:「这个就不是我关心的事情了!」
被我丢在身后的,是贵族小姐的怒气和诅咒。
***
忍的确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傀儡。
作为今天的焦点,这个看似十来岁的孩子有著清秀的面容和蓝黑色的眸子,从那清澈的眼眸中,几乎可以直接看见流转的纯粹灵气——无怪乎会被称为是「最佳的杰作」呢。
只不过,他身上那种冰冷的感觉却让他比起所谓的傀儡,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偶——只有美丽的外表,却没有灵魂的人形。
「我们的卡克伊少爷怎么一脸无聊的样子?」
站在会场大厅的角落,身边某人说出调侃的句子,让我从那个正在和别人说话的傀儡身上收回了视线。
穿著华丽的长衣,公爵府的另一个傀儡在他的面具后面对我微笑。
「如果我会在舞会上表现得兴致勃勃那就是奇怪的事了吧?」转身面对他,我扬眉:「还有……楼兰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著纳贝蓝那样叫我了?」
「是啊,你参加的次数的确已经多到足够让你开始觉得无聊了。」明确忽视掉我后半的问句,他话题一转:「对于这次刚从人间界归来的忍,也同样没有兴趣么?」
「怎么会,我给了他徽章啊。」我掂著手中剩下的两枚徽章。
所谓的「徽章」,是公爵府的舞会中必备的道具。
所有参加舞会的人都拥有邀请函,而邀请函上则附有三枚特别的金属徽章,徽章的表面描绘有公爵家家徽的图腾,而它的真实形态,却是契约书。
想要得到傀儡的人,只需要在徽章的表面滴上一滴自己的血液,然后再以念力将自己愿意用来得到傀儡的代价附著到徽章上;并且把徽章交给自己看中的傀儡,契约就开始发生效用。直到舞会最后的阶段,傀儡们使用特殊的法术来选择那些徽章的使用者。当他们在选择出来的徽章上滴上自己的鲜血,契约就正式生效了。
「楼兰你呢?还是老样子?」原本曾是冰晶之岛的龙王之一,楼兰即使成为了傀儡还依旧保留著他神秘和高贵的气质——也使得每次舞会都会在他手上堆出徽章的小山。
「总有不少无聊的人和事物。」无法透过面具看到表情,不过可以猜到他正在冷笑:「我很高兴这次舞会的名单上也没有来自冰晶之岛的客人。」
「和曾经的族人交谈是很麻烦的事?」这次换我调侃他。
「麻烦的身份和责任。幸好成为傀儡以后就可以和这些告别——卡克伊,就这点上来说,我很感谢你让我有机会能够成为傀儡。」
「楼兰……」这位前龙王的脾气在某些时候还真是让人苦笑。但是,还没等我说下去,就有人开口打扰。
「可以请你跳舞吗?」带著还算斯文的笑容向我弯腰,蓝色短发的男人一脸别有所图的笑容,对象是我?
身边的楼兰向我点头之后走开,我只能露出苦笑。
真麻烦啊……今天已经是第四次了呢!这次是哪个国家的贵族或者有钱人?刚才那个是北国的某暴发户、再上次那个是月宵国的武技长、再上个家伙听说靠西国的战争赚了不少的钱……
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那么容易被误认成傀儡啊!还是说,今天公爵邀请的客人多少都有那么一点奇怪?果然最近异国的出席者开始多起来也是一个原因吧?起码东国本国的人绝对不应该搞错……真是意外的插曲!
刚才已经为排遣无聊而戏弄了三个人,现在的我是一点都不打算玩了。嘴角微扬,我展示自己手上两枚一模一样的徽章给面前的男子:「抱歉,我可不是傀儡哟!」
「啊……抱歉。」一脸错愕,但男人起码还是维持了自己的风度,他向我再次行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终于回复独处的我并不打算浪费掉接下来的两枚,把两枚徽章在手上一丢一接地把玩,我四下观察著大厅中其他的傀儡。
落地窗边上的少年一脸彷徨的表情很惹人怜爱啊,我是不是也该再找个孩子了呢?毕竟那么大的府邸只有纳贝蓝一个人照顾我的起居并不方便。
但是,背后却突然出现了奇怪的气流波动!身体在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动了,往旁边跳开,遭殃的是我身边放酒杯的一张桌子,以及我微扬的发稍。
破空声之后是一长串酒杯碎裂的声音,酒杯的哀嚎还没有结束,不知哪里的贵族小姐的声音就接下去尖叫——未免太热闹了吧?被攻击的人好像是我哦?等等……为什么会有人在公爵府的舞会上攻击我?
迅速找到了攻击的来源,那是一张刚才才近距离看到过的脸——银发和淡金色的眼睛——哦,不正是那个月宵国的武技长?男人的眼睛里闪耀著怒火发出质问:「刚才为什么不明说你不是傀儡?」
他听到我刚才和那个男人的对话了?真是麻烦啊……听说月宵国的人不但脑子僵化,自尊心更是比天还高。眼前这位自我中心的武技长大人一定以为我是故意作弄他吧?虽然和正确答案的确有点接近。
「我一开始就没说过自己是傀儡吧?」我好整以暇,抚平了衣角:「不过很抱歉,你的徽章已经不在我的手上了。」相信那徽章会很高兴地躺在庭院的花圃里的。起码它边上还有另外两个不同主人的徽章陪伴它。
「臭小子,不要太嚣张!」他手上的白刃再度撕裂空气,所形成的尖锐气流这次是直接朝我正面袭来。
「住手!」一声男人的大喝后,突然打横在我面前的手杖直接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白刃!
熟悉的男中音带著不熟悉的严肃口吻:「月宵国的武技长阁下,你应该知道,公爵府的舞会虽然不禁止佩戴武器,但是绝对不允许动武吧?」
「但是是这个小子先……」
「不必解释了。」神情和他的语气一样严肃的男人一身黑色和银色的装束,收回了自己的手杖:「刚才到底是谁先动手的,相信很多人都已经亲眼看到了。公爵府不欢迎在这里闹事的客人。请问阁下是打算用传送术回去呢,还是要我们为你备车?」
「哼,小小的侍卫居然如此放肆……东国果然是野蛮的国家。这种地方以后就是请,我也不会再来了!」用力将兵刃收回鞘里,他愤愤地拂袖而去。
月宵国的人终于消失在门扉后面,大厅里的侍从们开始努力安抚那些收到惊吓的女客。也有一部分侍从开始收拾地上桌子和杯子的碎片。身边的男人向我弯腰:「请问你没有受伤吧,布拉德少爷?」
好正经的语调啊。
既然他还打算继续玩下去,那我一样奉陪:「没有受伤,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我的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哦?布拉德少爷也会感到害怕?」
笑笑,我摇头:「不是害怕,只是吓了一跳罢了。不过让我意外的,是堂堂日海森林的领主——巴尔卡司阁下,居然会跑到公爵府的舞会上来做侍卫呢!」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或者说,日海森林的财政已经出现了赤字,所以你才必须出来打工?」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话让他大笑了起来,走上来就搭住我的肩:「一样说不过你啊,卡克伊?」
学院时代的好友一如既往的开朗而豪爽。不过他的出现也有好处——用眼角瞄到,刚才另外两个把我当成傀儡的家伙就因为「日海森林的领主」这个称呼而摸摸鼻子走人了。
「怎么样,今天有找到中意的傀儡?」我笑著问他。
摇头,他让我看他手里依旧是三个的徽章:「还在开我玩笑啊,卡克伊……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不找傀儡的原则。」
是啊,参加舞会的次数几乎和我一样多,却从来没有送出过一枚徽章的「客人」。我想放眼整个暗界也只有他一个了。
「你的古怪习惯。」我耸肩,摊开了手掌:「我就送了徽章给忍……」话说到一半停住了。—直拿在手上的徽章,居然只剩下了一个!「啊……糟糕,掉了?」刚才在把玩徽章的时候大幅度跳动过一次,难道就是那时候掉落的?
「我叫人帮你找吧?」巴尔卡司挥手叫来了侍从。
摇头,我示意不用了:「反正别人捡到那东西也没用,不必麻烦了。这个徽章契约如果不成立,到了明天就会自动消失了,不碍事。」
「那就好。」又用力拍我的肩膀。他以为我是沙袋吗?
突然巴尔卡司神秘兮兮地勾住我的脖子:「卡克伊,你看到那个人吗?」他用下巴比了比舞池内正翩翩起舞的一对男女。
顺方向看过去,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一抹红色的身影:「哦?那个南国的伯爵千金进来了啊?我还以为她会被挡在门口直到最后呢!」带点嘲讽的口气说著。不过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人给她送来了邀请函吧?
「不对啦,我要你看的是和她跳舞的那个男人!」巴尔卡司一脸挫败的表情。
纠正自己的视线,我看向那个人——长相还不错的男人。身材强壮而高大,搭配身上那套类似剑士装的服饰,看起来分外合适。「你最近开始改变兴趣爱好,把目标换成这种男人了?」
我的话差点让巴尔卡司被杯子里的酒呛死:「你……」他翻了翻白眼,叹气:「拜托,就算有谁改变了兴趣爱好,那个人也是指公爵吧?」
「嗯?」我怎么听不懂他的话?
「那个男人是公爵这次最新的傀儡之一哦!」
「什么?」这个消息够新鲜!公爵不是一贯只制作美丽的少年和少女的傀儡吗?怎么会做这种类型的男人?
日海森林的领主显然比我想像得更八卦:「哪,我告诉你,我刚才在外面听几个侍卫说了……那个男人叫狄瑞,曾经是南国伯爵府的一个武将。」
「南国的伯爵府?这么说,他和那个红衣眼的女人果然是……」
「没错。」煞有其事的点头:「他和伯爵千金相恋了很长时间,但是伯爵一直不同意,最后甚至处死了他。伯爵千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公爵答应,把那还剩一口气的男人做成了傀儡。」
「看样子,她很自信呢。」回应著巴尔卡司的话,我的视线却没有离开那两个人的身上。那个男人应该完全没有受到精神控制吧?看他一脸温柔的笑容和那个贵族小姐跳舞的样子就知道了。「她一点也不担心最后被挑选出来的并不是自己的徽章?」
看她的样子也是一点都不担心,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嘛!
算了,反正自信过剩也是走遍暗界通用的魔族特色之一。
时间一到,大厅里回荡著的乐音突然停止了,我知道那意味著最后的选择仪式就要开始。
刚才一直没看到他人影的公爵走到了大厅中央的平台。当他宣布开始最后的选择仪式时,本来有些微吵杂的大厅里顿时静的可以,几乎连元素精灵飞行的声音都能听见。
因为知道轮到忍还有一点时间,所以我并不是那么注意平台上的事。用极低的声音和巴尔卡司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以后,终于等到了自己期待的美丽人偶。
像众人期待的那样,他踩著轻盈的步伐走到公爵的身边,双手上满满捧著的徽章几乎要掉下来。半人高的地方悬浮著一块平放的石板,他手掌微倾,将那小山般的徽章放在上面。
在公爵的指导下,他慢慢地把手放置在那堆徽章的上方。咒语声回荡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渐渐的,那些徽章被一种蓝色的光芒所笼罩。
光芒越变越亮,像是一股蓝色的火焰燃烧。这个景象虽然看过很多遍了,但还是觉得美丽而妖异——那是傀儡的灵魂在对徽章上附著的血液和代价进行选择的缘故。
灵魂的幻炎持续燃烧著,那光芒在到达了一定的亮度以后开始慢慢地减弱;当它完全消失的时候,大厅里顿时响起夹杂失望和惊讶的吸气声——平整的石板上,居然连一枚徽章都没剩下!所有的徽章都被幻炎烧掉了吗?也就是说……
「抱歉,今天送上契约的客人中,没有一位能成为忍的主人。」公爵的声音不是最响,却能叫所有在场的人都能听见。失望的窃窃私语顿时此起彼落。
虽然不能说是不在乎,但我却发现自己果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希望得到这个漂亮的人偶——是的,他是有魅力没错;但那种冰冷的平静,却像一层琉璃的真空结界,将他完整地包藏在里面,让人无法触摸到真实的他。
然而,这个结界却在下一秒被轻易撕开了,撕开它的利器还非常简单——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忍!」响亮的男声在整个大厅内回响,让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靠近庭院的窗边,一个衣著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男性身影。他的衣服有些破损,显然经过了一番历练。
伸出左手,他的掌心躺著一枚闪亮的徽章:「我已经错了一次……但是我不想错第二次!」
想必很多人都不明白他的话吧?更多人甚至听不明白这个说著人间界语言的男人到底说了什么。但我却轻易猜到了他的身份——那个三十年前得到过忍的人类。
大厅里响起音量厉害的窃窃私语。
「人类?」
「是人类!」
「人类怎么会到暗界来?」
「他是怎么进入公爵的舞会的?」
「这种低等生物居然可以混进来……」
「杀了他!」
真是糟糕啊……看来这个三十年前曾经得到过公爵最高杰作的男人面临了不小的危机呢。虽然这么想著,我还是维持著看好戏的姿态。
然而,那个漂亮的人偶动容了,水色的光芒在蓝黑色的眼眸中晃动,像是第一次出现了感情的波纹。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该怎样去爱一个人才是正确的……」
他的声音很轻,但我却听得万分清晰,这是我所听到的他说的最长的一段话,而且那言语中的哀伤仿佛要流泻出来。原来他也有感情吗?这个美丽的人偶……
「你不必明白。」像是根本就没注意到四周怀著杀气靠近自己的那些魔族,人类男性的眼中只有自己心爱的傀儡。「只要我懂得……我最重要的是你,那就可以了!人类的爱情和人类的生活,我会再慢慢地、一点一滴地告诉你!」
清秀的脸上仿佛有一层琉璃的面具碎裂了。完美的傀儡看向自己的制造者:「公爵……」
男人的声音再次越过大厅中的众人:「公爵,像三十年前一样,我对忍送上我的契约。代价是我的爱!唯一不同的是,我想得到他,而不是得到一个傀儡!」
大胆的人类啊,还真是非常敢说呢!不作为傀儡的话,又能作为什么呢?我轻轻的笑了——当然,周围某些没气质的家伙笑得更大声。
最后,公爵沉稳的声音让所有的其他声音都消失了:「好吧,人类……这是忍第二次的选择,所以他是你的了!」
片刻的静寂后是全场哗然。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忍从上飞奔而下的身影。
公爵最完美的傀儡、美丽得像是玩偶的傀儡,现在充满活著的气息!因为这个人类男子吗?
「真想不到公爵还会把忍给那个男人!」巴尔卡司咋舌,摇了摇头:「生命那么短暂的人类到底有什么好的?」
「不知道……」不再注意离开的人,我把视线转回公爵身上:「反正,今天这个插曲可是够精彩了。总觉得再发生什么事情也不会叫我吃惊了呢。」
公爵府的侍从很快就稳定了场面——只要是公爵的决定,没有任何人可以反驳的。更何况那是公爵自己制作的傀儡?
接下去走到公爵身边的,正是刚才那个叫狄瑞的男人。我注意到,离他不远的地方,红衣的伯爵千金正带著傲气的微笑看著他——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红色的光芒从男人的手掌上散发开来,很快地笼罩住他放在石板上的那几枚徽章。徽章的数量并不多,以至于仪式很快就结束了。光芒敛去,石板上只剩下了一枚徽章。
「你说,会不会真的是那个女人?」巴尔卡司在公爵宣布结果前问我,纯粹问了好玩。
「如果不是的话就精彩了。」反正我是做好了站远点看好戏的心里准备。
从石板上拿起那枚徽章,公爵突然挑起一边的唇角。他用平稳的声音宣布最后的结果:「得到狄瑞的人是——卡克伊·布拉德阁下。」
「我?」太过惊讶,导致我的声音正正好响彻整个大厅。也让那些本来在我前面的人纷纷让开—条道路来。
公爵对我笑了笑:「没错,卡克伊,狄瑞是你的傀儡了!」
周围可以听到某些人的叹气声,应该是在嫉妒我能够得到公爵的傀儡?但我只觉得荒谬——不要说将自己的徽章交给他了……我根本就没靠近过他啊!他怎么会拥有我的徽章?等等……难道是刚才丢失的那枚?
刚想解释,前方却偏偏传来那个贵族小姐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狄瑞是我的,他怎么可能选择别人!而且……还是这个小子?」
嗯?她还记得我?刚才门口的事给她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吗?
将视线从她身上转移到平台上的男人——他显然犹豫了。接下来的步骤本该是他将自己的血液滴落住徽章上的,但他只是用复杂的目光凝视著平台范围外的那个伯爵千金,手上的小刀怎么也割不下去……看吧,刚成为傀儡不久,又没有受到精神控制,到底还是有自己的意志不是吗?
他还在犹豫,我也没有开口。说话的人是那个伯爵千金身边的年长者:「公爵阁下,请原谅小女的情绪激动。」
原来这个长者就是那个南国伯爵?外表上和那个趾高气昂的小姑娘颇有几分神似,不过他起码还记得「东国公爵」所拥有的决定性力量和权威吧?
在压倒性强势的贵族面前能够保持风度的低头——我该赞扬这个南国贵族的表态吧。
起码比他空有骄傲的女儿高明不少。
露出平和的微笑,公爵微笑开口:「不要紧,我能体谅令千金的心情。」
老练如他,根本就没有再和南国父女说什么的必要。他只对身边的傀儡说:「动手吧。」
很温和的语调,也许只有他亲手做出的傀儡才能明白他言语中的力量吧?
因为,男人的手动了。
我可以清楚看到他脸上不甘的表情。然后,锋利的小刀割破他的指腹,蓝色的血液被迫从体内挤出,涂抹在徽章上。伴随著公爵的咒语,淡淡的契约光芒浮现在他的手上。
契约……成立了。
「可恶……」眼角可以看到,南国的伯爵千金正恨恨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同时对我投射来怨毒的目光……
***
「真是伤脑筋啊……」坐在公爵府的马车里,林间的道路在晚上几乎是漆黑一片。我对面那个刚得到不久的傀儡——虽然我根本就无心得到他。
看外表就知道他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的可是像纳贝蓝和忍那样的美少年呢!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承认你是我的主人。」伙瑞的声音很低沉,很稳健,也有一种隐晦的感觉——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哦?可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主人了。」有趣……签下契约的傀儡,要如何个不承认法?「你有办法反抗公爵的魔力和法术吗?」
这种魔力和法术让他获得了重生,身为傀儡的他,根本就无法反抗契约。
像是被我的嘲弄惹怒了,他低吼了—声:「该死的你……我当初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捡起我掉下的徽章——对吗?」我笑吟吟地接下他说的话:「要责怪的话,也只能怪你自己吧?」
「或者,不如你自己直接忘掉他的事情吧?」突如其来的女声在马车外的树林里响起,不仅打断了我们的交谈,也拦下了缓慢行进的马车。南国的伯爵千金从树林间的阴影下走出来。「当他根本没有拿到你的徽章如何呢?他本来就是我的人!」
「黛葸!」叫著她的名字,男人推开马车的门冲下去。
女性伸长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亲昵而肉麻的动作。
「呵……难道你以为世界是围绕你转的吗?南国的伯爵千金?」示意车夫不用紧张,我也从马车上下来。
「你不同意吗?」她挑动眉毛:「不过,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啊!」
笨女孩,她以为公爵的契约力量是那么容易被销毁的吗?不过我有疑问。
「奇怪了,你的父亲不是不让你和他在一起吗?为什么却同意陪你来东国,还让你通过公爵府的舞会把他带回去?」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刺耳的笑声在林间回荡:「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呢?」鲜红的指甲摩擦著狄瑞的脸庞:「他还是伯爵府侍卫队长的时候,当然不能和我在一起。但现在不—样了啊!他是傀儡——公爵府的傀儡呢!」
不快——突然的、非常不快的感觉就这么吞噬掉我本来还不错的心情。「如果……我还是拒绝呢?」
「哦?拒绝?就凭你这个小小的、连阶级章都没行的小鬼,也敢反抗我?」她停了几秒:「虽然我不明白你到底和公爵是什么朋友,以至于能够那样出入他的府邸……」
我扬起眉:「朋友?当然是床上的朋友啦~~」故意对她现出微笑,我知道自己的笑容会让她抓狂——
果不其然,她伸手就挥出魔法力的攻击:「混帐东西!男娼一样的角色,也敢反抗本小姐?」
金色的光芒从我胸口的钥匙散发出来,淡金色的遮罩轻易抵挡了她的攻击——这种情况下和我动手吗?真是个不自量力的小女孩啊……
「狄瑞!为了我,杀掉这个家伙!」不再自己动手,她后退一步,命令著身边的男人。
像是领命的杀手,高大的男性身影在树林间快速移动了。飞突到我的面前、伸手,直接就将目标定在我的心口!
但我,只需要—个字就能阻止他的攻击。
「停。」
声音在他耳边出现的同时,服从女性命令的手停下了。男人—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僵立在我的身边。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莹绿色的月光下,我清楚地看到女性的额头渗出汗水,面容扭曲。
「你好像还搞不清楚状况啊……南国的小姐。」我笑了,没有一点愉悦感和正面情绪的笑容:「也许对你的护卫狄瑞来说,你的命令是至高无上的……但是,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傀儡了!」
「难道……」
「呵呵……你开始明白了,对现在的他来说,能命令他的人除了公爵之外,只有他的主人——我。」满意地看到自己造成的恐怖氛围飘散在空气里,我用轻柔的声音说下去。
「狄瑞,现在,服从我做为你主人的第一个命令吧……」眼见红色的身影踉跄后退,我笑著吐出后面的句子:「杀死这个南国的贵族小姐……直到你自己也认为她死了为止!」
尖锐的喘息、杂乱的脚步声、攻击的声音……最后响彻在林间的,是属于女性的尖叫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