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恶狠狠地,邬然一棒子将石板上的湿衣服打扁、再扁、继续扁。
她真傻,满心感激表现得也太快、太明显了,什么叫作好生照应着?!根本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好生照应?」拿木棒的手握得很紧。「根本是要留我下来做牛做马,替初二哥讨公道吧!根本就是假公济私,报前仇。」
去他的将功赎罪,会摔到初二哥身上,也不是她愿意的呀!
掬起溪水往大平石上的湿衣服泼,不想不念,就已经攒了半桶子气,越想越气,拿起木棒,扁扁扁,又是一阵海扁。
「有一种上当的感觉。」躺了几天,才刚可以下床,就被人使唤着做这做那,她的心里当然犯嘀咕呀,「就算是将功赎罪吧!同样是下人,初二是奴,我成了婢,呜……我是小婢女啦!」想到心更酸,下手捶衣的力道更大了。
好痛,身上未愈的伤随着弯腰掬水的动作而抽痛,脑袋仍沉甸甸的难受,自怨自艾中,一件长衫滑落平石,随着溪水飘呀飘,就要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不好!
瞪大眼,邬然奋不顾身地在激流中踉跄移步,为了救衣,不但滑了一跤,还差点儿连自己也随波逐流了。拥着抢救回来的湿衣裳,她蹲坐在河中的石块上,眼红鼻酸,不由自主的又捧住脑袋,哭成个泪人儿。
明明脑子里浮着无数纷乱的影像,但为何她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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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邬姑娘,很诡异。」
孙别稔不置一词。
以为少爷没听清楚,成叔轻咳一声。「少爷。」
「因为她一问三不知?」
「对呀,除了姓名及岁数,其余她都是摇头以对。」成叔沉声叹道:「我曾试图逼问了几句,偏她死都不讲。」
「死都不讲?」
「张嘴、闭嘴,眼泪汪汪的望着我。」
「然后呢?」
成叔先叹一声,「哪还有然后呀!瞧她泪涟涟的模样,这我就、就唉!」
「你问不下去了?」
「可不是嘛!」语气有怨,也有无奈。
神态凄楚且柔弱的邬姑娘真勾出了他的恻隐之心,成叔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我看你八成都问人家的私事,所以她才打死不说吧!」孙别稔笑得贼兮兮的。「难不成,成叔,你是瞧人家小姑娘很对眼?」
对人家小姑娘瞧对眼的是少爷你吧!
揶揄差点儿就脱口说出,可成叔忍住了,毕竟,少爷虽然较同龄的公子哥儿来得沉敛,但仍潜藏着让人胆战心惊的高度顽性,万一少爷对他迸出了整人兴味,那他岂不是祸从口出,自己找碴。
「少爷,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往后她至少会跟咱们相处好一段时间,」而这皆是拜你所赐哩,唉!「总得搞清楚她是敌是友吧!」
「敌?」他挑眉。「成叔,原来我已经坏到万夫所指了?」
「这个……少爷,你别设圈套让我跳了。出门在外,多方小心总是没错啦。」
「敌人会从崖上飞下来偷袭?」他反问。
成叔顿时窒住气。
「那一坠,伤她不轻。」语气有着不易察觉的不舍。成叔没察觉,但孙别稔稍有自觉了。
「少爷,你真信她是伤到了脑袋?」拧眉,成叔反复思考。「果真如此,这倒说得过去她的处处回避,那我可就不能太苛责她了。」
「你想怎么做?」
他想?
那小姑娘是凭空而坠,又不是他惹来的祸端,问他何用?八成,少爷又想耍他了。啧,他又不是初二,没这么好唬弄啦。
「不是我想怎么做,是少爷想怎么做。」四两拨千金,他机灵的将问题丢回去。
「什么也不做。」
这……
「少爷想静观其变?」
不置可否的微耸肩,孙别稔替自己倒杯热茶,忽问:「她人呢?」一早就没瞧见她,原以为她高卧未醒,可现在晌午都快过了,仍没见到人,这也未免睡得太久、太沉了些。
「替少爷洗衣裳。」
他一愕。「她身上不是还有伤?」带伤做工?「成叔,你何时这么铁石心肠了?」
「是初二使的嘴。」提起这事,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大概还在气她压伤了他。」当他辗转得知初二搞的鬼时,邬姑娘已经不见人影,谁也不知道她捧着衣裳上哪儿去洗,现在,也只能等她自个儿回来了。
如果,她还记得回来的路。
孙别稔闻言不禁纠起眉心。
「我会吩咐初二,别再为难她了。」不待少爷开口,成叔先一步作出声明,顺便替他说项。「初二是气过了头,所以才会挟怨报复、失了分寸,这人之常情呀少爷。」
对一个身上带伤的姑娘家挟怨报复,初二的心眼会不会太小了点?
虽然没再嘀咕,然而孙别稔心中已浮起一丝不悦。
少爷心中的微恼成叔怎会看不出来,撇开少爷对郎姑娘的另眼相看不说,初二的行为确实是过火了些,不过他可不会笨到火上加油。
「我已经数落过他,而这事也绝无下例。」成叔作出保证。「你也知道他是个大老粗,可心不坏,否则,与邬姑娘初遇时,他才不会被她的惶然不安激出侠义心肠。是因为气过了头呀,才会昧着良心对她落井下石,但不知道少爷发现了没?」
「没。」
「咦,不会吧!」观察力超强的少爷何时变得迟顿了?「连少爷也没瞧出来。」
「你不说个影,我怎么捕风呀。」孙别稔忍不住讥了句。「成叔,我可不是你肚里的长虫呢。」
「呵,是我急昏了头,以为少爷也瞧出了那邬姑娘的改变。」
「你发现了什么?」
「经过一段不太顺遂的生活,她变得更引人注目了。」成叔说得很感叹。
虽然,小姑娘并未费心思来打理自己的穿著,一头浓密的秀发也只是随意扎起,但简朴的妆扮却无掩她的花容月貌。没错,拭净了污血,再经过几天来的细心调养后,邬然身上散漾着超凡脱俗的灵性之美,甚至因为心有旁骛,举手投足间隐约带着份神秘且诱人的狐艳神采,如今的她比美人胚子更胜一筹。
这个发现令他忧心忡忡。
「她是更美了。」
「可不是嘛,我就知道少爷一定也瞧出来了。」成叔谨慎的挑出重点。「自古以来,红颜总容易掀波起澜呀!」
若她仅有沉鱼落雁之姿,这还无妨,偏她不仅容貌出众,更有着不凡的神韵,这林林总总,很容易魅惑向来就不按牌理出牌的少爷。
「太迟了。」
「赫!」成叔闻言心惊。「少、少爷,这,有多迟?」不会吧,难不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少爷跟邬姑娘已经怎么怎么了吗?
「这个麻烦,已经揽上身了。」
「说得也是。」呼,原来是他想太快了。「说得也是。」呼!
「除非,你想当坏人?」孙别稔又补了一句。「这我就没话说了。」
没话说?
少爷才是爱说笑话,若他真开口赶人,恐怕下一个躺在床上哀哀叫的可怜虫就是他孙成吧?
「既然少爷决定了,那,她就是同路人了。」当然,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被赶鸭子上架的无奈感。「我会替她张罗一切所需。」
「成叔,你越来越深得我心了。」
「少爷说这话就不对了,替少爷分忧解劳是我的责任呀。」少爷笑得好诡异喔!心里暗忖,成叔也不恋聊。「我先下去了,还有别的事忙。」既然少爷执意要蹚这浑水,他再劝,未免就太顾人怨了啦。
只不过,祸水是红颜呀!
「路上若遇到庙,就进去烧炷香吧!至少,求个心安也好。」摸摸半凸的脑门,他自言自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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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初二开口前,邬然就瞧见他了。
「欸!」
眼珠子一溜,邬然来个不应不睬。
会摆架子的人可不只他初二哥一个,想再趁机诓她做牛做马,哼!休想。成叔已经明明白白的说过了,她仍带伤在身,该继续休养一段时间,有了免死金牌,他还想搞什么鬼?
见她一脸的跩样,初二气冲脑门,只手扶在绑了木板条的腰骨,咬牙忍痛,一摆一摆的追上去。
「喂,叫妳呢,走这么快,是想找……」忆起成叔的谆谆提醒,接下来酸溜溜的死字硬是卡在舌尖。「找少爷呀?」
邬然仍爱理不理。
「妳……喂,妳……邬然,妳真敢不理我!」
「这就对啦,我有名有姓,你那声喂,谁知道是在叫什么阿猫阿狗呀。」
「妳!」
「怎样?」
他哪敢怎样,她有少爷做靠山,成叔也警告过了,不准再对她呼来唤去,他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怎样。可是,不说些什么,他会闷出病来。
「妳有点不一样了。」呕归呕,初二仍不改直言的莽性。「以前,妳有这么刁钻讨人厌吗?」
「以前?」
「就妳还没变傻,脑子还没被砸到前啦。」
「这个嘛……」
「有吗?」
「我……」
「一定也很顾人怨喔!」
邬然的确很想知道失去记忆前的自己是什么性子,可是,初二哥这么咄咄逼人的嘴脸,啧啧,她有必要对他一五一十招供吗?
「改天,我想到再跟你说喽。」扬扬手中的瓷瓶。「成叔急着要用,所以,你有什么事快说啦。」
哼!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卑鄙女人。
「妳是没长眼呀?那袋布包,妳不提开?」初二没好气的低吼。
「哪一袋?」她顺着他的目光瞟去,墙角果真有个旧布包。「那又不是我的。」
「那是我的!」
「喔,难怪。」她瞄了他一眼,再多瞄布包一眼。「有空你真该拿去洗一洗,好脏。」话毕,又想溜了。
万万没想到她前一秒还有商有量、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他恶着脸的磨磨牙。
「妳真敢嫌,妳……小妖女,妳给我站住,喂,小……邬然,给我滚回来。」气到忘形,他猛地急跳脚,剎那间,伤口痛到一个不行。
邬然的柳眉挑了挑。
「妳还敢笑。」
「不能笑?」
「当然!」
唷,初二哥这么理直气壮呀!那……
「嘻,嘻!」
「妳……哎哟!」痛到极点,他眼泪汪汪的弯身,轻抚着惨遭二度伤害的腰肢。
气呀气,气死你活该。
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闷怨,邬然恶意盈心的无声诅咒,却冷不防的打了个哆嗦。奇怪,她的心有这么毒辣吗?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正想扶起几乎痛到蹲跪在地的他,身后就有脚步声传来。
「初二怎么了?」
糟了,孙少爷怎会突然冒了出来?
「哪知。」敌我未分之前,她得谨言慎行些。「大概是动作太大,又扯到伤口了。」避重就轻,先撇开关系要紧。
从成叔和孙少爷的态度,她揣测他们对她是心存善念,但初二哥就不同了,可她不怨他,毕竟他身上的伤是因她而起,会对她恨得牙痒痒的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人不亲土亲,谁知道似乎是权大势大的孙少爷会不会一个翻脸,将她弃而不顾。
果然,恍若救世主出现了,初二哪会放过喊冤的机会呀。
「少爷,她欺负我。」
「她?」
「我?」邬然一脸无辜的眨眨眼。「我可没对你动手动脚。」
「妳、妳对我讲话尖酸刻薄。」
「我,尖酸刻薄?」她神情更无辜了。「初二哥,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听错,这就妳跟我而已,我怎会听错?!」
「可是,初二哥说话向来直截了当……万一是别人曾这么说,你在床上躺了几天,又喝了这么多的汤药,脑子不清楚是很自然的事,对不对,孙少爷?」她将球丢出去,看他怎么接。
斜睨了她一眼,孙别稔似笑非笑。
「少来,脑袋被敲个大洞的人是妳耶!」情绪太激动、抢着解释的初二又是一阵捶胸顿足,自然又是痛得哀哀叫。
初二哥这么激动,要不要紧呀?无辜的表情持续着,邬然同情在心。
孙别稔讲话了。「初二,你这么快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大夫要我再躺个两天。」初二憨直,不敢瞒自家少爷。「是因为听到她的声音才……」
「才怎样?」
才跑出来寻她的梁子啦!
眼再拙,初二仍捕捉到少爷跟那小妖女的眉来眼去,再呆再笨,也知道自己这一仗是败下阵来,只好摸摸鼻子,认了。
「算啦,我回房了。」偷偷又恶狠狠的,他白了她一眼,以唇语警告。「妳给我小心一点。」经过旧布包时,他甚至顺便踹了一脚。
哇,这梁子结得真大呀!邬然压根就不想跟初二哥扯破脸,毕竟还得相处一段时间。
「他恨我。」目送他忿忿离去的背影,她忍不住叹道。
「妳这么欺他,他当然恨妳。」
赫!孙别稔讲话也这么直接且毒辣呀。
「我?有吗?」
「这表情是不错。」
「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回想装无辜时,嘴角别提得太高。」
「呃……」
「会扣分。」
这叫什么?窝里反。可是,真没想到他竟会偏向她这边哩!
「谢谢,我会记住。」邬然小小声的响应,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一时心软,又跑回去拎起初二哥的破布包。
就当是补偿他吃了闷亏的代价吧!
「真脏。」
「我也这么觉得。」
「妳该不会就这么跟初二说的吧?」
「咦,不能说吗?」
孙别稔笑出声。「难怪他怨妳。」数落的语气丝毫嗅不出责备,只有宠溺及显而易见的纵容。
邬然陪着叹气,唇畔却不由自主的绽出一朵笑蕊。
这回,是真心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