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刺耳的锐器碰撞声,她只觉手臂一麻,紧握的软剑几乎脱手而出!
“姑娘,七个!”车厢之外,马夫的低喊随即传来,伴随着马匹的狂啸怒奔,摇摇晃晃的,车厢几乎被惊马拖至散架!
左月燃面色沉静,随手将身上薄毯向上挥掠而出,沉闷的扑扑声之后,依然与车窗之外不断飞掠来的利箭缠抖的小小,只觉腰肩一热,随即身体腾空而起,几乎同被薄毯击破的车厢顶板一起飞了出去!
“师——”她恼喝,却无法扭转去势,只得顺力而跃,右手腕间系云丝全力挥出,火石电光间,躲过破空而来的利箭,借势跃上街道一旁的屋顶!
顾不得喘息,她放眼望去,只见刚刚还乘坐的马车,双马早已血流如注摔在地上不断抽搐,而车厢,如今已被不断破空而至的利箭射成漏筛一般侧翻在地上!
这一番变故实在突然!
不过转瞬间,竟已如此!
她怒吼一声,不待站稳,腕间系云丝奋力一挥,银蛇一般飞扑向离她不远处的黑衣射箭人!
简直无法无天,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公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如此嚣张!
被气红的眼,再看不到其他,只将视线中被系云丝绕住颈子的黑衣人用力一扯,那人尚不知怎么回事,一颗头颅已被截断!
看也不看,她再将系云丝挥向另一个持箭者!
“姑娘!”车夫的怒吼猛又响起!
小小咬牙,顾不得自己挥出的系云丝缠住了那人何处,只狠命一扯,一声惨呼中,她已飞身落地,奔往那车厢。
“小小,后退!”低喝声倏地穿进她耳。
她想也不想,立刻回身后撤,躲过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又一利箭,左手软剑一劈,右手再挥,一绕一扯,再一声惨叫声中,她复跃回刚刚容身的屋顶!
大街之上,被射成筛漏的车厢外,已团团围绕了数名持刀护卫!
援军到了!
她喘口气,警醒地望向四周,左右及前方的街边屋顶上,血红四溅,横七竖八的七具死尸,或面露惊恐,或脑袋齐颈而断,已全数毙命!
“师姐!”她再顾不得细看,立刻又复跃下地奔往车厢!
被射成漏筛的车厢已被赶来的护卫整个扶起卸下,她那用尽力气将自己抛出的师姐,有些狼狈地侧躺车辕之上,朝着她微微一笑。
紧绷着的心,这才放下一点点来。
“可受了伤?”她奔到车旁,有些颤抖地将她师姐搀下车来,一边仔细看她,一边焦急问道。
“我钢筋铁骨的,怎会受什么伤,况有你和十三在,我连小手指头都还没动,哪,你们已经劳动完筋骨了。”她师姐犹在同她玩笑。
她却狠瞪她师姐。
“哎呀,关三,你赶来得好快啊。”见她气呼呼对自己怒目而视,她师姐很有眼色地转头朝她相公打声招呼,“公堂里已经了结了吗?”
“还未。”她相公瞅也不瞅她一眼,只沉稳回道,“艾涉要画押认供之前突然被人劫走,沈大人复押回牢中,临行前要我等立刻前来追赶师姐。”
“那个酸书生发现什么了?”她师姐竟毫不奇怪有人会劫走人犯,笑着推开她的手,慢慢走上两步,见她紧跟在后,便笑着给她分配任务,“你若真的很闲,就去看看,可曾伤了什么路人没有?”
“禀姑娘,除一人受了一些惊吓之外,并无人受伤。”一旁的十三已经替她回答。
时值巳时,他们所走这一路选得乃是人流极少的偏僻侧路,路上行人并不多,是以这转瞬间四分五裂的马车,并未伤到什么行人。
“那就好。”她师姐放心地呼口气,见她还在气嘟嘟瞪着自己,对自己更是如影随形,便叹口气,对着关岳鸣摊开双手,示意他管上一管。
“师姐,这次谢谢你。”关三果然上道,立刻走到自己妻子身边,伸手接过她一直紧握手中的软剑,再将拖地的系云丝替她收起,柔声道:“还不快谢谢师姐救你?”
“我才不要谢!”小小却冷冷瞪他一眼,继续朝着自己的师姐怒目相向,“师姐,倘若你有一点闪失,我如何向咱们师门和我义兄交代?!”
“可若你有一点点的闪失,我同样没法子向咱们师门和你相公交代啊。”她师姐却笑嘻嘻的,皱皱鼻子,有些嫌恶地道,“你不是最最讨厌血腥气的吗,那咱们快走,快走,快走,回你府里喝杯压惊酒去吧!”
说完,伸手便拽她,她赌气一挥,她师姐立刻手一哆嗦,一个踉跄,竟几乎跌倒在地。
“师姐!”她惊骇喊道,不等伸手,她师姐已被十三双手托抱而起。
再不顾其他,只留了几名护卫清理现场,一行人飞奔回府而去。
“你倘若再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那么就直接准备棺材吧!”
无论怎样,还是有些气恼难平的小小,忿忿坐在床沿,将手中冒着腾腾热气的汤药粗鲁地搅啊搅,几滴热汁飞溅而出,溅到了床上懒洋洋躺靠着的某人身上,某人立刻很娇弱地呼痛。
“背后腋下连中了两箭,你不是还会说笑吗?”小小恨声,才不理会这女人的矫揉造作。
“我当时不是还没发觉嘛。”左月燃苦笑一声,有些无奈地祈求地瞅自己的小师妹,“我这些年被圈养得多娇贵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自己的花容月貌是怎样的挑剔与怜惜,哪里想无事找事地去自找苦吃啊?看在我这么吃了苦头的分上,就别再责骂我了,好不好?”
“圈养?你确定你是被‘圈养’?”小小被气得“噗嗤”一乐,却立刻又绷起脸,冷冷道:“师姐你少装可怜了!你该知道你自己身上担当着多么大的关系!你难道不知道你若有一丁点的失闪,会给整个天朝造成多大的动荡好不好?”
“我如今不过小小的平民百姓,你说得太言过其实啦。”左月燃头疼地举手想揉揉额,却无意间扯动了腋下的伤口,立刻咬牙扭曲了一张脸儿。
“你乱动什么啊!”小小恼喝一声,却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托回被子上,轻柔地安置妥当了,将另一只手中的汤药递到她唇边,“喝!”
“我闻着就好苦好苦啊!”她皱着脸儿,将脑袋扭开,“能不能不喝啊?”
“苦?就是要你明白药是苦的!”小小阴沉一笑,索性伸手固定住她脑袋,将热腾腾的汤药再逼近她,冷哼一声,“倘若你明白药是苦的,就以后多保重自己一点,少冒失一点!”
“……当初你在卡司兰受伤,辛不平难道就是这么对你的?”被热腾腾的汤药逼得几乎睁不开眼,她犹在努力为自己抗争,争取能不喝就不喝,实在不行,能少喝哪怕一勺子也是好的啊。
“我哥?”小小眯眸,仰首望着雕花的床顶,似乎在回忆,微微一笑,“那时候他只怕我少喝一口,哪里敢这么凶我啊,千方百计地哄我劝我都嫌不够,每次喝药前,还会拿美男图诱惑我……”
“那你做什么这么凶我嘛!”真有些眼红人家有一个好大哥,胜过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夜叉似的小师妹,左月燃也冷冷哼一声,“小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
“师姐,你成语真的不怎么样。”小小无奈地望着她,受不了地白她一眼,而后脸色又一沉,伸指啪啪两声,封住了她哑穴及麻穴,将热腾腾的汤药凑近她嘴巴,另只手托住她下颌将她脑袋往后一抬,狰狞一笑,“少废话那么多,给我喝!”
“……”
她被热腾腾的汤药烫得只翻白眼,那苦涩恶心的味道,更让她眼泪狂喷如雨。
简直简直是——
“师姐,你这时候不会石破天惊来一句‘逼良为娼’吧?”将空了的大碗轻松丢回桌上,小小边解开她师姐穴道,便取笑道。
“至少也是欺人太甚!”粗鲁地抹一把辛酸的泪花,不幸又扯动了腋下及后背的伤,左月燃又是一阵的龇牙咧嘴,不断倒抽一口凉气。
“我欺负你?”小小失口而笑,随手一指窗外,扮个鬼脸道,“要不要我马上请我义兄进来,看看到底是我还是人家会‘欺你太甚’?”
“我没穿衣裳!”左月燃咬牙,将光裸着的上身往薄薄的丝被下一缩——
喔噢——又牵动了伤口!
“你害什么臊啊!”小小好笑地望着她如今狼狈的模样,手指再点窗外,“反正也不是外人嘛!”
“更不是内人!”她咬牙。
“那就变内人好了啊。”
“……小小,你真的变坏了。”她翻翻白眼,有些被噎到。
“那也是因为太崇拜你了啊,月姐姐。”小小小心地扶她坐直,探身拿柔软的里衣给她披上,低声笑,“当初最爱对着潘安宋玉之流摇头晃脑品头论足不亦乐乎的人,可是您啊,月姐姐!”
而她,当时因为年纪小,只是有样学样而已。
“如你说,我还是误人子弟咯?”她怒。
“啊,这个成语用得极对啊,师姐。”偏偏人家还真的这么认为哩!
“……”
真真痛恨自己怎么教出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师妹!
“好啦好啦,不逗你玩了。”小小见好就收,她这师姐总还是受伤人士,太刺激她了也不利于她伤口愈合,况且,她贼笑着瞄一眼纱窗之外一直沉静站着的人影,何况,等着教训人的人,有的是呢!
眼珠子一转,小小起身,端起桌子上的大药碗抬脚便走,笑嘻嘻地丢下最后一句话:“师姐,你节哀啊!”
……
瞪着欢快蹦走的小师妹,左月燃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还没死,节个屁哀啊?再说,就算她不幸英年早逝了,该节哀的,也该是他们这一帮子不幸认识她的师妹师兄属下之流吧?
而后,瞪出去的眼还没收回来,她突然头皮发麻,心里一阵哆嗦。
瞪着再一个接棒继续端着热腾腾大药碗漫步走进门来的人,她哀号一声。
这一下,真的,她要节哀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她颤颤捧着热腾腾的大碗,犹如壮士断腕,深吸一口气,仰首,很豪迈地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短短一弹指时间,连连牛饮两大海碗的苦涩药汁,她都不得不怀疑,这些她所认识的师妹义兄之流,是不是故意在折磨她了。
“我以后好好的,还不成吗?”将海碗塞回又一个坐在她床沿的人怀里,她难得低眉顺眼地,学那些娇柔小姐们抽抽鼻子,顺便吐一口药腥极浓的恶气。
默默地将被塞进怀的海碗放到桌上,沈明朗望着这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子,唇动了动,终究只是一声长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轻轻打开,随手拈了一颗梅子递向她。
她却不接,大睁着眼睛,直接俯身拿嘴巴将他手指上的梅子吞了下去。
唔……呜……
梅子带着清香的微酸,几乎立刻就将她口中令她几乎呕吐的药腥气遮掩过去,而猛俯身的动作,再次带动她腋下及背后的箭伤,让她忍不住呻吟一声。
沈明朗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微皱眉,将小纸包放到桌上,朝着她伸过手来。
“慢!”她很警醒地后撤,再次扯动伤口,咧嘴巴低咒一声,她瞪大眼将手护在胸前,紧紧拽着并未系带的里衣宽襟,她语带警告,“男女授受不亲啊,沈大人。”
沈明朗伸到半途的手微抖了下,而后慢慢撤了回去。
她轻轻吁口气,刚想放松地靠回软枕上,一道黑影猛俯过来。
她暗恼一声,想再后撤却已是山穷水尽,想挥掌击出,却还记得这男人是身无任何武功最百无一用的酸书生,想——
没等她想到对策,腋下及背后的箭伤却蓦地激痛非常,她哀号一声,咧开嘴巴刚要学学泼妇骂街,滚烫的气息已凶狠地袭上她的嘴巴。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啊?
她猛地被堵住一口气,紧袭上她嘴巴的滚烫气息已顺势掠进她的双唇。
啊啊啊啊啊——
她内心狂骂不已,腋下及背后的激痛却让她无法动弹,大张的嘴巴更是任人凶狠地……采撷。
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啊?
“如今,可是授受亲得了了?”男人一袭得手,便毫不恋栈地功成身退,紧挟住她肩背的双手一松,任她龇牙咧嘴地跌回软枕上,冷血地扶也不扶。
“……”
她控制不住地面容扭曲,实在想将他的祖宗十八代狠骂个遍。
“左月燃,倘若还有下一次,我绝对不会来看你!”男人依然冷冷望着她,冷冷地道,“我真的后悔了,后悔不该将青青子矜全养在我的心脉之上!”
“你死心吧,我打死也不会养什么蛊的!”她恼了,骂道,“我一定一定要活个八九十甚至一百岁,我一定一定要看你的笑话!”
啊唷,她的背,她的腰,她的舌头,她的嘴。
全身上下,似是着了大火,到处是火辣辣的痛!
“看我夜夜思春,却情火一刻不得泄?”男人冷笑,“你未免也太高估了你一点。”
……
这个言辞大胆到放荡不羁的男人,到底是谁易容来看她笑话的啊?
“你不是已传信给辛不平了吗,正好,等他来了,便立刻将我心脉上的青青子矜给起出来。”男人清俊的面庞上,除了冷,还是冷,沉着的眼眸,冷冷地盯着她,冷冷地道,“我如你所愿,去娶个三妻四妾,再纳些家姬舞娘,日日左拥右抱,夜夜笙歌燕舞,欢度春宵!”
“沈明朗!”她蓦地红了眼圈,咬牙,恨恨瞪他,“你想娶就娶去,你想纳尽管纳去,你现在就去左拥右抱欢度春宵啊!谁拦着你谁又绑着你了?”
“我想娶你!我想纳你!我想拥抱你!我想与你夜夜春宵!”男人同样咬牙,同样恨恨瞪她,同样红着眼圈,“我想同你一起活个八九十甚至一百岁!我想同你啊,同你啊!”
“我又不是故意要受伤!我又不是故意要吓你!”委屈的泪,猛地从眼中奔出,她却理也不理,只用尽全部力气朝着这个给了她无数委屈无数痛苦无数心伤的男人大吼,“你娶我啊,你纳我啊,你拥抱我啊,你与我夜夜春宵啊!”
男人痛苦地闭合了同样流泪的双眸。
“你娶我,却将我毫不怜惜地推给了另一个男人;你纳我,却要我不能退缩地迎上刀光剑影、雨雪风霜;你拥抱我,却转眼将你的宝贝妹子小心翼翼地藏如珠似玉地养;你与我夜夜春宵?”
她冷冷一哼,忽地又轻轻一笑,水氲的眸子中,却是深深的伤与痛。
“十年,十年,十年!”她喃喃,“十年啊,你日日衾冷被单,你夜夜孤枕独眠,以为如此,便是对得起我了?十年,十年!你植了青青子矜,你相思呕血,以为这般,便是对我的深情不移了?呵呵,呵呵,你休想,休想!”
猛地合眸,她手抚上胸口,心头爆裂的痛让她弯腰,她却咬牙撑起脊梁,颤抖的手,轻轻松开紧扯着的里衣宽襟,任柔滑里衣从肩头飘落,露出光裸的身躯。
“我为了你,十年寸步难行;我为了你,十年行尸走肉;我为了你,十年命悬一线;我为了你,十年忘记了自己是谁!”她喃喃着,颤抖抖的手指顺着自己的前胸慢慢划下,“我被人一刀刺穿锁骨时,你在哪里?我被人一剑砍断左肋时,你在哪里?我被人一掌震——”她突然哽咽,颤抖抖的手指抚在小腹狰狞的掌痕上,轻轻地笑起来,“你的妹子,是人,是心头肉,是宝,我呢,我也是人,我也是爹娘的心头肉,我也是师父最疼爱的宝啊!我也是啊,也是啊,却为什么,为什么,你却从不看进眼里,从不记进心里?”
他双掌掩面,成串的泪水由指隙滚滚而落,颤抖的肩,再不能直。
“你不要我死,你不要我不见你,你不要我忘记了你。”她依然轻轻地笑,轻轻地叹,“可你,却早已失去了,威胁我的资格。”
他蓦地手捂心口,颤抖着由床沿滑下地去,双膝努力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躯,他以额头紧攀住床沿,将自己紧紧蜷起。
她依然合着眸,喃喃自语似的笑。
早在你为了天下为了百姓却独独抛弃了我的那一刻,你便失去了继续爱我的资格。
“……就这样?”
“就这样啊,不然你还想怎样?”她懒洋洋地躺在软软的被中,手压着眼睛上的冰袋,轻松地笑。
“……你们明明爱得那么深。”小小呆呆望着她如往常的笑,只觉心痛到不能言。
明明辛苦了那么那么久,明明相思了数千日日夜夜,明明好不容易才有了走到一起的可能,明明……
“月姐姐,难道痛苦着,比幸福着,会更让你快乐吗?”
她没有回答,只轻轻用力,压紧了那直刺入骨髓的无边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