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煌殿堂后的幽怨冷宫,今夜,仍是围绕那生灵愁绪。细细尖尖的女人哭泣声,划不破长空,就徒留在地表煞人耗己。
“怨哪悲哪,如果情绪酿到了顶点,是否可将我们的愿望,借着嚎泣声传给神听。仅仅是盼望,那光阴的瓠斗流快些,不要让夜晚将哀愁压的更沉重……”
这冷宫里面,并非仅住着犯错或失宠的女孩啊!有不少的女孩,只是当年曾被先帝临幸过那么一两次。仅管如此,被天子临幸过的身体,自然是不能再与凡夫俗子亲近。只有配守皇陵,或是留在冷宫中清静一生。
面对无法抗拒的制式传统力量,这些被遗舍的年轻女孩,夜夜长伴青灯,也不过期盼那烛蕊断,哀愁暂息的朝阳啊……
何以乐雁能得知这此一细节,也就是心肠软。仅管冷宫主事姚姚是再三嘱咐,他们只是负责理事的太监,不需要太过亲近、关心此处的嫔妃,免得落人口舌或是沾惹不净的杂事。
但他就是太过多事,仅管已在冷宫值勤两年了,真听着凄楚的啼哭,还是总会忘记姚姚的警语。或许就隔窗递个小馒头或小点心,听听那些大姐姐们讲讲话。
就算是千篇一律的内容,她们也清楚嚷嚷碎语,并不能改变现况,但在谈话后的宽心神情,是明显的。
而乐雁自己,似乎也在其中寻得某种解脱……。
若果两年前的自己,懂事些,直觉哥哥的异状,让他将心事讲出来,会否,他、哥哥、爹娘及水临少爷,大家的命运能有所不同?
明知这是痴想,现实终究已成过往,但此念就是一直无法抑制的索绕。为何哥哥愿意为了一个水临少爷,牺牲自己宝贵的性命、舍弃亲爱的家人?至今,乐雁还是不能明了……。
掩埋哥哥的黄土上,不知能否有青草萌生;投人深宫的乐雁,亦是没有将来目标的盲目前进。奔驰的时间河流,人类面对的是无法回首之过往。但这些一曾经有过的经验、记忆,却是在细细沉淀中,成为未来情感观的基底
“小雁子啊!你在这路发呆,小心!尽管就是个公公,也有嫔妃怨灵要拿你回去做‘对食’哟,哇哈哈!”
阿侠震天响的笑声,豪气十足,瞬间是将冷宫惯有的阴气逼退数节。
甩着大棍狂笑,陪伴乐雁巡夜的阿侠,便是当年误以为乐雁要叛逃,而将他劈昏的莽撞中太监。诚如姚姚后来所言,阿侠就真只是躁急,人可是说不出的好,算太监群里少见的豪爽份子。
“阿侠哥,接下来的路较偏远,这夜径我也早走习惯了,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心领阿侠的好意,两人作伴已绕了好几个馆,但总不便直拖他巡完整夜啊!所以乐雁是向阿侠道了晚安,希望他能就此去歇息,免得明日值勤反倒拖累他疲倦了。
“喂你个小雁子,两年前初来时,那么小不隆咚点点,初次夜巡还紧抓姚姚袖管发抖着。今儿个身子窜的快,就不需要大哥陪啦!”阿侠那老粗个性,胡嚷笑闹着。
“没这事的,是担心阿侠哥你若再不回去,待赖公公找不着人,恼了,才是不妥。”
总要搬出那爱拖着阿侠哥灌酒的大总管赖公公,他才肯放人。姚姚跟阿快就只拿他当娃儿看,尽是无奈啊!但两人对乐雁的贴心照顾,于他心中却实在也是充满感谢的。
“好好好,你个小家伙就要赶俺,可别同你姚哥说啊!让他知道俺放你一人夜巡,可有话叨喽。”
“还有,明日皇上的亲额娘左靖王妃,要进宫探访。后宫要开席,姚姚说需要你帮忙,今儿个可别晃太晚了。这回可要让小雁子你见着皇上龙颜呢!好好期待,包准你要吃惊的,哈。”
边是嚷嚷着,阿侠那壮硕的身子没稍一会,也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因为在冷宫工作,所以仅管雁子已进宫两年,仍未见过皇上。但姚姚是清楚他想是上的心愿,才排了这么个临时缺。今夜定不能拖晚了,不然可真辜负姚姚好意了,乐雁如此想着。
天际干雷咆啸,人间奏曲愁泣。深夜烛火轻漾,独守夜人共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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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的行馆设计,是绕狭长回廊离本殿反方向远去。目的在让这些嫔妃们审思自己过往的错误,而不要想再耗费心机重返皇上身边。但这样的设计,却不过是徒增凭绕于廊柱上的哀曲,纵是在人已离世后,那愁阴之气仍紧迫沉重。
擎着灯笼,乐雁是巡了又巡。这儿阴气重,其实少有偷儿贼盗会打歪主意。或许,自己那绕经的烛灯,主要是在安慰嫔妃们尚存的生灵吧!
又一道狂雷击下,轰然将回廊旁的整座庭景震颤。乐雁低头瞧那腰间沙漏钟,是也过午夜子时,该是交班歇息的时辰了。
正当乐雁是转身要离开这最末端的寒璇馆时,竟突然听闻到在庭景中,似有微弱的哭泣声。
是自己耳误吗?或真有那个嫔妃姐姐,趁夜在赏景?但瞧这雨已狂落,不知那位姐姐是否有打伞?虽然,可能会被叨念多事,但总就上前问问,若她没带伞便递送个顺道也是。
定了主意,乐雁便打着伞朝庭景的细微哭声趋近。雷鸣渐增,激光道道狂击,连雨也作倾盆而泄之势。那庭园不过几步大,竟绕了数圈也巡不着影?
夜间寒气逼人,乐雁心也毛了,真是要给他遇上死灵?
“不要走……我,在这里……”
就在乐雁已欲归返时,突然自那巧池竟传来稚嫩且微弱的呼唤声,待乐雁走近,顺着落雷照耀清晰,映在视线范围内的,竟是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
盘蹲在池心造景的假山大石间,因大雨积水.那池水深度显是已过了男孩的顶门,将他困于狭地上。男孩冻的直打哆嗦,漂亮的脸庞也毫无血色,一双小手紧紧攀抓着屈身的石头山,脸上写的尽是惊骇。
“你等等,我过去救你!”
脱了外袍,乐雁无所多思便跨跃下池塘,淹起的水直到乐雁胸口。狂风吹搅,池水数度呛着乐雁的口鼻。奋力扯开积聚的池藻泥沙,费了好番功夫,他才挨构着男孩所蹲的假山,一揽将男孩抱入怀中。
紧紧搂住乐雁的膀子,男孩冰冷身子立刻瑟缩窝进他怀中,显然是已在那处,受尽不少苦难。
行回岸上,乐雁将没有弄湿的外袍披予男孩,这才将他看仔细。
因暴雨狂风而絮乱的发髻,还看的出约莫原型,该是扎的仔细漂亮。柔烁的乌丝,仅在烛光照耀下便辉亮着。虽然着衣是暗色系,但并非制式的太监衫,而是高等材质。
纵是渐回血色的肌肤,仍是白嫩的很,搭衬俊美绝伦的五官,深炯纳魂的眸子,乐雁竟从没见过生的如此漂亮的孩子!
初来冷宫时,见着曾权倾一时的诸多绝美姬嫔,已让乐雁屏息诧异。但眼前这孩儿于如此凌乱状,仍艳冠群芳,那仿似天宫仙人的容颜啊!是让乐雁不禁看着痴歙。
但,自那杏樱唇瓣吐出的话语,却是让乐雁再难恭维……。
“你是蠢材啊!我在那嚷半天,你却要到水淹胸腔了才发现!还让我沾到水!这池子的地多久时候没清了!吃!早知道就选别地躲去!”
若同弦琴般的雅声,劈头就尽是骂语。连珠串的快语,让乐雁一点都无法反应。
“说—你唤何名?”霸气十足的,男孩站挺蹬足揪着眼,细细指尖直戳向乐雁的胸膛。对他这理所当然的傲态,乐雁是真傻了,就也愣愣应着他回话。
“安乐雁,大家都唤我叫雁子……。”
“噗吃一原来是只天上飞的雁儿啊!难怪在水中挫挫的,你的名倒同我的名字有些关联,我单名一个霄字。没想到在这雷雨天,云霄着了水,连雁子也一并坠地了呀!”
那唤作霄的男孩,笑得嫣然美丽却颇有狂态,竟在笑语问扑进了乐雁的怀中!
一连串的混乱状况,让乐雁真要以为自己会否是遇上狐妖鬼魅,是躁羞的不知所措时,霄才再接语。
“你还在痴傻些什么!抱我回宫啊!难道你要我这鞋还再沾泥泞!真是只呆雁!”
乐雁这才警想到,这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儿,到底是何身份?
今儿个皇上年幼,所以还未招后宫,自也是没有皇子。这孩儿,瞧他衣着也不像新进的小太监,现在听到他有住所,才能肯定他真是人类,只倒是迷了径?
肯定了霄是人类的存在后,乐雁也不想再多究论。反正本就是要顺道送人,就帮人帮到底吧!乐雁小心的将霄揽臀抱起,便打着伞朝他所讲的行宫前去。
午夜雨声坠洼响,朱红的砖瓦,在雷光映耀下,闪着异样光采。硕大皇城看不到尽头的这端,就他两人独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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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身子,纵是让人抱着也不安份。
“你十四岁?才大我四岁而已,怎么生的这么高?”除了讲话,霄还要不规矩的掐着乐雁肩胛,弄的乐雁颇困窘也有趣味似,
“应该是吧……入宫后,就也过诞辰了。从前诞辰时,除了会讨顿打外,都还能有一颗蛋吃哦!”
想起从前在家乡时,每逢诞辰,起床后,娘总要笑着说这是“母难日”讨他要打。但是,那日也总会有难得的惊喜,能拿到爹爹或是哥哥的重裁旧衣,也难得能吃到一颗鸡蛋呢!
进宫后,吃鸡蛋的机会不再困难。但不知为何,却比一年才能吃得一次的蛋,干涩许多……。
“一颗蛋?你诞辰就一颗蛋?”听闻乐雁的回答,霄的表情尽是不可思议惊讶。
“是啊!有怎么不对的地方吗?”
“从前我过诞辰时,我额娘总会给我跟岑,弄好大的酒席,让我们配成对的金线龙虎服,还有凤舞冠等等,鞭炮也会轰的整个杭城齐响呢!”
“入宫后的诞辰宴席可就更不得了,那从殿前延到宫门外,百官外邦朝赠的稀奇礼品啊!烟火也是全国都城一起宣放,美得紧。”
一个兴奋,狂挥手比舞着的霄,差点儿就从乐雁怀中挣落。
霄的快语混在雷雨声中,让乐雁难以全数辨清。就看着他那纯真快乐的模样,颇能感受喜悦诞辰……。
“不过,进宫后,额娘就不能陪在我身边了……现在,她与岑的出现,倒变的更珍贵了。”
话语叙及此,却转为忧郁。本来兴奋的霄,谈着再难见面的娘亲,是也有说不出的寂寞哀愁。
“跟我刚来的时候,是一个模样啊。”
正当乐雁想发语安慰时,霄是迅速扫离了方才的愁云,又兴奋的开始征讲。
“但是,这没关系的!你知道我有个岑弟弟吗?他跟我是同一个人哦!有他在额娘身边,就像我也在一样。”
“同一个人?”乐雁是真让霄的话语给弄浑了。
“对了对了,你还没有讲!你为什么会那么高?”
又绕回来原本的问题,霄的快语快问,让乐雁几乎无法招架。
“娘亲母系那边有北方的血统,所以我跟哥哥都生的比一般小孩快些……。”
“这样啊,是血缘,那就没办法了。本来希望你若是有偏方的话,一定要向你逼问着来,我就可悄悄长的比岑高,下回见面,让他那不变表情惊一惊,嘻。”
“不过,原来雁子家也是兄弟二人啊!你那么大个,可是跟岑一样,都是弟弟的身份呢!你们兄弟感情好吗?有像我跟岑一般吗?”
本是处在同一空间的鱼与雁,鱼坠落向深渊水漪,雁纵无心追索,却也葬埋部分的心在那一圯遥久记忆黄土下。即使现实时空流动,那疤痕依旧淌血存在……。
面对霄的这个问题,迟疑许久,乐雁并没有答覆。只任雷雨声切断谈话,截断那无法启口叙出的过往回忆。
但奇怪,那一路定要问到底缠着紧的霄,竟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既然也处在这深宫中,那一定也是像我跟岑是吧!断不了的情感,为何还要有分离存在……”细细的呢喃声,仅有发语者独自听闻。
狂风暴雨截不断的,是宙尘后星轨的运行。九星环绕,彼此间是存在注定的定质引力,但入局者自身是未有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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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行近皇上居住的东宫龙潭殿时,霄是自己从乐雁的怀中挣出,跳到无泥沼的地面。便再没有向乐雁叙语,只就不回头的漫步离去。
“霄,你今夜为何会在冷宫徘徊?”
走在比任何厅堂廊柱都巨大的龙潭殿下,霄小小身影似有说不出的孤寂。仿佛被一种莫名引线牵扯,让乐雁忍不住还是发语呼唤他……。
纵是预料霄会愿意止步回头的机率甚小,仍不自觉朝他真诚问道。
“我额娘捎来信函,岑生病了,所以她不能来看我。”
回眸向乐雁,跺着衣裙下的小脚,霄缓缓说道。他的额娘,在筹措了数月的会面,竟因岑生病了,而无法来见他。
不过,这仅是原因之一,更让他怨愤的是——“只是想回去啊!”那离京城不到数天旅程的杭城家乡,他病中的心爱弟弟,想要像以前一般,那自娘胎起便相握的指尖,因空间的阻断,再也不能互担病痛,共享灵魂心境!
因这该是天下第一尊贵的身份,滞碍不能行……。
纵是天际狂雷咆啸,合夜窜进,一个怒气,霄们换了便衫就逃出寝宫。比王府大上数千倍的硕大皇宫哪!没了一直牵在身旁的手,孤寂的跺着步,喀喀的愤慨响声,也无法换来想念的人一分关注。
遥在他方的家乡啊!娘亲啊!另一半魂的岑啊!渐行渐远,尽了全力走,却连皇城都无法脱离,更枉谈凭己力找寻到你们的踪迹。
脱去缀衬光环,自己也不过就是郝国师口中,爱耍傲气闹别扭的幼稚小孩罢了!
越想越呕气,却也无力驳斥,在不自觉中,他竟走到了冷宫。先帝嫔妃们的嚎泣,在清冷的暗夜中,听来是格外可怕。但霄于此心境下,除了惊恐外,也更能将心相比的感觉悲伤。
是就随处窝在枯池假山中,与那冷宫的先任嫔姬,向天泣诉。
其实,他要的不多,这尊贵的身份、豪奢的生活、至高无上的权力,只不过都是虚象,尽可弃的。他宁可选择拥有一个值得信任、扎实的拥抱!
如同从前在府第时,娘亲在唱着曲儿时的轻拍;或是夜里睡不着.裹着被褥,昵到岑的榻上,必可触及的温暖肢体般。‘
一切,在这深宫中,变的好遥远好困难……。
云霄的泪化作雨珠倾下,也难将山岑推到齐天高。仅就那泪同雨,再重蒸悲伤回到云心,再一次的抨击自身的灵魂。
于是,非要在那狭窄造景中,仿佛才控制的了自己。不自觉,直到落雨淹满干池,霄才发现不黯水性的自己已身陷困境。
寒冷、恐惧、夜的郁沉,让孤寂感更为浓稠。真以为自己要同云霄般,被飘雨溶蚀之际。这唤作雁子的太监,竟然能听着他那哭着哑声的微弱呼唤,寻着了自己,这诧异与欣喜是等重的。
且,这太监有一种自然的憨态,不像那些围绕在身旁的人,不是过于热切的奉承,就是冷眼审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雁子的笑颜,是有些像在他还没进宫前,岑的笑颜。
歙愣的笑颜,在这沁凉的雨夜带来殊异暖意,细长手臂是也将他抱的牢实。就想继续窝在那怀中,也想逗来玩玩,却总还是不自觉,又闹起别扭。
并非完全想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现今时刻,并不想用身份阶级吸引对方注意。因为若是如此,总觉得那契机便是薄弱了。但,却也不知该如何系上这条线,尤其是自己刚刚还又百作霸态的闹人。
于是,在又是呕气又是躁烦,已经要跋步离去时。没想到这只兽雁,竟在不知晓他身份的情况下,还愿意再呼唤他。便是也无多想的,直接回头应语,连霄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
“你若是想你娘,觉得太难过的话,你可以来这找我……”
或许是同理心,也或是同姚姚那般的大哥心情。甚或,只是私心独然想为这特殊孩子,尽些心力。
“找你?你能做什么?”还是无法抑止贪玩的孩子脾气,霄挨近乐雁侧着头笑问。
被霄这么一问语,乐雁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就愣着许久,再凯凯这么告示。
“呃,或许就吃个茶,谈谈话,总比你一个人合着或跑去山石那困着好啊!只要你需要找伴,就定陪着你,好吗?”
“这是你说的呦!雁子,弯腰展翅秀出你的爪子,勾我这天顶云霄一缕。这,可是你这只雁儿,亲口许我的誓言哦!”
“嗯!我答应你!”
一份承诺,却是换作一生的尽忠耗命长伴……。
注:对食,指太监与宫女因内心空虚,而在私下组成的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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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素狭小但是整齐非常的厢房中,焙炉正烘起冉冉茶烟,让室内索绕舒适的暖气,唯一的烛盏立于桌几上,微微火光被窗缝泄进的风吹得摇曳动影。平静的一切,营造出惬意的情境。
但房间主人,却没有在固定的位置。使得书台上寂寞的黑皮书页,随风自舞着。
静静仁立于门旁,手中翻阅着别有注析的月历簿,乐雁脸上不自觉泛起了笑意。双月的十五之夜,是以朱砂笔记载“可能”的单圈。虽然不是像隔五天后的二十日,画的“约定”双圈,但至少不是散落在各处的三角形“或许”。
于是,虽然乐雁并不能肯定今夜他是否会现身,但还是假设肯定的答案。带着欣喜的心情,一如约定之日,在门前恭候着到小小身影的出现。
自那雷雨夜与他相识,晃眼,已两年时间飞跃。
两年,不足以激发身体或心智明显成长,但却已足够积铺回忆为塔城。习惯他不定时趁夜,跑来“查勤”、缠人讨玩;习惯听他像老太婆般唠叨碎念,话语又急窜着紧。
习惯,开始懂得期待会是一种愉悦……。
而这个‘他”,并非当年曾误认的小太监身份,亦不是偶访深宫的任一皇族之子。
耿霄,是他该耗竭生命尽忠的皇上啊!
现在回想起来,心境可以是平和的。但乐雁在当时,是真全然傻愣了。
局促不安的,看着被众仆臣簇拥的霄,虽着华服却面无表情,在左靖王妃未出席的宴会上现身,又匆匆离去。
数度乐雁是以为自己花了眼,直到当夜,又在怀中接到那小小身体的扑撞,才真肯定了霄是白昼所见皇上的事实。
起先,乐雁是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仅仅是个太监,而霄,则是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他理当该照太监塾中教予的礼节来应对君主,但霄却从不给他如此机会。
亲昵的碰触、戏闹的话语,甚至是完全信任放松的倚在乐雁怀中。每每在霄仰头而视,稚嫩的笑颜间,乐雁真会有感错觉,仿佛他俩就真是友好的兄弟,而非主从关系。
乐雁清楚知晓这是规矩的行为,但,真心的肢体接触,就是会予人一种特别的安宁感。在接受霄的依赖时,自己同时也获得一份心灵上的饱实。
哥哥曾给予他的关爱,满溢存放在心中,无法流通,而使得只要有人对他付出情感碰触,便十分苦闷酸楚。在他此生无法转移情感给那未曾蒙面的弟妹时,一尽的情感,就全付托倾注于霄的身上。
于是,不需要任何回应,只要他存在着便足够。他的视线就只追随他,只崇慕他,只效忠他一人……。
霄的形象,与幼年所见戏曲中的皇帝大有所异。貌美如同精雕细琢的绝世美玉,不是威严,而似抚玉便能体会的冰沁气势。性格若同躁急小狮,会追着草原猎物奔,傲气十足却也黏的母狮绝紧。
他不是他梦想中寄予的皇帝。但想保护、效忠皇上的心情,在人宫、识得霄后,却不仅没有变质,而更有明确感了。
雨滴落花办,再滑坠水洼,在等待霄来临的时间,外头是开始纷落下珠珠两串。
要是霄真在今夜来访,淋湿身体那可是不妥。或许,他是该出去巡巡……。
碰!
正当乐雁是想打伞出去寻探时,身后书几前的窗台突然应声被推开。
随着巨响,猛回头一看,竟见霄从房外敞开窗缘,探进了半身。冽开白牙的笑颜,颇有得意感。
“哈!这回可有吓到雁子吧!”兴奋的笑语,显出孩子的淘气。
不过但待霄细看,发现要吓的人,根本是站在离书桌很远的门前,不像被吓到,反而一脸困惑的瞧着他。尴尬的情状,让霄的脸泛上了胭红,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但向来不服输的霄,却没有让尴尬持续太久。“你怎么没有坐在书桌前面!”眯眼揪着乐雁瞧,挑高语音,霄耍赖的反将责任推给乐雁。
“这……落雨渐大了!雁子来接您,还请您稍待会。”
还来不及回应霄的呕气话,只瞧那屋檐水滴从霄的发际滑下脸庞;被雨滴着的当事人,显然还没直觉,但却已急煞乐雁。
勿匆将手中的油伞递给霄,乐雁是转身掩着袖便要冲进雨中。
“等等!唉,你这只凯雁,这样你会淋湿身体的!”面对乐雁一股劲的傻态,霄是只得没好气的唤停他。
“但,总不能让您淋到雨啊!且从太监房后绕到厢房门口的路,唯恐会有水坑。让雁子帮您打灯引路,会安全的多些。”
看着那双紧拽住自己袖袍的小手,乐雁急切解释着。只担忧霄会着寒,反而丁点都没想到自身。
面对乐雁如此反应,雷选择无语凝视,如水晶雕琢的清澈眼瞳,似有诸多说不尽的话语。带着忧郁的,带着一种莫名渴求的视线,就这么盯着乐雁好一会,才见他低下头来,再仰视时,那眼眸已迅速换回调皮的,爱耍性子的表情。
“那,你就抱我进屋啊!
借着已拽住的乐雁袖子,霄攀上窗棂,便直接昵进乐雁的怀抱。像小猫似的,被雨淋的湿漉的头发,就尽往乐雁怀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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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动作是亲昵、是倚赖的。并借着如此,彻底掩去方才的情绪……。
打着脚板,霄在乐雁的竹席床上翻滚戏闹。方才那突现的严肃神情,已不再显现。看着如此欢愉玩乐的霄,乐雁也感觉宽心许多。
在霄渐渐成长中,他露出如此神情的次数,是有增无减。每每见着那沉着郁深情感的眼瞳,乐雁便有感,或许,他是真的还不够懂他。”
纯真童态的霄与郁结凝思的霄,有着极大的差距,总让乐雁疑惑。但转念一想,纵然如此,又有何妨。反正,都一样是霄,自己对他的忠诚,可以确定是不会有所变质,那便足够了。
搂着奔累了,现在昵回他怀中的霄,乐雁不愿意再陷入他不解的问题中。轻轻让指尖爬抚过霄的发丝,冀望此静谧宁和的情境,能持续到永久……。
“我不想回去呐……”挪了挪身体,霄将头倚在乐雁的肩膀上,用脸颊蹭着乐雁颈项,有些闹脾气的讲。
这是霄标准的撒娇动作,不过似乎是在王府时就养成的。印象很深刻第一回见霄这动作,他便是睡的流了乐雁一肩口水,加上不断喃语道:“奶娘……我不想睡……不想睡呀。”
稚嫩脸颊的触感,搭上咬音含糊的童声。孩子高体温的拥抱,无法放手的,其实也包含乐雁自己的依恋。
“您可是倦了?是否想回宫就寝了?”虽如此问语,不过下意识手臂环抱力道加深的动作,连乐雁自己都没有直觉……。
“没有,没有倦,还想跟雁子在一起久些……不想见到‘铁面国师’,那个笨蛋……”过了好一会,乐雁的问语才传到昏沉的霄脑中,才呐呐用喃语反应道。
并不意外从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郝政光,宫庭首席占星师。亦因其最接近皇族的血统,所以担任在霄成年前的辅佐摄政官。
曾于远处看过他数次,那俊逸脸庞是不苟言笑的严谨。而据霄所言?其管教方式更是凶厉,纵是让尚年幼的霄畏厌极了,也在所不惜。
于太监塾所教的历史,如此,即便是忠臣吧!乐雁是真如此单纯认为的。
思及此,乐雁再瞧桌上漏钟已过子时。是不该再让霄于此逗留,否则耽误了明日朝务,真正拖累的还是霄。
轻柔的语调,并无任何不甘愿,但心中的无奈感,乐雁是知晓的。
“夜深了,您明日尚要早朝,让雁子送您回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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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居住的皇宫,是世间最精致雄伟的建筑。且如其所掌控的权力般,极端辽阔而无边际,是无法立一点而观全体的。
但在厅殿外间遥距的高耸廊柱下,各个角落虽不见皇城的边际,却都瞧得见天空。
所以,在至高权力下,同时也让上天审视着一切!
夜空的几盏渺渺星光,闪烁着孤寂。特异的寒峻气流,穿过巨大廊柱间隙传递。仿佛,只要以此身份行走于这世间的一日,便必须步步体会被冲击压缩的痛苦。
因为,这不是他的家,而是天下人视线的归依点。
他不是掌握天下的人,而是神的代理。在暂时,他的一生,是权充神照顾这世界的身份。这此丁便是政光耳提面命,不断教授霄的观念。
那么,究竟什么是他真正拥有的?
其实,除了自我外,都是虚空,尽是虚假。但是,为何每当握住了这只手,藏昵进他的怀袖中,却能满载起胸口的暖意……。
倚着乐雁的袖子,此时的霄.并非是天下真君,而是回复应尚在王府享受童真的孩子。
不需要再为天下事烦扰,不需要端出上位者气魄。顺着性子,或是嘻闹或是撒娇,在这袖袍下,全然被包容、疼爱。
掩盖天下的云霄,只能于掠过雁子翅窝下的瞬间,感受自我。所以,他是如此珍惜着这时时刻刻。
但一阵大声的叫嚷,却是突兀的划破这份宁静。
“雁子!”
牵住乐雁的手握紧了些,小小身子也昵进乐雁怀中。是说虽然霄今年才十二岁,但登基四年,见识已多的他,理当不会为此惊惧。
“不过是嫔妃的哭声啊!您不是早听惯了!”凯愣的让霄扯住怀袖,乐雁有些不知所措的应答,顿时让霄泄了气,果然鹅与雁是同类的生物啊!
唉……这只呆头鹅傻雁子……。
“不是,还有争吵声!而且,这怎么可能听得惯!”没错,他是有为掩饰遐思而辩解的意味,但也因为,那是无法习惯的……。
嫔妃们尖锐的哭声,他怎么听都觉得心痛;不是掩盖耳朵,便能避开的。就像他撑开手指遮住眼睛,也无法默视的皇帝身份。
是自识得乐雁后,才多了接近此处的机会。
“冷宫”!
自古,此处住的便多是被遗弃的妃子们,因为秽气,所以皇帝们是不愿意,也鲜少会接近此处的。没有机会,听这有如寸寸切割心脏的悲苦泣血声……。
这是与他一般身份的前人,所制造的悲剧啊!
如果,是真心喜欢的人,怎么会舍得让她哭的如此哀苦……。
抬头看看乐雁,又是用力的摇了摇头。突然的,霄有一股想会会那哭喊声音主人的冲动。
“雁于!我想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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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了冷宫主径,只有简单破旧庭饰及昏黄矮灯几盏。并排的阴暗狭密厢房,更将冷宫特有怨气浓极发酵。不过,这儿却没有嚎泣呐喊,只就是沉静的,那样静谧的,令人窒息的无形绝望感……。
负责巡冷宫的乐雁是再清楚不过,这儿,是嫔妃中最低阶的御妻住所。
只要没有被临幸过的妃子,在皇帝逝世后,皆有被放出宫回复常人生活的机会。但在彼时一刻风光,曾被临幸遇的妃子,若无生子,便注定在这冷宫中渡过余生。
而先帝,并无留存子嗣,因此亲族中的霄,才有机会继位。即便象徵此冷宫,聚众的妃子有何其多。
但因身份低微,御妻们少有被青睐。掌领冷宫的姚姚早有对乐雁提语,先帝并没有临幸过任何御妻,所以此馆不需巡访。
但方才的争嚷声,的确是从这个方向传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拂身而过的暗夜冷风,让乐雁是不禁感觉冷飕。
“就是这儿,声音该是从此处传出的。”
霄仍是一个劲的拉着雁子,奔得急。不过就在要触及门扉时,那争嚷声也再度流泄而出。
微渺的烛火,将厢房内人影隐约透上麻纸窗。不过虽是两人声音,却不见是对立站着,倒较像相拥的形状。
如此事态,让乐雁有一种不祥预感。不论何人,纵使是他们掌事的太监,除非有危急性命的要事,否则依规是不得在夜后进入嫔妃寝间的。何况是在如此暧昧情境下!
不知是要出声唤警二人,还是保留尊重退离?在乐雁迟疑的时间,霄凭着一股孩童的好奇心,是先一步将他拖到了可听闻清晰的窗下。
“朵儿,现今不可能的愿望嚷多了,不过是突显自己的贫残……早知,一开始就不该与你相认。”
男子的声音,像拢卷的软布,细长轻柔的淡淡絮语。
“希安!我,我不是这意思!你知道的,我……”女方发出的焦躁高音,提起声频缩紧,让气氛紧绷起来。
“家乡的一切,在进宫那时刻早该是全然埋葬了,在将自我奉献给皇上之时……”
听到话语言及皇上,乐雁可以感觉到窝于身旁的霄在微颤。
“就只有一次啊!我只被那人临幸过一次!我的一生就这么毁了!毁了!”
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比针刺还锐利。以最粗俗浅白的话语,吼出了她的伤痛,成规下现实中的无奈……。
“范朵儿!并非是那次临幸改变你的一生,而是从你进宫的一刻起。一切,便已是注定……”
温柔声音的男人显是动了怨,并没有搀扶起倒坐在地上的女人。只是,带着愠火的口吻,听来却不像责备,反而多了分自嘲的意味……。
“希安,不,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很怀念,在那草原上,笑语能随风漫向长空,年少时愉悦的无虑生活啊!”
“希安,拜托你,算我求你!陪我,今夜就好……”
是倦态,但也充满无奈。那是寂寞的声音,却无法辨明是否含有爱意。
“我的身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唉,出去走走吧!赏赏夜花,或许能让你心情稳定些……”
这声音,好熟……。
多句对话后,乐雁越感惊骇。这声音他是熟悉的!纵使离乡已久,每回若是不见形貌只闻其音,总让他深陷哥哥尚存的梦幻中。而对方真也同哥哥一般,是尽护爱惜。
乐雁惊觉他们不该于此存在。揽了霄想悄声退离,木门却在此时敞开,屋内外人以相视,皆是诧异。
“雁子!”惊觉门外有人,那一向平稳淡柔的声音,却也惊骇起来。
门后的男子,正是自乐雁入宫后,对他提携有加的姚姚。颤抖的手,暗暗将那显是居住于冷宫的嫔妃推往后方,他修白的脸庞,已不再如往日秀气。
“姚哥……”
果真是他,明明现今情况是对方不利,但乐雁却深觉沉重罪恶感。不想与姚姚身处尴尬情境,乐雁退了身,想将霄拉离。
但霄早摸清乐雁的心思,侧了身,便从乐雁的左侧绕出。如政光平日嘱咐的,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以空间换得不须仰视的平面视点。
此时,他是皇者身份!
“你可知道我是谁人!”
“怎么,怎么会……奴……奴才姚希安叩见皇上!”
“你既是知晓,那么,这就好办事了。现在,朕要你把这事情渊末,从头到尾细讲来给朕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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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人的肉眼,是很难判见月夜星尘的细微移轨,若没有凭握丈量时间的工具。夜的深,夜的黑,就是没有尽头的窟窿。
今夜,更显漫长了。
“今天,送到这就好了。”轻轻松开握紧乐雁的手,霄的神情显得有些倦态,却非困意的缘故。
“离龙潭殿还有一段距离,确定到这儿就可以了吗?”面对俯下身问语的乐雁,霄可清楚见着他锁紧的眉心。
他是在为自己担心。
不过今时今刻,经历过方才的事件,板起的脸庞,仍僵硬着无法柔化。夜也即将终息,是该将童稚的心收回了。只是,最后再让他驻留一下……趁着乐雁倾身的角度,霄轻轻攀了一下乐雁的颈子。
“不要紧的,到此即可。对了,五天后的约定之日,这回换你来我寝宫,要让你瞧件事儿,申时,切记定要准时来!”
说完,霄便直接转身离去,直到离开乐雁视线范围,他都没有再回头。
只怕是那一个背转身,便再无法面对明日皇者身份的种种考验……。于是,在月晕已西落朝阳尚未东升,夜幕最沉密之时,霄一人形单影只走着,直到接近干清宫外的围墙,霄才赫然停下脚步,也不回头,便冷冷的说着。
“郝国师,你是还要躲到何时!”
应承霄的斥喝,只见一修长的人影,从区隔庭园与径道的拱圆月门缓缓走出。
“微臣郝政光,叩见皇上。”
像是早预知霄的反应,男子不慌不忙的作了个揖,语调也甚是平静。
年方二十五的耿朝当代国师,郝政光。是霄的克星,却也是他必须沉着去学习的对象。这些他都知晓的,但面对政光那神色自若的态度,霄还是先浮了气。飙高的语音,显出他的焦躁与怒意。
“你从何时开始跟着朕的!”
对于霄的问语,政光似觉得颇有趣味。并没有马上回答,仅是驻停步伐,保持霄不需抬头,也可以见着表情的距离,笑着凝视他。
“臣以为,您是该问我何时发现的。”
“皇上。您的一举一动,全国人民是都关注着,不论是秉持善心或存有恶意……”
政光修长的指尖捧托起道旁的晚香玉,一个恰当的施力,便巧妙的将丛生的晚香玉不落花瓣的摘下。
“竟是那么早以前!”
自幼受教于政光的霄,怎么可能不理解他的意思。
原来霄在认识雁子没多久后,因尚年幼惊惧冷宫阴霾气氛,所以命宫庭花匠,种植较有生气的明亮花木,期盼能掩盖些许诡谲气氛。
因此,一路自冷宫到霄居住的干清宫旁,遍布皎洁的晚香玉。丛聚花瓣投染月光明媚,弥散芳香,让夜路在此美感烘托下,不再孤寂。
未料得及,竟会是因此小事被拿了把柄!
面对怒火上燃的霄,政光依旧保持一贯自若神色。迈开了步伐,靠近霄,到两人距离仅在咫尺时,轻易的,在霄眼前,将掌中乳白清丽的晚香玉,片瓣揉碎!
收敛起笑容,面无表情的冰冷神态,这是师范的表情!
“臣斗胆询问,方才,您何以会下如此决定?”
霄知道政光是指早先在冷宫处,对于那太监与先帝嫔妃所下的定裁——
“虽难弥过往伤痛,但未必不是亡羊补牢。朕在此批许你二人,二等太监姚希安与先帝御妻范朵儿,即刻可离宫恢复常人身份!”
因为清贫家境,本无忧虑的小儿女们,先后进人宫中,一个成为最低阶的妃子,一个成为殉身的半人太监。命运却扯他俩重逢,只是,那无形有形的束缚残缺,迫使两人再难共偕于日光下……。
他是对他俩深感同情的,才会下召如此特令。
以为,这该是赏赐的。
但那在雁子口中唤作姚姚的太监,却为何反是如此悲伤神态?
霄不能理解,为何他都已承认对朵儿有情,但听闻可恢复常人自由身份时,却并非像朵儿一般的欣喜,而有近似绝望的神色。
瞬间的表情变化,宵是尽数看在眼底。
“他,真的做错了吗?那么,到底是那儿错?”
“您很困惑!”政光清冷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破开霄的思绪。
不过并非问句,而是肯定句的用语。令霄感觉被看轻,仿佛自己所想,全在那上舞凤眸中被看透。
“不要你管!”是怒气,可却也是不知该如何应语。霄终究是闹孩子脾气的,愤愤瞪着政光骂道。
“皇上,别忘了您天子的身份,讲话过于躁急,只会有损您威严。”
“何况,臣怎敢僭越。只是要告诉您,这是治标不治本,纵使您‘开恩’放走的两人,不过也将体会到现实的残酷……”
政光这一番提语,霄是铁青了脸。
就最是憎恶政光纠正他讲话的速度,不过他又确切提到他想知道的重点。故本是想再辩语,但霄还是选择安静倾听后语。
“男女之间的事,有时,不是单靠情感交谊便能补足的,等您长大纳妃后就会明白了。您与那太监,安乐雁是吗?不过终究是儿戏罢了!”
政光是淡淡的叙语,陈述的意味,却是不容反驳的绝对。
“朕喜欢雁子!不是玩玩而已!”不再急切,自霄口中说出的字字句句是咬着牙含着血。
“喜欢?像喜欢左靖王妃一样,喜欢岑王爷一样?那么,您的情不够深,在开始就被分割了,何况将来还会纳拥三妃九嫔。”
政光的回应,并不将霄的告白看重。而是从釜底,又再给予沉沉一击!
“不需要你来质疑朕的情感!而且,朕不会重导先帝覆辙的!你说明君就不该让天下有怨声,那何以要朕默视自家宫内的夜夜悲呜!”
“既然你们不准朕废冷宫,那朕从自己做起!”
“明日早朝,代朕宣布,四年后的选秀大典,只择后!所有妃子,朕皆不需要!”
语毕,霄便是愤愤拂袖而去。徒留政光一人,带着令人玩味的复杂笑颜仰望天际。
“一个模子,两地相隔生长,不可思议的是,烙出来还是一样的性子啊!不过这一位,似乎还是躁急了些。”
“爹,如您的占卜,真天子果真在此代出世。不过,您没料得会是如此复杂的情形吧!镜子与实体,究竟能欺瞒过天煞星多久呢?终究要看镜影是否能够明媚啊!”
九星回轨,终于将天煞星锁住。但对镜叠影,同时扣住的,也是人心牢笼……。